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宝莉
文学创作离不开想象,想象在文学作品中的作用是衡量作家才思敏捷、洞悉世态、敏感人生的一把尺子。对于想象的探究,早在南北朝时期刘勰就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给了我们一个辩证的回答,他从创作的角度探究出构思和想象的重要。
作家在创作作品,特别是文学作品时,个人的思绪、想象全不受所处的时空及经历的限制。“精骛八极,心游万仞”、“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西晋时陆机的这两句话正是道出了其中的玄机。刘勰认同陆机的观点,且将之概括的更为精妙,“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这更为直接的概括出作家在创作时的情景,便于我们理解作家创作时构思与想象和普通人的不同。虽然作家与普通人一样,其经历、目见、耳闻、心受在生活中有限,但作家那种驰骋纵横的想象与古今通融的创造力却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空间,他们通过构思“思接千载”,他们通过想象“视通万里”,正如别林斯基指出的“艺术家能够越出自己生活经验的范围,渗入到任何境况、任何国度、任何年龄、任何感情里去”;也如康德所言“想象力它有本领,能从真正的自然界所呈供的素材里创造出另一个想象的自然界。。。至于死亡、嫉妒、罪恶、爱情、名誉等等,那些人经验里有例可找的情事,诗人又超越经验的限制,运用想象力使他们具有圆满完善的、自然界里无可比例的形象”。这里别林斯基的着重点在于指出创作可以超越作家个人生活经验的局限,能达到常人所不能及的境地时的情景;而康德则强调了想象力和创造性能够让作家超越个人经验的范围,创造出完美的形象;刘勰的四句话突出的是作家创作不但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又可超越个人生活经验,在构思和想象中完成作品。虽然三人各自的侧重点不同,其论述本质是一样的,都在不同程度上提出构思、想象在作家创作中的重要性。《神思》篇中刘勰讲的“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正是让作家超越个人经验,把他人的经验变为自己的间接所得。我们知道,文学源于生活,文学是采用艺术性来表现生活的,所以文学理论家告诉我们文学都根植于生活的土壤里,立足于现实的社会中。那么作家即使创作出远离现实的远古故事,也一定是以今人的审美标准、今人的价值观念来叙说古人的,创作这样的作品一旦离开了构思和想象是很难做到的。既然是借古人之形,那么古人活动的环境、古人表现出的言行都应合乎古人所处的时代和情理,离开了借用他人的经验及作家自身的构思和想象,这一切将无从谈起。正如鲁迅的小说《故事新编》,就是借用他人史料的内容,叠加自己对社会生活的阅历、感受和思考而创作出的一样。但借用他人的经验不是机械的拿来照搬,而应该经过和自己的直接经验进行融化、结合,否则作家很难达到“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新境界。同样,亲身感受得来的直接经验如果不扎实、不深厚,单凭道听途说进行创作,也会因缺少生活的真实而失去艺术的真实。所以历史应该继承,但在继承的同时也要发挥一代人的创造性,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社会,不同民族的人们对人类生存的环境、社会现象、人的思想、情感、精神、心理都依个人的经验而显得有限,人类只有借用他人的经验,在有限的时空内才能获得大量的体验,通过想象与构思形成人对自然、社会的认识和看法,并在总结的基础上传承经验,进而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古今中外的伟大作家莫不是如此,才创作出了千古传颂的作品而备受世人的敬仰。
艺术创作中的想象并非漫无目的,不可收手的。想象应在艺术创作理性思考的指引下进行,因此,想象是以形象为材料的理性认识活动,也是在理性指引下为形象创作的精神活动。刘勰也曾明白地指出了这一点。首先,他说“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这里“神”是指精神,“志”是指情感,“气”是指气质。当然精神、情感、气质在我们看来很难分开,但刘勰却给它们分出了先后,可见气质是情感养成的积淀,情感又支配着人的精神,精神是想象的源泉。故文学创作中人物性格的丰富、简约,人物形象的丰满、单薄,都取决于神志气的结合。离开了它们,想象就难以成立。其次,“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是指作家对形象有了外在特征的构思后,还应从理性上对其内在特点做出进一步的把握。这也正应了刘勰所言“物以貌求,心以理应”。这是让作家在主观观察、主体分析、主动把握、自主撷取的基础上反映形象的本质内涵,即让作家借助合理的想象达到对形象典型化的创造。最后,“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是说典型化形象的生成归根结底受制于神思,“情变所孕”刘勰在这里已经指出了由物而情、由情而神、由神而象的创作中的因果关系,可见正是理性的制约作用使得作品形象有了合理存在的空间。
如果说理性制约想象,那么情感则能促成想象。任何作品都是作家饱含情感创作的,作家将自我的爱恨、善恶、美丑倾注在形象之中,让形象在情感的历练中获得重生。刘勰在论及创作时很重视作家想象中情感的因素。“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简短的八个字足以让我们明白刘勰见解的精到。这里的“神”当然是理性的东西,它与“心以理生”的理本质相同;这里的“象”是指形象,它与“物以貌求”中的物一样。刘勰道出了自己对物、情、神、象、理各个词义在创作中的内在关联的看法:物感而情变,情变而神用,神用而象通,象通而理应;即如我们现在所讲的由物及情,从情到神,神至象生,象生理存。它们的内在关联是:理以象显,象以神通,神以情生,情以物动;它们的不同作用是:物给了情以变化的根据,情给神以活动的动力,神给象以显现的制约,理给象以内在的意义,所以在想象中,情感作用、精神活动、形象图画、思想认识,这四者即浑然独立又彼此关联,正是它们共同努力,使得作品处处充满了作家个人的情感思想。故人们都这样说,作品是作家个人情感的依托和显现。
刘勰之前的中国文学普遍推崇文学作品是用于抒写作家志向的看法。如《尚书·尧典》所述“诗言志”;《庄子·天下》篇里讲“诗从志道”;《荀子·儒效》曰“诗言其志也”等等,它们固然有其道理,但仍然有其片面性。文学作品不应该只是作家为抒写志向而作的,《毛诗序》中就曾概括出诗具有两方面的作用,一是“诗者,志之所至也”,二是“吟咏情性”,至此,作品的理性与情感的内涵就都点到了。刘勰继承了前人的成果,但又有自我的创新,他的“情随物生,”正是他对文学创作论的贡献。
[1]陆机.文赋集释[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刘勰.文心雕龙·神思[M].中国古籍出版社,1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