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赛尔登“延安道路”研究述评

2012-08-15 00:51朱雪平
天中学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赛尔马克延安

朱雪平

(中共西安市委党校,陕西 西安 710054)

马克·赛尔登“延安道路”研究述评

朱雪平

(中共西安市委党校,陕西 西安 710054)

“延安道路”自提出之后,就受到海外中国学领域的广泛关注。“延安道路”对中国共产主义革命、中共在延安时期的施政纲领基本持肯定态度;注重中共战时政策的实效性,着重从微观层面研究政策的实施;着重于对中国革命特色的研究,反对依据中国革命后来的现象判断其历史;主张从中国实际出发,而非用西方标准衡量中国的制度。

马克·赛尔登;《革命中的中国:延安道路》;延安道路;中国革命史

马克·赛尔登是美国著名学者。他多年来一直研究中国当代革命史及中国农村发展史,系《当代中国研究》、《二十世纪战争历史》等丛书的主编。他的《革命中的中国:延安道路》一书是海外研究中国现代史的一部经典著作,初版于1971年。在该书中,赛尔登提出“延安道路”这一命题,并将其与中国革命的胜利联系起来,受到西方学界广泛的关注。在“延安道路”的框架下,西方学界出现了一批关注抗日根据地社会生活细节的作品。从1990年起,赛尔登多次反思自己的研究成果,1995年他再版了《革命中的中国:延安道路》,修正了原来的结论,并添加了新序和长篇后记。

本文在介绍学界关于“延安道路”研究现状的基础上,着重通过收集、分析大量材料,抓住马克·赛尔登研究的重点,对其学术思想及研究方法进行客观评析。为了全面展示研究对象的思想特点,本文将马克·赛尔登早期对“延安道路”的研究、后期对“延安道路”的反思及修正,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

一、学界关于“延安道路”的研究现状

(一)国外研究现状

赛尔登提出的“延安道路”这一命题,引发了西方学术界对中国革命的重新审视。新西兰维多利亚大学历史系女学者纪保宁认为,马克·赛尔登关于“延安道路”的研究具有开创性,但她不同意赛尔登提出的“延安道路”具有普适性的观点,认为“延安道路”的方法不适用于其他根据地。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大学亚洲研究中心华安德也是海外延安研究者中较为关注赛尔登研究的学者。1978年,华安德将毛泽东的《经济问题和财政问题》翻译成英文出版,并作了长篇导论。在这篇导论中,华安德以赛尔登关于中国革命的研究为基础,先后9次引证《革命中的中国:延安道路》一书中的观点。

(二)国内研究现状

自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发表以来,海外的中国学研究经历了70余年。在此期间,海外诞生了一大批才华横溢的中国问题研究专家。而长期以来,国内学界对海外的中国学研究的研究重点集中于费正清、施拉姆、施瓦茨等极少几个学者的思想。马克·赛尔登作为具有代表性的著名国外中国问题研究专家,其思想却没有引起国内学者应有的重视。进入新世纪以来,国内才相继出现了一些关于赛尔登中国研究的学术成果,其中包括书评性质的简论。大部分学者对马克· 赛尔登“延安道路”的研究持肯定态度,认为其在内容和方法上都具有一定开创性。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外中国学研究中心的罗燕明在《90年代海外延安研究述评》一文中认为:在兴起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第二代海外延安研究者中,马克·赛尔登的贡献最大,他明确提出“延安道路”这个概念,并将“延安道路”与中国革命的胜利联系起来。南京大学历史系董国强在《寻访“延安道路”的遗迹》一文中,对《革命中的中国:延安道路》一书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该书是“第二代西方学者关于中共党史和近代中国革命史研究的扛鼎之作”,他认为:“延安道路”不仅挑战了1960年代流行的“现代化引发革命说”、“苏联输入革命说”、“民族危机导致革命说”等片面观点,而且作者通过扎实的实证研究作出分析与评判,而非纯粹从意识形态需要出发的做法,更能经受时间考验。

也有学者提出相反的看法。比如苏陵在《对董国强评〈延安道路〉一文的质疑》中认为,董国强对马克·赛尔登《革命中的中国:延安道路》的评价过高。他强调,马克·赛尔登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写作时“受制于当时条件,未能亲赴中国收集相关史料,所用资料比较单薄”,同时他还认为马克·赛尔登在资料的运用上缺少平衡性,“具有强烈的左翼意识形态的色彩”[1]。

综上所述,目前国内已有的关于马克·赛尔登的研究,对他关于中国革命的观点,分为主要持赞成观点与主要持否定观点两种对立派别。但无论是赞成还是否定,都主要是针对其个别观点,对于他思想的研究只停留于简单的观点介绍,深入、系统研究其学术思想仍是学术研究领域的空白。

二、“延安道路”命题的提出与作者的再思考

(一)“延安道路”在20世纪60―70年代的提出

“延安道路”提出的主要背景是中苏分裂、“文化大革命”和越南战争等事件的发生,当时的中美关系正处于敌对高峰期。但同时,这些事件也动摇了美国人的价值观,改变了美国对中国的轻视和歧视,美国出现了反战运动和对冷战观念的反省这样两股思潮。在学术界,中国学的西方中心主义受到全面挑战,并开始走上以中国为中心的研究路径,学者们把中国革命成功的关键锁定在抗日战争和延安时期。马克·赛尔登就是探求中共获胜原因的学者之一。

最先对延安道路进行研究的第一代西方观察家,大多是以记者、作家、外交官和军事官员的身份来到中国,他们形成了中共之所以取得胜利的4种解释:(1)中共制定了满足农民要求的社会经济纲领。(2)中共在抗日战争中对由日本入侵引起的农民民族主义的利用。(3)中共意识形态中的民主因素。(4)中共在组织上的优势。这4种观点被西方学者广泛采纳,且随着中国革命历程的变换而依次被强调。马克 · 赛尔登认为这4种观点强调的侧重点不同,但不同观点间能够相互补充。

20世纪70年代,查尔摩斯·约翰逊在《农民民族主义和共产党的政权》一文中提出:由日本的侵略、奴役和迫害所引发的农民民族主义,才是中共获胜的关键所在。在赛尔登看来,约翰逊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但无法解释抗战时期的许多现象。如果农民民族主义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为什么是反叛的共产党而不是国民党政府成为主要受益者?这样的疑问促使他开始“延安道路”的研究与写作。

(二)“延安道路”命题在改革开放后面临的挑战

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一方面,随着中国内部档案的解密、党内文献的披露、相关史料的公开和各种回忆录的出版,延安研究的资料日益丰厚;另一方面,西方学者可以进入中国收集资料,他们赴延安和其他根据地进行实地考察,采访重要当事人,与中国学者进行交流合作。这些都推动了延安研究的发展。

关于延安的研究不仅受改革开放的驱动,同时也受到了“六·四”政治风波和苏东剧变之后兴起的国际反动思潮的影响。1990年代以后,海外有关延安的研究在学术深化的同时趋于政治化和情绪化。相当多的海外学者不同程度地把延安当作批判的对象。他们把群众运动、“整风”、“审干”和“大跃进”、“文革”、“六·四”政治风波联系起来,对延安道路进行批判性审视,甚至持全盘否定的态度。在这些学者中,相当一部分人受到马克·赛尔登研究的启发,并以马克·赛尔登的研究为基础,提出了一些不同于马克·赛尔登的观点,比如有人认为他对“延安道路”的描述过于乐观。在这些学者中还包括我国台湾地区的一些学者,如国立台湾大学历史系陈永发,他在《红太阳下的罂粟花:鸦片贸易和延安模式》中指出:1943―1945年间陕甘宁边区的经济和政府财政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生产和经销“特殊产品”。该观点被马克·赛尔登认为是“延安道路”遇到的一大挑战。

(三)1990年后马克·赛尔登对“延安道路”命题的再思考

在上述背景下,从1990年起,马克·赛尔登多次反思自己的研究成果。到1995年,他再版了《革命中的中国:延安道路》。在新书中,马克·赛尔登承认由于早期研究工作的疏忽,最初的研究存在一些不足,原著的有些观点需要重新评估。他没有简单否定各种攻击延安道路的观点,而是在坚持原来立场的基础上根据历史事实对这些观点进行了评析。他主张,对“延安道路”的评价必须依据中国革命的历史进程,而不应该将历史与现实作随意的比附。

在扩充以后的后记中,马克·赛尔登梳理了各派之间的争论,并主要就延安模式的适用范围、群众路线、延安整风的阴暗面、延安时期的民主政治等几个问题批判性地重新评价了原版中的核心观点。

三、赛尔登“延安道路”研究的基本特点

(一)基本肯定中共在延安时期的施政纲领

首先,马克·赛尔登对中国的抗日战争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的地位、中共领导的根据地为夺取抗战胜利所做的贡献予以高度肯定。这与西方关于太平洋战争的著作很少提及中国对打败日本军事力量所作的重大贡献不同。他指出:“以中国共产主义运动为枢纽的抗战,深刻地影响了继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而掀起的世界反殖民主义的历史进程。”[2]261一方面,以抗日根据地为核心的抗战,不仅挫败了日本以闪电战征服中国的企图,迫使国民党坚持抗战而不投降,而且后来成为统一新中国的基石。另一方面,中国在战后别具一格的发展方向和发展道路,构成了“延安道路”富有特色的精神内容和社会经济制度,对于战争、革命的一般理论与实践也是特别的贡献。

其次,马克·赛尔登对中共在延安时期实施的政策及作用在总体上持肯定态度。赛尔登认为,中共在根据地实施“三三制”和普遍选举的政治改革,集中体现了人民的“民主”诉求,大大激发了民众参与政治的热情;精兵简政、干部下乡、大生产运动等,则集中体现了人民对“平等”的诉求,不仅缓解了根据地的财政经济困难,而且有助于克服官僚主义、命令主义和干部腐败;抗战前实行的土地改革和战时实行的减租减息、税制改革等社会经济政策,则集中体现了“公平”的原则,为根据地经济发展与社会和谐注入了活力;另外,减租减息、税制改革和互助合作等变革运动所构成的“静悄悄的革命”,是在传统的“土地革命”方式以外实现社会经济利益再分配的有效途径,是中共的一大创举。通过上述这些积极的措施,中共巧妙地实现了共产主义运动、民族解放运动、社会改造运动的对接,最大限度地吸引了中国社会各阶层民众的支持。与“国统区”和“沦陷区”相比,中共领导的根据地政治清明、经济发展、社会稳定。结果,中共不仅在十分不利的环境中生存了下来,而且最终在全国取得了革命胜利。

(二)注重考察中共战时政策的实效性,着重从微观层面研究政策的实施程度及侧重点

与关注政权的更迭、政党制度演变的传统历史研究比较,马克·赛尔登的“延安道路”采用社会学的视角,对中共在根据地所实施的新政策的实效性给予更多关注,即关注中共新政策能否真正解决苦难深重的中国农村所积累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它对中国农村政治、经济、文化的全方位改造所起的作用如何。例如,赛尔登指出,“广大抗战力量的先锋有没有可能在贫穷而屡遭蹂躏的乡村创造性地致力于解决贫穷、不平等和落后问题”,是其从事“延安道路”研究的动力之一;他把1940年代初中国“旧社会最明显的剥削方式已被消灭”,而“边区内偏僻乡村中的生活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看作是“新民主主义”的局限性;认为能否建立起新的制度,一劳永逸地打破产生新的压迫与停滞的循环,是共产主义面临的新挑战。赛尔登认为,中共在1942年实行减租,将“土地革命与发展农村经济、转变农村社会结合起来了”[2]222,比江西时期通过均分财产以激发农民革命热情的土地政策更具有显著的进步意义。

(三)着重于对中国革命最开放、最富有创造性时期所具有的特色的研究,反对完全依据中国革命后来的现象判断其历史

黄宗智在评价中共的抗战时指出:中共比国民党获得更多的民众支持,“尽管中共宣称走‘群众路线’,教条地运用列宁主义的心态和作风是不容置疑的”[3]325。马克·赛尔登认为,作为对抗战时期中共所作所为的全面评价,黄宗智的观点是片面的。赛尔登指出,在根据地的历史中,诸如王实味之类的事件毕竟是个别例子,特别是与日本侵略者或国民党捕杀政敌的情形比较而言。他反对依据中国革命后来的现象去判断中国历史。“如果说,《延安道路》确实低估了延安共产主义的阴暗面,那么,我们也不应对中国共产主义运动最开放、最富有创造性时期的一些特色视而不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真正理解,为什么延安共产主义能吸引社会各阶层的爱国者为之奋斗,为之牺牲”,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理解中共内部包括农民、工人和知识分子在内的关于民主的呼声,以及他们在1949年以后的反专制主义斗争”[2]304−305。

马克·赛尔登这种治学态度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任何一个国家、政党在一定历史时期的政策、举措,总是包含着积极因素和消极因素两个方面。人们对它进行评价只能从它在当时所处的具体情形和所起的主要作用去衡量。如果它在当时是适应形势的,积极作用是主要的,则它就是正确的。对延安时期的历史评价也应如此。比如,以个人崇拜是毛泽东晚年犯错误的主要原因为理由,而责难甚至否定延安整风运动,就是不正确的。延安整风是适合历史发展需要的,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的积极作用是不容否定的,其历史功绩是巨大的,这已为历史所证明。伴随延安整风出现的个人崇拜萌芽当时并没有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产生多少影响。而建国后出现的个人崇拜及其消极影响,就其思想根源而言,实际上是没有与时俱进地对待革命胜利后的新形势和新问题,没有随着时势和任务的变化以及没有随着党情和国情的变化而加强党的建设,归根结底就是没有坚持延安整风时期倡导和强调的实事求是原则。

马克·赛尔登坚持不依据中国或中国共产党后来的历史情况去推测、评价其早期历史的观点,充分体现了作为一个史学家尊重历史的实事求是态度,是十分难能可贵的。这也是他与20世纪90年代后期兴起的大挖延安“阴暗墙角”的部分学者的不同之处。

(四)主张从中国实际出发研究中国历史,反对用西方的标准来衡量中国的政治制度

赛尔登批评了那种套用西方名词术语而不顾中国革命实际研究中国问题的错误倾向。例如,他在梳理不同时代的主流观点后,实事求是地指出,国际学术界对中国革命的解释是伴随着全球冲突、特别是中美关系的戏剧性变化而变化的。赛尔登在研究抗战时期的历史时,就明确反对那种认为中国革命是从苏联移植过来的说法,强调中国革命的创造性和本土性。他还批评詹姆斯·约翰逊的《农民民主主义》将重点放在日军的侵略及扫荡上,而忽略了中国社会经济的现实。

史学家认识历史、思考历史、对历史做出理性的判断,必须以事实为基础。正如西方中国学泰斗费正清所言:“我们的民族主义和民族——国家等字眼当用于中国时,只会使我们误入歧途。要了解中国,不能仅仅靠移植西方的名词。它是一个不同的生命。它的政治只能从其内部进行演变性的了解”[4]15。费正清不同意用民族主义情绪来说明中国这样一个统一的国家的过去和现在。与此类似,马克·赛尔登从中国的历史实际出发来说明中国,而不主张用西方的标准来衡量中国的政治制度。这种历史主义态度,是我们能够沟通、对话并取得共识的基础。

[1] 苏陵.对董国强评《延安道路》一文的质疑[EB/OL].[2006-07-28].http://www.chinese-thought.org/shgc/001744. htm.

[2] [美]马克·赛尔登.革命中的中国:延安道路[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

[3] 黄宗智.中国研究的范式问题讨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4] [美]R. 麦克法夸尔,费正清.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中国革命内部的革命(1966―1982)[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5] 荣敬本,罗燕明,叶道猛.论延安的民主模式:话语模式与体制的比较研究[M].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04.

[6] 《延安民主模式研究》课题组.延安民主模式研究资料选编[G].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04.

[7] [美]R. 麦克法夸尔,费正清.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革命的中国的兴起(1949―1965)[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责任编辑 叶厚隽〕

D61

A

1006−5261(2012)04−0041−03

2012-02-15

朱雪平(1982―),女,山西临汾人,助教,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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