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樋口一叶小说中的已婚妇女形象

刘紫英

（刘紫英：乐山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樋口一叶（1872-1896）是日本明治时代著名女作家。1889年父亲经商失败后生病去世，17岁的一叶便担负起照顾母亲和妹妹的生活重担。为生活所迫，一叶决定以写作安身立命。因过度劳累及贫病交加，24岁时患肺结核去世。在短暂的人生岁月里，她饱尝人世的辛酸，时常要靠典当衣物和借贷来维持生活。她直面社会现实，密切关注日本明治女性的生存境况，在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栩栩如生的女性人物形象。本文以《浊流》、《自焚》、《十三夜》、《里紫》四篇小说为中心，着重分析小说中的已婚妇女形象。

一、向男权社会屈服的女性——阿初、阿町

为了菊井楼妓院的招牌姑娘阿力，源七把家业败个精光，沦为苦力。一家三口蜗居在一个六铺席的小房间里。妻子阿初没有嫌弃花天酒地的源七，仍然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照顾年幼的儿子。为了补贴家用，她没日没夜地编藤席。到了盂兰盆节，家里没钱做江米团子给孩子吃。当得知儿子收了阿力的蛋糕，阿初非常生气，一边责骂儿子，一边数落阿力的不是。源七听了就恼了。“你骂太吉是畜生，是指桑骂槐，是借着孩子骂我呢。”“我虽然当了苦力拉大车，可是丈夫自有丈夫的权力，我不能把讨厌的女人留在家里。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随便你滚！马上给我滚！”当源七说，要休掉阿初时，阿初一边哭一边求情，但面对冷酷无情的丈夫，阿初只有无奈地带着儿子离开。

一个为了青楼女子倾家荡产、置妻子孩子于不顾的男人，根本不值得阿初留恋。源七动不动就以封建“夫权”压制妻子，甚至无情地赶走妻子和孩子。阿初是个孤儿，和源七结婚后生活依然得不到保障，没有得到丈夫的爱，还处处受丈夫的气。把妻儿赶出家门后，源七自杀了。可阿初和孩子今后怎么生活？日本明治时期，普通妇女只能做些帮人缝衣、洗衣、贴火柴盒、编藤席的副业，很难谋生。有些女人为了求生存，只有到娱乐场所从事卖艺或卖身的行当。

与阿初的境遇有所不同，《自焚》中的阿町是继承了巨大财产的富家女。丈夫金村恭助是上门女婿，是一个政治家。由于父亲去世的早，阿町把金村视如兄长，视如双亲，非常信任他。俩人结婚快十年了，可还没有孩子，金村提出领养一个儿子，阿町没有同意。美丽、单纯、富有爱心的阿町经常给下人赏赐。她对寄宿在自家府邸的穷书生千叶关爱有加。一天，阿町无意中得知表面上处处依着自己的丈夫竟然有一个交往十多年的情人，并有了私生子。而且丈夫还想以领养儿子为借口，把私生子接回家中作为继承人。伤心欲绝的阿町，不敢当面埋怨丈夫，只能将泪水往肚里咽。因为过度忧伤，她经常心口痛，每当毛病发作，不管三更半夜都把书生千叶叫来帮忙。久而久之，阿町和千叶之间的绯闻就传到了金村的耳朵里。金村便以此为借口把阿町逐出家门，把阿町的家业据为己有。据说“阿町”的原型是一叶在歌塾“荻之舍”的同学岛田政子。她的丈夫是一个政治家，以“妻子和书生有染”为由，与岛田政子离婚。

明治时代的家庭制度仍具有强烈的封建、保守倾向。身为一家之主的男性家长对家庭的经济、婚姻、生育、赡养、居住、就业、身份及财产继承拥有至高的权力。身为妻子主人的丈夫、不但可以纳妾嫖娼、认领婚外子女、随意抛弃妻子、而且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离婚只属于丈夫的专权，妻子则无此权利。

二、消极反抗男权社会的女性——阿关

短篇小说《十三夜》主要描写了一个贫困没落的士族的女儿阿关嫁给高级官吏原田勇之后的不幸的婚姻生活。阿关十七岁时奉父母之命嫁给了素昧平生的原田勇，成了原田公馆的夫人。结婚伊始，原田勇对阿关宠爱有加；婚后半年，他就开始讨厌阿关。原田勇对什么都不懂的阿关非常不满，数落她“笨”“没有教养，不懂礼貌”。阿关一再忍让，原田勇反而变本加厉，对其更加刻薄。表面光鲜的婚姻让阿关饱尝苦涩。阿关想脱离父母做主的不幸婚姻，盼望从魔鬼一样的丈夫身边解脱出来。婚后七年的一个夜晚她偷偷回到娘家，把积聚几年的愤恨、苦楚、悲哀都统统倾吐出来。当她恳求父母为自己提出离婚时，父亲劝道：“设法讨丈夫的喜欢，保持家庭和睦才是妻子的本分。尤其是你跟他的身分相差太远，比别人多痛苦些也是免不了的。”“全家大小无形中受到他的恩惠，谁也不能说从来没沾过他的光。所以即使难过一些也罢，一来为父母，二来为兄弟，更为了儿子太郎，既然你有能耐忍到今天，难道今后的日子就不能忍耐了吗？” 在父亲的谆谆教导下，阿关妥协了，当晚坐上人力车回夫家，然而车夫竟是青梅竹马的恋人録之助。録之助由于阿关的出嫁备受打击，自暴自弃、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从一个有家业的烟草店公子沦为车夫。在逝去的青春和无可奈何的宿命面前，两人惟有静静回味昔日美好时光，最后还是只有各奔东西。

父亲是一家之主，有决定孩子婚姻的权力。女子离婚要先征得家长的同意，还要由父亲出面向丈夫讨休书。而且，按照当时的法律，如果阿关离婚，就会失去儿子，给自己的父母带来经济负担。最终，她听从父亲的教导，无奈地回到丈夫家中。虽然阿关的女性意识有所觉醒，想要冲出封建牢笼，追求平等自由的生活。但是面对封建父权、夫权的重压，幼子的牵绊，还有对娘家的责任，她的挣扎反抗最后只有变成无奈的屈从。

三、挑战封建伦理道德的女性——美尾、阿律

《自焚》这篇小说用了一半的篇幅叙述阿町父母亲之间的婚姻故事。阿町的父亲与四郎是财政部的小职员，很会料理家务，十分宠爱妻子。两人过了五年的幸福生活。之后，漂亮的美尾开始憧憬富人的奢华生活，常常抱怨不求上进的丈夫。“你打算多久升级加薪呢？”“我倒是希望你下班后到夜校去读书什么的，将来成为一个出人头地的了不起的人物。”与四郎听了就生气，不但不上夜校反而连白天上班都懒得去。嫌贫爱富的丈母娘不愿跟着女儿、女婿过穷日子，去了京都一位军官家做侍女头。一个月后，美尾也狠心丢下尚在襁褓中的女儿，跟随母亲投靠有钱人。美尾为了追求富足的物质生活，抛夫弃子，被与四郎骂作“贱货”怨恨了一辈子。

樋口一叶在未完成的小说《里紫》中描写了一个结婚后仍同旧情人幽会的已婚妇女形象。阿律的丈夫东二郎，家境富裕、心地善良，十分疼爱阿律。阿律却始终难以忘怀旧情人。为了约会，阿律编造谎言，背叛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丈夫。之后，阿律深感自责和愧疚，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但很快被追求真爱、叛逆的自我打败。“我要在有生之年，一直和吉冈见面幽会，绝不分手。我们约好，无论我嫁人也好，还是他娶媳妇也好，我们还要像以前一样继续在一起。无论哪个男人对我多么好，在我心里真正的丈夫只有吉冈一个。”阿律知道自己的出轨行为，总有一天会被丈夫发现，自己将身败名裂。

美尾和阿律都是对封建伦理道德进行大胆挑战的代表，她们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却都没有逃脱封建礼教的束缚。

四、结语

樋口一叶生活在半封建的明治时代，封建家长制的余威尚存，专断独行的夫权也依然存在。在她的作品里，我们既可以看到对旧时代封建思想的妥协意识，也可以看到不断增强的追求女性解放的抗争意识。一叶将自己和广大日本女性不幸遭遇和内心的诉求写进小说里，成功塑造了面对不如意的婚姻生活时，或懦弱或坚强、或妥协或抗争的女性形象。在父权、夫权和封建道德的重重压迫下，渴望身心自由和幸福生活的明治女性对自己的人生无能为力。 但是通过这些小说，我们看到了明治女性从压抑屈服、消极反抗、到积极追求自由平等的变化过程，她们渐渐蜕变成努力同现实世界抗争的坚强的女性形象。

[1]萧萧译.青梅竹马[M].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10.

[2]田晓虹.当代日本社会的性别角色冲突[J].社会，2002.

[3]王志宏.从女性作家作品看日本传统家庭观的转变——以樋口一叶和柳美里为中心[J].科技创新导报，2011.

[4]刘紫英.从《十三夜》看日本明治时代的婚姻[J].读与写，2010.

[5][日]伊藤比呂美译.樋口一叶著 にごりえ 現代語訳[M].东京：河出書房新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