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语言学角度看二语写作中的简单化现象

陈曦

（集美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厦门361021）

从所周知，写作在第二语言学习中有着重要的地位，作为一种可理解性输出［1］，它既是学习二语的一种方式，也是听，说，读，写四项技能之一。然而，写作是一个抽象的认知过程，不仅与学习者的第二语言能力有关，还受到其写作技巧的影响。用母语写出精练漂亮的文字尚且困难，更不用说对于第二语言学习者，准确表达写作意图固然重要，恰当的用词和合适的句法能让文章看上去更优美。许多二语习得的研究都对二语写作的教学方法提出了许多有益的观点，［2～4］诸如，结果研究 （product approach）和过程研究 （process approach）。前者强调通过对作文的分析，模仿，对比来培养学习者的写作兴趣，并提高学习者的写作能力；后者则强调写作过程中的草稿，修改，讨论和反馈，通过对同一习作的不断修改，达到一定量的累积来提高学习者的写作水平。目前，在我国的二语写作教学中主要以结果研究为指导，对学生习作以内容、结构和语言为评分标准。其中，语言方面更强调语法正确，导致许多学生写出的文章简单有余而精彩不足。他们为了避免出现错误而失分，往往用简单的词汇和句型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当然，文章的准确性和精彩性之间并不矛盾，但是为何二语学习者无法两者兼顾呢？本文通过对大学一年级学生作文中的词汇和句型给予分析，试图从心理语言学语言生成的观点来解释二语学习者在英语作文中存在的词汇和句型简单化的原因，并据此提出一些写作方面的建议。

一、语言生成机理

根据心理语言学的基本原理，语言生成包括口头的言语生成 （speech production）和书面的语言生成 （language production）。［5］口头的言语生成指的是口语表达，而书面的语言生成即写作过程。

实际上，从生成过程的角度看，写作类似于口头表达，写作也由三个阶段组成。第一阶段即构思阶段：作者在头脑中产生所要表达的思想，选择所要写出的内容。第二阶段即转换阶段：选择表达思想的语言形式。第三阶段即执行阶段：把头脑中的语言信息转化成用文字符号表达的文章。最后阶段还包括文章写出后的修改、加工和润色。三个阶段分别类似于Levelt言语生成模型的概念形成器、构成器和发音器。［6］

对于双语者来说，语言生成的过程中第一阶段的构思和谋篇布局能力，第三阶段中的信息转化与单语使用者完全一致。较大的区别在于在第二阶段语言形式的选择，不熟练的第二语言学习者写作时所面临的难度大大高于母语使用者，这也是他们写作能力远远低于其他技能的主要原因。第二阶段可以分为句型的选择和词汇的选择两大步骤。句型选择指的是作者必须对表达内容所使用的句型作出选择，如简单句或复杂句，陈述句或疑问句等。复杂句又有具体的分类，如并列型、从属型、和嵌入式的小句复合体。句型不仅是文字词汇表达的载体，甚至对于文章是否正式，说理是否有力，内容是否有感染力都有着重要的影响。词汇的选择与口语表达中的词汇选择原理基本一致，即根据文体的需要、语域的要求和上下文搭配的结构从心理词库中提取合适的目标词，通过语法编码器组装成有序的语法框架，然后放入选择好的句型中。词汇的选择同样关系到作者是否能够准确表达自己的写作意图，以及文章的精彩性。可以说，恰当的句型和词汇的选择是作家和作者的显著区别，当然也是母语写作者与第二语言学习者的主要区别。

然而，从心理特点看来，写作过程对作者工作记忆的要求大大高于口语表达。写作之前，作者需要对题目构思，确定需要表达的内容和使用的文体，而所有这些内容都需要保持在工作记忆中。写作的速度慢于口头表达的速度，工作记忆中保持的内容很容易被遗忘。同时，工作记忆还要对正在写作的句型和词汇进行加工，以及保证书面语的一些机械要求，如字迹清楚、标点明确、拼写无误等，［6］这些要求往往增加了工作记忆的负担，导致作者顾此失彼，或者遗漏需要表达的内容，或者简化句型和词汇，写出来的文章也不如人意。

二、研究过程

（一）研究对象

南方某综合性大学40位计算机技术学院的一年级本科生参加了本次研究。他们来自一个随机选择的普通英语教学班，其中男生10名，女生30名。平均年龄19～20岁，在进入大学学习之前已经有6年的英语学习经历。本研究在大一的第二学期进行，学生的英语水平介于大学英语一级至二级间，这部分学生在以下研究中称为试验组。与此同时，为了进一步找出试验组学生英语作文的不足，本研究还选择了一个由20位英语水平较高的学生组成的对照组，他们来自于同一所大学的不同院系，均为全国大学生英语作文竞赛的候选人，同为大学一年级学生。

（二）研究设计与过程

在研究开始时，研究对象参加了一次作文测试以展现其不同的作文水平。在测试中，学生从供选择的4个作文题中，任意选择其一，并在60分钟内完成作文。这四个供选择的题目均属于对比论述的类型：（1）试比较电影和影碟的优缺点；（2）试比较城市生活和乡村生活的优缺点；（3）试比较汽车和自行车的优缺点；（4）试比较高中生活和大学生活的不同。学生事先对该作文测试并不知情，同时本次作文题也是首次公布。因此，他们不可能事先做好准备，同时由于测试有时间和工具的限制，研究对象没有机会查阅字典或者其他参考书，应该说本次测试比较真实地反映了他们当前的英语水平和写作能力。

研究内容分为两个部分：首先比较了实验组和对照组作文中词语频度的区别，其次比较了小句复合体的不同。

（三）数据分析

在进行词频分析时，使用了1995年章扬恕编著的英语词频词典。［7］该词典把英语单词从简单到复杂分为20级。实验组和对照组作文中的所有单词都按此词频进行归类，并表明同一级别词语出现的比例和每篇作文中所涉及的不同词频级别的数量。

小句复合体的分析以功能语法中Halliday［8］小句复合体的理论为依据，把作文中出现的小句复合体并列型小句，从属型小句和嵌入式小句进行划分，并计算出每个小句复合体中所含小句的数量和不同类型小句出现的比例。

小句间的并列关系在逻辑上是对称且可转移的，使用“and，or，so，yet，then，say，think”等连词或动词连接小句。从属关系则是在逻辑上不对称的，不可转移的，表现为主句和从句的关系，使用“while，whereas，besides，as well as，instead of，rather than，as if，since，in order that，even if，as a result，unless，despite”等连词或介词连接小句，大多表现为状语从句的形式，也可以是宾语从句和非限定性的定语从句。嵌入式小句主要由名词短语和副词短语的后置修饰语，以及名词化结构构成。大多表现为主语从句，以关系代词和关系副词连接的限定性定语从句，或者现在分词和过去分词作后置定语的形式。

（四）测试结果

在词频方面，无论是试验组还是对照组，一级词汇的使用频率都是最高的，前者为84.1%，后者为69.2%。然而，在这20级的词汇中，试验组使用的级别跨度约为6.02，而对照组却使用了约为10.4个不同的级别。

从句式复杂性的分析中可以得出，试验组的作文中51.8%为简单句，48.2%为小句复合体。其中，并列小句占41.8%，从属小句42.6%，嵌入小句15.6%。平均每个小句复合体有小句2.3个。而对照组中75.7%为小句复合体，其中并列小句占29.7%，从属小句49.8%，嵌入小句20.5%，每个小句复合体中有小句3.1个。

表1 句型复杂性

三、讨论

词汇的出现遵循从简单的基础词汇到深奥的不常用词这一频率变化。词频的级别越低，就意味着该单词越简单，反之亦然。我们习惯上把经常出现的词汇称为高频词，而把使用频率不高的，难得一见的词汇称为低频词。从词频分析的结果来看，作文中试验组出现了84.1%的一级词汇，而对照组为69.2%；同时，词频跨度为试验组6.02，对照组10.4，参照总体20级的词频，说明试验组使用的词汇主要是比较熟悉的高频词，对照组使用的词汇出现从高频词到低频词的变化趋势。

根据李利等［9］对双语记忆表征中的语义通达问题的研究，“双语者对二语词汇的语义通达会受到二语词汇熟悉程度的影响，无论是非熟练双语者还是熟练双语者，都可能会直接通达其熟悉的二语词汇的概念意义，而要间接通达不熟悉的二语词汇的概念意义，只不过非熟练双语者比熟练双语者有更多熟悉度较低的词汇，所以表现出更多的间接通达”。其记忆表征模型如图1所示。

图1 非熟练双语者的词汇记忆表征模型

这样看来，相对于英语熟练程度更高的对照组，试验组在写作测试中多使用常见的高频词且词频跨度较低，主要原因在于他们有较多的不熟悉词汇。在测试中，由于没有字典的帮助，又存在测试时间的限制和工作记忆的负担，选择可以直接通达的熟悉词汇，即高频词，显然可以为他们的节省更多的时间和工作记忆的空间用于构思内容的转化，低频词所带来的表述精准性自然就被放弃了，因此，作文中的词汇主要表现为简单的常用词。

根据Halliday［8］的观点，并列小句所表达的含义是松散而随意的，从属小句则体现了作者更为精确而谨慎的意图表达，嵌入式小句通常出现在较正式的文体中。因此，从句式的复杂性来看，简单句和小句复合体的比例，以及小句复合体中并列小句，从属小句及嵌入式小句所占的百分比既可以反应语篇正式程度，也能够看出写作者第二语言的产出能力。

作为大学一年级学生，试验组和对照组应该知道写作中需要使用正式的语体，他们也同样学习了如何运用三种不同的小句复合体。然而，在写作测试中，为何试验组所使用的简单句和并列小句的比例显著高于试验组呢？

许多研究显示，二语学习者在写作过程中常常依赖母语进行遣词造句，这会影响作文的得分。根据王文宇和文秋芳［10］对大学英语专业学生的写作研究，结果表明，低年级学生的文本输出是从一语到二语的翻译过程，高年级学生则是直接的二语输出过程。这表明，不熟练的二语使用者在句型的选择中很大的程度上受到了母语的影响，即以母语为中介，从一语句型到二语句型的翻译过程。因此，他们在写作的构思阶段所形成的信息和概念往往需要借助母语才能转化为第二语言的句型。句型的通达模型如图2所示。

图2 非熟悉双语使用者的二语句型通达模型

简单句、并列小句和从属小句在汉语和英语中都是普遍存在的句型，如并列，转折关系的句型，以及状语从句和宾语从句。因此，对于母语为汉语的英语第二语言学习者来说，这些句型更好理解，也更熟悉。他们在写作过程中，既可以通过母语中的句型转化为第二语言的句型，也可以通过直接通达的方式来使用这些二语句型。但是，嵌入式小句中所包含的定语从句，主语从句，以及现在分词和过去分词作后置修饰词的就构，较其他句型复杂，二语的句型结构与汉语也有很大的不同，因此，二语学习者很难通过母语通达这些句型。只有在他们的第二语言达到较高层次后。才能以直接通达的方式自然地运用嵌入式小句。当然，与上述词汇选择一样，测试时间和工作记忆的限制同样也迫使不熟练的英语学习者放弃使用他们不能熟练运用的句型，而大量使用简单句，以及并列和从属型的小句复合体。同样，为了避免错误，小句复合体中平均小句的含量也大大减少。

四、启示与应用

根据以上试验组和对照组作文的分析讨论，增加工作记忆的容纳空间显然是缓解英语学习者写作简单化现象的关键因素。比较根本的解决方法是提高学习者的英语水平，但是这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此外，如何让学习者掌握更多的词汇和句型也存在一定的困难。由于非熟练的双语使用者选择的二语词汇主要集中在可以直接通达的熟悉词汇，同时句型框架也依赖母语的翻译来实现，为了提高他们在写作中遣词造句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英语教师应该增加二语学习者对于不熟悉词汇和句型的操练。然而，单纯的词汇和句型操练在短时间内帮助似乎不明显，也很难提高学习者的实际运用能力。

为了有效解决二语学习者在写作过程中由于工作记忆的限制和词汇句型的生疏而产生的语言简单化现象，从心理语言学的角度来看，有三个比较有效的解决办法。

第一，教师在写作教学的过程中，要把结果教学法和过程教学法相结合。对每周固定的作文练习，如周记等，教师应该给予适当的分数评定。根据学生的篇章结构、语法词汇、作文内容等不同方面给出适当的分数，让学生了解自己的作文水平，以及需要提高改进的地方。此外，教师还应该布置一些精写的习作，让学生对自己的文章进行修改和精炼；也可以通过学生间的互改，小组间的反馈让学习者在不断的修改过程中逐渐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由于过程教学法没有测试时间的限制，也不会造成工作记忆的负担，学生更有机会把所学的词汇和句型运用到习作中，一旦积累到一定的量，间接通达就会变成直接通达，他们就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轻松地使用不同词汇和句型。

第二，要求学习者在动笔之前先列一个写作提纲。提纲是工作记忆存储的外在化。［6］提纲中可以包括要表达的观点，写作的大致框架和主要信息。有了大纲的帮助，二语学习者在写作过程中可以更好关注句型和词汇的选择和精炼，而不会因为内容和语法而简化文字的表述。

第三，结合写作范文的词汇和句型练习能够帮助二语学习者在写作过程中自如地选择和运用恰当的词汇和句型。对于非熟练的二语学习者来说，来自范文的输入不仅能提高学习者的写作综合水平，如谋篇布局能力，丰富文章的思想内容等，还能在很大程度上克服写作中词汇和句型简单化的现象。当然，阅读范文最好不要在写作之前，否则范文的内容和框架将会阻碍二语学习者的创造性，也会影响他们的观点。同样的题目，在学生完成自己的作文后，再参照范文进行修改、加工和润色。长此以往，在不断的对比和修改中，二语学习者将逐渐吸收掌握范文中的“好词好句”，在融会贯通后内化为自己的知识，正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样，在写作过程中，提取熟悉的词汇和句型既减少了工作记忆的负担，也提升了遣词造句的水平，从而实现文章表述性和精彩性的完美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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