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批判到建构:卢梭对后现代思想的启示

2012-08-15 00:45董诗顶江苏建筑学院人文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博士研究生
大家 2012年6期

(董诗顶:江苏建筑学院人文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博士研究生。)

一、社会历史观——如何寻找理想参照

卢梭的社会历史观集中体现在他的文明与道德的矛盾或者是悖论上。终其一生的坎坷和磨难,他痛感到人类社会的社会化和文明化,反而导致了道德的反方向发展,于是,他提出了“回到自然”的口号。从他自身而言,流连于湖光山色,徘徊于森林小径;从他写作的字面而言,充满着对原始纯净的自然风光的无尽遐想,特别是在他饱受城市文明的摧残和侮辱后,更是对原始自然中的道德的圆满和洁净追思连连,以至于在他社会契约思想形成的两部最重要的作品《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社会契约论》中,一再地把原始社会作为对比环境特别是道德的最高理想,来抨击文明带来的罪孽。这引起当时和后代许多人的误解,有意无意地把卢梭当作历史倒退者来理解和看待。直到人们深刻理解后,才发现在他表面下,实际上是以淳朴自然的原始社会作为理想的参照来批判科学理性和所谓的社会进步和文明,所谓的科学和文明实则是非常邪恶的吃人者的帮凶。一去不复返的原始自然状态只是卢梭假借的一个形式,他要的是内容——自由与平等,而决不是伏尔泰为攻击卢梭所挖苦的的历史倒退。

卢梭把原始自然作为参照,对后现代主义者来说,不无借鉴意义。后现代的社会历史观多和卢梭有相近之处,特别是在对人类文明的认识上。后现代无情地剖析社会政体极其管理机构对人的控制乃至钳制,有时甚至走向反文明、反社会的极端。但到现在为止,似乎并没有给人们提出自己的解决途径,即使是乌托邦式的也似乎没有。虽然这样的决绝能给人一吐恶气的快感,但毕竟其世纪末的悲观也让人们找不到根。所以,后现代在怀疑一切既成定论,解构了许多历史结论,不无启发地揭示出历史不可能如实直书的事实后,还必须有所附丽,寻找自己理想附丽的参照。这些参照可以如卢梭那样存于远古,或存于当下被忽略的边缘与日常生活,也可以存于想象的未来空间。

特别是在寻找参照时,由于语言的因素,形式和内容的不断的相异表达,语言的多义和能指的充分发挥,都是后现代的擅长。后现代重视生产方式和人的关系,是可凭据的重大力量。重视微观角度、日常生活等意义生成的重要领域,正是可利用的参照之所在。更重要的是,确立自己的参照,批评就可以落实到实处。在这方面,后现代已经做出了非凡的成绩,例如福柯对知识和权力的分析,就使人们认识到一贯被我们奉为至真至高的知识,也不过是被利益所有者作为巩固其权力的武器,充满着虚假和捏造,也是奴役的工具和牢笼。他的基于怀疑基础之上的分析对于沉湎于对知识的敬畏和权威迷恋的我们具有极强的棒喝作用。

二、历史辨证法——如何认识恶

卢梭认为文明进步的历史也是人类堕落的历史:个人文明但整体衰败,有着深刻的二律背反。他分析认为,私有制的出现是不平等的起源,雷电灾难等偶然事件的出现使人类从自然状态走向社会状态。私有制导致贫富分化对立,富人为保护自己去欺骗穷人,并与之订立契约,并为了保护自己在契约中不人道地获得的特权而制订法律,建立国家政权,用暴力巩固自己的利益特权。这样造成了经济不平等、政治不平等和人格不平等,极端的专制下人格的不平等就导致暴力取代契约,回归平等,体现了革命的必然性和合理性。

历史在恶中发展,在卢梭这里第一次出现。卢梭对恶是深恶痛绝的,终其一生在与各种各样的恶搏击,大有虽千万人、我独往的气概。在他孤独漫步的暇思中,在他狼狈逃窜的漂泊中,时刻思考不自由、不平等的个人命运的社会历史原因。他对被侮辱被损害的不平等的冷静分析,折服了后代无数同命运的人们,所以他用真诚发出的呼喊,用激情作出的结论,被后代无数人共鸣。以至于黑格尔花了很大的气力对他的思想进行了改造,把这种二律背反改造成一种历史发展的自身的辨证合理。于是,恶就成了向善的必经之道。

用中国古代的话来说,这种历史的辩证法是物极必反、月圆则亏的自然之道。对于几乎摧毁一切希望的后现代而言,直面恶,并从恶中看到向善和向真的曙光,在林中找到隙地,寻找生存和发展的可能性当是怀疑和解构之后所必须走的方向。另一方面,后现代也要允许别家多元的解说甚至是解构,并期待和催生黑格尔式的思想改造者,使其革命性的怀疑和解构具有建构的未来意义。虽然后

董诗顶现代对黑格尔贬斥有加,但不可否认,他对卢梭历史辨证的改造实际上延续了卢梭思想的生命力,并使其具有了可操作的可能性。

三、面向未来——如何看待本质

卢梭社会契约思想的形成发端于他的第二篇征文《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中,在感性的充分体悟的基础上深刻分析不自由、不平等的形成原因,抓住了自由、平等这两个公平理想社会契约的本质的东西,进而在《社会契约论》中丰富它,催生了其社会契约的原则和内容,集中体现主权在民的思想,体现平等自由的终极目标。

虽然卢梭的本意是把作为臣民的人民和作为主权者的人民看做一体两面的同一个,但“主权者和公意”的模糊语义却引起了后人无尽的争论。因为他把法限定在抽象的领域内,从哲学的角度探讨实现的可能性,而不是如孟德斯鸠那样落脚于现实的法学逻辑。虽然他也提出了三种政体形式,但充满着乌托邦气和浪漫色彩。尽管他的理想很难实现,但毕竟展示了一个思想者的积极态度,特别是社会契约的核心:自由和平等的丰富内涵,正是这一点打动了后代人的心,引得无数的英雄受他的圣徒般的感召去通过血与火的斗争力图实现这个乌托邦描绘的理想。

后现代是极端反对一元中心论的,继而强烈反对所谓的本质,甚至否认一切本质的存在。但通过福柯、德里达的作品,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在他们极力否认历史形成的本质叙述时,实际上是悬置起所谓对本质的过往描绘,从怀疑和解构的角度出发颠覆约定俗成的思维和定论。但在这个过程中,谁能断言他们一点没有自己认可的本质呢?例如对知识,对权力,对规训,对惩罚。而一些后现代主义者对历史与现实的悲观,一定程度上缺失了理想,所以一味地反本质,可能就导致了目标的迷茫,建构也就难以进行。后现代要做到破然后立,则必须做到一要看得清历史和当下:为什么多数被奴役?为什么被奴役者心悦诚服地被奴役?底层和边缘如何被压抑?多元是如何变成了一元?二要放眼未来,建构自己的理想,必要时也如卢梭那样有自己基于对现实深恶、对理想追求的浪漫情怀。而理想则必须有自己的本质的需求,否则无从解释自己解构一切后的目的和努力方向。所以,在后现代用怀疑的勇气去解构历史谎言之后,它还必须有责任还人类继续存在的信心和理由,那就需要重新建立意义,建立面向未来的可能性。

四、幻象的产生——如何落实到行动

如前所言,卢梭的社会契约思想在后代引起了很多歧义,最突出的是民主主义者和专制主义者都能从他那里找到确切的理论来源,特别是主权者和公意这两个概念的模糊表述。所以海涅说:“罗伯斯庇尔不过是卢梭的手而已,一只从时代的母胎中取出一个躯体的血手,但这个躯体的灵魂却是卢梭创造的”。其实,卢梭思想的行动者何止雅各宾派的暴力统帅!更有《人权宣言》、《独立宣言》的缔造者,还有康德这样的诛心血手,甚至有纳粹的血火独裁。即便在晚清卢梭刚被介绍到我国,也出现了儒者、医国国手到卢梭魂的神话等多种幻象。

撇开造成这些幻象的各种原因和企图不说,作为一个思想家,卢梭应该说是幸运的,因为他殚精竭虑的思想虽然被多次变形解释,但毕竟找到了行动者,得到了应用,这应该是思想的价值所在。思想落实不到行动,最多只是华而不实的空中楼阁。从这点上说,不管思想家的本意如何,为生民立命,为天下造太平毕竟是思想的价值体现。

反中心,提倡多元,重视底层和他者,体现在语言解说的多元可能性,这正是后现代主义的强项。但既然在解构历史上如此,那么在建构自己时也应该允许这种可能性的继续,后现代主义者也应该也有可能培养出这样的血手,去推动历史的发展。可喜的是,经过后现代主义者的不断努力,我们在女性、环保、社会认识等方面已经取得了长足的思维进步。也可能在我们中间,或者在我们的后来者中间,产生出本着良知和道德的一双双血手,去通过行动,重新建立意义,建立公平和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