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重读山水之所

2012-06-12 19:45何映宇
新民周刊 2012年10期
关键词:王澍新民建筑师

何映宇

绵绵细雨中走进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抬头就见王澍教授设计的教学楼:屋檐、高墙、长廊、合院、木窗、瓦顶……如此特别,又这样自然。

细雨如丝,远山如画,建筑如山。

正如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所说的:“真正重要的是如何在心中保持山水之精神、自然之趣灵。”从中国传统建筑和山水画中获得灵感,王澍设计的校园,湖山胜景,田园风光,甚至,还保留着部分农田。

王澍的作品能够超越争论

走进校园,正对着正门口,一块红底白字的醒目牌子,写着:“热烈庆祝王澍教授荣获2012年普利茨克建筑奖”。

现任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的王澍还记得,那一天,他还在美国倒时差,手机定的静音,他的妻子陆文宇好不容易才给王澍打通电话,通知他得了普利茨克奖,还不怎么清醒的王澍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文宇说:“互联网上都炸锅了!”

王澍不上网,所以不知道“炸锅”是个什么概念?

炸锅,意味着王澍这个低调的名字,一时间进入大众领域,成为大众热烈讨论的对象。有人“辟谣”,说没那么回事,普利茨克官网给黑了;有人问,王澍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成为中国第一个获得建筑诺贝尔之称的普利茨克奖?热火朝天,众说纷纭。

当王澍明白,今年获奖的是他自己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妻子:“应该发给我和我妻子。普利茨克奖是有这段公案的,美国建筑师文丘里获奖的时候,未将奖项同时颁给他夫人。文丘里做设计,他夫人是一位理论家,实际上对他有巨大的影响,当年就犯过一次错误,今年又犯了一次。在我们工作室,如果没有我,就没有这些方案,但如果没有她,这些方案也不可能变成现实,她就是这个作用。”

结婚这么多年来,王澍从来都没有给妻子买过什么礼物,但这个奖,一定是给妻子最好的礼物。他的妻子是他工作和精神上最好的支柱,他们共同致力于实验中国悠久灿烂的建筑传统在现代中国的各种可能性,将建筑作为环境的一部分来看待,重读山水之所,重新看待中国园林在现代的意义。

本届普利茨克建筑奖评委会主席帕伦博勋爵如此评价王澍:“讨论过去与现在之间的适当关系是一个当今关键的问题,因为中国当今的城市化进程正在引发一场关于建筑应当基于传统还是只应面向未来的讨论。正如伟大的建筑一样,王澍的作品能够超越争论,并演化成扎根于其历史背景、永不过时甚至具世界性的建筑。”

中国建筑将何去何从?

这是中国建筑的胜利还是中国传统或者说中国园林的胜利?

这些年来,这位曾经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狂放之士、实验建筑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埋头于实践他的建筑哲学:建筑与环境的和谐相处、如何让建筑自然存在于“山”与“水”之间而不显突兀、以及苏州园林的造园思想如何在现代建筑中获得新生。

王澍是上海同济大学的博士,但是他说:“我拿上海没什么办法,总感觉有些疏离。”2000年,他从同济毕业的时候,放弃了留校的机会,毅然决然回杭州。

有同学不理解,问他:“为什么?现在留校这么难,你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会放弃?”

他回答:“杭州是中国,上海不是中国。我在上海没有任何在中国的感觉。我宁可去杭州。”

杭州的园林化城市让他着迷。西湖边,走在苏堤或白堤上,望着对岸柳浪闻莺、断桥残雪,他的心中总是感慨万千;而当西湖另一面映入眼帘,当看到正在崛起的杭州新城高楼耸立,西湖对岸湖山的天际线被打破时,他的心中总不能平静。

中国的城市、中国的建筑该往何处去?将何去何从?是走一条“大裤衩”、“巨蛋”、“鸟巢”似的高大奇地标性建筑之路,还是反本溯源,想一想,中国建筑的源头,中国建筑为何为中国建筑?

王澍,选择了后者。在这样的思路驱使下,他以一种在旁人看来极为缓慢的速度应和着中国房地产发展的黄金十年,当几乎所有的建筑师都在接活赚钱的时候,他选择反思和做他该做的事。

从2000年完成的第一个重要作品——苏州大学文正学院图书馆(获2010年中国建筑艺术奖),到2005年获得HOLCIM豪瑞可持续建筑大奖赛亚太地区荣誉奖的宁波美术馆和宁波五散房项目,还有获得2008年德國全球高层建筑奖提名的“钱江时代-垂直院宅”(他至今唯一的一个商业性公寓性项目),作品不多,但是每一样都让人印象深刻,风格独具。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的整体规划和建筑设计(2004年完成一期工程,2007年完成二期),在这个作品中,王澍得以放开手脚没有束缚地实现“大学的望境”和“造园与造人”的理念,去重读山水之所。

但校园刚落成时,不同的声音也纷至沓来。有人说:“这样的建筑好奇怪。”有人问:“为什么主体建筑都安排在一块,内部却留出了那么多的空地?”

是中国美院院长许江教授给了王澍最大的支持。中国美术学院网络中心主任王宇峰对记者说:“其实王澍教授设计完成美院象山校区之后,对他的设计,学校内外还是有一些不同的意见。对这些意见,院长许江坚定地站在了王澍的一边,给予了他很大的支持。我想,如果没有许江教授的支持,他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的获奖和许江以及学院的支持是密切相关的。”

许江院长,毫无疑问是王澍的一位伯乐,用王澍自己的话说就是许江给了他“彻底的自由”。有“彻底的自由”,既是一种信任,也是一份责任,显然,王澍也没有辜负许江的期望,获得普利茨克奖是对他的设计最好的肯定。

那些观念上比较保守的声音终于都销声匿迹,留下的,是许江写给王澍那首淡然、充满中国韵味和对中国建筑希冀的诗作:

那是一簇刚直的点墨。

从大汉盛唐的汤汤长河,

蕴入木入化入神的笔力,

缀带气带韵带魂的琢磨,

层层浸染,

这如雨春光,如蓝墨色。

——许江《归舟——送王澍》

文化的优势,时代的机遇

《新民周刊》:据说你硕士论文答辩的时候,将毕业论文《死屋手记》贴满了答辩教室的墙?

王澍:没有这样的事,我记得我当时只是把自己画的一张黑白的画挂在墙上,那张画很大,但是他们要我拿下来,我就拿下来了。

《新民周刊》:那时候真是个特别狂的人?愤青?

王澍:也不能说是狂,不是简单的愤青,因为愤青只是愤怒而已,我在愤怒的同时,我会拿出比较深入的理论文章,如果我只是愤青,我坚持不了那么久。

《新民周刊》:“中国只有一个半建筑师,杨廷宝是一个,齐康老师算半个。”这话你说过吧?为什么这么推崇杨廷宝?

王澍:时间有点久远,我已经记不太清楚我是在什么时候说这句话的,当然类似的话我确实说过。当时,这只是我的一种表达的方式,我觉得中国建筑师不成气候,真正好的建筑师那么少,而且他们的创作断断续续,没有连续性。

杨廷宝先生呢,他是齐康的老师,齐康又是我的老师,有这层关系在。他对我当然有些影响,我觉得杨廷宝那一代的中国建筑师还是非常朴实无华的,并没有现在中国建筑师的那种浮华之气。

《新民周刊》:走进象山校区,就会感觉特别舒服,教学楼办公楼的设计,既有古典的意蕴,又不乏现代感,那么现在您对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是怎么考虑的?

王澍:在中国,尽管现代化发展得非常快,但是还保留了一些传统。比如说手工工艺,因为中国的人力成本比较低,才得以保留。像中国美院象山校区和宁波博物馆,大量使用手工材料和手工建造的做法,在日本、美国和欧洲现在已经不可能做到。这是中国建筑师的机会,我们是有可能利用我们文化的优势、利用时代的机遇,来做一些日本以及西方国家无法做的建筑。

此外,这也不仅是个机会的问题,和我们发展的方向也密切相关。这样的设计代表着和自然保持很好关系的传统,今天的现实是,建筑与自然充满了敌意。我一直说,我从农村偷师,从农村对城市施以某种程度反向的教育。至少我用这样一种方式表明,中国建筑还有别的可能性,还可能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大师的作用

《新民周刊》:普利茨克奖得主中大师云集,弗兰克·盖瑞、贝聿铭、雷姆·库哈斯、罗伯特·文丘里等人,都是影响时代的建筑师,我想知道,哪些建筑师对你本人也产生过影响?

王澍:普利茨克建筑奖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建筑界最重要最权威的建筑奖项,是因为它每次评选出来的得奖建筑师,都是公认非常优秀的建筑师,从来都没有失过水准,说有一个建筑师,评选出来之后大家觉得他不行,这种事还没有发生过。几乎所有得奖的建筑师我都曾经认真研究过,对我也产生过各种各样的影响,只是有大小的差异而已。

除了普利茨克奖的得主,意大利建筑师卡洛·斯卡帕对我影响也比较大,他是从古建筑的保护开始然后长期做一些改造性的设计,特别注重细节的变化,而且有一种非常清新的味道,尽管只是在古建筑领域做他的设计,但我非常喜欢。同时,他也受到东方园林的影响,他是比较少的明白建筑不应该孤立存在的西方建筑师,他认为建筑与时代、空间和景观以互相对话的方式共存,这一点对我影响很大。

正是他让我逐渐清晰和坚定了自己的设计理念和发展方向,因为我也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建筑探索。有时候,一个大师起的作用就是这样:你在走你的路的时候,你突然发现,有一位先驱和你的方向是一样的,也在做类似的事,这会给你非常大的信心。你会知道,噢,原来他和你做的事如此相似,尽管大家有着不同的文化背景,做出来的设计不可能完全相同,但是,骨子里,大家会互相欣赏。

《新民周刊》:据说这次的候选人中有日本建筑大师、妹岛和世的老师伊东丰雄?

王澍:这我不知道,具体谁是候选人我不是很清楚。

《新民周刊》:对他的建筑你怎么评价?

王澍: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建筑师,他属于日本老一代的建筑大师,但是到了晚年之后又能老树新芽,做出很多很有意思的作品。他有些时期的作品我非常喜欢,也给我很多启发,虽然不是他所有的作品都是这样。我觉得他如果获奖的话也是理所当然的。今年我最终能够获奖只能说评委最后选择了我,不仅伊东丰雄,很多建筑师都非常优秀。

《新民周刊》:日本建筑师在普利茨克建筑奖上可是常客了,从丹下健三获得第一个普利茨克奖到妹岛和世、西泽立卫2010年的获奖,日本建筑早为世界建筑界所推崇,你觉得日本建筑对中国建筑界来说,其意义何在?

王澍:日本的建筑界关于传统与现代的讨论非常早,其实中国建筑师对这个问题的探讨也非常早,只是日本建筑界更有连续性,一代一代的大师都在做探索,所以他们一代一代在朝前推进,一代一代的脈络非常清楚,不像中国,有断层,中国老一代建筑师的作品和我们的设计,天差地别,完全不同,给人的感觉好像根本就不是在同一个地球上的设计师设计出来的!我希望我们这一代的建筑师的探索也像日本建筑一样有足够的深度,否则,还是在重复做一些之前做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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