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琪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一直以来,世人对魏禧的散文成就评价颇高,研究者也不乏其人,而他的《日录》,作为一部记录其见、闻、想、思的特别的作品,则鲜有人论及。但是,我们却不能因此而忽略其价值,故而有必要对该书做些介绍评论,以唤起研究者的注意。评介一部文学作品离不开对该作品作者的介绍和分析,同时也离不开对作者所处的环境以及创作该作品的原因、过程等的分析。因此,本文在结构上分为三个部分:
魏禧,字冰叔,一字叔子,号裕斋,宁都(今江西)人,清初文学家,与侯方域、汪琬并称“清初散文三大家”。《清史稿》中有传,列在文苑类。
魏禧之父名兆凤,明朝诸生,明朝灭亡,兆凤“号哭不食”,并且为了反抗清朝统治,削发为僧,带着全家隐居翠微峰。魏禧时年二十,受其父教育和影响,不参加清朝政府组织的科举考试,亦不仕进,于翠微峰上躬耕自食。魏禧直到四十岁时才离开翠微峰出游,期间,他于苏州交徐枋、金俊明,杭州交汪沨,乍浦交李天植,常熟交顾祖禹,常州交恽日初、杨瑀,方外交药地、槁木,这些人都是明朝遗民,由此可见其交游志趣。康熙十八年(1679年),朝廷下诏举荐博学鸿儒,魏禧以疾辞。江西巡抚下令让魏禧带病到南昌就医,并且亲自检验他的病情,时值夏日,“禧蒙被卧称疾笃”,巡抚才将他放归,两年后病逝,享年五十七岁。魏禧一生始终保持遗民气节,这使得他不仅文学才能出众,而且品德高卓,两相辉映,相得益彰。
魏禧“少善病,参术不去口”,在其同乡宁都学者邱国坤所著的《易堂九子年谱》里,魏禧的遗像是身着长衫,头顶葛巾,手执一瘦长竹竿,一副单薄清瘦之貌,但是同时又“为人形干修颀,目光射人”。可见魏禧体虽瘦病,但却精神饱满,神采奕奕。
魏禧“性仁厚,宽以接物,不记人过,与人以诚,虽见欺,怡如也”,这完全是一副温其如玉的君子形象。但是他又“多奇气,论事每纵横排奡,倒注不穷。事会盘错,指画灼有经纬”,充满了果断决绝、谋略层出之气。
魏禧非常会处理一些家庭琐事。“凡戚友有难进之言,或处人骨肉间,禧批郤导窾,一言辄解其纷。”有人觉得这很神奇,就来请教他是怎么作到的,魏禧回答说:“吾每遇难言事,必积诚累时,待其精神与相贯注,夫然后言。”做人有如此的诚心,如此的坦荡,又怎不教人信任!另外,魏禧善急人之危,多施救济。魏禧一个朋友突然死了,友人的妻子想不开,要随先夫而去。魏禧得知,便主动上门来开导安慰她,带给她些银两,让她能维持生计。友人“其孤不能自存”,魏禧就把友人的儿子带回家,“抚教安业之”。不仅抚养此子长大成人,而且培养他,让他能够习成一业,自存于世。
魏禧“思患豫防,见几于早,悬策而后验者十尝八九。”在清初,南方从明末就闹起义,过了几年才平静了些,接着清朝又是平“三藩”,又是攻台湾,真正的安宁来得很晚。赣州不例外,宁都也不例外。当时,赣南有一伙“流贼”,四处打家劫舍,伸手借粮,还常常一群群深入武夷山,在江西和福建之间拦路抢劫,导致交往受阻。人们认为这伙流贼距宁都很远,尚且衙门县令也认为他们不会来宁都。而魏禧却非常之担忧,去和县令说要早做好准备以防不测,县令却嗤之以鼻。为了防患于未然,魏禧把家搬到了青龙岩区,青龙岩区洞峡幽深、碧泉飞瀑、石峰象形,有天池瀑烟雨迷蒙,鳅篓洞深邃莫测,洞外金字塔石,尖峰犀利。魏禧觉得还不够,于是就搬上了翠微峰,四面绝壁,“中径坼,自山根至顶若斧劈然,缘坼凿磴道梯而登,因置闸为守望”,“士友稍稍依之”。几年以后,流贼借粮宁都,官府措手不及,而“翠微峰独完”。
作为一个文学家,魏禧自然也有其不凡之处,“儿时嗜古,论史斩斩见识议”,“喜读史,尤好左氏传及苏洵文。其为文凌厉雄杰。遇忠孝节烈事,则益感激,摹画淋漓”。魏禧卒后,留有文集十卷,《日录》三卷,诗八卷,《左传经世》十卷,其中文学成就以散文为最高。
《日录》目前没有标点本问世,据笔者所见,《日录》有以下两个版本:《续修四库全书》本、《清代诗文集汇编》本。此外,《丛书集成初编》里还收有《日录里言》,单独成书,实际上乃是《日录》的第一卷。
魏禧《日录引》中言:“余幼承父兄之教有日;长而师友诲之有日;早涉世事,读古人嘉言懿行有日。见之闻之,亹然有得于心则言之,已而录之,是曰《日录》。”这是《日录》成书过程。魏禧还提到作此日录的目的是“或以自志警,或诏诸门人子弟”,可见《日录》不仅仅是一本记录平日作者见、闻、想、思的书,更是一本用来警示勉励作者自己及其门人子弟,乃至天下人的书。
就内容而言,由于《日录》是作者平日所闻所见、所思所想的随笔记录,因此全文并没有一个完整的主线,其中每条都相当于一篇微型的论文,或直接陈述观点,或由事而发议论,或论证结合,字字珠玑,篇篇肺腑。所幸作者有生之年得以完成此书,并依据所录内容大体归纳成三卷:第一卷里言,第二卷杂说,第三卷史论。里言部分主要讲如何处理人情事故,内容杂多,或言如何劝人向善,或言如何与人相交,或言如何修身养性,或言如何化解纠纷,或言如何明哲保身,或言如何明辨是非,或言如何察言观色,或言如何趋吉避凶等等,不一而足。杂说主要包括两大部分,一个是讲为政,上至天子,下至里胥,大至征伐决断,小至乡民纠纷,具有论及。另一个主要是讲为文,内容涉及文学史、文学评论、文学创作等多项内容。史论部分主要论及史书、史事、史实以及历史人物等。三卷之中,里言所占比重最大,史论次之,杂说占比重最小。
就语言风格而言,魏禧《日录引》中说到“不讳其不文,取易通也,意所偶至,或文言之体,杂不相附”。《日录》中有些篇章使用的完全是口语化的语言,如“谓门人曰:‘汝于我言行心中不然处,便须直说,必有一人受益。如汝说得是,则汝益了我;说得不是,则我又益了汝。’”另外也有很多作者兴之所至,纯用文言写就的篇章。但是无论口语化的还是文言化的,都如作者所言,“杂不相附”。
就思想而言,由于魏禧有着明朝遗民的身份,因此他在《日录》中难免会评论到易代之际一些人物的行为和做法,例如其中有一篇评论管宁的文章:“管幼安,哲士也,非义士也。可谓之避地,不可谓之避世。当汉祚倾危不能如襄阳、南阳,志匡王室。及曹丕既篡,中原无事,此正鲁仲连蹈东海之时,宁乃翻然率其族属以归。彼之高蹈辽东,但欲避乱全身耳,与伯夷、太公待清之意异矣。”管宁在汉朝倾危之时,率全族避乱辽东,后曹丕掌权,天下太平,又率族属来归,虽然后来他没有接受曹魏政权授予的官职,但是魏禧仍因其避乱之事对他有所批评,相比况而言,魏禧对那些明朝末年避乱之人必定也是有所指责的。
除此之外,魏禧还在《日录》中提出了一些著名的文学思想,如文可有物、积理、练识等。还有诸如处世之道、治国之法等其他想法,都闪耀着思想的光芒。
魏禧的文学成就中以散文的成就最高,然而《日录》作为一部随笔记录平日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的书,自有它特别的价值。
唐景宋在《日录序》中说《日录》“以浅言出妙义,以至理入人情。别是非,示从违,昭昭然白黑之在目。其引人于理义,如饮江河,随量而满;如行药市,随病而療。有功于世道人心,更有在诸儒先语录之外者,即以辅翼六经孔孟诸书何愧焉”。评价不可谓不高。
相比之下,谢文洊的评价就更审慎些,他说《日录》“坐可言,起而可行,自身家以及天下,皆实有所裨益。虽不敢曰道德功业尽在于是,固亦圣贤、豪杰之筌蹄也矣。其书于心性大本未遑及,亦不无好尽之过,而以启蒙订顽,诚有前贤所未逮者”。唐景宋和谢文洊都认为《日录》含有至理,能够指导人们的言行,有所裨益,其所说道理也有些是先儒前贤所没有涉及到的。只不过唐景宋极言《日录》之功用,甚至认为其辅翼六经孔孟诸书亦不愧。谢文洊认为此书对于“心性大本”未能涉及,也有“好尽之过”,但是“自身家以及天下,皆实有所裨益”。
唐、谢二人所评皆着眼于《日录》功用。诚如二人所言,《日录》里言部分讲了大量的处理人情事势的方法,其中有一则最能阐释魏禧解决邻里纠纷的办法:门人任安世问曰:“先生诤人,人每悦服,必有其道,可得闻乎?”曰“进言之道有三,而当机之用不与焉。一曰立信,一曰致诚,一曰任恕。吾平日所言所行,必勉去好利好胜、护党护过之习,然后论一事、责一人,人皆确然五疑我之意,而后言可出也。子夏曰‘信而后谏’是也。吾平日足取信于人矣,及其将谏人也,群居独处、饮食寝兴之间,视君友之过,若痌瘝在身而思必去爱之,若白圭唯恐有瑕。所谓卖直声、立风节,逞意气之见,丝毫不至于胸中。而又左研右钻,若不得其从入之路,如道家之镧身朝元,释家之参究话头,而后言可入也。孔子曰:‘忠焉能勿讳乎,能勿云者。’至足于中而迫溢于外,如春风郁盎而源泉怒发也。吾信矣诚矣,我所不能者,不敢以责人;人所必不能者,不敢以强人。视其力之可进,推其心之可原,使闻吾言者,惕然生其惭惧,而洒然自得,而后言可行也。故曰:‘无诸己而后非诸人。’又曰:‘王道本乎人情。’又曰‘观过知仁’则皆所谓恕也。三者既得,然后求进言之方,或先或后,或隐或显,或直或婉,要于当机而已。”《清史稿·魏禧传》中说魏禧:“凡戚友有难进之言,或处人骨肉间,禧批郤导窾,一言辄解其纷。”观此,可知原因。
《日录》能够劝人向善,指导人们为人处事的功用自不必多言。除此功用外,第二卷杂说部分提出了一些文学写作的思想,尤其具有指导意义,如谓门人曰:“学诗当从古诗入手,有得乃学律。从古入律,律中带古,风格自而贵上;从律入古,古中带律,易入轻厌矣。”这是讲学诗的方法。又如“善作文者,有窥古人作事主意,生出见识,却不去论古人,自己凭空发出议论可惊可喜,借古事作证。盖发己论则识愈奇,证古事则议愈确,此翻书为新之法,苏氏多用之”,这是讲为文的方法。另外,在杂说卷和史论卷中,有一些论及为政的篇章,也具有特别的指导意义。
不难看出,《日录》是魏禧发自肺腑所作之文,每一则都是作者真诚内心的表露,因此,《日录》在解读魏禧人物形象方面具有更直接、更特别的意义。谢文洊说:“叔子江海之水,波澜鸿洞,鱼龙变化,而《日录》乃其混混之源泉也。呜呼!不读是书,亦孰知其本也哉。”《日录》文中也有些魏禧自省的篇章,如“禧生平病在姑息,因姑息生迁就,因迁就生苟且”,窥此一斑,不难知其大概。对于明清易代之际的一些人和事,魏禧在《日录》中也有所提及,并且做出了评论,这又是《日录》的史料价值了。
总而言之,《日录》作为魏禧的一部特别的作品,有功于道德人心是其主要价值,其它如知道为人为文,评史论事等方面也不可忽视。读此《日录》,当心中秉持“天理人心”四字,方可得其真意。
[1]魏禧.日录.续修四库全书本.
[2]赵尔巽等撰.清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77,8,(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