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柳宗元的《永州八记》里的审美特色

郑诗

（海南师范大学，海南 海口 571158）

谈柳宗元的《永州八记》里的审美特色

（海南师范大学，海南 海口 571158）

柳中元在《永州八记》中用游记山水散文的形式，借山水里的小景致抒发对生活的热爱、对现实的不满，排遣谪居之苦闷、“居夷”之忧烦。以小物见奇景、以小景而抒真情、以小情见大旨等三个方面是柳宗元散文的艺术特色。

《 永州八记》；柳宗元；三小

柳宗元是唐宋八大散文家之一，25岁考中博学弘辞科，已经是“文章称首”的长安才子了。正当他意气昂扬，准备施展自己“辅时及物”、“利安开元”的抱负时，却因王叔文“永贞革新”事件一贬为永州邵州刺史，行未半路再贬为永州司马。来永州以后，柳宗元是惴惴不安地在这儿生活与郁不得意地在这儿徘徊，可不久之后，清新的永州山水却给了他无穷的慰藉与寄托。在这儿，他写下了不少游记散文，《永州八记》 尤为著称。《永州八记》对永州自然美景的描绘可谓柳宗元的匠心独运，展示出永州山水特有的风姿。正如柳宗元所说：“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永州八记》描写的大都是永州罕为人至、偏僻幽深而为柳氏自己发现的小景，如小丘、小石潭、小石涧、小石城等。柳宗元通过这些眼前小景的描绘与赞美来一发胸中愤懑之气，在赞美与欣赏美景的同时，又把自己与永州的山山水水融化在一起，从而抒发对社会现实的认识、对人事的感慨。

一、以小物写美景

永州山水，在柳宗元之前并不为人所知，但这些偏居蛮荒的自然景物，自柳宗元来后向世人显示出自然的幽深奇特之美，极富艺术生命力，给人以一种气势磅礴之感。这一特点主要得功于柳宗元能用“以小见奇景”——从无人能识的小事物中发现其奇特的自然界风景，犹如沙里淘金，从这蛮荒之地提炼出一幅幅价格连城的艺术精品。

以小丘见奇景。《钴姆潭西小丘记》抓住小丘之小与异来写奇景，先写小丘上的嶙嶙奇石。在一般人看来，那些毫无生命的小石头本来在那里风吹日露地裸露着，可是在作者的眼里却是另外一回事：“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那数不清的石头本来被埋在泥土中，却不甘埋没，愤然突破地面，负土而出，争为奇状，用以显示自己的才能、博取人们的赞美。构思何等的精美，仅二十来字，既写出石头之多，又写出石态之奇，又化静为动，赋予石头美景。而小丘呢，“小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可是“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后，原来被淹没的嘉木、美竹就自然会显示出来：“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而且整个天地也为之开朗：“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这个小丘虽小，却美景奇丽，令人望之忘俗，可谓小中见奇景，小中显自然本色。

以小溪、小渠见奇景。《袁家渴记》写小溪旁的山石、岩洞、各种树木花草，虽然文笔雅洁，然景色却出奇的美。“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葳蕤，与时推移。”将上面所记的一切弦纳入风中、收到水上，使读者于树动、花摇、草掩、涛飞、濑旋中见奇光异彩，听见清音远韵；而一股浓郁的香气也随风飘来，令人心旷神怡。苏轼称其造语“入妙”，其实不仅造语入妙，更妙的是他那“以一风统一景”的独具匠心的写景艺术构思。《石渠记》石渠虽小，但“其侧皆诡石怪木，奇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风摇其巅，韵动崖谷，视之既静，其听始远。”这不为人世所知的石渠旁，且在过去或今天的农村随处可见的普通田园，在柳宗元的眼里，这一切花草竹木皆是有情之物，风吹韵动，它们排列有序，高低相依，像座位一样可坐下来休息。

以小石、小城见奇景。《至小丘西小石潭记》的景色更为别致。潭虽小，却“水尤清冽”，“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石虽小，却有的像坻，有的像屿，有的像岩；潭源虽也是一条小溪，却也是“其岸势犬牙差互”，故溪水像北斗般曲折、像长蛇般蜿蜒。从潭上望去，有的地方是溪光闪闪，微小而明亮；有的地方为石岸所蔽，不见溪光，不可知其源，小而让人感觉特有诗情画意。

二、以小景抒人性

小小的山水是柳宗元悲剧人生和审美情趣的结晶。《永州八记》呈现的是奇美无比而又为世所弃的自然山水，这与柳宗元受贬永州，不能得到重用，只当“永州司马”闲职的身世是一致的。细细品读这些作品，我们会深深感受到，其中呈现的大都是奇异美丽却又为世人所忽视、为世人所抛弃的自然山水。在这些自然山水描绘中，柳宗元采用了直接象征手法，借这些景物来抒写自己虽才华横溢却不为世所用而受贬远弃遐荒的悲剧命运。

借小石城的奇景抒对“唐氏之主弃地” 的同情。《小石城山记》先写石城“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虽然小而普通，可是作者却能发现“其上为睥睨梁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石山顶部天然生成女墙和栋梁的形状，旁边又凸出一块好像堡垒，有一个洞像门。“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从洞往里探望一片漆黑，丢一块小石子进去，咚地一下有水响声，那声音很宏亮，好久才消失。从上到下，从外到里，从静止到运动，从视觉到听觉，写出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石头城的奇观。这样的一个天下奇观，却“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虽经历千百年而不被人欣赏，真是劳而无功，为世俗所冷落和移弃。由此作者深感不平，发出“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的感慨，这也是作者自己虽有才华却不被重用而遭贬斥的命运而感慨。

借小石潭之奇景抒清冷寂寥悲苦之情。《小石潭记》开篇向我们展示的是“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青青的树和翠绿的藤蔓，缠绕在一起，以绿色为主体，点缀在小潭的四周。参差不齐的树条，随风摆动。这潭上的描绘仅十二个字，便将小石潭周围的极幽极佳的景致展现在我们面前，令我们愈加觉出小潭的美妙。最后点出小石潭“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坐在小石潭上，四周环抱着密密的竹子和树木，非常寂静，见不到人，令人神色凄凉、骨彻心寒，精神上也不免悲怆幽凉。因为它的境况太幽清了，不适宜让人长久地呆下去，便题了字后离去。在这里，作者突出地写了一个“静”字，并把环境中的静深入到心神中去，情景相融，写出了一种凄苦孤寂的心境。这无疑是作者被贬后心情的曲折反映。

借西山之景抒出世之情。《始得西山宴游记》是柳宗元受贬永州后游览永州山水的真正起点之游。“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 简洁地写出了柳宗元在西山探访美景的历程，也写出了他追求美景的心之切、游兴之浓。看着眼前丰美的景色，作者不由发出“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的感慨。现在觉得宇宙是如此浩荡，感到自己与造物者在游，感到身体无拘无束。“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看见暮色自远而至。其实暮色不会从远而来的，暮色并不会行动，是人的视线看到远的地方越来越黑，好像暮色由远而近，渐渐到了身边。“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 在这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个留恋自然美景而不知返的游客，更看到的是一个沉醉自然美景中而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隐仕。由此我们更不难看到他把山水写得如此令人陶醉，实质上是作家根本无意于留恋山水景色；他寻访山水的目的，实质上是为了远离现实世界，逃避这个残酷的社会现实，暂时忘却自己所处的险恶处境，这是一种暂得快乐的出世情怀。

以短小的结尾直接抒写情怀。在《袁家渴记》中，写尽袁家渴山水之美后，结尾时“永之人未尝游焉，余得之，不敢专也。出而传於世。其地主袁氏，故以名焉。”云云，命意与《钴姆潭西小丘记》类似，而用笔名殊，这样奇伟、高洁、清丽幽雅的风景区，却无人赏识，长久地被遗弃、被埋没，连“永之人”都“未尝游”，何况其他人！这跟作者自己的品格、自己的遭遇是十分相像的；作者“发潜德之幽光”，以巧夺天工的笔墨描绘这种自然美、表彰这种自然美，“出而传于世”。直抒胸意，既表现了他对受压抑、受摧残的美好事物的无限同情和爱护外，同时也寄托了他自己的无限惨痛、无限深沉的身世之感。柳宗元的山水散文多抒写抑郁悲愤、幽峭峻郁，而最为世所称道的也就是这些情深意远的山水闲作，其艺术魅力永久而弥新。

三、以小情现主旨

永州山水自然清新，柳宗元在借景抒情的同时，在篇章中又不乏揭露社会现实，极富哲理意味。

以对小丘遭遇的同情来写现实生活中人才不为所用的悲凉。《钴姆潭西小丘记》中小丘面积“不能一为亩”，从表面来看似乎没有什么好写的，作者却写得这样生动，这样诱人。当然，作者不是为写小丘而写小丘，而是大有深意，他着力写小丘的特异，甚至给小丘的石头也注入理想，这都是为下文故设波澜。小丘有众石“争为奇状”，理应得到人们的重视，然后事实却不是这样的。“问其主”，乃“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止四百”的价钱。这就是小丘的遭遇。“余怜而售之”，怜小丘正所以怜自己。但作者到此也不泄露主题，却用同游者的“大喜”作为反衬。最后作者痛惜“凭着这小丘的美景，如果放到长安”“贵族人士竞相争购的，将逐日增价一千两，也愈来愈不能购得。”接着作者反转来又对小丘得到他与同游者的赏识表示庆贺，尽管始终没有说到他自己，但“今弃是州也”的小丘遭遇，不正是他自己的遭遇吗？被人遗弃的小丘还会得到他与同游者的赏识，而他自已呢？贺小丘，不过是自伤怀才不遇罢了，写小丘实质上是写自己以及当时那个社会中与自己一样遭遇的人罢了，写出了封建社会人才遭遇的共同现实与实质。

以对“居者”“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的同情，写出现实生活中老百姓的凄凉。《钴姆潭记》中冉水奔流，迂回曲折而成潭“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四周“有树环焉，有泉悬焉”八个字，表现了一个清幽寂静、令人神往的美好境界。可是现实却与之截然相反，“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写出现实生活中老百姓为躲避租税，私迁潭上，从而揭露了官府对人民剥削压迫惨重，人民无法生活、逃往他乡的事实。这与他的另一篇散文《捕蛇者说》中对捕蛇者的叙写相互映衬。文中所写的潭上“居者”就是当时现实社会中千百万背井离乡、流离失所者之一。对下层人民，柳宗元寄以无限的同情与关注。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372-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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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 2012）1-02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