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街角青年群体的亚文化与社会结构的成因

2012-08-15 00:47赵墨银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湖北武汉430072
武汉船舶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街角亚文化群体

赵墨银(武汉大学社会学系,湖北武汉 430072)

与一般的青少年不一样,街角青年通常15~20岁,上学少或者不上学,选择在街角和同辈群体消磨家以外的时光。他们通常有着相似的背景,没有固定的职业和生活来源,常常数人或数十人聚集在一起,结合成团体或帮派,经常性的违反法纪但不犯罪,不符合主流价值取向而被大众排斥,被贴上“不良青年”、“小混混”、“没有未来的人”的标签。但街角青年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全球性的社会群体,对于研究不同阶层社会群体的结构和文化有重要意义,通过研究可以找到合适的方法帮他们回归主流社会,过上安稳的生活。

1 概念界定

1.1 来 源

“街角青年”是美国社会学家威廉·富特·怀特于1936年至1940年间深入到波士顿市的一个意大利贫民区科纳维尔中,以“诺顿帮”成员为观察对象对闲荡在街头无稳定生活来源的意裔青年的生活状况、非正式组织的内部结构和活动方式,以及他们与周围社会的关系进行了实地研究,最后得出关于该社区社会结构及相互作用方式的重要结论[1]。

1.2 街角青年的相关定义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给出的视其与照管他们的、为他们提供住所的成年人的关系而分成“街上青年”、“街头流浪青年”和“被遗弃青年”三类。具体解释为:街上青年——参与路上经济活动的青年,如乞讨、小摊小贩等,他们有家可归并向家里交钱;街头流浪青年——有家庭但情感距离远,关系断断续续,非常淡漠;被遗弃青年——属于街头流浪青年的一小部分,与亲属很少或根本没有联系,也不愿意接受成年人的监护,完全生存在街头。

黄海[2]提出,所谓“街角青年”,其年龄大多在15~20岁左右。他们没有固定的职业和生活来源,经常违点小法但不犯罪(少部分发展成为青少年犯罪)。长期浪迹于街头,常数人或数十人聚集在一起,和家庭有一定联系但感情淡漠,多以社区地域关系为聚集点,形成小团体和小帮派[2]。

上述对“街角青年”几种定义中有三点是基本相同的:长期生活在街角;街角群聚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没有从照管他们的成年人那里得到足够的保护、监督和照顾[5]。除此之外,普遍街角青年文化教育程度不高,但凝聚力强。而我国的街角青年主要参照黄海[2]的定义。

2 研究方法

以威廉·富特·怀特为代表,探索街角青年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社会结构以质性研究为主,调查定量分析为辅。街角青年群体对外来者有一定的排他性,只有深入和他们接触,获得信任后才能够观察到他们活动的真实面貌,因此调查者们通常采取实地研究的方式,和他们长时间共处得到资料[1][5]。为了得到更加真实和自然的资料,研究者通常采用非结构性访谈或者半结构访谈,结合滚雪球的抽样方法,以一个或几个人为主要采访对象进行个案访谈,详细客观的纪录访谈内容,采用资料分析个案日记的方法研究群体文化现象和社会结构。国内定量调查通常用于调查群体成员的家庭背景、文化程度等等[2][4]来探析他们成为街角青年的原因。

3 街角青年面面观

3.1 街角青年的共性

夸张的衣着打扮,群聚显现的人气,轻佻不屑的神情,以及出口成“脏”的习性[5],是社会对街角青年的刻板印象。他们频繁地出现在赖以生活的街角附近的成年人场所,以及堵在学校门口收取学生的“保护费”,甚至时常小偷小摸。这些轻微违法并未造成严重犯罪,但更加引起主流群体反感和排斥,使他们缺失社会关怀[2]。尽管内心对于主流社会仍有渴求,他们却表现的不以为意,以异常冷漠的态度对待群体外的人。探究原因,多数街角青年受教育程度低,没有稳定经济来源,家庭关系紧张甚至疏远,父母或监护人缺乏照顾[6],导致他们只能将生活和情感寄托于同辈群体。通常街角青年多为群居,若已经结成团体,其领导人由大众选出或者通过武力等其他方式夺得,通常一个团体或帮派由几个核心人物掌控,负责全部成员的家庭以外的生活组织安排[1][5]。

3.2 街角青年的形成阶段

从家庭生活为主渐变到街角同辈群体为主的生活方式变化,主要分为三个阶段。

初级阶段——家庭关系淡漠的青年为追求归属感而聚集为规模较小的网络状交往群体,感情为主要维系因素,充满江湖义气,常寻机挑衅惹事甚至轻微违法,对家庭仍有经济依附[7](李金亚、管雷,2007)。因为相似的家庭背景,以家庭不美满为主[2][4],他们容易产生认同感,形成初级群体,通过自己的方式选出领袖(武力或者推举)并以其为核心,扩散发展。领袖通常属于卡尔·马克思提出的“感召型”,主要靠长期互动中形成的信任和依赖,和树立的权威,来达到控制目的[6]。他们生活资金一部分依赖家庭补给,一部分则通过小型敲诈勒索、偷窃等轻微违法的行为来补贴生计,这些不良行为在他们看来是“男子气概的表现”[8]。

中级阶段——群体规模扩大并形成较明确的科层制交往及工作模式,以追求金钱为主要目的,逐渐从亚犯罪变成与当地政治经济精英密切接触的黑势力[7]。此阶段成员大多失去家庭经济联系,因此生存成为最迫切的问题。他们追求团体中的高位以求更多实际利益,交往也更带有功利性质,并且“完成了从偶尔的灰色行为向连续从事灰色行为甚至黑色犯罪的转变”[7],间接或直接危及到社会治安。领导依然以“感召型”为基础,但还包含了对经济资本的考量。

相对成熟阶段——成员们深知转型重要性,利用黑白两道的关系利益网络,并结合非武装力量谋求合法获取金钱的形式[7]。长期街角生活的经历,让街角青年明白违法风险,于是为了降低损害,他们借助已经建立成熟的商政人际网络,逐步从明面违法活动转至灰色行为作为掩护,比如借助开办实体非法垄断经营和经营违法项目、投资娱乐业等为代表的获利途径,即敛财又规避风险。此时群体内部结构更加完善,权力的划分更为明晰,严格遵守下级服从上级命令的准则,形成完整严谨的科层制。

除此之外,还有脱离街角青年群体以及回归的阶段。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主流社会的渴求增加,包括需要稳定工作以保障生存和生活条件,希望获得一定社会地位,包括文化地位、经济地位、社会资本地位等,以及家庭组成结构的变化促使他们离开街角,一般通过参军或做生意的途径回归主流社会[1][9]。但往往由于“被一张彼此负有义务的无形网牢牢罩住”无法完全脱离[2],或者受限于自身文化、经济、社会三种资本的不足,或缺乏专业技巧,生活技能和理念与主流社会脱节已久,再加上社会歧视等等问题,导致向上融入很困难,因此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差别迫使他们重回街角[9]。

3.3 街角青年群体的亚文化和社会结构

街角青年群体不被主流社会接纳,又因其内在情感需求需要建立一个彼此认同的团体,

因此亚文化——本质是自我认同和自我实现——潜移默化的发展起来,帮助构建了他们的边缘社会。在他们的文化理念中,仍然有主流文化的框架和影子,比如渴求在团体中得到成功,实现自我价值和向上流动,将能够带领大家解决生计问题作为衡量最大成功的标准。他们 “采用不务正业、惹是生非、暴躁怪僻等亚文化群的价值观念和行为举止”,作为“对主流社会的正统与体面象征的一种夸张的抵制”[2]来体现自我认同和自我实现。总体上,他们放弃学业,选择“灰色生活”方式,即成天出入成年人场所,用违法但不构成犯罪的方式获取生活经费。科恩认为,青年帮派成员的不良行为是对中产阶级主导的行为准则的挑战,以及对地位沮丧的忧虑的抵抗[8]。因此法律对他们缺乏威慑力和约束力,单纯依靠团体自治来管理内部生活和发展。

而作为一个团体,“街角青年的世界并非混乱无序的,反而有自己的网络,团体,和阶层”,“资源和信息的共享至关重要,形成团体常常是保护成员远离暴力和警察骚扰的手段”[10]。在街角青年群体中,他们构建了类似于主流社会中的社会结构,分为简单的三层:“上位者——第二领导人——服从者”。米勒认为,下层阶级(主流划分)拥有一个相对更为突出显著和自治的价值系统。“下层阶级帮派的不良行为是因为成员有主导的动机,通过个体去遵守行为模式的直接尝试,达到他们群体定义的价值标准”[8]。与主流社会类似,领袖既可由成员共同选出[5],也可以通过武力或其他证明自己能力的方式得到认可[1],衡量标准包括管理群内事务,并顾全整个群体的生活维系。第二领导人是核心成员,地位仅次于上位者,当上位者缺席时,由第二领导人带领团体[5]。而两种社会结构变动的趋势有异同之处,向上流动的比例均比较小,且下层人向上流动只能通过突出展现自己长处并服众才能达到[1][2]。不同在于街角青年社会中向下流动很少。一般如果群体仅停留在初级或中级阶段,而不是进一步发展成黑色势力,上层领导会一直统领全局,直到退出或者团体解散[1]。

街角青年除了群体的主导外,还有部分是属于松散结构的。他们并没有归属于同一个团体,往往单独行动[4],但家庭背景和灰色生活方式大致相同。

3.4 街角青年形成的原因

原因分为内因和外因,外因为主导、诱发及维持现象的主要成分。

外因又分为环境和文化因素。从环境来看,首先,调查显示,过半数街角青年的家庭非常态,破碎或者生活困难[4][10],生活压力过大导致家长无力监管子女生活,一般采取放养的教导模式,以致和子女关系淡漠。忙于生计带来亲子关系的疏忽,对他们心理造成一定的冲击[5][11]。再加上自身素养平均不高,不知道正确管教子女的方法,只采取传统的思维定势——棍棒管教。多重原因叠加导致身心并未完全成熟的青少年选择在外寻求认同感和存在感,这是他们忠诚于自己的重要心理体现。再者是学校对他们的消极甚至恶劣的态度。学校作为承担社会教育的载体,是对家庭教育的强化和补充,“是青少年迈出家庭、走向社会的第一桥梁,对人的社会化有基础性的定向作用”[4]。综合国内外的研究发现街角青年学习成绩基本较差,在现今分数至上的主流观念下被学校贴上“差生”的标签,不管不问,冷淡处之甚至谩骂责罚,打击他们的自信心,成为他们走向街角的导火索。但是,过早的离开校园使他们社会化进程受阻,由于失去接受系统而基础教育,和基本生存能力的学习机会,拉大和主流群体在认知和能力上的差距,使得他们在主流社会上失去竞争力,恶性循环下来更加减小了他们回归的可能性。最后是“都市化”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多元化成为街角青年选择这种灰色生活方式作借口,认为在主流生活和自己的生活维持在和平共处的状态,不应该受到干预和骚扰。一旦平衡打破,他们会拒绝融入主流,固守自己的亚文化,但是现实生活提供的生存机会有限,在生存压力的不断增加下,他们难免从 “灰色越轨青年”转向“黑色犯罪青年”,离主流社会越来越远,生活的稳定和质量也难以保证[2]。此外,章伟认为,社会变迁导致原来的乡土熟人社会被陌生规则和形式打破,城市精英群体迅速形成并垄断话语权和社会资本,促使当地青年为固守自己文化以证明自己存在,选择对抗精英文化,形成街角青年群体[12]。

从文化角度来看,费孝通认为“边缘人”产生主要原因是社会文化差异。“主流社会

在漠视和歧视他们的同时,也在反作用力方面强化了‘街角青年’们的反主流性”[2]。他们受到环境影响被迫放弃主流社会价值观,独立组建自己的团体,形成独特的亚文化,建立自己的亚结构,作为对主流社会的抵制来宣扬自己的存在,压抑对主流社会的向往,主动的进一步边缘化,从而导致减少进入主流社会的机会。探其内心,行为的驱动来源于长期被忽视的自卑和对认同的渴求。但这样的“远离”反过来又强化了他们的反社会性,更加拉大彼此间的距离,成为边缘人群,成员间相互依靠。“团体经常是成员生病或者受伤时的唯一支持和照顾来源”[10]。

内因主要是他们的心理。在家庭、学校以及主流社会群体中,他们无法得到认同,无法建立信心和归属感,而成长中的青少年需要别人的“在意”来感知自己的存在和尊重[9],因此街角的同辈群体承担了父母,老师及主流社会的职责为成员们提供了存在的理由。此外,“青年人对社会流动的欲求和动力被阻碍和限制时,他们会选择在街角帮派中竭力形成一个亚文化社会结构,并在这种结构中寻求领袖依赖、心理认同和流动欲求满足”,因为街角青年强烈的自我保护本能促使他们离开势力冷漠的主流社会,抱团构建由相似的人群组成的亚文化社会,并形成对外界强烈的敌意和排斥心理,同时对认同和关注的渴求又让他们时不时做出亚文化中独有的越轨行为来赢得社会的注意力,即便是负面的[2],这两种心理的矛盾性在前者受挫时强化了后者,最终促成了街角青年群体内部的高度依赖性以及难以回归主流社会的境况。有调查还显示,成为帮派的青年对于违犯法纪的行为容忍度很高[8],越轨行为作为对世俗价值观的挑战与主流的中产阶级价值观相违背,证实了他们以特立独行的行为唤起社会关注的心理。

4 街角青年的未来

街角青年的未来有两种大致去向。其一,逐渐脱离群体,通常是成家立业或者参军等方式,来过上正常的符合主旋律的生活[2]。其二,继续浪迹街头,发展趋势多为加入真正的帮派或者生活没有依靠,穷困潦倒。多数人渴望第一种但难以达到,而且越是位居高层越难脱离,他们被“责任感”束缚——肩负着满足帮内成员生活来源和对势力扩张需求的巨大责任,他们的离开会导致下层成员的生存困难[1][2]因此,上位者通常继续维持现状,并寻找合适的接替者。此外他们与社会脱节太久,缺少适应主流社会的技能,无法找到长期稳定的工作保障生活,加上社会歧视等长期存在的问题,很难融入主流群体[9]。所以部分选择加入犯罪团伙并依靠犯罪行为获取生活来源[5]。

5 结 语

“街角青年是社会变迁的产物,在城市社会中,他们是弱势群体,受到社会排斥,所以发展处一套行为模式和解释机制来对抗主流文化”“他们生活的社会空间暧昧颓废”[12]。街角青年在我国仍属于被忽视的群体,不仅为他们提供帮助的途径少,而且主流群体并不了解也不愿去探究他们的亚文化和形成原因。国内大多数的学术研究关注他们的生活,探究群体及其亚文化形成原因,但如何避免青年躲进街角,帮助他们改善生活却寥寥数语,而且多半操作性不强,唯左鹏、李艳明确提到了社区关怀这一实际可行的方法[4]。

笔者以为,避免“街角青年”的出现应从家庭和学校切入,毕竟此二者对青年成长中影响最大也最直接。家长教养孩子,不单要提供物质保障,还应从情感上关心关怀,给予他们认同感。而学校应该以对“人”的培养为重,消减对“分数”的重视,重归“人本”关怀。要做到以上二者的改进,依赖于社会环境和思想的改变。家庭教育观念可以通过社区传达灌输,借助社会工作者专业知识帮助家庭正确抚养和教导孩子,培养身心健康的青少年,而国家教育的重心应从“分数决定论”的择人思想转移到以“人”为本的育人思想,从而改变社会评判“人才”的标准,尽可能减少“街角青年”出现的可能。而如何改善他们的生活,首要是主流社会学会正视和接纳他们,由国家给以一定的扶助,借助社区,通过开设免费技术培训课程等方式使他们具备正常生活能力,帮他们找到合适的工作,慢慢回归主流社会。“街角青年”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文化现象,需要更多的探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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