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曙光
[作者通联:湖北监利县三闾学校]
初中教材里涉及课堂的文章不少。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笑人缺齿”的书塾;有《再塑生命》“唤醒灵魂”的井房;有《送东阳马生序》“执经叩问”的学舍;有《藤野先生》“颇多掌故”的讲堂;有《我的第一本书》“与狗共舞”的教室;有《咏雪》“讲论文义”的内集;有把《心声》读得“轻轻抽泣”的公开课;有让《香菱学诗》学得“两眼鳏鳏”的大观园。但是最令人伤不起的,还得数《最后一课》中韩麦尔先生的小院子。
《最后一课》是世界短篇小说中的名篇,与所在单元的其它课文一样,表达着爱国的主题,也算是法国文学在我国影响最广泛的代表作了。课程改革中历尽变更而怡然不动的外国作品大概也只剩 《最后一课》和《海燕》了,堪称鲁殿灵光。顺便说一句,其实都德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小说家,他是五人聚餐会的一员。其他四人是福楼拜、左拉、埃德蒙·德·龚古尔和屠格涅夫。
推究其保留的原因,大概是由于《最后一课》有非常巧妙的叙述视角,一个关于祖国、关于民族、关于文化的宏大主题被浓缩到了一个小镇里的一个课堂里的一个孩子的眼睛里。故事发生在普法战争法国惨败、割地赔款后普鲁士强行兼并阿尔萨斯和洛林两省这一历史事件的背景下,试想在一节课的时间里,一个调皮贪玩的男孩从稚气无知中幡然醒悟,理解母语作为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的意义,体味了亡国恨,体味了民族魂。这种艺术手法的张力效果是极其震撼的。
爱国主义题材作品,古今中外车载斗量多如牛毛。但这篇小说却以小见大,高度凝练,玩的是别出心裁。一未揭露普鲁士军队的罪行,二未高喊救国救亡的口号,三未直接描写法国人民的反抗,而是巧妙地选取一个小镇的一所小学中最后一堂法语课来聚焦尖锐的民族矛盾,把悲愤、眷念、热爱和仇恨,都倾注在最后一课中。微水兴澜,其感染力有排山倒海的功效。再者,本课表达的是对祖国和母语的深深依恋,是爱国主义教育的极好范本,删之不妥。当然文中还有大量生动的人物描写,精致的细节描写,一路贯穿的心理描写都深刻传神耐人寻味。此则《最后一课》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也。无须赘言,说说这些点之外的思考。
《最后一课》这篇课文我执教过多次,坦白说,我的解读和授课有精彩,更多是遗憾;有所得,更多是反思。如果不明明白白处理好以下几个关系,那么在文本分析和教学过程中就可能会失重,在指导探究和感知感悟中就可能会失衡。
一是主与次。以谁为中心人物展开,韩麦尔先生还是小弗朗士?这个问题含糊不得,决定了课堂的轴线和走向,涉及到教者对文本的处理和对教学环节的设计。韩麦尔先生和小弗朗士都是文中的主要人物,对于谁更重要,历来众说纷纭,各有道理。
我个人较赞成小弗朗士,从韩麦尔出的线条来品悟文章的主题。韩麦尔先生是最终的落脚点,他四十年为祖国忠诚教课,在被异族奴役时,他作为有代表性的形象迸发出满腔的爱国热情,对亡国灭种作了深刻的批判和反省,同时也把学习祖国语言的种子埋在了人们心中,他告诉学生和坐在后排的人民:侵略者只能奴役其身,不能奴役其心,守住自己民族独特的文化,这个民族的人民之间就永远存在向心力。作者也是一直将他放在聚光灯下,对其动作、服饰、语言、神态等诸方面细描密绘。从模糊到细致再到结尾高潮处一系列动词雕刻出的剪影,这个形象无时无刻不在引领着读者的感受。小弗朗士从懵懂到震惊到懊悔到醒悟到感动,也应归功于他的引导和激励。当然小弗朗士既是线索人物,也是提升主旨的人物。一个不爱学法语的学生突然想 “出名难学的分词用法从头到尾说出来”“任何代价”都愿意拿出来,这种变化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二是乐与哀。《最后一课》的情感变化较为单纯,通过小弗朗士迁情于景,景随情变,可归纳为前乐后哀。分水岭为第十二段语句“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此前他天真顽皮,无忧无虑,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不关心,唯一担心的是被韩麦尔先生检查分词,甚至一度想翘课。上学路上,还停下脚步兴致盎然地观看普鲁士士兵的操练,全然没有对待敌人的仇恨情绪,竟然觉得“比分词用法有趣多了”,为后面学习最后一课时的懊悔和悲愤作出铺垫和反衬。
最典型的比较表现在文中两处写鸟的句子上。一处上学路上写画眉,一处习字课上写鸽子。画眉有自由的象征义,鸽子有和平的象征义,前者是“自在娇莺恰恰啼”,在“婉转地歌唱”;后者是“恨别鸟惊心”,在“咕咕咕咕地低声叫着”。两个意象鲜明地对应着小弗朗士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巨大的反差让悲愤的氛围和对自由的渴望来得更加猛烈。“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鸽子也用德国话歌唱吧!”小弗朗士也就在这一句具有反讽意味的话里懂事了。此刻便纵有千种悲愤,更与何人说?这种逆衬手法的巧妙运用往往比顺衬更有力,更能够唤醒读者对战事之恨和亡国之痛的理解。
我一向认为没有静默的课堂和没有举手质疑的课堂都应该一票否决。这样的课堂是学习主体没有参与的课堂,是缺乏生机的课堂。静默和沉默是两码事,举手和点名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上面这些思考其实来源于课堂上学生的提问:“既然全文的情感基调是庄严悲愤,文中开头为何写得风和日丽,兴高采烈?”当为以乐景来衬托哀情,在强烈的对比中表达难言之痛,难传之悲。此为王夫之《姜斋诗话》所云“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也。
三是梳理与对比。这涉及到对本课细节艺术的评析角度问题。一切结论都是在对比中梳理出来的。阅读是学生、教师、文本之间对话的过程,新课标也在提倡多角度的有创意的阅读,把教材挖透挖深,多角度地理解教材,具有走进去的深度和跳出来的勇气,这样,才能驾驭教材。《最后一课》有多处对比就可以进行梳理分析。譬如“镇公所”和“小院子”的对比;韩麦尔先生“绣边的小黑丝帽”和郝叟“三角帽”的对比;上课前的“喧闹”和课堂中的“静悄悄”的对比;“破了边的初级读本”和“新的字帖”的对比;“漂亮的礼服”和“可怜的人”的对比;“又想笑”和“又难过”的对比;“很温和地说”和“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的对比;“坏消息”和“坏家伙”的对比;“横放的眼镜”和“戴上的眼镜”的对比;看布告的“铁匠”和听课的“从前的镇长”的对比;“难学”和“全都懂”的对比等等。还有照应、渲染、伏笔之处,这些都值得梳理,这些都是课堂的切入点。高效的课堂切入要像庖丁的刀一样游刃有余,以无厚入有间,不显山,不露水。于无声处听惊雷,那才叫艺术。
四是汉语与英语。学习《最后一课》,不可避免地带出关于民族语言的思考。
普鲁士政府在军事占领阿尔萨斯与洛林之后,就马上强迫当地学校取消法语教学而改教德语;同样,在20世纪30年代,日本帝国主义占领我国东三省之后,也是不遗余力地大肆推行日语教学。他们都是出于同样的目的。“法国语言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韩麦尔先生这句话震耳发聩。每次上过这课后,都有学生提问:“老师,我们汉语呢?”从语言对比、语言主权和国家文化安全战略角度,当下的语文教学和英语霸权的关系应该说是一个不错的拓展话题,值得师生反思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