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从容,杨 君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关于当代文学的价值探讨,自上个世纪90年代至今一直是文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其中有肯定有赞扬,也不乏批评和质疑。当代文学有价值可言吗?2006年德国当代汉学家顾彬在接受德国权威媒体“德国之声”的访问时,以“当代文学是垃圾”的惊人之语炮轰中国当代文学。顾彬的言论不管是偏见还是媒体的炒作,都引起了中国当代作家及学者对当代文学的思考。朱必圣也认为:“当代文学连起码的道德水准都不具备,已经超出了艺术的范畴,属于个人放肆的文字游戏,我不愿自己成为游戏的观看者,更不愿给这样的游戏添加任何评注。让他们玩去吧,我自有自己的孤独可享。”[1]但也有的学者为当代文学辩护,孟繁华就认为:“事实上,无论对于创作还是批评而言,真实的情况远没有当代文学批评者们想象的那样糟糕,传媒的发达和文化产业的出现,必然要出现一次性消费的‘亚文学’”,“我们过去所说的‘严肃写作’或‘经典化’写作,不仅仍旧存在,而且就其艺术水准而言,已经超过了过去是没有问题的。”[2]更有学者对当代文学予以较高的价值评说。北大教授陈晓明先生就以四个高度说,力赞中国当代文学。然而,深入阅读这些关于当代文学价值研究的文章,笔者发现关于中国当代文学的价值探讨其实更多的是对当代文学部分作家作品优劣的价值评判以及经典范式的言说,尽管涉及到当代文学中的诸多问题,但缺乏从文学本质属性与本原特点出发,对当代文学进行整体性的价值体系研究,更缺乏运用文学价值学理论对当代文学进行多层面系统的价值分析。当代文学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文学构成,是一个整体性价值体系,它的价值也体现在不同的方面,需要整体把握,深入研讨。本文旨在探讨当代文化背景下的中国当代文学所具有的文化价值。
作为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文学,是对人类生活、思想、情感、人际关系等方面的反映,涵盖了丰富的文化内容。文学在文化这一大背景中寻找自己的机遇与挑战,更努力在文化的变迁中体现自身的价值与意义。文化在文学的发展中得以滋养和积淀,更在文学的创作中得以表述和体现。这种相互的作用关系,无疑使中国当代文学具有了多维的文化价值。
1949年中国社会迎来了新的转机,但中国文化好像并没有迎来真正的解放,它不但与“五四”精神断裂,也切断了与西方国家的交流。这一时期,“中国社会基本上是一个浑整不分的总体性或中心化社会。其显著的特征就是一元性和政治性。政治、经济和文化被高度强制性地统一在一起,一切都是政治的不同侧面而已。”[3]封闭的、长期流行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范式,使人们只承认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无产阶级文化这条又“专”又“红”的路线。各种文化活动都明显地受到政治的控制,而变成政治的直接延伸。即使有政治与文化的交锋,也总是以文化的自我牺牲而告终。从1950年后的文化运动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点,比如,从以“团结、教育、改造”为方针的知识分子改造运动,到批判《武训传》;从批评俞平伯的《红楼梦》研究,到“胡适大批判”到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批判;从1957年的反右运动一直到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知识分子总是处在运动的负面。所以,知识分子有的被迫退出文坛,而有的选择“倾心于共产主义的教育,信守教条式的马克思主义,虔诚的政治信仰多于深沉的自我思考,成为一代政治文化的养育者”[4]文化作为政治的婢女,使得这一时期的文化单一而具有高度政治性,洪子诚在概括这一时期的文学时,用了“一体化”这个词,“左翼文学”成为当时唯一承认的文学事实,文学的题材是与工农兵结合的生活,注重塑造先进人物和英雄人物,写生活的“光明面”,“以歌颂为主”等。而在“文革”中这一切都发展到极端的地步。费孝通曾指出:“这一时期的政治文化运动把人们的精神挫伤了,进取、创业的热情消退了,良好的社会风尚褪色了,虚伪开始了,假话充斥,真话绝迹,人以虚伪面貌待人,道德被扭曲,正气被泄了。”[5]所以,在这一时期,我们看到的是文化已经成为“党的事业”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文化形态呈现单一的特点,即使有“干预生活”,那也只是一个“短暂的春天”。
进入新时期,情形则与之前完全不同,中国开始了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其中体制的改革,经济的发展以及与外界的交流都为中国文化多元格局的形成提供了必要的前提和基础。同时,人们被压抑了几十年的激情得以喷发,单调、呆板、僵化的思维被改变直至被抛弃。尤其青年一代,愤怒、忧伤、斥责、怀疑、迷惘,情绪的波动,使他们的身心都很难求得片刻的宁静和平稳。新京报这样评价20世纪80年代“这是激情流溢的年代,这是理性回归的年代,这是众生喧嚣的年代,这是暗潮涌动的年代,这是启蒙祛魅的年代,这是复兴崛起的年代,这是需要追寻与怀念的年代,这是尚待品啜与反思的年代。”[6]在这样丰富多彩的时代背景下,一系列的文化思潮也开始出现,而文学又起着首当其冲的作用。正如欧阳哲生所说:“1970年末成长起来的新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在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实之间架筑起一座新的文化桥梁,融历史、现实、未来三维空间为一体思维,在多元文化的取向中进行自我的探索”。[4]比如文化反思思潮、重写文学史思潮、“寻根热”、“先锋文学”等,每两三年就出现一种新思潮,是以往历史中很少见的文化现象,这一现象表明当代的文化由一元开始走向多元。但这种多元性的文化现象仍与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联系密切,呈现出一种“精英意识”。而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由于文化形式的革新和西方现代主义思潮的涌入,人们积蓄起来的求新求变的热情喷涌而出,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一样:形形色色的文学形式的创新以及人性欲望的表达,一跃而成为文学舞台上的宠儿。我们已很难再听到80年代那种“共鸣”的、宏大的时代之声,也很难再感受到80年代知识分子的那份自信与乐观,知识分子面对市场化商品化的浪潮,变得手忙脚乱,并且仓促应战,这也是九十年代中期发生的所谓“人文精神大讨论”的缘起。陈思和把它称为“无名”的时代,虽有批评者为了使文学的脉络更清晰,把90年代称为“后新时期”,把文学流派分为“新写实小说”、“新现实主义小说”、“新生代小说”、“女性小说”等等,但这简单的分法不能将隐藏在社会现实背后的人的精神状态、价值观念和文化形态的变化清晰地表现出来,因为90年代本身就处在暧昧不明的状态。“这种暧昧状态的根源在于,传统宏观意识形态的微观化、分子化、日常生活化,导致价值判断中简单的二元对立尺度失效,以至于我们已经无法按照传统意识形态的思维来解释现实”[7]传统与现代、本土与西方、精英与大众、官方与民间等的交锋,让我们真实地感受到90年代至今多元的文化气息。
当代文化多元共存的格局,到了80年末90年代初已基本形成,这时的中国社会改革开放更加深入,市场经济的发展更加迅猛,人们的思想更加活跃,整个社会也变得更加包容、更加多元。当代中国文化的多元并存与相互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层面。
首先,是主导文化、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的三元并立与相互影响。关于主导文化周宪先生在他的论著中曾有过较为精辟的论述:“比较来说,主导文化是一个重要的文化力量,它在相当程度上体现为一种体制的文化,或政治文化对审美文化的制约。毋庸置疑,主导文化在整个中国当代文化的发展中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和作用,它的存在,直接影响到其他文化的运作和发展。”[3]而精英文化则是文学家、艺术家等知识分子恪守精英立场的高雅文化,“代表占人口少数的人文知识界的理性沉思、社会批判和精神探索,是对知识、人自身和世界的思考,更强调正统审美文化的高雅趣味坚守和审美标准推广”[8]。随着大众文化的深入发展,精英文化正在逐渐地被边缘化和他者化,其自身的先锋性也日渐式微。“中国大陆的大众文化率先由中国港台流入,初始的样子当推流行歌曲,这些曾被咒诅为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在改革之初,却成为寻求个人情感慰藉的理想方式。那时走在‘思想解放运动’前列的知识精英们多半为大众辩护”[9]可随着经济的深入发展,知识精英完全失去政治上的“导师地位”和经济上的“国家供应”后,他们陷入了经济困境和精神困惑中,“脑体倒挂”、“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杀猪刀的”等流行俗语,形象而尖锐地显露了以知识分子为代表的精英文化的尴尬地位。而与精英文化的窘态相比,大众文化则好像如鱼得水,因为它的通俗性和娱乐性使得它的受众越来越多。在当代文化三元并立的格局中,大众文化已成为最具规模和最具活力的重要文化形态。
其次,是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共存与相互借鉴。中国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许多传统文化的精华一直滋养着一代代的国人,而文化的发展更离不开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文化的发展是一个不断积累和丰富的过程,也是传统的延续和发展的过程,当代文化的不同形态的发展,都从不同的方面得到了传统文化的滋养这是毋庸置疑的现实。现代文化是现代社会发展的产物,其中有对传统的吸收,更有对西方先进文化的借鉴,是属于世界性的文化。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的文化发展,尤其是大众文化,与西方大众文化有着明显的共同之处,体现了中国当代文化的现代性。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共存主要体现在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与批判和对西方现代文化的借鉴与创新上。80年代中期出现的“文化热”即用西方文化作为参照物来审视中国传统文化,甘阳主编的《八十年代文化意识》一书,真实地记录了以甘阳为代表的一群青年学者与西方人文科学之间的对话与交流,从多个侧面折射出八十年代文化反思的各种风貌。在当时西方后现代主义思潮在中国特别兴盛,仅限在文学领域就出现了四种形式:先锋小说的激进实验、新写实小说的兴起、文学的商业化取向、批评的解构性倾向。而传统文化也有燎原之势,先是“寻根”,又在90年代兴起“国学热”的浪潮。传统与反传统、现代与反现代这一系列的思潮使得文化在多元并存并相互影响下向前发展。
笔者认为,虽然当代文学始终处于风口浪尖,对其的争论颇多,但作为一种文化资源,它记载了我们对道德的忧虑、对自由的呼求、对正义的渴望等等,文学在满足读者的阅读需要和精神体验的同时,还承载了传递文化信息,表现文化内涵的责任与使命,而当代中国的文化发展与走向又对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关于精英文化,许多国内外学者均有论述,主要包括两方面的内容:其一认为精英文化是知识分子阶层中的人文科技知识分子创造、传播和分享的文化。其二认为精英文化以受教育程度或文化素质较高的少数知识分子或文化人为受众,旨在表达他们的审美趣味、价值判断和社会责任的文化。作为生存于精英文化背景下的知识分子,他们往往选择人类立场,在承担社会责任的同时不放弃追求艺术,主动承担起古代“士大夫”的责任,以追求救亡和启蒙为目标,有对现实社会冷峻深沉的审视和批判态度,同时以悲悯之心挖掘人性,探求人的精神及信仰领域。而这些精英知识分子创作的文学作品则被称之为“严肃文学”。王晓明曾在《六分天下:今天的中国文学》这篇文章中说:“请容我继续用这个其实相当可疑的词。这是一百年前由新文化运动催生的中国现代文学在今日的直系继承者,也是我这个年纪的人通常会认可的文学的正宗。”[10]的确,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直至上个世纪80年代,严肃文学一直是中国现代乃至当代文学的正宗,具有不可动摇的文坛地位,严肃文学通过不同类型的文学样式和众多的优秀文学作品,表达着强烈的精英文化意识,实现着多维的精英文化价值。
一方面,严肃文学通过解剖隐形的社会结构、揭露附身于文学的文化秘史以及通过对历史进程和其中民众命运的书写重现消失了的人类精神图景而提供给我们知识与思想创建。新时期以来,从伤痕文学到反思文学再到改革文学、知青文学、人性文学等无不体现了深刻的精英文化意识。尤其在80年代中期兴起的“寻根”文学热潮,表现了更为坚定的精英文化立场,它使作家的创作在政治视角外又多了一个文化视角。韩少功曾说:“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该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11]所以,这种“寻根”是突破时空的限制,力图深入到历史传统之中,发觉民族传统与文化心态。而对于文学来说,文化的开掘从根本上乃是一种对生活的历史意蕴的关照与心灵的开掘。何宏言在《钟山》杂志举办的“长篇小说三十年(1979——2009):十二个人的排行榜”活动中,将张炜的《古船》名列榜首,并给予了这样的评价:“我一直在想,在“文革”后中国的长篇小说中有哪一部作品最有力地直面和书写我们这个民族在二十世纪后半期以来所遭受的苦难?这样的作品,必须雄浑、笨拙、悲怆、沉重而又有着苦难中的坚韧、诗意与承担……我想到了《古船》,隋抱朴——这个在老磨屋中肩扛住黑暗并且终于在最后战胜黑暗的人物”[12]。此外,在当代文学创作中最能表达精英文化意识的还有史铁生。他的写作完全抛开意识形态的束缚,执着地思考人类生存的一系列的根本问题,如我是谁、人类命运、人本困境、人生意义等,处处弥漫的是对人类终极关怀的思考。《命若琴弦》中用“行走”象征人生就是一段长旅,用“琴弦的两头”隐喻心弦的两头,即启示我们人只有在中间这紧绷的过程中弹唱心曲,生命在本质上是一个精神实现的过程;《宿命》告诉人们命运总在受不可知的力量左右,人只能在注定的宿命中努力。所谓的宿命不是我们常常说的“认命”,史铁生认为乃是要“知命”,知命运之强大,而与之对话,领悟它的深意。评论家在评论史铁生的时候常常使用宗教术语,但不管怎样,笔者认为,人文关怀是文学精神的最大价值体现。史铁生用他的作品给我们以命运的哲学思考及精神的最大超越。也使精英文化价值在文学中得到张扬和确认。
另一方面,严肃文学要求文学“回到文学本身”,这一要求是为了摆脱“文革”其间文学必须从属于政治、塑造“高大全”类型人物等艺术原则,主张写作者的写作个性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从而获得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内在创作自由。正如南帆所说:“如果传统的现实主义编码方式已经被圣化,如果曾经出现的历史业绩正在成为一个巨大的牢笼,那么振聋发聩的夸张就是有必要的。如果文学之中的社会、历史已经变成了一堆抽象的概念和数字,那么个体的经验、内心、某些边缘人物的生活就从另一方面恢复其社会、历史的应有涵义。”[13]80年代中后期出现的“先锋文学”,不仅颠覆了传统的政治话语,也颠覆了传统的言说方式,他们把非理性层面呈现给读者用以代替理性层面,以打乱日常的时空秩序来拓展文学的表达空间,用内心真实取代生活真实,传统文艺理论中的“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文学是生活反映”、“真实是艺术的标准”、等均被摧毁,正如残雪在谈到如何创作时说:“全没有事先理性的构思,单凭一股蛮劲奋力奔突,所以我的作品也许是非理性的。但我的气质中又有极强的理智的成份,我正是用这个理智将自身控制在那种非理性的状况中,自由驰骋,才达到那种高度抽象的意境的。这就是一切。”[14]先锋文学重视叙事,关注的是叙事的形式,而非故事本身;重视虚构,在虚构与现实中来回穿梭,追求艺术的创新,显示了极大的创作自由。
严肃文学以其“回归自我”、“回到文学本身”的创作使其丧失了关注现实和把握现实的能力,使文学变得小圈子化,也变得更加贵族化,因此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严肃文学从90年代初开始就失去了先前在文坛的主导地位,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就像蔡翔所说:“我一直怀念八十年代,这个伟大的时代造就了一个伟大的文学传统,但是时过境迁,新的问题的提出,迫使文学进行新的叙事选择。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断裂的开始”[15]也就是说,严肃文学的创作并没有因为新的文学形式的产生而停止,虽然“有些原来恪守精英文化信念和规范的作家、艺术家,也开始转向大众文化路径,以一些具有商业价值的题材和手法来创作,并按照市场运作规则来操作文化产品,这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的“《废都》现象”、“海马现象”中体现得最为显著。”[3]但一些精英作家仍然坚守严肃文学创作的阵地,并不断调整创作策略,更积极地融入现实人生,创作出很多文学精品,努力培育高水准的文学阅读市场。历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无疑就是最好的明证。
20世纪90年代,在经济体制转换、社会转型、市场经济兴起和大众传媒迅速发展的背景下,一种全新的、消费性的大众文化,以不可阻挡之势,不容置疑地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潮。由于一定时期文化资本的数量是有限的,大众文化资本迅速增加必然导致精英文化资本相对减少。金庸、琼瑶、海岩等大众通俗文学进入大众文化资本的运作范围,拥有越来越多的受众群体,致使通俗文学得以迅猛发展,不仅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并逐步占领了当代文坛的半壁江山。可以说,这是通俗文学在大众文化语境下的一项重大胜利。在大众文化背景下,当代通俗文学出现了繁荣景象,不仅作家队伍庞大,读者受众面广,文学种类也繁多,汤哲声先生在他的《中国当代通俗小说史论》中,就把通俗文学分成七大类,每类又有诸多子类别的划分,除言情、武侠、侦探等传统的通俗文学类别外,又有商战小说、域外小说、官场反腐小说、纪实小说与都市小说、网络小说等新的通俗文学类别。此外通俗文学与影视、网络联姻,满足了读者大众的文化审美需求和文学消费心理,形成了巨大的通俗文学消费市场。通俗文学是大众文化的产物,具有大众文化的特点,体现了大众文化的价值取向。
首先,通俗文学的创作与流通具有很强的商业化特点。通俗文学作家在转型的过程中,把写作当成了谋生的手段,把文学创作看作“卖文为生”的一种职业,作家成为经营者,作品成为产品,具有强烈的商业化色彩。此外,借助大众媒体,通俗文学突破了纸质的局限,进而伸触到网络领域,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称的“网络文学”。网络的普及,使得写作与发表不再是一个垄断活动,一个高高的门槛被撤掉,使写作与发表成为了普通人也可以参与的大众活动。而且网络文学会引起一系列的产业效应,比如最近爆火的流潋紫的《甄嬛传》,先是引起读者们的追捧,而后由开发商发现其价值,将其拍成电视剧,带来的商业价值是严肃文学望尘莫及的。
其次,通俗文学具有娱乐性、通俗性特点,极大地满足了大众的心理需求。通俗文学的创作主要以娱乐消遣为主,取材或具有传奇色彩或来自于世俗性的生活,与柴米油盐酱醋茶紧密相关,而且语言朴素通俗,都从不同角度极大地满足了大众读者的阅读期待和心理需求。所以孔庆东先生对通俗文学的界定是:“除了具有‘与世俗沟通’的创作精神外,还要再加上‘浅显易懂’的审美品位,和‘娱乐消遣’功能”[16]。通俗文学创作主要是用来“娱心”,追求作品的“趣味性”。正因这些特点,使通俗文学具有了其他文学没有的模式化倾向,主要表现在:情节的模式化、人物的类型化、结构的程式化等,比如言情小说“三部曲”:纯情——变情——纯情,武侠小说“五要素”:争霸、夺宝、情变、行侠、复仇[17]等等。这种模式化可以极大地满足读者大众的好奇心、刺激他们的各种欲望。但这也成为一些批评家诟病通俗文学的主要原因。尽管如此,通俗文学仍然得到了广大消费者的青睐,占据了文学阅读市场的大部分份额。
文化的形态是多元的,人类的需求更是多样的,作为人类精神产品的文学形态就应该多姿多彩。如果只有严肃文学,没有通俗文学,就好像一盘好菜却没有放盐,缺乏了点味道;而如果只有通俗文学,没有严肃文学,那就显得我们的文化缺少了一种厚重感,所以,两者都是不可或缺的。我们没必要比较孰轻孰重,但是面对目前精英文化的落寞、通俗文化的喧闹,我们的确需要反思,两者如何平衡的发展?去精英化的趋势势必导致犬儒化和无聊化,面对纷繁复杂的现象,我们的精神该归向何处?
历史发展的承续性告诉我们,从古至今文化与文明的承传从来没有真正的断裂。而文学的发展也从来没有割断过与传统文化的血脉联系。进入到二十世纪的现当代文学,在经历了“打倒孔家店”和那场“史无前例的”革命之后,人们更注重回眸审视,用批判的态度在传统文化中寻找力量,得到滋养。汪曾祺曾在《我是一个中国人》中说道:“我是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必然接受中国传统思想和文化的影响。”[18]在当代诸多作家的文学创作中,都有力地表现了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批判。而在80年代兴起的“寻根”热潮,无疑是最好的代表。这里的“根”其实就是中国的民族传统文化。“寻根文学”有影响的作品不外乎两类:一类是既揭露出民族的自以为是,不求上进的劣根性,同时又将整个民族陈腐没落而又生生不息的生存意义对照起来写,表现了愚昧与纯朴、残酷与顽强并存的民族人格精神。如韩少功的《爸爸爸》,郑义的《老井》、《远村》等就是这一类作品的代表。另一类作品,则主要展示中华民族数千年的优秀的民族传统、民族精神、儒家的传统道德。如莫言的《红高梁家族》:借助先辈波澜壮阔的生活场景,写厮杀,写恋情,写乡土人情,满怀激情讴歌民间村野的自由抗争精神。作品中的人物虽算不上英雄,但在他们身上却洋溢着古老中华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和自强不息的精神。还有王安忆的《小鲍庄》,描写的是一个充满传统美德的“仁义”之乡。小说试图通过展示“仁义”这种传统道德在贫困、闭塞的乡民们身上具体而又复杂的影响,以此来展示数千年民族精神、民族传统对现代生活正反两方面的影响,从而达到去劣扬优的目的。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度,儒、释、道文化深深影响着中国国民的气质,并从根本上塑造了中国文化的特质。不管是“寻根”的寻找传统,还是“先锋”的隐藏传统,都不能否认我们与传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樊星的眼里,当代文学与古代文学更是一种直接的传承关系,如傅雷的“新笔记小说”与《世说新语》、王蒙、莫言、格非的“李商隐情结”、顾城的“女儿园”梦想与《红楼梦》、等[19]。总之,作家们依照自己的趣味、爱好,依照自己的感觉、理解,将不同年代、不同风格的古典文学养分水乳交融在了一起,并将其与新文学的传统相结合,进而写出了既得古典遗风,又有个性特色的作品。这些作品构成了当代文化一道亮丽的风景。
从“拿来主义”到“创造主义”,既不是简单的“中体西用”,也不是简单的“全盘西化”,而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勇于进入世界性的跨文化语境中,努力追求和建构有别于以往的新型文化。对于当代文学而言,进入新时期的80年代是受西方文学思潮和文学流派影响最为重要的时期。西方的现代派思潮蜂拥而入,意识流、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萨特的存在主义、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学说等等,都对中国文坛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致使这一时期文坛上各种形式的文学创作也应运而生,意识流小说、荒诞派戏剧、新诗潮等都为当代文学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也为原本较为封闭的文坛注入了生机与活力。毋庸置疑,西方文化与文学为当代中国作家提供了另外的观察向度、文学标准和技法尺度,对他们的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正如陈晓明先生所言:“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的创新动力主要来自对西方文学的借鉴。从王蒙、李陀等人从事“意识流”文学实验,到80年代中期的“现代派”和“寻根派”,每一次文学创新都与西方的影响有关。”[20]与“寻根”几乎同时的“先锋文学”就以西方现代文学为参照系,既有借鉴又不乏创新。先锋文学重视小说的虚构性,更注重文本叙述的多样化和多重性。在马原的小说里,“那个叫马原的汉人”随意出入,使故事叙述变得复杂多变;在格非的文本世界里,影像与实物、虚幻和真实、时间与空间可以随意游走。先锋作家的文学创新,“把小说的叙事功能发挥到无所不能的地步。他们把中国小说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和难度。就小说叙述的复杂性方面而言,他们的水准可以和西方现代以来的小说同步对话。而他们对汉语言的表现力的拓展,向现实主义写实一类的美学法则挑战,使现代中国白话小说语言具有了丰富性、复杂性和自足性。”[20]此外,残雪的小说创作也明显地借鉴西方现代文学,具有非理性特色。在残雪的文本世界里,臆想等同于真实:父亲可以在夜里变成一只狼,母亲化作肥皂水,小弟一夜间长出鼹鼠的尾巴,老头变成了一只大老鼠。残雪认为,依赖逻辑思维无法看到生命的内部冲动,比如恐惧、荒诞、孤独、焦虑等等,因而只能运用非理性的方式去把握。很多中国当代作家在写作中,更注重对西方文学的借鉴,以世界文学为榜样,走向形而上的思考。卡夫卡、萨特、福克纳、博尔赫斯等西方现代派作家是当时人们追捧的对象,他们对当代一批作家的影响如同传统对他们的影响一样,不只体现在外在的叙述结构中,也深深地刻在了灵魂之中。正如余华所体会的那样:“我对那些伟大作品的每次阅读,都会被它们带走。我就像是一个胆怯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抓住它们的衣角,模仿着它们的步伐,在时间的长河里缓缓走去,那是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它们将我带走,然后又让我独自一人回去,当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它们已经永远和我在一起了。”[21]由此可以看出,西方文化与文学对中国当代作家及其文学创作的影响,更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方文化在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过程中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烙印。
文学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文化得以发展的有力推手。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路径与当代中国社会经济、文化政治的发展同步,不仅清晰地表现了社会转型期的文化变迁,本身也富有丰富的文化蕴涵,对当代文化的构建与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首先,文学在多元文化共存的格局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文学以自身的力量,对当代文化的发展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当代文学创作实际上参与了解构原有意识形态,建构新的意识形态的进程。无论是严肃文学的艰难前行还是通俗文学的喧嚣繁盛都为当代中国提供了丰富的文化资源,培育了读者阅读鉴赏水平,也为读者大众提供了文化消费的可能。在笔者看来,文学犹如一步巨大的感性历史书,它不像我们学习的历史教材,不是如实地再现或机械地复制,但是我们仍能从作品中感受到历史的气息。文学是以自我为主体,能动地反映现实,正如现实主义大师托尔斯泰的文学信条就是:“一般不虚构文艺作品,他们将不是编造,而是转述他们在生活中巧遇的那些有意义的、令人喜闻乐见的事情。”[22]文学的价值并不只在于让人们了解所发生的事情,那是历史学的任务。文学通过对现实的再现,乃是诱发我们发现本质的东西,比如,升华我们对生活的感受、体验生命存在的价值及意义等。
其次,文学对文化产业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包括文学期刊、出版业、媒体业、评奖机制等。文革结束后的新时期初期文学的繁荣与轰动效应,对期刊、出版业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应该是有目共睹的。进入90年代,当代文学生产的市场化转型,再一次有力的推动了文化产业的发展,仅从《废都》的畅销、“王朔现象”、“金庸、琼瑶热”等即可略见一斑。此外,文学与电影、电视的结合,极大地刺激了消费,扩充了文化消费市场。张艺谋把莫言的小说《红高粱》拍成同名电影,把苏童的小说文本《妻妾成群》拍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这种“精英”与“大众”结合的方式,不但使张艺谋名利双收,同时,也使得沉默已久的精英作家有了发声的机会。伴随着以休闲、消遣和享乐为主的口号的提出,使得大众文学成为最大的赢家,比如“海岩剧”的成功,不但把“海岩剧”打造成一种电视剧类型,更重要的是,它还包含了影视编剧与投资、影艺人才发掘与经纪、文学写作与出版,形成了一条文化产业链,被称为“海岩现象”。文学与影视的联姻,实现了双赢,也有力地推动了文化产业的发展和文化本身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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