翻译的认知——认知翻译模式下的翻译再造

2012-08-15 00:45赵博
关键词:语言学译者交际

赵博

(辽宁对外经贸学院,辽宁大连,116052)

自20世纪70年代起,篇章语言学、话语分析、语用学在语言和翻译界大行其道。从语言学角度看,翻译的研究范围已经扩大到句子以外的层面上。“如果语篇的意义是使用者和接受者之间的协商和结果的话,那么,作为语言特别使用者的译者就介入了这一协商过程,并跨越语言和文化的层面来传递意义”。[1]译者在传递意义时,一定要根据篇章所提供的证据来处理意图意义、隐含意义和推测意义。语言学的新发展如语境因素、社会语言学、话语研究、语用以及认知等为翻译研究指出了新的方向,并有助于重新确立译者在跨文化过程中的核心与纽带作用。

认知语言学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西方兴起的新的学派。它主要涉及范畴化、原型理论、隐喻概念、意象图式、象似性、语法化等诸方面内容。认知语言结构是认知过程的产物,它反映了人对世界的感知、理解或信仰而形成的概念结构。认知语言学给翻译研究的启迪是,认知中的隐语力图借用一个世界来表达另一个世界,而译者如同隐语本身,也是力求借用一个世界表达另一个世界。译者的认知活动也涉及对世界的感知、经验以及对其加以概念化的方式等。以认知为出发点,来探究译者是怎样运用语言符号对事物进行抽象,以及怎样通过认知加工、运用概念范畴和语言符号来实现翻译交际活动,是翻译研究中新的认知转向。

认知(cognition)的词源本意是“感知”、“识别”。认知的内容结构和过程包括知识的习得和使用,它涉及知觉、注意、记忆、思维和推理等过程。在西方,亚里斯多德的概念范畴界定了我们与世界的基本关系。通过亚氏的范畴理论,我们能够有序地思考我们与世界的关系,进行认知的探索。柏拉图认为,虽然人脑中的概念不能完整地反映现实世界,但它毕竟构成了我们的认知思维。亚里斯多德在《论解释》(On Interpretation)中又一关键论述就提到心理体验与符号的关系:“口头词汇是心理体验的符号,书面词汇是口头词汇的符号。如同所有的人书写有差异一样,所有的人的言语发音也不一样。但是,口头和书面所直接代表的心理体验对于所有人来说是一样的。我们体验的那些事物的意象也是一样的。”[2]

亚里斯多德首次提到符号、心理和事物之间的关联。而人的认知心理是符号和事物之间的纽带,它也参与了符号与事物之间的关系活动。事物与心理之间的连接是有理据的,意象就是它们之间的关联的体现。声音与心理之间是没有理据的,因为不同的民族语言和语音都不同。柏拉图强调名称意义依赖于外部世界中独立于我们认知而存在的事物的本质和天性。自古希腊以来,哲人们认为,名称有其认知的力量,语言是人类普遍的认知组成部分,语言和认知能力之间存在密不可分的关系。总的来说,他们的语言观点是属于客观主义的认知观。

在翻译活动中,不同的概念范畴可以围绕原型来建构,再现可以通过词汇和概念来表达。但是具有特殊文化意义的概念和抽象在另一种语言中再现又比较困难,而认知语言学中的范畴、隐喻、原型以及意象图式理论将给翻译过程研究提供充分的理解力。这给强调翻译是过程,而不是产品的当代翻译研究带来全新的冲击和提供新的研究资源。

翻译活动既是人类最重要的语言交际活动,又是人的一种认知活动。从认知的角度去研究它,将会给翻译研究带来全新的启迪,翻译研究中不能没有认知语言学的研究方法。“认知的翻译研究主要探讨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1)认知格式塔与翻译再现;(2)认知隐喻与翻译;(3)翻译中的认知对等;(4)翻译的动态认知过程;(5)认知与文化翻译;(6)认知模式与语篇翻译;(7)认知的象似性与翻译;(8)认知与译者主体性研究;(9)认知与语用翻译;(10)认知语境与翻译;(11)认知科学与机器翻译;(12)认知取向的翻译教学”。[3]

在翻译中,两种认知的差异必然会产生障碍或带来不可译性问题。例如,在翻译及话语分析中,在“格式塔”面临新的问题时,译者的大脑必须建立新的“格式塔”,或者激活“格式塔”,以适应新的经验。对于文本翻译来说,不同的文化呈现不同的心理积淀,翻译不仅体现着文本的转换,更重要的是体现了不同的语言、文化、概念范畴和“格式塔”的沟通和体验活动。毫无疑问,如果翻译中两种文化差异较大,转换就会遇到较大的格式塔障碍,格式塔网络就以认知的突出性或非对称性出现,也是“母体”某些成分更为显性。概言之,认知语用学的基本观点强调“现实—认知—语言”模式,在语言和现实之间,认知起着决定性作用。

20世纪70年代,随着认知科学、人工智能、篇章语言学的兴起,特别是随着系统功能语言学把社会文化、语义和语言功能结合起来研究的方法出现后,将翻译理论和语言学结合起来研究也就恰逢其时了。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不少语言学家试图通过引入当代语言学理论,以更加客观地解释各种翻译现象。正是根据这一构想,贝尔以韩礼德的系统功能语言理论、认知语言学、篇章语言学、心理学和信息论的概念、范畴和方法作为其主要基本框架理论,探讨了翻译过程的描写,以及人之心理过程、模式和运作机制,试图把翻译理论纳入到应用语言学的研究范畴。

贝尔通过系统运用语言学理论,研究了翻译过程的模式。“他的研究涉及译者语言能力的知识和技能,尤其是译者的心理记忆模式(models of memory)、信息处理模式(models of information processing)以及意义模式(models of meaning)。由于模式、意义和记忆是贝尔翻译理论中最关键的三个词。因此,他的翻译模式是建立在“意义”的本质特点之上,以及建立在记忆中的信息处理模式基础之上”。[4]

贝尔将认知意义和韩礼德的理念功能和及物性联系起来讨论,并且探讨翻译参与者、过程、情景之间的逻辑关系。“面对一个文本,译者首先要问的是:文本的信息、发送者的意图、交际的时间、传递的方式和介质、交际的地点、交际参与者这六个关键参数。这些参数总的来说涉及语言的交际行为,也就是按照韩礼德话语范畴划分的语场、语式和语旨,以及相对应的社会变项参与者、目的和背景。在语言层面上,还涉及句法和词汇”。[5]44-46贝尔认为,他所描述的翻译过程不是指社会、文化的物理过程,而是指认知科学的范围如知觉、信息处理和记忆过程。毫无疑问,在翻译交际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译者。贝尔同意语用学对于译者的界定,即译者是“两种不同语言社区交际参与者之间的斡旋者”。[6]译者现将一种语言信息解码,在重新编码成另一种语言。同其他任何交际者一样,译者通过系统的记忆,通过知觉唤醒相关的概念和体验。

当代许多翻译理论重视的是翻译过程,不是产品,而认知的翻译过程就是解释从原文到译文的心理表征的差异。为了解释这一表征,有必要建立翻译的认知模式。描述这一过程尽管涉及人的认知,但它不是主观的。为此,“我们必须了解人的感觉、感知以及二者之间的区别,前者指的是译者接受到的来自外界的刺激,后者指的是把印象变成系统的组织。它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用聚集、整体和系统来解释说明。正常感觉的混乱聚集可以称为现象,进入大脑后通过知觉来分类划界,再转换成信息。对上述这个系统的解释就是理论,将此理论解释给别人就是模式”。[7]因此,理论就是对一种现象、知觉系统和所观察到的顺序的一种解释。它是用证据或推理建立起的总的原则,以解释事件、事实或现象,因而理论具有解释性。模式是对外在的表征的解释,是一种理论的具体化,是描述性的。

语义表征是语义、句法和语用三方互动综合的结果。表征的再现如同冰块融化和再结冰的过程。贝尔指出:“翻译过程中冰块融化了。在其液态状态,每个分子交换位置,不再与原来的其他分子保持关系,然后,在第二语言中开始了它的形成过程。旧的分子逃离,新的分子进入,填补了此空间,但是模制渐化过程几乎不能被人察觉。第二语言——新的冰块出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它确实发生了变化。”[8]语义和句法的心理互动过程,是一种水乳交融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译者的能力、心理过程和实际应用,与语言学和认知科学、认知语言学理论休戚相关。值得注意的是,在英汉翻译中,两种语言的转换尤其是句法转换差异较大,这是由于汉语在句法上不像英语那样结构严谨、缜密,汉语的句法语码与语用语码不像英语那样泾渭分明。英语属于形合语言,汉语属于意合语言。形合指句子内部的连接或句子间的连接采用句法手段或词汇手段;意合指句子内部的连接或句子间的连接采用语义手段,前者在句法上表现为显性,后者为隐性,句法上的不同则体现了逻辑思维差异的不同。例如:

I stand here today humbled by the task before us,grateful for the trust you’ve bestowed,mindful of the sacrifices borne by our ancestors.

译文:我今天站在这里,深感面前使命的重大,深谢你们赋予的信任,并铭记我们前辈所付的代价。

上述句子中英文有三个形容词短语,“humbled by”,“grateful for”,“mindful of”来修饰动词,并且这三个形容词短语都后置,但是翻译成汉语后成为三个并列的动词“深感”,“深谢”和“铭记”。英汉语的句法和认知差异显而易见。因此,“英汉翻译时,在句子以上的语篇层面,形合与意合则是语用主题在实际话语活动中的语用选择,这种选择具有语境和文化认同理据,这样译者需要更多地依赖交际的推理模式,以实现原文的交际意图”。[9]

贝尔尝试用系统语言模式,描述翻译过程和译者应该具备的知识和技能,并且结合信息论和心理学模式,描述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大脑的工作原理。在翻译过程中,概念范畴是怎样形成的?它需要哪些类型的知识与记忆?格式塔在信息的存储中有什么样的功能?

“译者的信息处理要经过三个阶段:(1)信息的接收、过滤和存储。(2)最终分析、短期存储和短时记忆。(3)进入长期记忆系统”。[5]57在这一过程中,译者的感官系统阅读文,接受信息,通过过滤、存储和记录意象,以识别信息的特点和模式。在短时记忆中编码存储数据,纳入到负责数据输入—输出以及存储的长期记忆数据库里。译者要区分有用的和无用的信息,在大量的刺激信号中找到相关的信息,过滤掉无用的信息。对于译者来说,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都非常重要。尤其是对于口译及同声传译员来说,更为如此。

三个信息处理的阶段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单向初始模式,它以原始数据的输入和分析为主,经过处理后再形成成熟的模式。而“自上而下”的信息处理模式则是从概念和假设入手,寻找数据以证实该假设。贝尔认为,“由于翻译过程是一个双向互动的过程,以数据为主的‘自下而上’的模式识别和利用先前知识的概念驱动模式,这两种方法应该同时运用”。[5]

译者的格式塔指的是一种先前的知识和记忆结构,通过比较记忆中的已经类型化的相似经历,可以理解新的经历。其理论起源于20世纪20年代—30年代的格式塔完型心理学,70年代随着人工智能的兴起,用格式塔来理解译者的过程,进行文本类型分类成为热点。贝尔认为,译者的记忆存储与格式塔密切相关。“(1)格式塔贯穿各种各样的知识之中,从识别单词,到翻译十四行诗之类由简单到复杂的感觉神经活动;(2)格式塔由更小一些,更具体的脚本组成,为处理各种特殊类型的活动提供既成的模型;(3)形成更大的记忆单位——记忆组织包,它的作用是从看似不相关的事件中找出共同点;(4)格式塔作为可选择的框架和填充物来组织,有些框架和填充物具有固定值,有些是变相。如果没有特定说明,初始值可以建议选择潜在的填充物”。[5]231如西方人想到的“食物”框架中,初始填充的类型是“三明治”。乔姆斯基曾说,语言就是填空。人出生时,脑子中便有语法框架,人们需要做的是,将词按其词性填入合适的框架之中。在翻译时,译者记忆中可能有许多选择,例如teacher的潜在的填充替代有“老师”、“教师”、“先生”、“导师”、“恩师”、“教员”、“教书匠”等,甚至“臭老九”、“吃粉笔灰的”等选项,在没有特定语境和说明的情况下,在翻译过程中,记忆的初始值一般选择最基本项“老师”。中西认知思维差异非常大,翻译中的认知预测必须建立在这两种文化差异的基础之上。

东西方之间格式塔在看待人本身、看待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方面,存在根本的心理差异。总的来说,西方人重分析,东方人重综合。这些是格式塔的长期心理沉积而形成的惯性思维。东西方读者、译者面对相同的信息,可能做出不同的反应。例如,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

rosemary: 代表记忆(remembrance)

pansies: 代表沉思(thoughts)

columbine: 代表忘恩负义(ingratitude)

daisy: 代表不忠实的爱情(unfaithful love)

violet: 代表坚贞的爱(faithful love)

在中国读者中,这些植物或花卉的名字无论如何也建立不起来这种格式塔联系,不可能产生这些联想。译者的职责就是发现源语中的隐喻,在目的语中找到其对应语。

如前所述,格式塔的目的是用于识别和解释新的信息。例如,当中国人一听到“春眠不觉晓”,正常的格式塔描述就会接着反应“处处闻啼鸟”,这样的格式塔帮助我们完成新的信息。格式塔的视角还有助于我们从不同的参照点来了解事件的互动范畴。例如:

David bought an old shirt from John for ten pound.

在“买”(buy)的语言认知框架内,有“买者”、“卖者”、“货物”、“金钱”等参照点。上例的参照点是“买”,我们也可以从“买”相关的词汇中选择“卖”、“成本”等,或者从“卖”的角度改变主谓关系。于是我们在翻译中有如下的句子:

(1)大卫花了10英磅,从约翰那里买了一件旧衬衫。(2)约翰卖掉自己的旧衬衫,收了大卫10英镑。

(3)约翰以10英镑卖掉了自己的旧衬衫,买者是大卫。(4)大卫为了一件旧衬衫,付给约翰10个英镑。

在格式塔框架内,译者可以选择不同的参照点,以突出某些部分。这个时侯译者可以根据语用的认知环境和双方的明示,最初推理,此外,在信息处理中,意象的决策和监管应该注意发现控制句子生成和语句知觉的因素,即违反格式塔常理的语义。

例如:Colo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

无色的绿色想法愤怒地在睡眠。

在“想法”的格式塔框架中,很少用“绿色”来形容,除非在诗歌中,“绿色”前面加个“无色”与常理和逻辑相悖。

贝尔通过系统地描述信息、知识和记忆的过程,探讨了译者的认知心理。理解译者翻译过程的机制与记忆、知觉、格式塔等认知模式关系密切。翻译过程可能是自人类进化以来最复杂的事件,语言的分析过程既包括自上而下的宏观模式,也包括自下而上的微观模式。最后,涉及两种语言的翻译,由于文化差异大,格式塔心理的形成和凸显也会完全不同,从语义、语用和认知等方面要达到完全对等更加困难。无论如何,译者的任务是重建双方共享的认知环境,这种认知环境是源语交际者和受众共享的;译者要决定哪些部分是源语交际中双方共享的认知环境。

尽管贝尔的认知翻译模式突破了传统的主观印象描写,借鉴了认知理论的科学研究方法以探讨翻译过程,但是,贝尔所创建的新的翻译认知模式,是否能完全反映不同译者的复杂认知过程,还有待在翻译实践中进一步检验。

[1] 李运兴.语篇翻译引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1:123.

[2] 廖七一.当代西方翻译理论探索[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25.

[3] 刘重德.西方译论研究[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5:210.

[4] 谭载喜.西方翻译简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77.

[5] Bell,Roger T.Translation and Translating:Theory and Prac⁃tice[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

[6] 王克非.翻译文化史论[C].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7:85.

[7] 杨仕章.语言翻译学[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113.

[8] 李文革.西方翻译理论流派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168.

[9] 黄忠廉.变译理论[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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