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德大师的人间情怀

2012-08-15 00:42安徽王达敏
名作欣赏 2012年13期
关键词:九华山仁德高僧

/ 安徽_王达敏

作 者:王达敏,安徽大学中文系教授,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

2011年,池州文化名人吴昭元先生邀请我参加8月4日在九华山举行的“仁德老和尚示寂十周年纪念法会”,我欣然应诺,随后又犹豫再三。乐意与会,一是时值盛夏,九华山满山青翠,林深幽静,正是消暑之圣地,况且我也有四年没上九华山了;二是我对九华山一山之主的仁德大师心存敬意。久居俗世,尘埃滚滚,此行能沐浴莲花佛国之甘露,洗涤尘蒙,岂不善哉!

犹豫再三自有原因。昭元兄一再强调,必须写一篇纪念文章,并在4日下午的学术研讨会上发言。我犯难了,真可谓“一部二十四史,不知从何说起”。我既非佛教信徒,又不通佛理禅悟,二十多年前曾为写一部哲学方面的书,极其粗糙地研读了一些有关宗教史及佛教理论的著作,然后从哲学和伦理学的层面大而化之地写下了对佛教的评述。当年写下的文字,从中能够看出一个年轻学人的大胆和幼稚,连同显现的,还有那个时代在学术上所具有的勇于“大胆创新”而缺乏“小心求证”的特点。佛学博大精深,一般学者穷其几十年之工夫,也难以抵达其“真如”,原因是它的许多理论和教义不是客观知识经由逻辑推演给出的,而是经过历代高僧大德修持参禅悟出的,真正是“天人合一”的自然佳构:上通天理,中经自然之序,下入人生和生命之道。我辈成长的时代,力倡客观唯物,否定主观唯心,成见先定,又乏慧根灵性,断然难能窥见佛教之堂奥,悟其菩提之妙理,与诸山长老同堂研讨仁德大师,我怎敢开口?

这些年来,在治学上我谨记维特根斯坦的告诫:“一个人对于不能谈的事情就应当沉默。”昭元兄不让我沉默,他以为凭我的学问,应该出口成章,下笔成文,可他哪里知道我的苦衷?架不住赵凯兄的怂恿和九华山美景的诱惑,理智还在徘徊,心却放飞了。8月3日我们一行五人驾车来到九华山。

山下热浪滚滚,山上清凉收汗。九华山满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善男信女,大大小小的宾馆饭店纷纷爆满,我不知道这些远道而来的虔诚者今晚宿于何处。虔诚者之虔诚印在脸上,面容疲倦而祥和,目光凝重而温润。人在山上,山上还有山,寺院随山走,一座比一座高,山峰有多高,寺院就有多高。近山远山尽在视野中,心被撑开放远了。遥想蛮荒年代,一代又一代的出家人跋山涉水来到人迹罕至的灵山深处,与世隔绝,孤守一寺一庙一洞,终日晨钟暮鼓,一盏青灯,一身袈衣,一瓢素食,几十年如一日,潜心修行悟道,及至慈悲济世,普度众生。车绕山而行,望着远山峰峦中的寺院庙宇,想到一生在寂寞、孤独、苦行中专修的高僧大德,我不由连连感叹:一个人能把常人难以做成的事做到极致,该需要何等的定力和勇气啊!

据介绍,仁德大师俗名李德海,1926年6月23日出生于江苏泰县(今姜堰市)一个农民家庭。由于家境贫寒,1936年农历六月初三这天在泰县唐湾乡太慰庵出家,从此步入佛门。1948年4月,仁德前往南京观音寺求授三坛大戒。1949年秋天,新中国诞生,这时传来扬州高旻寺禅七的消息,仁德辞别观音寺来到扬州。高旻寺方丈禅慧法师对这位在佛学上崭露头角的年轻僧人非常器重,便把他留下来。该寺“工禅并重”,每一个修行者既是僧人又是工人,他在此学会了编织草席,先后担任过商店、米店的出纳,以及麻袋厂、布厂的领导。后来又担任了高旻寺的“知客”,继而还完成了“持午”的修炼。为了精研佛法,向更高层次迈进,仁德于1955年9月前往终南山闭关,在“暮雨青烟寒噪雀,秋风黄叶乱鸦飞”的季节里坐禅莲花洞,为众生的解脱而尽形寿。1957年春,仁德行至江西云居山,拜谒虚云大师,参禅真如寺。9月,随了空法师朝礼九华山,参拜地藏菩萨,从此与九华山结下终生之缘。上世纪50年代末,仁德法师入住九华山后华严禅寺,过着亦农亦禅的生活,任凭风云变幻,守本分以安岁月,凭天理以度春秋。这期间,他常诵《阿弥陀经》《地藏菩萨本愿经》《无常经》和《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等佛经,慕地藏宗风,循菩萨踪迹,立下“誓做地藏真子,愿为南山孤臣”的悲心宏愿。“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毁寺庙,僧人纷纷还俗,他却始终严守戒律,是当代在那个特殊年代中为数极少的坚持不还俗的大和尚之一,故而备受海内外佛教界的敬重。

昭元兄待友热情真诚,在圈内口碑极好。九华山佛教协会主办这次“仁德老和尚示寂十周年纪念法会”,与仁德大师私交甚深的他,以主人的身份接待来宾,安排法会的种种事宜。到晚上,昭元兄和我们商量,说第二天下午想在研讨会上发言的人很多,让我们推选一人发言,我立即接话,说赵凯发言最合适,段儒东先生也极为赞同。果然,次日下午赵凯的发言极有水平,真难为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从理论的层面提出了关于宇宙本体、生命本体和人生本体的三个问题,让教俗两界的与会者一时叹服。

法会的气氛越来越浓。傍晚时分,大雾骤起,浓得推不开,吹不散,几步之外不见人。次日上午,雾薄了一些,仍然是浓雾。雾是精灵,飘起来的是云,落下去的是雨,雾雨迷蒙,同体一色。纪念法会结束时已近中午,这时雾散云开,阳光普照。佛教仪式隆重、庄严、肃穆,使我这个身处其中的俗人不由自主地感动,不禁对一代高僧仁德大师肃然起敬。

佛教源自民间,世人以为,出家人出世修行,吃斋念佛,多是基于人生本苦的考虑,或者原本就是为了趋避穷苦和烦恼之所致,借助佛的导引,诚心修行而达到消灭苦因、脱离苦海之目的。这种以脱苦为目的的修为是一种自救,既是对抗性的厌世遁世,又是对人世的消极逃避。事实上,来自民间底层的出家人多半是处在这种境界中。而修成正果的那些大德高僧,出世又入世,在无我之境念天下之苍生,悲天悯人,慈悲济世,广植善根,以达到普度众生出苦海之宏愿。于是,在近现代高僧、名僧中,既有尘缘未了、不僧不俗、亦僧亦俗、“行云流水一孤僧”的著名情僧苏曼殊,更有“我虽学佛未忘世”的八指头陀(黄寄禅),“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志在“普度众生出苦海”的弘一法师(李叔同)。仁德大师当属后者。

仁德大师是一位把出家当做一项伟大崇高事业来做的当代大德高僧。他认为出家乃大丈夫所为:“出家,不是消极,而是积极。要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事业。”因为,“佛教不离世间法,若离世间法,恰如求兔角”,这就要求出家人“不要脱离实际,要立足现实,为建设人间净土,建设我们的国家多作贡献”。基于此,他在坚守传统佛教的基础上,为佛教注入了丰富的现代内容,将佛教现代化、中国特色化。是他为了培养立足佛门,又关心和拥护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佛教人才,在九华山创办了安徽省第一所佛学院,遵循“学修一体化,学院生活丛林化”的办学方针,实行学与修、爱国与传法相结合的教学理念。是他在全国佛学院中,第一个升国旗,第一个唱国歌,第一个办院刊,第一个拥有自己的院歌,第一个不放暑假,从而形成了九华山佛学院独特的办学特色,为佛教界所称道。是他在佛教界大力倡导爱国爱教、弘法利生、和平和谐的思想,认为只有爱国爱教,才能成为合格的僧才。是他首先提出“佛教的根在中国”的观点,认为中国佛教有自己的特色,中国有许多名山祖庭,历史上出现过许多大德高僧,佛教在中国源远流长、长盛不衰,一直沿着人间净土的方向修持践行。

不离“世间法”的仁德大师离开人间已十年,我想他一准是暂时地离开,他太累了,需要静心休息一段时间。大师生前拉着特来北京医院看望他的吴昭元先生的手说的两句话,“想人间,点点头;望世界,摆摆手”,分明在暗示:不舍众生,乘愿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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