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岁时记》饮食类语汇探析

何荣+王玲娟

摘 要：《荆楚岁时记》饮食类语汇按照食物功能分为三类，分别是与食物名称有关的语词、与饮食器具有关的语词、与饮食行为有关的语词。其中，与食物名称有关的语词又分为养生保健食物、祈福避祸食物、祭祀食物、节日食物；与饮食行为有关的语词分为与食物制作过程有关的语词和与进食动作有关的语词。在《荆楚岁时记》中，饮食类语词中单音词占多数，具有传承性的特点。这些饮食类语词体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荆楚地区趋利避害心理与养生相结合的饮食风俗、宗教信仰多元化的情况和当时动乱环境下较为和谐的社会风貌。

关键词：荆楚岁时记；饮食；语汇

中图分类号：H19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9-0107-04

中国自古就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可见饮食在中国的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荆楚岁时记》作为最早记录荆楚地方民俗的笔记体专书，在记录民俗的同时，也有相当多的内容是与饮食习俗有关的。从目前对《荆楚岁时记》的研究成果来看，从语汇的角度来解读《荆楚岁时记》的研究成果还比较少，因此笔者从饮食类语汇出发，对《荆楚岁时记》中的饮食类语词进行分类描写，归纳《荆楚岁时记》中饮食类语汇的特点以及其反映的社会风貌，结合《荆楚岁时记》的实际，本文将《荆楚岁时记》饮食类语汇分为三类：即食物、饮食器具和饮食行为。结合文中的饮食类语词，分析饮食类语词的特点，探索其内涵。

一、饮食类语词的分类描写

（一）与食物名称有关的语词

《荆楚岁时记》中出现了大量的食物名称，笔者从食物功用的角度出发，将《荆楚岁时记》中与食物名称有关的语词分为四类，分别是养生保健食物、祈福避祸食物、祭祀食物、节日食物。

1.养生保健食物

荆楚地区处于长江流域，气候较为潮湿，楚人饮食注重调养滋补，善于就地取材，进行营养搭配，以达到养生保健的目的。

①胶牙者，盖以使其牢固不动。

②元日造五辛盘。正元日五薰炼形。

③春卵夏筍，秋韭冬菁。

④仲冬之月，采撷霜燕、菁、葵等杂菜干之，并为鹹菹。

“胶牙”是粘性较强的软糖，民间传说吃了这种糖能够使牙齿坚固，说明当时人们已经认识到了牙齿与健康的关系，希望保持牙齿牢固来实现长寿的愿望；“五辛盘”是五种有辣味的菜，“五薰”即“五辛”，是五种有刺激味的蔬菜。“辛”与“新”二字谐音，不仅包含了荆楚人民辞旧迎新之际迎新的美好期待，还包含了养生的内容。古人认为，五辛菜可以顺通五脏，修练形体。新年正值寒春交替的时候，用辛辣食物使五脏之气顺通，散表发汗，达到防治疾病的目的；“卵”、“筍”、“韭”、“菁”分别是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最适合用来进补的食材，可见人们善于根据季节变化，按照不同的季节选用不同的食材来进行加工，通过进食来达到养生的目的。同样，“鹹菹”的制作选用的也是当季的食材，“霜燕”、“菁”、“葵”等都是蔬菜，表明楚地人民食用的菜品比较丰富，善于利用当季当地所产的蔬菜来丰富日常的饮食，以时令蔬菜为特色，注重营养的搭配，同时也反映出不同的季节楚地饮食也有不同的特点。制作出来鹹菹用来解酒，表明了楚地人民对于养生有独特的创造。

2.祈福避祸食物

①进椒柏酒，饮桃汤。

②进屠苏酒，胶牙饧。

③进敷于散，服却鬼丸。各进一鸡子。

“椒柏酒”是用花椒浸制的酒和用柏叶浸制的酒，共饮椒柏酒，以祈长寿；“桃汤”是取桃树叶、枝、茎三者煮沸的水，古人以为桃能驱鬼，所以用桃汤来辟邪，以祈求新一年平安；“屠苏酒”是由药草制成的，有药用价值，正月初一共饮屠苏酒，表达了楚人希望身体健康的心理；“敷于散”是中药的名称，出自葛洪的《炼化篇》；“却鬼丸”也是中药名，是为了预防邪恶之气的；“鸡子”即鸡蛋，元日吃鸡蛋的目的在于避瘟驱邪。祈福避祸是古代人民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在三元之始食用这些食物，用食物来辟邪，传达出了楚地人民迎祥避灾、祈求健康长寿的美好愿望，也表现了楚地人民把节日与避祸心理相结合的饮食文化。

3.祭祀食物

①正月十五日，作豆糜，加油膏其上，以祠门户。

②明年正月半，宜作白粥，泛膏其上以祭我，当令君蚕桑百倍。

③世人正月半作粥祷之，加肉覆其上，登屋食之。

“豆糜”即豆粥，此处的豆粥上面加油脂，是用来祭祀门户的。白粥上面盖肉用来祭祀蚕神，以祈养蚕年年丰收；“粥”用来祈祷蚕神，驱赶老鼠。这表明，在南朝时期，楚地有用粥来祭祀的习俗，而且不同的粥祭祀的对象也不一样，反映了楚地善于用粥来进补的饮食习俗。在《荆楚岁时记》的记述中，相对来说，用酒肉来祭祀的做法较少，见于正月十五、社日和腊日祭祀等，一方面反映了当时的生产力水平不高，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门户、土地神和灶神等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神灵在人们心中具有很高的地位，充分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望。

4.节日食物

①禁火三日，造饧大麦粥。

②十月朔日，黍曤，俗谓之秦岁首。

③今北人此日设麻羹豆饭，当为其始熟尝新耳。

“大麦粥”即用大麦熬制的粥；“黍曤”是黍子羹，是一种粗劣的饭食；“麻羹”即芝麻粥。楚地人民在寒食节、十月初一等节日里食用用各种材料熬制的粥，或以谷物为粥，或以蔬菜为羹，不同材料熬制成的粥具有不同的养生功能。由于寒食、十月初一等节日天气较凉，吃冷食容易造成身体脾胃不和，粥可以调节脾胃，正體现了楚地注重粥补的饮食文化，更体现了荆楚地区人民在注重节日气氛的同时也注重养生。

⑤夏至节日食粽。

⑥六月伏日，并作汤饼，名为辟恶。

⑦佩茱萸，食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

⑧此日北人食煎饼，于庭中作之，云薰火，未知所出。endprint

在夏至日这一天要吃粽子，与现在端午节吃粽子是有所区别的。这又与楚地特殊的节日习俗有关，楚地有“初五小端阳，十五大端阳”之说，其中的“大端阳”便是夏至节。“夏至节与端午节汇合之后，两个节日的习俗也结合在了一起，后来还与纪念屈原联系起来，发展到今天，就有了端午节吃粽子、划龙舟、祭祀屈原等习俗。”[2]“汤饼”是一种汤面食，俗称“长命面”，是伏日用来辟邪的食物。“饵”是糕饼，佩带茱萸，吃糕饼，喝菊花酒是重阳节的习俗，说是这样可以使人长寿。“煎饼”是用少量油把面食烤熟而成的饼子，“薰火”即“煎饼”。虽然还不清楚人日这一天北方人吃煎饼的由来，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种节日食物。“粽”、“角黍”、“筒粽”、“汤饼”、“菊花酒”等都是节日食物，是特定节日里的饮食。

除了上述这些表示具体的食物的名称之外，还有一些用来表示食物总称的，如：

①又馀日不刻牛马羊猪狗之像，而二日福施人鸡。

②言以瓶为罇，盆盛馔也。

③岁暮，家家具肴蔌诣宿岁之位。

“福”是祭祀时用的酒或肉等，是祭祀时用的食物的总称；“馔”也是食物的总称；“肴”是荤菜的总称，“蔌”是蔬菜的总称。

（二）与饮食器具有关的语词

《荆楚岁时记》中出现的与饮食器具有关的语词主要是酒具、餐具，其中又以酒具居多。这些饮食器具，集中于表现盛放这一功能。

①椒花芬香，故采花以贡樽。

②黍饭一盘，醴酪二盂。

③递相饷遗，或置盘俎。

④故逸诗云：羽觞随波流。

⑤灶者，老妇之祭，尊于瓶，盛于盆。

⑥言以瓶为罇，盆盛譔也。

“樽”是古代的盛酒器具；“盂”是古代盛汤浆或食物的器具；“盘”是一种扁浅敞口的盛器，容量较大；“俎”是盛食物的器具，容器也较大；“羽觞”是古代酒器，因酒器头尾有羽翼，故称羽觞；“尊”同“樽”、“罇”，是古代酒器，“瓶”是古代炊器；“盆”是古代炊器，亦作“缽”，底窄而器口宽大；“罇”是“樽”的异体字，是古代的酒器。这些饮食器具分工明确，反映了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饮食器具的丰富。

（三）与饮食行为有关的语词

1.与食物制作过程有关的语词

《荆楚岁时记》中记载了丰富的食物类型，制作食物的过程也分别用了不同的动词来表示。

①元日造五辛盘。

②用柏子人、麻人、细辛、干姜、附子等分为散。

③正月十五日，作豆糜，加油膏其上，以祠门户。

④宜作白粥，泛膏其上以祭我。

⑤煮粳米及麦为酪，捣杏仁，煮作粥。

⑥研杏仁为酪，引饧沃之。

“造”即制作；“分”同“粉”，即粉碎之意；“作”即煮，“加”就是添加，“泛”就是在粥的表面浮放；食物的制作过程中有“研”、“捣”、“分”、“煮”等动作。“沃”即灌，也是添加油膏的一种动作。由此观之，在楚地，百姓食物的制作种类丰富，制作手法多样。

2.与进食动作有关的语词

①下五辛盘。

②进敷于散，服却鬼丸。

③《庄子》所谓饮酒茹葱，以通五藏也。

④北人此日食煎饼，于庭中作之，未知所出。

“下”是江陵方言，表示“吃”；“服”特指吃药；“饮”指的是喝；“茹”是吃，茹，飤马也。“从艸，如声”[3]。“茹”的本义是喂马，后引申出“吃”义。《荆楚岁时记》中“茹”的对象是葱，葱是辛辣的蔬菜，在那时也是荤。而在《庄子·人间世》中，“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中“茹”的对象是“荤”，这里的“荤”则指的是肉食。可见，“茹”动作的对象可以是蔬菜，也可以是荤菜；“食”也表示吃；针对不同的食物而选用不同的动词，体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进食方式的多样性和丰富性，还体现了汉语语词的丰富性。

二、《荆楚岁时记》饮食类语词的特点

（一）单音节词占多数

据笔者统计，《荆楚岁时记》中与饮食有关的语词共有99例，需要说明的是不包含二次出现的，统计如下表：

由上表可以看出，在《荆楚岁时记》的饮食类语词中，只有单音节的、双音节的和三音节的，且这三类在数量上有较大的差别。

从上表可以看出，在《荆楚岁时记》的饮食类语词中，单音语词的数量最多，占整个饮食类语词的59%，这个比例远远大于双音节语词和三音节语词。从这个平均百分比来看，复音词的比例是大于单音词的比例的[4]。《荆楚岁时记》饮食类词语中，单音词所占的比例大于复音词所占的比例，这与中古时期整体上复音词的数量大于单音词的数量有所不同，这与《荆楚岁时记》本身的语言特点有关。“汉语词汇是以单音节的方块汉字作为表达意义的符号，而汉字又是表意体系的文字，每一个汉字都是形、音、义的结合体，具有极大的独立性。”[5]因此，在《荆楚岁时记》中，相当多数量的不同的单音词动词的综合运用，能充分地表现与饮食行为相关的动作。

双音节语词共30例，所占比例为30%。在《荆楚岁时记》的饮食类语词中，虽然单音节词占据了大部分的比例，但是不能忽视双音节词也占据了重要的比例。《荆楚岁时记》是中古汉语的研究对象，“中古时期是汉语复音词全面发展、相当活跃的时期，涌现了大量复音词。”[6]双音词的比例虽然不如单音词所占的比例多，但我们可以看到，双音节词在使用上数量增加，比例提高了不少，这也是值得关注的现象。三音节的所占的比例最小，有11例，占11%。可见，在饮食类语词中，三音节语词的使用并不多。

综上所述，在饮食类语词中，单音节词仍占较大比例，究其原因，这一时期，虽然产生了大量的双音词，但是单音节词的使用仍然占据主导地位，体现了汉字表意完备性的特点。

（二）具有传承性

传承性是在历史上的传承，《荆楚岁时记》中饮食类语词如：“粽”、“杏仁”、“白粥”等食物名称，“煮”、“熬”、“饮”等动作流传至今，并广泛应用于日常的生活中，具有传承性的特点。文中的“粽”、“杏仁”、“白粥”首次出现于六朝时期的作品中，如“白粥”首次出现在与《荆楚岁时记》几乎同时代的《世说新语》中，而“煮”、“熬”、“饮”等动词出现的时代甚早，如“煮”和“熬”这两个动词就最早出现在战国时期的作品中。这些词语在《荆楚岁时记》使用，传承下来，流传至今，如：“粽”是用箬叶包裹糯米而煮成的食品，到现代社会，这个基本意义没有发生变化，在《荆楚岁时记》中，在端午节的时候要食用粽，这个习俗一直流传至今，现在的端午节仍然有吃粽子的习俗；“煮”、“研”等在《荆楚岁时记》中的意义与其作为动词在现代汉语中表示的语义是相同的，并且运用在制作食物的过程中。endprint

三、飲食类语词的社会内涵

通过饮食类语词这一分析对象，我们可以了解到萧梁时期荆楚地区的饮食习俗，并从这些饮食习俗中了解荆楚地区下层人民的生产、生活甚至精神信仰方面的内容，能更全面、更立体地呈现萧梁时期荆楚地区的社会习俗之面貌。

（一）体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荆楚地区趋利避害心理与养生相结合的饮食习俗

《荆楚岁时记》中记述了丰富多样的食物以及食物制作方法，食物被人们赋予各种主观意识。在节日生活中，利用食物的特殊象征意义来表达趋吉避害之意，如“屠苏酒”、“桃汤”、“鸡子”等。《荆楚岁时记》中展示了丰富的饮食文化，在这幅风俗画卷中，粥补文化是突出的一部分。首先，做粥的食材常见，其次，在不同的场合选择不同功能的粥。荆楚地区气候温润，适合多种植物的生长，用当季不同的食材调和搭配，制作成粥，用来祭祀的同时还能养生防病。

（二）体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宗教信仰多元化的情况

宗教对民众饮食最直接的影响就是饮食上的禁忌，从饮食这个民众生活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可以看出初萧梁时期宗教的影响力之广。如正月初一不吃鸡蛋的规定就是受佛教的影响，南朝梁有正月初一全国不吃荤的规定，所以荆楚从梁以后正月初一就不再吃鸡蛋。还有正月初一不杀鸡，初二不杀狗，初三不杀猪等习俗也是受当时佛教不杀生的思想的影响。关于“五辛盘”和“五薰”，其所指的具体内容在不同的宗教中有些许区别。佛教里是“五辛盘”，道家是“五薰”“五荤”的说法。可见，食物与民众的宗教信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同样的食物名称在不同的宗教中具有不同的内涵。

（三）反映了当时动乱环境下较为和谐的社会风貌

魏晋南北朝时期战乱频发，但在《荆楚岁时记》中，我们看到的是较为和谐的画面。正月初一，饮酒的顺序是从年龄小的开始，这与平素我们接触的从年老的开始以表尊重的惯常相反，这一现象是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的。《荆楚岁时记》中多处出现了宴饮，如流觞曲水宴，重阳节登高野饮宴等，节日里通过宴饮的方式来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值得注意的是流觞曲水宴，官民同用饮具，在注重贵贱等级的阶级社会中尤其难得，表现了官民之间的和谐。

总的来说，《荆楚岁时记》中丰富的饮食类语词来表现了丰富的社会内涵。通过对《荆楚岁时记》中饮食类语词的分类描写和分析，总结出《荆楚岁时记》饮食类语词的特点。同时，我们可以看到荆楚地区在这一时期的饮食习俗，以及从饮食习俗折射出来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社会内涵。

参考文献：

〔1〕董丽娟.民俗语汇初探[D].辽宁师范大学，2004.

〔2〕卢锐.从《荆楚岁时记》看南朝荆楚地区岁时饮食习俗和文化[J].华中人文论丛，2012（2）：40-44.

〔3〕（东汉）许慎著，汤可敬撰.说文解字今释[M].长沙：岳麓书社，1997.140.

〔4〕李仕春.从复音词数据看中古汉语构词法的发展[J].宁夏大学学报，2007（03）：1-7.

〔5〕赵克勤.古代汉语词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18.

〔6〕王云路.中古汉语词汇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79.

（责任编辑 徐阳）

Abstract： According to the food function，the words of diet in Jing Chu Sui Shi Jiis divid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They are words related to food names，words related to a diet appliances，words related to eating behavior，the name of the food related words and is divided into health care food， food for good wishes， Sacrificial food，andfood eaten during the festival； Words related to eating behavioris divided into words related to the food making process and the words is about eating action. the majority of the words about diet in Jing Chu Sui Shi Ji is monosyllabic words and with continuity. These dietary words reflect a diet custom combine the good wishes and health care，the diversity of religious belief and the harmonious social situation in the troubled times.

Keywords： Jing Chu Sui Shi Ji； Diet； Words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