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2016-12-20 22:15冷启方
延安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小丘水母女方

冷启方,贵州凤冈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作品散见于《当代小说》《山花》《星火》《芳草》《延安文学》《黄河文学》等,曾入选《21世纪年度小说选·2012短篇小说》。

下乡知青有下乡知青的梦境,回乡知青有回乡知青的梦境。

——题记

小丘在当时的文化不算低,小丘在当时是初中生,小丘上学的时候,的确水母是无能为力,因为小丘上初中的时候,水母在镇上读高中,水母还没读满高中。小丘读到初二就辍学了,小丘辍学的原因是因为家里给小丘寻媒提亲了,小丘忍受不了那桩亲事,小丘不想与那个一点儿关系没有的姑娘相亲。小丘唯一相信的是水母,水母是高中生,水母在婚姻上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小丘就与水母探讨这件事,小丘是晚上与水母在床上探讨这件事的,小丘与水母探讨这件事的时候,水母对婚姻不感兴趣,水母动员小丘,如果抗婚,我们农村人唯一的途径就是读书,只有读书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小丘说,家庭条件具体,没有钱支持,怎么读?水母想,他也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眼下,水母也正上学,也花钱。小丘在音乐上是有天赋的,吹拉弹唱,无师自通——

小丘唱得最拿手的一首歌就是《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这首歌在小丘那里唱出来,非常具有家乡情结,声音浑厚有力,非常动听。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到小丘的歌声。小丘唱得投入,唱得深情,所以听的人也就会听得聚精会神,甚至听得眼泪汪汪……

小丘的思想总是盘旋在竹林弯对面的那片桃林里,小丘与对面的那片桃林非常熟悉,小丘告诉水母,他在对面的桃林里有一个恋人,小丘说这话的时候,都眼泪汪汪了,看得出,小丘是思念那片桃林了。说实话,水母是记不得对面的那片桃林,包括对面的人,他也记不得了。可是水母有幻觉,水母的幻觉中,突然出现了对面的那片桃林,小丘人挺聪明,小丘那时候心灵手巧,小丘会做笛子。那时候正是人们的心灵积压太久,希望得到释放的时候。那时候,到处都可以听到笛声,那时候的笛子基本都是用苦竹做的,小丘家屋后就有一片苦竹林,小丘就在苦竹林里砍苦竹来削笛子,小丘想,有那么多人需要笛子,所以,他可以成批生产一些笛子来拿到乡场上去卖。关键是小丘自己会吹笛子,小丘的笛子吹得挺响亮,当然也吹得挺婉转悠扬,小丘吹得最拿手的是《敖包相会》,后来,小丘又变成《小城故事》,总之小丘吹得悠扬婉转。小丘的笛声响起的时候,一群热爱文艺的热血青年蜂拥而来,特别是那些小姑娘们,也会挤过来看热闹。水母没有时间来关心小丘,小丘到乡场上卖笛子的时候,水母因为高考落榜而被退回竹林弯的老家当民办教师。水母于是自学考大学,水母高考那年,英语只纳入参考分,可是水母自学高考的时候,英语已经按百分比记入正式成绩了,水母自学起来相当费力,水母只能通过死记硬背,水母无法理解那些弯弯拐拐的语法与词汇……

那天,小丘告诉水母,叫水母与他一同去相亲,水母答应了,水母把自学的时间腾出来与小丘去相亲,小丘稍作修整,水母也稍作修整,便一同去媒人那儿了。媒人既是小丘的亲戚,又是女方的亲戚,双方都不会偏袒,媒人叫白春凤,媒人是女方的亲姨妈,媒人又是小丘的亲叔娘,所以媒人当然是肩负着双方的重要责任,一方面要小丘娶了女方后,觉得快乐,一方面又要女方嫁给小丘后觉得快乐。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这是一个完整的组合。

小丘与水母去了媒人那儿,水母与小丘都还不知道女方姓什么名什么,水母与小丘一起去媒人家的时候,已经是正月中旬了,可是天气依然没有多大变化,依然挺冷。小丘敲门的时候,女方已经到了,是媒人开的门。女方坐在正中间的板凳上,而她对面的板凳却空着,水母猜测,那空着的凳子上坐过媒人,那么女方肯定与媒人说过话儿,至于说的什么话,水母不去猜测了,小丘更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心上。再说,小丘仅仅是到媒人这儿报个到,他才不会把这次相亲放在心上呢,他为什么要把這次相亲放在心上呢?小丘上初二的时候,已经与一个姑娘熟悉了,这个姑娘叫曹梅。小丘与曹梅是同桌,最初的时候,互相之间抵触挺大,在桌子中间划了线,而且在线的两边都刻上了字,刻的是毛主席语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曹梅记性好,一直不会过界,可是小丘往往过界。小丘不是把文具弄过界,就是手肘子弄过界,曹梅没发现便罢,一旦发现,是饶不了小丘的。有一次小丘的手肘子越界了,曹梅气不打一处来,曹梅狠狠地揍了一顿小丘,而且还要小丘承认错误。小丘不但没有还手,而且还嘿嘿嘿嘿地发笑。小丘说,我不是有意的,怎么会承认错误呢?我也是属于偶然,只要不是有意,我想曹梅同学会饶了我吧?曹梅见小丘嬉皮笑脸的,曹梅知道一句俗语,叫雷都不打笑面人。像小丘这种类型的笑面人,曹梅也不想过分地惩治他。所以曹梅说,下次再出现这种状况,对不起,我可不会便宜你了。小丘把双手做了一个作揖状,说,谢谢大恩大德——

曹梅没有过分追究小丘或者计较小丘,因为曹梅知道,小丘并非欺负人的那种,在班上只有黄骟牯才欺负女生。黄骟牯这个人总是不拿女生当一回事。黄骟牯是区里黄区长的儿子,整天游手好闲,不认真读书。黄骟牯这个人总是喜欢拿女生开玩笑,或者摸女生的屁股,黄骟牯摸女生的屁股的时候,不识相的女生会骂黄骟牯,我操你妹。识相的女生却不这样,识相的女生会朝黄骟牯干瞪眼。自然也有既识相又对黄骟牯挺反感的人,会冲黄骟牯说,不要这样。黄骟牯知道,凡是像这样说话的姑娘,多少对自己有点意思,因为黄骟牯知道大凡像这种姑娘,都挺矛盾,都多多少少有点脾气。黄骟牯就喜欢有点脾气的姑娘,没有脾气的姑娘,事事百依百顺的,没有意思。黄骟牯便请有脾气的姑娘到镇上的饭店吃东西,那个叫秋云的姑娘就是这样被黄骟牯请去东吃西吃的,而且最后秋云还被黄骟牯给糟蹋了。曹梅没有被黄骟牯糟蹋过,可是曹梅的确被黄骟牯摸过屁股。曹梅是在一次支农活动中被黄骟牯摸的屁股,那天大家扛着锄头朝前走,谁也没有注意谁,就在这种情形下,曹梅离黄骟牯近在咫尺,黄骟牯瞧见曹梅的屁股了。黄骟牯一边扛着锄头赶路,一边把目光放在曹梅的屁股上,黄骟牯差不多瞅出一朵花儿来。黄骟牯终于瞅出了曹梅屁股上的那条缝,那条挺神秘的缝,黄骟牯感觉到那条缝在渐渐裂开,然后从那条缝里开出一朵一朵的鲜花来。黄骟牯感到了一朵一朵的鲜花让他控制不了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地摸了曹梅的屁股。这让黄骟牯丢掉了学业,被区中学给开除了。准确地说,曹梅的身世更不一般,曹梅的父亲虽然与她的母亲离婚了,可是曹梅的父亲还是把自己的闺女当宝贝一样看待。曹梅的父亲与她母亲离婚是因为曹梅的母亲对不起曹梅的父亲,是曹梅的母亲与曹梅父亲的秘书乱搞男女关系。曹梅父亲毕竟是县委副书记,曹梅的父亲开除了他的秘书,而且与曹梅的母亲离了婚,曹梅母亲没有依靠了。曹梅母亲是以破鞋的身份被她父亲踢开的,所以曹梅母亲也就没有地位了,没有地位了的人,就回到了乡下老家。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曹梅母亲都自责,都沉默不语,但是曹梅被黄骟牯摸了屁股过后,她的母亲不得不站出来了。一方面不是曹梅心甘情愿的,一方面,曹梅毕竟年幼,没有这方面的抵御能力,所以曹梅母亲给曹梅县上的父亲去电话了。于是曹梅父亲给曹梅学校去电话了,当然并不是曹梅父亲直接去电话的,而是曹梅父亲安排秘书去的电话,学校校长接到电话过后,便用很快的速度调查黄骟牯的资料,黄骟牯的父亲仅仅是一个区长(其实就是镇长,当时叫区长),区长的权力与县委副书记相比自然不言而喻,所以黄骟牯就被开除了……

水母看见女方了,水母不知道女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女方笑眯眯的。小丘呢,小丘只挨着水母坐着,没有任何表情。水母用手肘子拐了一下小丘,小丘明白了水母的意思,就是要小丘与女方答话。小丘不痛不痒地说,你来好一会儿了?女方说,来好一会儿了。然后小丘又保持沉默了,水母又用手肘子拐一下小丘。小丘又说,你们家住哪里呀?水母生气了,水母觉得小丘纯属在敷衍了事……

小丘想,人是高级动物,他不会向一点感情都没有的人下手的。女方回答小丘,我们家就住在对面。回答过后,女方并没有什么不高兴,女方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或者托付的人,所以女方对小丘的第一印象不错,女方觉得如果小丘不嫌她的话,这段婚姻是没有问题的。小丘与曹梅有一些往来,他必须在曹梅不同意与他相好的前提下,才能向女方表态。再说,必须接触一段时间才行,看能不能从情感上生出火花来。曹梅还在学校读书,曹梅的学习成绩不是挺好,曹梅还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跨过那些艰难的门槛儿,所以曹梅的担子不轻。

小丘试问了两句就再没有说话了,只有水母依然在与女方说话,水母问女方家一年要打多少粮食,女方就向水母说,至少要打七八千斤粮食。水母就想七八千斤,不知道要拿什么东西装才能够装得了。于是水母又问,是用粮仓装,还是散装在堂屋里?女方回答,当然装进粮仓,肯定不会散着放在堂屋里。水母觉得自己的问话也有点滑稽,仿佛那不是粮食,而是像对待刚刚出锅的散白干。水母担心问错了,水母就等待女方问他的问题,比如问他是干什么工作的?水母会回答她,说他在一间民办小学当民办老师,自然那时候的民办小学也有公办老师,因为名义上那是民办小学,而实际上还是属于国家开办的,至少是政府开办的。可是女方没有问水母,女方只朝小丘瞅,女方要的是小丘的情况,而不是水母的情况,女方要的是小丘表态,而不是水母表态,水母看出了这个问题,自然女方是不认识小丘与水母的。可是媒人已经把水母与小丘的特點作过介绍,所以女方自然是清楚哪是小丘,哪是水母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水母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去过多地说话了,水母要把话语权交给小丘,可是无论水母的手肘子怎么拐,小丘依然不说一句话。沉默了许久,大家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可是还得等待媒人进场,媒人呢,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水母与小丘便与女方散伙了。临到散伙的时候,水母向女方说,今天他还有事,他要走了,当然水母暗示过小丘,要小丘等待媒人的到来……可是仿佛女方看出了什么苗头,也就说,好吧,你们走吧,等到我姑姑来了,我也要走了……

女方在说这话的时候,是看不到什么希望了。所以水母的暗示也就几乎等于零了,小丘也不指望水母的暗示能够起什么作用,小丘随同水母一起离开媒人家。水母与小丘刚刚迈开步伐,准备走的时候,媒人来了,媒人问小丘,你们走了?小丘说,走了,二婶。水母说,走了,谢谢了啊。媒人说,咋不烧饭吃了再走?小丘说,水母哥有事,我们走了……媒人就说,那好吧。还没等小丘迈开脚步,媒人又叫小丘过去,近一步说话,小丘就近一步说话,媒人问小丘咋样?小丘说,一时不好说,回去考虑考虑。媒人说,也是,婚姻大事,那可是一生到老的事,不能儿戏。小丘说,二婶,那我走了。媒人说,走吧,想好了告诉我。小丘说,好。于是小丘掉头走了。小丘一路上沉默不语,可是水母却告诉小丘,那姑娘可以,身体好,看那样子也比较能干。小丘苦笑了一下说,还可以吧。水母说,只要脸貌过得去,只要身体好就行了。小丘口是心非地说,那也是。其实小丘在想,光有一副好身体,没有感情哪里行呢?关键是要有感情,关键是要懂得生活。

小丘的心里存留的只有曹梅,可是现在曹梅还在读书,不知道曹梅读完了书,还能不能够记得小丘,那时候小丘与曹梅在学校背后的松树林里立下山盟海誓,小丘非曹梅不娶,曹梅非小丘不嫁。可是现在曹梅在县中学读高中去了,只是隔三差五地给小丘来一封信。而且都挺简短,说的也就那么两句话,忙于学业,顾不上小丘,今后有时间再叙。小丘敢肯定的是,曹梅心中有他。小丘会去一封长信,长信中,小丘描述着他离开曹梅后的痛苦,也描述着家里在给他提亲,要他赶快娶媳妇成家。小丘不想在农村生活,小丘想到城里生活,小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小镇里卖笛子,小丘的笛子吹得动听,许多姑娘小伙都挤过来听,自然这些个听众中,也不乏漂亮的姑娘,可是小丘却不敢与她们说话,因为他心里装有曹梅,曹梅看过小丘的信,相当于在读一篇漫长的抒情散文。曹梅相信小丘是执著的,是专一的,所以曹梅每次在简短的话语中,都会很深情地留下一句,你的曹梅……

小丘父亲从水母口中知道了女方不错,水母还说,在竹林弯没有哪一个媳妇能够比得上女方,女方漂亮能干。小丘父亲知道这样的评价后,便向小丘施压,要向女方家去彩礼,小丘有些难过,因为毕竟女方并非小丘所要的,可是怎么办呢?曹梅如果完成学业,又升了大学后,是不是还要小丘呢?小丘非常痛苦,就在小丘非常痛苦这一年,小丘约竹林弯几个具备一定文艺细胞的已经上完初中或者初中毕业后的回乡青年搞演出,这几个回乡青年都比较听从小丘的使唤,而且都正在聚精会神地学习一些演出的基本功,比如吹拉弹唱和话剧表演,小品表演,还有舞蹈等等……

小丘是主角,小丘的表演当然是一流的,无论哪一方面的表演都是不错的。自然春工忙是不行的,一般在冬下,冬下有空,不干农活。因为那帮回乡青年,没有一个与小丘一起到镇上去卖笛子的,他们都被自己的父母锁定在家里,可是他们挺向往小丘,他们觉得小丘走的路没有错。那个时候整个中国,都需要精神食粮,文艺就是精神食粮,那时候只能听收音机,没有电视。那时候要直观看到的演出景象,除了电影就是剧院,可是竹林弯相对比较闭塞,没有剧院,只有露天电影,而露天电影又不是经常看到的,而是年头年尾也难以看到的,如果要看,也只能到县城的电影院里看。到县城也不是所有人都方便的,所以小丘选定这个项目是比较好的一个项目。在竹林弯瓦全福家院坝里搭台子,然后邀上自己的演出队伍进行演出,那时候小丘开始排练京剧《智取威虎山》,小丘找了大队的民办老师做自己的导师,那老师也是水母的老师,那老师就住在竹林弯,方便。晚上,小丘就去导师家,导师会给他一些指导,小丘要把这出戏作为整个演出的压轴戏,所以无论方方面面,小丘都会精心地设计、精心演出。甚至小丘还自己打造出一套《智取威虎山》服装,小丘自然是表演杨子荣,而那个长得有些滑稽的瓦全福则完全是一个座山雕的料,所以小丘要把瓦全福塑造成一个完整的座山雕的形象。至于音乐伴奏,就找竹林弯的那个老二胡匠瓦歪嘴,还有笛子伴奏就找瓦立亮。瓦立亮是个帅哥,瓦立亮也与小丘有同样的经历。瓦立亮上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生,瓦立亮认识的这个女生,最后考上了学校,瓦立亮落榜了,女生公开向瓦立亮说,如果瓦立亮考不上学校,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吹了。瓦立亮没有考上学校,瓦立亮自动退出舞台,当时听说瓦立亮也正在筹划着托媒人说媳妇呢,就是小丘的导师在给瓦立亮说媳妇。瓦立亮相了亲,瓦立亮觉得论其人才,不亚于考上学校的女生,只是这女生的家庭背景没有那女生好而已。瓦立亮想过,他们的人生是依靠自力更生,而不是依靠家庭背景,所以瓦立亮答应了媒人,也答应了家人。瓦立亮答应了家人后,就树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在艺术上,他要向小丘学习,小丘把自己对笛子的研究全教给瓦立亮,然后呢,小丘还邀约瓦立亮一起到镇上去卖笛子。这一点,瓦立亮不向小丘学习,瓦立亮想好了,他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挣钱,他可以考虑做别的生意。所以瓦立亮除了冬天与小丘一起训练演出外,别的时间,瓦立亮就去了一个煤窑的地方拉煤来卖给乡亲们,乡亲们需要燃料,乡亲们就在瓦立亮那儿取煤烧。瓦立亮的生意不错,瓦立亮能够赚不少钱,他的媳妇有钱用,有钱用,瓦立亮就会留得住媳妇。这一点,瓦立亮做得对。小丘不这样认识,小丘觉得人生是依靠情感,而不是依靠金钱。所以小丘所做的一切,正是抒发自己的情感,自然能卖几支笛子,就卖几支笛子,他绝对不强求。他想到的是冬天,冬天来临的时候,小丘就有自己的舞台了,小丘就领着他的演出队到几个生产队去演出,演出下来,小丘得到了大家的称赞。可惜的是,小丘这样的演出队在当时除了春节外,没有用武之地,因为没有人肯拿钱来看演出,所以从收入上来讲,小丘还是等于零。不过小丘是要证实给竹林弯的人看,他是有能力的。小丘的父亲一直在催促小丘把婚姻认承下来,可是小丘一直在等曹梅,曹梅后来考上学校后,就没有来信了。小丘成了无头苍蝇,小丘不断地在人间瞎撞,小丘不想去找曹梅,小丘猜测,曹梅肯定有自己的意中人了,所以曹梅不给他来信。小丘就有些伤心,就没有奔头了,小丘觉得水母不应该向他父亲说相亲的结果,水母把这话放出去后,就收不回来了,大家都没有见过小丘相亲的女方,大家都觉得水母肯定不会虚报浮夸,所以大家暗暗地认为,肯定小丘相亲的女方不错。所以竹林弯的人都支持小丘父亲的想法,早一点把小丘的婚事完成了。小丘说什么也不同意,小丘的父亲想用暴力来解决,可是想想小丘也可怜,小丘是因为家庭条件薄弱才没有继续上学的,小丘父亲也觉得挺惭愧的。所以小丘的父亲忍了又忍,才提出,小丘啊,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做官的,还是有许多百姓呢。小丘眼泪汪汪的,小丘没有放声大哭,小丘只是觉得喉头里隐藏了一样硬硬的东西。小丘父亲说,想想吧,我们这个家庭,不能再去卖笛子了,不能再去做那些不着调的事情了,娃儿,你想象的那些事,不是我们能够做的,我们是小户人家。小丘说,他一定要搞音乐。小丘父亲说,你去搞音乐,家里的农活咋办?

小丘说,请人做。小丘父亲说,请谁做?小丘说,我知道请谁做?小丘父亲说,如果结婚了,那你媳妇就可以在家里做事了,你也就可以搞你的音乐了。小丘觉得父亲说得有理,小丘就承认了那桩婚姻。小丘父亲就着手操办小丘的婚事了,媒人也向女方家汇报了婚姻的事,女方家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就普普通通的彩礼就行。最后一关的时候,小丘抗婚了,小丘提出不同意见了,小丘提出不同意的时候,是收到曹梅的来信的时候,曹梅提出放暑假的时候来小丘家看小丘,

小丘苦恼了,小丘必须卸掉那桩婚事,才能让曹梅来家,不然大家都挺尴尬。小丘向父亲提出,一定要取消那桩不成熟的婚姻。父亲就用暴力来解决了,小丘父亲从来没有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小丘父亲真还打了小丘,运用的火钳。自然小丘父亲是顾着小丘的面子,小丘父亲打的是小丘的臀部,小丘父亲打小丘的时候,小丘没哭。小丘想,如果通过这顿暴力后能够解除婚约,那也行,可是小丘的父亲是要小丘投降,是要小丘认承这桩婚事,所以小丘觉得这顿暴力挨得冤枉,小丘想不通。

小丘躺在床上想了許多,小丘终于想到人生没有什么意思了,小丘便想到那些老鼠药了。小丘觉得自己不能当饿死鬼,小丘死后不得重生,所以小丘便在全家人出门后,小丘狠狠地吃了个饱后,便服下老鼠药了……小丘服下老鼠药后,就后悔了,因为曹梅那面肯定还惦记着他呢,要不她怎么在暑假还来他家呢?他赶快找解药,如果慢了,药性上来了,他必死无疑了。小丘只知道酸汤可以解药。于是小丘打烂了一只酸汤罐,用碗舀了酸汤送进嘴里,咕嘟咕嘟吞了下去,他便像白蛇传上的白蛇娘子吃下雄黄一样,不断地在床上折腾起来了。小丘不断在床上扭曲着,还不断地叫喊着——此时此刻,小丘也把握不准,他会不会死——按照药老鼠的通常惯例,他是活不过半个小时的,可是他仿佛活了过来,是小丘娘最先发现小丘在床上叫喊的。小丘娘知道小丘出事了,小丘娘叫来了小丘妹妹,然后又叫来了小丘父亲……

小丘妹妹告诉了水母,水母跑过去的时候,小丘已经得救了,水母坐到小丘的床沿,水母送水给小丘喝,小丘不喝,小丘张着一双红红的眼睛告诉水母,他真的不想活了,他觉得活下来没有意思。水母说,不说那些了,活下来才是硬道理。小丘说,你叫我怎么活呢?水母说,你年龄才二十来岁,早得很呢,慢慢活吧。水母觉得一个人在遭受这样的毒打过后,肯定是会有自己的想法的,如果没有自己的想法,那肯定是一个没有自尊的人,没有自尊的人,肯定活着没有什么意思。

小丘说,曹梅来信了,暑假要到他家来看他,你说,现在这桩婚姻挂着,叫曹梅怎么看我呢?水母说,曹梅来看你,不见得就会与你结婚,知道吗?因为曹梅毕竟在上大学,曹梅再怎么对你好,但你们之间悬殊太大,假如曹梅不与你结婚怎么办?小丘说,如果曹梅不嫁给我,我就不结婚了。水母说,现实一点吧……水母说,像我也一样,也不喜欢父亲给我安排的那桩婚姻,可是怎么办呢,还得拖住,因为现在我还要继续自学了上大学呢。小丘说,我可没有你那条件,我不能同意,我同意了就不能拖了,我一旦拖,就会拖出名堂出来,我得将这桩婚姻斩草除根。水母说,现在说这个问题为时过早,等到曹梅来了,看她的举动吧,人是会变的,假定曹梅变了怎么办?小丘闭上红红的眼睛,默想了一下,觉得水母说得有道理。小丘说,那好吧,就那么耗着吧。

那个下午水母没有回家,那个下午水母陪着小丘,与小丘讨论音乐上的一些事情,水母也喜欢音乐,水母累了的时候,也用二胡解解乏。水母家里没有二胡,水母家里不能藏二胡,因为水母家里如果有二胡,就会影响他自学,水母的二胡要么是在小丘那儿借,要么是在学校拿,学校有二胡。此时此刻,水母不能拿小丘的二胡,此时此刻,水母只能与小丘讨论二胡或者音乐,水母佩服小丘的音乐天赋,歌唱得好,二胡拉得好,笛子吹得好。水母说,听说县里有个什么文化馆,那里需要音乐,需要音乐的地方就是你施展才华的地方,要不在音乐上攀登一下,看看能不能进县里的文化馆。小丘觉得他是被水母点化了,小丘觉得像水母这样一说,他还是有用武之地的。可是文化馆那可是正规单位,没有人脉或者特殊才能,是进不了的,水母也不知道怎么进,水母就向小丘说,把你的音乐训练熟了再说。小丘像找到了人生的前途,小丘说,那好吧。那个下午,包括那个晚上,水母都陪伴着小丘,导致小丘一点一点开化起来。

在这个过程中,水母看到小丘时不时干呕,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呕出来,很痛苦,水母问小丘,要不要再来点酸汤?不丘说,不用了,我喝点水。水母就从井里直接打了水,让小丘喝。那个晚上,水母一夜未睡,当小丘父亲来看小丘的时候,水母就拦住了小丘父亲,要小丘父亲离远点,否则,会让小丘伤心。小丘父亲就退回去了。小丘父亲觉得有水母相陪,也就放心了。小丘父亲不知道在哪里弄来的冰糖,小丘父亲是把这些冰糖交给水母来完成的,水母就用这些个冰糖来吸小丘肚子里的毒性,终于又呕吐出来不少夹杂着鼠药的酸水。小丘的体力渐渐地恢复过来,小丘的体力恢复过来的时候,小丘便提出来想吃一碗酸汤面。小丘家没有面条,水母家有,水母就去给小丘拿面条,水母去拿面条的时候,水母父母早睡了,水母敲门,水母母亲就去开门,水母母亲见是水母,就问水母,小丘怎么样了?没事吧?水母说,没事,恢复过来了,要吃酸汤面条。水母母亲从柜子里取了一把面条交给水母说,拿去吧,这孩子,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像什么话。水母没有跟母亲讨论这个问题,因为在婚姻方面,水母也隐含着小丘抗婚的那层意义,他也早想抗婚了,原因是他也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鬼把戏,他也想挣脱自己不幸的婚姻。虽然没有结婚,如果不抗议的话,肯定也会走小丘那条路的。水母的抱负更大,水母的抱负不止小丘那些想法,水母想到的是更远大的前程,因为水母的文化程度比小丘高,所以水母不应该立足在一个民办小学。水母即使考不上大学,即使要当民办老师当到底,也要到那些初级中学去锻炼,绝对不能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生存。水母已经参加两三次自学高考了,可是总是因差那么一点距离而失败……水母拿了面条到小丘家,小丘母亲加了酸汤给小丘炊事出来,让小丘吃下。小丘因鼠药把胃伤得不轻,所以只能一根一根地吃,而且相当艰难。水母说,看来真伤得不轻啊。一碗面条,小丘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去了,也不想吃了。水母就说,不想吃就不吃了,免得再次伤害肠胃。

小丘完全康复的时候,曹梅来小丘家了。曹梅来小丘家并没有向小丘表白爱情,曹梅也不是一个人来的,曹梅是带着一个同学来的,当然是女同学,曹梅只向小丘表白,她会认真完成学业,将来找一个好一点的工作。自然曹梅也没有伤害小丘,曹梅叫小丘将音乐进行到底,一定会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小丘觉得这里面,曹梅深藏着什么,仿佛如果他没有将音乐进行到底,曹梅是看不起自己的,曹梅话说完后,小丘并没有点点头,而是在想着他怎么才算将音乐进行到底。是啊,那个时候,正是缺乏人才的时候,那个时候,如果小丘能够将音乐进行到底的话,也许通过曹梅就能够走进县里的文化馆了。

可是小丘的父母并不喜欢曹梅,那是因为曹梅母亲的口碑不好,一说有其母必有其女,那曹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小丘的家庭虽然贫寒,可是小丘的家庭干净,小丘的家庭不复杂。但是小丘就喜欢曹梅,曹梅丰满,盆子脸好看,再一方面曹梅对小丘好,上学的时候经过一番波折后,小丘与曹梅好上了。那时学校经常支农,那时凡是轮到曹梅的重体力活,曹梅干不了,小丘就替干了。虽然那时候大家都还处在朦胧之中,可是小丘明白,曹梅对他是有感情的。现在曹梅来看他,说明曹梅心里有他,说明他们的爱情还在。曹梅在小丘那里玩了一个下午,曹梅觉得小丘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曹梅叫小丘不要到镇上去卖笛子了,曹梅叫小丘只学习音乐,把音乐搞熟,搞透。然后曹梅可以利用她父亲,让她父亲出面,小丘很快就会进泉水县文化馆的。小丘带曹梅去参观了小丘祖上的祠堂,小丘知道在他们瓦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有祖上留下的祠堂,可以证明祖上的智慧与财富,没有那么好的智慧与财富,也就修不了那么轮廓分明的祠堂,自然也就不會有祖上留下的财富。小丘还向曹梅证实了,他们先祖就是一个乐师,是专门为皇帝娱乐的乐师,乐师的地位是低下的,是不足挂齿的,但是为皇帝伴唱的乐师,应该是不错的。这一点,不用小丘核实,曹梅也是可以思考出来的。所以,小丘是遗传了祖先的基因的,如果没有祖先的这种基因,他也就不会把那笛子无师自通地吹得那么优雅。曹梅听了小丘的叙述,便觉得对路,便觉得小丘完全可以在音乐上拼搏,所以,曹梅再次说,小丘啊,别的就不要去想了,就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吧。

小丘就下决心沿着音乐这条路吹拉弹唱地走下去,曹梅临走时,还送了小丘一件礼物,一只箫,曹梅叫小丘把这箫吹好。小丘收下了曹梅的礼物,小丘对曹梅送的礼物爱不释手,曹梅走后,小丘用手在礼物上抚摸着,是一只铜管箫,要花一点技巧才能吹出声音来。小丘知道,这技巧就是吹出的气流大小问题,大了不行,小了不行,要合适。小丘试验了多次终于掌握好了这一点。小丘知道这是本事,没有这方面的本事,曹梅是不会瞧得起他的,他得用心。曹梅不同意小丘去镇上卖笛子,那小丘总得生活啊,总得有生活费啊。于是小丘答应与他父亲一起做木匠。小丘的木匠活,也有点无师自通,虽然他父亲有过不少指点,但是,小丘自己创造的也不少,还有着非常惊人的发明创造能力。以前小丘的师父们都成了名义上的师父实质上的徒弟了。小丘不仅会起高架,还会那种细木活,他已经可以带上一帮弟子去走村串寨地做家具。但是小丘可没有忘记音乐,凡是走到一处,白天小丘做木匠,夜晚小丘就玩弄吹拉弹唱。如果做家具的人家是在寨子之中的,那他的音乐发出的声音将会把寨子中的人聚集起来,特别是那些小媳妇大姑娘们都特别喜欢围绕小丘转动,当然这些不能够吸引小丘,小丘就当没有人在场一样,因为小丘心里只有曹梅……

小丘父亲又在催促小丘了,你不结婚该怎么办?都二十几了?小丘与水母一同去相亲的女方,也再三的询问媒人,到底小丘要拖到何时?正因为有这样的询问,小丘的父亲才迫不及待地催促小丘,小丘的回答是,慌什么慌?等到他有钱自己修建一栋房子了再说。小丘父亲说,你要何时才能修建一栋房子?小丘说,如果她愿意,就耐心等待,如果她不愿意,那就散伙——小丘父亲又生气了,小丘父亲说,好啊,但是曹梅那面,你想都不想,别人家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丘没有跟父亲争论,小丘只说,如果她愿意就等,不愿意等,就拉倒。小丘父亲虽然生气,但是小丘父亲掌握了一点,那就是小丘并没有不同意。可是有一天,曹梅来信了,曹梅表态要嫁给小丘了,条件是把音乐搞熟练后落实到泉水县文化馆工作之后。小丘算有了目标了。小丘直截了当地把情况告诉给父亲,父亲说,人家愿意嫁给你,可是那条件你达不到,不要去搞那些不着调的事了,现实一点吧,娃儿。小丘说,我要退掉女方的婚约。小丘父亲觉得事态复杂,小丘父亲就叫上五叔与水母父亲做小丘的工作。附带父亲还叫水母做小丘工作,水母也早想退掉婚约,所以水母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还要去顾及小丘,真是为难。水母就回绝了小丘父亲,他做不到。小丘父亲请来五叔与水母父亲,小丘父亲像请来贵宾一样,招待着他们,那时冬季,冬季的时候,竹林弯的人都清闲下来,父亲把五叔与水母的父亲请到火炉房,一边烤火,一边喝茶,一边抽旱烟,一边讨论小丘的婚姻,自然也把小丘叫上,小丘的父亲说,小丘啊,听一下叔叔伯伯的意见,单是我,肯定你会认为我官僚,我不讲情面,今天叔叔伯伯们在场,你就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让他们给你思考思考,如果你的想法大家都能够通过,就照你的去办,如果你的想法在大家的面前通不过,对不起,你得听,你得完成,好不好?小丘父亲已经经历过小丘服鼠药了,小丘父亲不想再看到小丘不要命了。小丘说,我不是看不起叔叔伯伯,我是觉得婚姻大事可是我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儿戏,叔叔伯伯的意见我当然在乎,可是你们也要为我想想,我不瞒你们,我有曹梅呢,只是我还得拼搏,我还得有我的前程。五叔说,从古到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可能违背吧?小丘说,我懂,可是那是封建时代的婚姻,至少是蒋介石时代的婚姻,不是今天的婚姻。五叔说,可是你都请了媒人了,而且也相亲了,怎么可能退掉呢?小丘说,退掉,自然是有理由的,但是我的理由就是一开始我就没有同意。五叔说,照理说,水母的眼光应该比你的眼光好吧,人家水母说,这门亲事,这个女方在竹林弯算强的,算厉害的,你就怎么不当一回事泥?水母父亲坐在那儿一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水母父亲只是埋着头在那儿思考着另外的一些杂事,可是听五叔这样提到水母,水母父亲得站出来说话了。水母父亲说,不听水母的,他有什么欣赏水平。小丘听得水母父亲这样说,小丘挺感谢,小丘觉得水母不过那样说说,水母看到的是表面,他是看不到深处去的,所以水母父亲的话,让小丘非常感动。可是五叔却不甘心了,五叔觉得水母父亲是在跟他过不去,是让他坐冷板凳。五叔说,大哥,你这样说,可不利于我们今天的会议啊。五叔一直在大队任民兵连长,五叔是军人出身,所以说话一般来讲,不太注重方式,五叔把所有的议事都叫会议,五叔习惯于把大队里的那些做法带到家庭之中来。在竹林弯瓦家,仿佛没有五叔在场的议事,根本就是不完整的议事,所以五叔到场的议事,那才叫有规格的议事,然而五叔却不这把议事叫议事,他叫会议。水母父亲说,我说的是我们水母,不是说小丘。五叔觉得这个时候把水母与小丘进行比较,仿佛没有什么内涵,所以五叔也就扔下水母不说,五叔就事论事。五叔说,我们就不去谈水母了,可是我跟你说,小丘,我们农民有我们农民的生活方式,有我们农民的处事办法,你要去说曹梅,那是不现实的,曹梅父亲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吗?人家是县委副书记,县委副书记是干吗的,是县委书记以下的一个领导,他也是领导我们泉水县人民从胜利走向胜利的大领导,你要好好对照对照自己。五叔这样说,让小丘多少有些动心了,可是小丘说,那门婚姻,他太陌生了,他可不想与陌生人打交道,你可知道与陌生人打交道有多累啊。水母父亲冒出一句,那倒不要紧,慢慢熟悉嘛。这句话不仅五叔喜欢,就是小丘父亲也喜欢。然而小丘呢,却说,你们可不知道,现在的婚姻,都是自由婚姻,那种封建包办婚姻带来的仅仅是一种奴役关系。我们的母亲敢在你们的面前说一句多话吗?我们的母亲是包办的,在你们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我不会对我的媳妇这样,我也不想这样,我要让她与我平起平坐。五叔说,这并不矛盾,你结了婚后,允许女方这样不行吗?允许她有自己的权利不行吗?小丘却说,这不是允许不允许的事,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事,这是要在心中达成共识的事,如果同道中人,大家志趣不一致,怎么可能处于一种自由怎么可能达成共识呢?五叔不说了,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可是请你们允许我有自己的选择,就是曹梅不喜欢我,我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我也要争取自由婚姻。小丘父亲发火了,小丘父亲说,五叔苦口婆心劝你,你把好心当做驴肝肺了。当然水母父亲很少说话,但是水母父亲并非没有思考,水母父亲知道,农村孩子除了读书当兵可以有前程,别的,水母父亲真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前程,所以水母父亲最后的发言像做一个总结。水母父亲说,我想谈谈我的想法,小丘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当大叔摆龙门阵。大叔是这样分析的,当然不见得都对,你想想啊,你的文化程度太浅了,仅仅读到初二,对不对?如果读到高中,有你这样的艺术造诣,那是可以朝这方面发展的,不管你搞音乐也好,还是其他文化工作也好,只要文化基础太低,都难找到国家工作,或者当国家工作人员。不是大叔泼冷水,你好好想想,就是小曹的父亲支持你,让你去文化馆做事,你想想,你文化基础差了,也只能是在里面拉拉幕布,或者跑跑腿,难道要叫你去表演吗?我看难。如果做这些没有地位的事,还不如做你的木匠呢。水母父亲的分析让五叔与小丘父亲大开眼界,小丘父亲连连点头,可是小丘在水母父亲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没有大的反应。小丘知道,水母的父亲是县人大代表,水母的父亲的理论水平高,水母父亲的分析会让小丘心服口服,可是小丘的脑子里只容得下曹梅,再不能容下另一个人,无论水母父亲与五叔说破天,小丘对其他女生也不会产生念想,也不能让那种婚姻的感觉挺起来。小丘说,大叔分析得合理,但是不合情啊,我如果按照你们的想法做了,对不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呢。水母父亲脸红了,水母父亲觉得他在竹林弯为这些破事打了一辈子的胜仗却输在小丘手里了。水母父亲说,那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们是为你好。水母父亲投降了,五叔却不觉得他们在哪儿输理了,五叔还与小丘战斗着,五叔后来说的都是那些破铜烂铁或者说陈词滥调了,所以小丘左耳进右耳就出了——

轮到最后,小丘父亲火冒三丈,小丘,你今天真油盐不进吗?你是不是真想讨揍呢?

我不想跟你说了,我要去做工去了——小丘一边说,一边迈出家门,五叔上前拦住小丘,你要干吗?那么没有礼貌吗?我们可是为你好!小丘说,五叔,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想说了——小丘一边推开五叔的手,一边向门外迈出。水母父亲说,让他走吧,现在的年轻人啊——五叔在某些大事大非的问题上不及水母父亲,五叔停止了拦截,可是小丘父亲不这样,小丘父亲却不依小丘。小丘父亲赶上前去拦截小丘,小丘冲父亲说,你真要我的命吗?然后他便向他父亲冲过去,要你就拿去。小丘父亲停止下来了,小丘父亲真还不敢跟小丘玩命,婚姻是大事,可是小丘如果命都没有了,那婚姻还存在吗?这一点小丘父亲认识挺准。于是小丘父亲放了小丘,便冲对面的崖壁大骂,杂种——小丘走了,小丘又去做木匠了,小丘又一边做木匠,一边学习他的音乐了。从此小丘很少回家了,小丘并不是绝对不想回家,小丘回家的心情可都贯穿到他的音乐里面去了——

曹梅大学毕业了,曹梅的父亲把曹梅安排到县机关工作了,曹梅在县机关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比小丘更有音乐才能的同事,很快曹梅对这位同事产生了好感。原来这位同事,也是想借曹梅父亲这股力量飞黄腾达,所以这位同事,不断地向曹梅献殷勤,曹梅被这位同事同化了,曹梅也很快忘记了小丘。小丘给曹梅去过几封信,曹梅也没有回小丘。这样说来,曹梅的爱情并非是冲着金钱,也不冲着前程,而是冲着音乐来的,当然曹梅闲空时,也会想到小丘,可是曹梅不难想到小丘那套外形,小丘,一个木匠,肯定满身沾上了灰尘,而且小丘的音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因为没有人指导——有一天,曹梅回信了,回信中,曹梅明确指出,他们的婚约不可能存在,叫小丘另选高明,并祝小丘幸福——

如果小丘不熟悉曹梅的笔迹,小丘是不会相信曹梅会那么绝情的,小丘知道曹梅那么绝情后,小丘便肝肠寸断,小丘觉得他在村子里的影响也化整为零了,小丘的眼睛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丘在不断追问:事情怎么就那么简单呢?真就那么简单吗?曹梅真不是现实中的人吗?曹梅是什么,曹梅是专门食人心肝的吗?小丘苏醒过来了,小丘看到的是地动山摇——

但是小丘并不会因此妥协家里的那桩婚姻,小丘就当和尚,也不会同意家里的那桩婚姻,小丘也不会轻而易举回家了,小丘就在外面闯荡,小丘从这个村落做到那个村落,又从那个村落做到这个村落,自然小丘不会丢掉他的音乐,夜深人静的时候,仍然可以听到小丘的笛声——小丘没有丢掉那根铜箫,小丘偶爾也会吹起那根铜箫,那铜箫的声音,浑厚有力的,自然也是优雅的——小丘不会忘记曹梅,小丘想,曹梅终究会回到他身边的——但是,当曹梅回到他身边的时候,已经不是他认识的曹梅了吧,所以,这个时候的曹梅会怎么样呢,小丘拿捏不准……

然而小丘回到家的时候,他父亲给他说了一句话,让小丘很受感动。小丘父亲说,木匠的儿子始终是木匠,你就像笼里的鸟,再怎么折腾,也不会飞得多高的——小丘听了父亲的话,小丘觉得这世间怎么会这样呢,这世间就不会有奇迹出现吗?可是就是没有奇迹出现,小丘就是服了他父亲,小丘只能与女方结婚了,小丘与女方结婚后,女方动不动就爱拿曹梅说事,女方总挖苦小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小丘听复杂了,就揍女方,小丘揍人往死里揍,小丘把女方拉到院坝里去揍,揍得女方一点面子没有。女方就躲到小丘父亲那儿诉苦,小丘父亲说,小丘能够接纳你就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你还谈条件,要他不揍你,你就少揭小丘的伤疤,如果你揭他的伤疤,揍死你活该。女方没有地方申冤了,女方就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塞。当时女方认为,她可以拿捏小丘,可以抓住小丘的短处不放,没想到小丘不吃那一套,没想到小丘早有预防——

小丘的婚姻也是建立在水母的认识的基础之上的,所以水母的这种认识,没有让小丘得到幸福,自然也没有让女方得到幸福,水母自己就有一桩不幸福的婚约,水母的婚约也是在小丘结婚的时候颠覆过来的。因为水母一直没有考上大学,看来大学在水母那儿是无缘了,正因为这样,让水母意识到可能那女方会缠着他不放的。谁知道女方也有女方的认识,尽管这种认识是那么地微妙,可是正是因为这种微妙,女方不想攀他了,女方另有选择了,女方为了报复水母,竟然去选择了一个已婚男人,而且是长她五六岁的男人。水母的父亲在水母的奋斗中奋斗得一点颜面没有了,水母是被女方甩了,这种面子,不是水母用奋斗能够换来的,这种面子是天然的,是无法攻破的,所以水母的父亲在一段时间内是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水母的父亲想了又想,水母的父亲觉得坏事的人并非是女方,而是那种对婚约无动于衷或者漠不关心的水母。在这样的情形下,水母的父亲要找水母算账了,水母的父亲整天喝得滥醉,水母父亲的一世英明被水母毁了,他无法不借酒浇愁。水母呢,就遭殃了,水母整天被父亲骂着,而且要水母在一年内必须找一个女方结婚,水母觉得惨了,水母的人生绝望了,水母整天看书,水母不想让人瞧不起他,水母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他读过许多著作,但是这些著作都没用,只有一句话鼓舞着他,就是不在沉默中暴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那么有哪一番事业能够达到这个效果呢,水母左思右想,水母去搞音乐吧,不行,因为水母在音乐这行业中,除了二胡会以外,水母的歌唱有点黄。所以水母想在学术上攀登,但是水母没有文凭,水母苦恼了,水母必须在短时间内拿出具体的思路来,如果没有具体的思路,也就是没有具体的攀登目标。东抓一头,西抓一头的,就会形成无的放矢。最后水母想到了教育家,可是教育家那可不是等闲之辈,那家伙可是博古通今、举一反三、旁征博引、印堂发亮之辈。最后水母选择了写作,水母学习写小说,水母要把他的人生写成一部小说,然而,水母的父亲呢,水母的父亲寸步不让,水母的父亲咄咄逼人,水母欲哭无泪。可是写小说,那可不是一天半日的事情,写小说,也是必须具备天才的分量,也是一种神奇的活路。所以说,水母还得过很长一段苦日子,水母一直过的都是苦日子,水母从出生就几乎没有阳光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水母连家都不敢回了。回到家,父亲见了他的影子就会大骂而特骂,水母就躲到同事的家里去了,水母的父亲也不去追究他,假定水母哪一天死掉了,还有弟弟顶着。所以水母想了又想,如果父亲紧追不舍,如果他自己也成不了气候,他就会自杀身亡,不与这个人间玩了。在同事那儿,水母是可以用乐观主义思想战胜一切可以战胜的力量,水母便想到了,把当民办老师那点工资拿给同事,作为他的生活费,可是水母的工资拦腰被劫了。水母那点工资,微不足道的工资被父亲从总务那儿领走了,这样看来,水母是要断炊了。水母去找总务,总务是一个高个子的汉子,其实水母早觉得这个总务,从身材上来判断,是不适合做总务的,他完全应该做石匠或者最少是一个木匠。听别的民办老师讲,总务曾经有过一段木匠的经历,可是阴差阳错做起了民办老师,而且因为在队里当过会计,便做起了总务。总务告诉水母,你的生命是父母给的,所以你创造的价值也就是父母的价值,所以你的父亲要领走你的工资,那是无可厚非或者合情合理的。水母说,你这是什么鬼哲学,没有工资就会断炊了,断炊了意味着什么,你会明白?总务脸一红说,大不了就是死,有什么了不得的呢。水母气不打一处来,水母说,人都死了,还能够创造价值吗?总务说,古代不是有一句话吗,叫什么来着,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而子不得不亡。水母听了总务的话,水母说,简直是无稽之谈,那是在子愿意为父亲做出贡献的时候,而不是强迫性的,怎么可以这样强加给子呢。难道子就是专门用来为父亲创造价值的吗?总务还有许多话可以说给水母听,来印证子女理应为父亲做贡献,可是鉴于水母的话里火药味浓,所以总务就甩出一句让水母更加难以理解的话后便踉跄几步走了,总务甩出的一句话虽然简单但是难以面对,那就是你们父子讨论好了,再来找我……

水母如果可以与父亲轻言细语地说上一句话,还用得着讨论他父亲竟然把他的工资给取走了吗?所以总务在水母那儿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跟父亲一样不可理喻。水母向同事保证过,水母说,工资到了,就取来交给同事。同事说,不用,大家同事一场,没必要那么斤斤计较。可是同事虽然话是这么说,然而同事的心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水母猜不透。

这一下,水母的经济来源也被父亲控制了,这样一来,水母就完全成了一片荒芜,什么都没有。水母就不敢到同事那儿去了,那天同事没有邀请水母去自己家,那天同事邀请水母去家访,水母想,难道同事也知道他的工资给父亲取走了吗?难道同事也知道他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吗?水母便与同事一道去家访,同事与水母去的一户人家刚好是水母没必要去的人家。那是正月末的时候。那是春节余音袅袅的时候,那天,天气可以出现高温,也可以出现冰冻的时候,冰冻了,虽然家访的路程不是挺远,也就只有两三公里,可是这样冰冻的路,一路走下来,总是像走钢丝一样艰难得要命。家长并非邀请老师家访,家长邀请老师去喝酒,乡下的家长平时没有什么好招待,唯一只有在这个节日余音袅袅的时候,邀请老师吃饭喝酒,打个扑克玩耍玩耍,以表示家长对老师的尊敬。老师也就可以对这样的学生倾心,老师对学生倾心,学生上进就大,学生上进大,家长也就有指望了。虽然是老师,可是都是民办老师,在幸福大队做老师,相当于半个农民,一半需要耕地,一半需要教书。大家都理解农民的想法,大家也会适应农民的想法。家长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说水母的工作有变动了。起初水母听着有些胆寒,水母以为是要拔掉他当民办老师的资格了,水母还想,民办老师是父亲到大队支书那儿相帮得来的,自然水母的父亲也会从大队支书那儿相帮取消水母的民办老师。水母在非常胆寒加恐惧中听完了家长的叙述,原来水母的工作变动是调动的事情,是从这间民办小学调动到一间公办学校去了,既然民办小学都可以容下公办老师,那么公办学校又怎么容不下民办老师呢?那么水母这个民办老师调公办学校,也就无可厚非了。水母相信,他的调动绝非是因为父亲在当中相帮的,水母的调动完全是他个人能力的体现,所以水母觉得这一下完全可以解脱了。是啊,水母从这幸福民小调到清水中学,那是一个飞跃,一个大的飞跃,真的,水母就是喜欢做这种飞跃的事情。水母就飛跃到清水中学去了,水母成了清水中学的一名教师了,水母成为清水中学的老师后,就完全可以摆脱女方对他的打击或者报复了,他完全可以兢兢业业地在那儿上课,他完全可以成为那里的一名优秀老师,他可以不去花费心思攀登文学了。他也可以考虑,水母觉得人生就是一盘围棋,如果找到了出气眼,就是找到了真正的人生。可是回过来,水母毕竟还没有得到调令,水母还在他任教的学生家访,家长的话也未必可信,家长也许知道水母现在正处于一种难以言表的境地,家长仅仅是宽心一下水母,让水母一时不要去想他的工资被父亲取走的事。也不要去找总务麻烦的事,也许家长想过,在这样的处境里生存的人正是需要安慰,正是需要慰藉,如果家长提供的信息准确的话,水母可能会躺在家长的怀里痛哭一场,以表示水母对家长准确信息的报答。然而叫水母不明白的是,家长在谈到水母的工作有变动的时候,那么轻描淡写,所以水母回复家长说,不可能的。同事说,怎么不可能大家都在议论呢,只有你自己蒙在鼓里。水母觉得同事是不会撒谎的,同事为什么要撒谎呢?最初水母是不打算喝酒的,这样说来,水母必须喝酒了,所以吃饭的时候,水母不推杯了,水母见大家怎么喝酒,他就怎么喝酒了,可是他想好了,没有真正进入清水中学,他是不会轻浮的,他是不会表现出他的几分得意的。然而水母也想过,就是真正进入清水中学,他也没有什么可表现的,他也改变不了民办老师的命运,他的工资仍然在那些公办老师之下,与在幸福民小没什么区别。只是他羡慕那种到乡场去买菜的那一幕罢了,拧着一个菜篮子,然后与一个女老师一起去市场上买菜,相互嘀咕什么,女老师虽然不十分漂亮,可是女老师有韵味,很好。水母是看见他上学的时候,有老师这样做的,所以,他挺羡慕……

一场酒喝下来,已经是夜晚了,水母忘记了他的工作变动的事,就像家长没有告诉他一样,就像家长是在探讨他的理想一样。好在水母没有呕吐,好在水母意识上还清晰,正是因为他的意识上清晰,大家玩扑克牌玩得尽兴,可是他却提出睡觉了。家长安排水母到一间相当于堂屋的屋子里睡觉,可是毕竟水母喝过酒,水母忘记了堂屋的意义所在,堂屋在农村是必不可少的,堂屋的用途要么用于集会、要么用于停放死尸。那么在堂屋睡下,只有停放死尸时,才会睡下,水母是睡至半夜醒来,水母才感到恐惧,水母以为同事还在与家长及几个亲戚玩扑克,水母想去看看玩扑克,可是水母去玩牌的地方,几个同事走了,家长也早睡了。水母不打算回到堂屋了,水母感觉他被戏弄了,水母想在家长的火炉屋休息到天亮,家长是天亮时看见水母在火炉屋里休息的,家长问水母,咋不睡呢?水母回答,喝点酒了,睡醒了。家长没有计较水母,家长只说,没睡好吧?水母说,睡好了。于是家长又提起旧话,家长说,你走的时候,我会送你一件实用的东西。水母说,老兄可不要开玩笑,我可不会走的。家长说,怎么还不相信呢?水母说,我没得到调令啊。家长说,你会得到调令的。水母说,早呢。家长说,马上你就会得到调令。仿佛家长并非是农民,仿佛家长是教育界的一名官员。真的,家长的话应验了,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校长也像走钢丝一样艰难地来到家长上面的田埂上,呼喊水母。水母听到了一个粗犷的声音,是这个粗犷的声音,让水母在父亲的那种逼迫中得到了台阶下。也是这个粗犷的声音,叫水母还不知道家长要送什么礼物给水母,水母就向家长道别随校长走了。水母从校长那儿获得了调令,一纸调令自然是不会带来闪闪的黄金,可是一纸调令却能够改变水母的命运。水母是不能回家与父亲打招呼的,水母如果回家与父亲打招呼,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着。所以水母接过那一纸调令便去了清水中学,水母去了清水中学,水母就奔放了,就像一首歌的奔放——

水母从学生中听得,小丘可是竹林弯最聪明的孩子,小丘比水母聪明到哪里去了,小丘不应该只有那么一点命运,小丘的命运应该宽广的。没有想到啊,小丘还在揍女方,小丘还是不把女方当一个概念,女方生孩子了,女方被揍得没有面子,女方就成天在家里不出门,名曰家务。女方娘家人不敢来,女方娘家人来了,女方会更被揍得欢。小丘不怪水母,小丘为什么要怪水母呢,那是他的命,小丘父亲叫女方忍让,因为小丘是听了媒妁之言、母之命,小丘没有见到新社会,小丘见到的还是土地改革以前的旧社会,起码还是蒋老先生统治大陆时的旧社会。所以你叫小丘不发脾气,那是假话。有很长一段时间,小丘告诉水母,他要离婚,他在镇上认识的姑娘还在等他,他骂曹梅跟她娘一样不是东西。小丘把日子拖得像一把旧拖把,小丘一直揍女方,小丘要女方投降,小丘另谋新欢。小丘把女方揍得皮青脸肿,女方不投降,女方说,她可要为孩子考虑,女方生下的孩子不能没有完整的家……

水母奔放了,水母奔放后,后来职务一级一级地调了,水母的脸面多少缓和下来,那女方自然也不后悔,那女方想到水母就是调到北京,也是被她玩弄过了——

水母后来真写小说了,水母的小说上书了,水母的小说写的还是竹林弯,水母的小说没有写过女方,水母不想针对那么一个女子下手。水母只写别人的生活,水母写小丘,水母对小丘非常惋惜,小丘的笛子吹得真好。小丘奔放了,小丘奔放的时候,不再揍女方了,小丘奔放的时候,向女方道歉了,是女方挽回了小丘的面子,确切说是女方的小弟挽回了小丘的面子。小弟也喜欢音乐,小弟也会笛子和唱歌,小弟考上大学,小弟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工作。小弟工作N多年了,电视上才出现《星光大道》,又N多年了,才出现许多农村歌手,小弟想到了姐夫,小弟给姐夫讲,要姐夫去《星光大道》试试。

可是小丘已经渐渐衰老了,小丘虽然还吹拉弹唱,那不过是为了解闷儿,那天小丘给水母提起这事,小丘说,我可不可以在《星光大道》上试试?水母说,我看星光大道的时候,会想起你,过后我又忘了,咋不可以试试?那天小丘在《星光大道》出名了,那天小丘在《星光大道》上展示出了自己的风姿,唱的还是《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表演的是《智取威虎山》上的杨子荣。小丘表演杨子荣表演得神奇,专家们这样称赞他,那天小丘没有获得冠军,可是那天小丘拿下了两个回合。就这两个回合,小丘被县里文化馆聘为文工团的歌唱演员,文工团的团长告诉小丘,现在的演员都是聘用,表演得好,可以长期聘用,团长是一个年轻人,团长很礼貌地向小丘表态,你是老前辈,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你看怎样?

小丘的子女们大了,小丘的子女们结婚了,小丘抽得出时间了,小丘可以不做木匠了,小丘可以空闲了,小丘就随演出团队一起,在乡镇上演出了。小丘在泉水县出名了,小丘与水母一起被县里评为特殊人才。小丘没有在《星光大道》得奖,小丘在县的舞台上得奖了,小丘的脸红了,小丘觉得他不应该狠揍女方。那天晚上他在女方的面前向女方求揍,女方聚集了所有的仇恨,举起一根棍棒,准备朝小丘的头部狠狠地砸下去。可是女方又将那棍子抬起来,脸上挂上一丝从未有过的笑意,说,舍不得揍。

也就是这个夜晚,小丘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其实也并非陌生的电话,那是曹梅,她说她叫曹梅。小丘想,要不是他正处在奔放中,他是不会接这个电话的,可是真的,他正在奔放中呢,他为什么不接曹梅的电话呢?他接了,曹梅告诉他,她在市里工作,她一直与小丘联系不上,她是通过另一个初中同学联系上了小丘。小丘问曹梅,你要告诉我什么,你要告诉我,你丈夫不错,是不是?曹梅说,你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啊,我在等待你音乐上出成绩呢,我根本就没有丈夫。小丘听了曹梅的话,小丘说骗谁呢,到现在还没结婚?曹梅说,是啊,你不信吗?小丘说,怎么一回事啊?曹梅就把自己工作不久就得了直肠癌,作了好几次手术,才活到今天。然后曹梅又说,如果不生病,她可能早来找小丘了,她生病了,她不想结婚,她想过独居生活,所以她没有来找小丘。小丘听了曹梅的话,心里一阵剧痛,小丘不知道怎么回复曹梅了,小丘一直凭空臆断,小丘冤枉曹梅了,小丘不知道怎么挽回曹梅的心思,小丘对不起曹梅。小丘只是说,咋不早联系呢?曹梅说,从安排工作后,就生病到现在,联系有什么用呢?咋的,还是与那女方结的婚吧。小丘欲哭无泪,小丘从喉头里哽出一声,嗯!小丘说,他现在在县文工团演出,临时聘用的——

曹梅说,我知道,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更知道,我们只能做朋友,很好的朋友。小丘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消息。曹梅说,你已经结婚了,有子女了,等待我有什么用呢,我可不想破坏你的家庭啊。小丘说,我现在都老了,都想奔放了,所以我也就不再计较婚姻的事情了,不过我会到市里来看你。曹梅说,不用了,还是让我一个人独居吧,安静一点,什么都不想——

竹林弯的夜晚,很久没有音乐了,小丘吹响了笛子,笛声闪亮闪亮的,在空谷中回响。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家乡,桃树倒影在明静的水面,桃林环抱着秀丽的村庄,啊……故乡生我养我的地方,无论我在哪里放哨站岗,总是把你深情地向往,啊……

那股气流是和缓的、流畅的、奔放的、甚而是温暖的,自然也有几分凄美……

从声音中,我们可以想象出小丘家对面的那幅桃林,那幅生长在湖岸上的桃林,还有春天,鲜艳的桃花一瓣一瓣地盛開出来,还有身影,那是小丘领着曹梅在桃林里穿行——

责任编辑: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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