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虹
(台州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孕育于新世纪初的“生态翻译学”已经走过了十年的历程,众多学者对肇始于中国、由中国学者首倡的翻译新论表现出了极大的研究兴趣。胡庚申教授将达尔文的适应与选择原理运用到翻译研究中,从全新的角度对翻译实质、过程、原则、方法和标准进行了解读,指出“翻译即适应与选择”。[1]39
胡庚申教授在其专著《翻译适应选择论》中将翻译定义为 “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活动”。[1]16时隔几年,他对翻译的定义有了新的理解,指出“翻译是以译者为主导、以文本为依托、以跨文化信息转换为宗旨的译者适应与译者选择行为”,[2]将跨文化信息转换提到了宗旨的地位,这也充分凸显了文化在生态翻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在世界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的背景下,各个国家和地区之间的文化交流日益频繁。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而汉语中最活跃、最能直接反映中国民族文化的语言单位正是汉语文化语汇。目前我国的翻译仍是以英译汉为主,西方文化影响力远大于中国文化对西方文化的影响。[3]对致力于扩大民族影响力的中国译者来说,必须在学习世界各国优秀文化的同时,努力向世界译介和传播中国文化。
翻译生态环境指的是原文、原语和译语所呈现的世界,即语言、交际、文化、社会,以及作者、读者、委托者等互联互动的整体。[1]174方梦之对翻译生态环境作进一步分析,将其分解为翻译生态和翻译环境两个方面,将翻译生态环境定义为影响翻译主体生存和发展的一切外界条件的总和。[4]
作为译者和译文生存状态的总体环境,翻译生态环境是动态的,不断变换着的,而文化语汇翻译生态环境则更是如此。在全球化的进程中,文化语汇的翻译已经不单单是词汇层面意义的转换,而是更广泛层面文化的转换。当今世界经济格局中仍以发达国家占统治地位,经济地位的差异也导致了文化地位的差异。发达国家在跨文化交流的过程中通过翻译将自己的强势文化强加于处于弱势地位的发展中国家。长此以往,这必将使弱势文化逐渐失去其民族性、自主性和独立性。西方文化一直也未停止对中国文化的渗透与同化,而作为译者应该对文化偏见与对抗冲突有着清醒的认识,努力译介本族文化,维护世界文化的多样性发展。
中外学者对译者主体性和主导性的研究由来已久。英国学者哈提姆和梅森曾明确指出,“译者作为介乎源语语篇作者与译文读者之间的中介者,处于这种动态交流过程的中心位置”。[5]223文化的多样性和译者的个体性也决定了译者在文化语汇翻译中起着主导性的作用。
不同民族有着各自不同的生活习俗和历史背景,因此文化多样性和差异性是客观存在的。在不同文化中成长的译者对带有文化印记的事物也势必有着不同的认识。“在一种文化中有价值的事物在另一种文化中可能会失去其重要性,而译者的独特作用就在于辨别并努力消除这些差异。”[5]223-224译者在翻译的过程中应体现出对源语文化的充分尊重,同时也应该站在译语读者的角度去考虑,可能未必每个文化语汇都需要忠实地去传递。
由于译者本身是翻译过程中的焦点因素(focal element),所以在其翻译作品中不可能完全客观。[6]在翻译的过程中,译者有着多重身份,“既是读者、作者,同时又是创造者、研究者”。[7]译者首先作为 “享有特权的读者(privilege readers)”,[5]224要对原文进行分析理解,然后又作为译文的“作者”,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判断,将原文用另外一种语言表达出来。译者的个人家庭背景和知识背景都会影响译者对原文的理解,其所思所想对其翻译风格的形成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源语语篇中思想意识形态的细微差别、文化倾向等内容,都必须通过译者自身对现实的理解去原原本本地(untainted)传递。”[5]224译者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使得不同译者对同一文化语汇可能也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理解和处理方式。比如“雨后春笋”,有译者表示应考虑英语读者的背景知识,译为“to grow like mushrooms”。也有的译者表示应遵循源语中的文化内涵,译成 “to grow like spring shoots after a spring shower”。文化与文化之间是互相置换,或是互相消解,或是互相保留,这都留待译者来做出选择。
翻译适应选择论认为,“翻译过程是译者对以原文为典型要件的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和以译者为典型要件的翻译生态环境对译文的‘选择’”。[1]120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马洛斯将人的需要分为五层: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友爱和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译者从事翻译活动,或是为了家庭生活需要,或是为了兴趣爱好,或是为了个人理想,不一而定。
张培基先生在退休后翻译了许多中国散文,“一是为了消遣,二是出于对英文和散文的爱好,三是为了向国外介绍一些优秀的中国现代散文作品。”[8]正是出于向英语读者介绍中国优秀文化作品的原因,张培基先生在文化语汇的翻译中通常都选择尽可能多地保留中国传统民族文化。
例1 不过在中国,文字里有一个“秋士”的成语,读本里又有着很普遍的欧阳子的秋声与苏东坡的赤壁赋等。就觉得中国的文人,与秋的关系特别深了。[9]25(郁达夫《故都的秋》)
However, judging from the Chinese idiom qiushi(autumn scholar,meaning an aged scholar grieving over frustrations in his life) and the frequent selection in textbooks of Ouyang Xiu’s On Autumn Sough and Su Dongpo’s On the Red Cliff,Chinese men of letters seem to be particularly autumn-minded.[9]28-29( 张培基译)
例2 见面时点头或握手,有事时走访或通信,口头上彼此也称“朋友”,笔头上有时也称“仁兄”,诸如此类,其实只是一种社交上的客套,和“顿首”“百拜”同是仪式的虚伪。[9]38(夏丏尊 《中年人的寂寞》)
We may be on nodding or hand-shaking terms,look up or correspond with each other on business, call each other “friend”, sometimes write to each other with the salutation of “Dear So-and-So”, ect.All these are, in fact,nothing but civilities of social life,as hypocritical as the polite formula dunshou (kowtow) or baibai (a hundred greetings) used after the signature in old-fashioned Chinese letter-writing.[9]40( 张培基译)
在上两例中,译者对“欧阳子”和“苏东坡”等人名都采取了音译的方法,而对“秋士”、“顿首”和“百拜”等文化语汇则都采取了音译加解释的处理方法,既保留了源语的文化色彩又达到了文化交流的目的,满足了译文读者的阅读需要。
例3 真正的朋友,恐怕要算“总角之交”或“竹马之交”了。[9]38(夏丏尊《中年人的寂寞》)
Realfriendship between two persons originates perhaps from the time of life when they were children playing innocently together.[9]40( 张培基译)
然而,在翻译过程中,出于对译文风格和可读性的考虑,译者有时候也不得不对一些文化因素做出一定的牺牲。正如张培基先生翻译的初衷所言,翻译是出于对散文的爱好,那么其译文的风格就应该定位于散文。倘若译者将例3中的 “总角之交”和 “竹马之交”统统直译,则会变成“friendship from the time when children’s hair are twisted in a knot”和“friendship from the time when children play with a bamboo stick as a toy horse”。这样的译文不仅会令读者感觉长篇累牍,而且散文的美感也消失殆尽,而这都有悖于张培基先生的翻译初衷。
译者在选择翻译文本时并不会只根据自己的喜好而定,而是会选择自己有能力、有兴趣、有把握的文本去翻译。正如王宁教授所言,“译者在选择拟翻译文本时充分考虑到原文内在的 ‘可译性’和译者本身对原文的适应性和驾驭性”。[10]12文化语汇的翻译也是如此,译者应正视文化翻译中的不可译现象。文化语汇蕴含着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是民族文化智慧的结晶,其所携带的文化意象在另一种文化中未必是可以接受和理解的。
例4 何况林氏“卫道”之心甚热,“孔孟心传”烂熟,他往往要“用夏变夷”,称司各特的笔法有类于太史公……于是不免又多了一层歪曲。[9]154(茅盾《直译·顺译·歪译》)
Lin was a passionate champion of orthodox Confucian teachings,and the “doctrines of Confucius and Mencius”had been spiritually passed down to him. He would identify Scott’s style with thatofthe greatChinese historian Sima Qian…The corollary could only be yet another distortion.[9]156-157( 孙艺风译)
上例中译者对“卫道”、“孔孟心传”和“太史公”采取了意译的处理方法,而对“用夏变夷”这个文化负荷过重的文化语汇则直接采取了省略的方法。“用夏变夷”出自《孟子》,原指以诸夏文化影响中原地区以外的偏远部族,现指以中华文化影响少数民族文化和外国文化。对很多以汉语为母语的人来说,这个文化语汇的意义尚不能准确理解,译者又怎能奢望英语读者能了解其中的文化内涵呢?正如译者所言,“在不明显影响基本信息 (包括文化信息)传递的情况下,对于文化不可译部分可以省略。尤其是那些看似含有文化意蕴,实际上已属陈腐僵死的词语,包括成语,弃之毫不可惜,同时如有必要可进行再造和重组。”[11]译者若不正视自身实际能力,强行翻译那些有较强文化印记的词,其作品也只能是差强人意。译者应将文化交流作为交际活动的重要内容,发挥自身的主观能动性,选择最能为译文读者所接受的形式,尽量适应翻译生态环境。“译者的主观能动作用与原文的内在可译性达成了默契,最终产生了尽可能完美的译文”。[10]13
作为翻译生态环境的特殊要件,译者需要多维度地适应包括原文、原语、作者、读者等在内的其他要件,并做出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例5 生日是自己长大以后听家里大人说的,是农历十月十五酉时生人,所以我的乳名叫“酉”,北京人的习惯爱用儿化韵,前面加个小,后面加“儿”,就叫“小酉儿”。[9]74(侯宝林《我可能是天津人》)
I was told about my birthday by my foster parents when I grew up.I was born in the “you” period (between 5-7 p.m.), 15th of the 10th month of the Chinese lunar year.So I was named You.Prefixed with Xiao---young,and suffixed with a diminutive er---an intimate way of addressing young and small things by Beijingers,my name,therefore,became Xiao You’r.[9]75( 刘士聪译)
例6 我同书籍,即将分离。我虽非英雄,颇有垓下之感,即无可奈何。[9]91(孙犁《书籍》)
Soon I’ll part with my books; I’ll have to,the way the ancient hero Xiang Yu parted with his favorite lady Yu Ji at Gaixia.[9]92( 刘 士 聪 译 )
上两例中译者都充分考虑到了译文读者。例5中译者为了满足英语读者的阅读期待,对 “农历十月十五酉时生人”和“儿化韵”做了详细的解释,既可以让译文读者对中国文化有一定的了解,又不至于在阅读过程中产生障碍。例6中涉及了霸王别姬这个历史典故,那么译者是否有必要在译文中对这个典故加以解释呢?刘士聪曾指出,“在涉及比喻时,还要考虑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译文对于译入语读者的可接受性问题”。[12]在这里原文作者想要表达的是自己对书籍的眷恋之情,就好比项羽在垓下与虞姬诀别时一样。因此,在这里译者站在译文读者的角度去考虑,完全可以省去相关的背景内容,只需根据行文需要略作变通即可。
从翻译适应选择论视角来解释,不论是归化还是异化,也不论是直译还是意译,都可以看作是译者为了适应翻译生态环境所作出的一种翻译策略的选择。[1]125在中国国际地位不断提升的大趋势下,中国与世界各国的文化交流日趋紧密,文化语汇翻译也越发凸显其重要性和必要性。译者应该充分发挥其主导性,多维度地去适应不断变化的翻译生态环境,做出合情合理的选择,顺利完成双语文化内涵的传递。
[1]胡庚申.翻译适应选择论[M].湖北: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
[2]胡庚申.生态翻译学:译学研究的“跨科际整合”[J].上海翻译,2009(2):6.
[3]包惠南,包昂.中国文化与汉英翻译[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4:3.
[4]方梦之.论翻译生态环境[J].上海翻译,2011(1):1.
[5]Hatim,Basil&Ian Mason.Discourse and the Translator [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6]Nida,Eugene A.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145.
[7]田德蓓.论译者的身份[J].中国翻译,2000(6):20.
[8]张培基.英译中国现代散文选(一)[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2.
[9]杨平.名作精译——《中国翻译》汉译英选萃[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5.
[10]王宁.生态文学与生态翻译学:解构与建构[J].中国翻译,2011(2).
[11]Delisle,Jean&Hannelore Lee-Jahnke&Monique C.Cormier编著.孙艺风.仲伟合编译.翻译研究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4:8-9.
[12]刘士聪.我所见到的司徒乔先生[J].中国翻译,2006(5):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