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粒子”的发现

2012-06-11 04:50陈方正
南风窗 2012年15期
关键词:基本粒子对撞机夸克

陈方正

7月4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这天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正式宣布,通过“大强子对撞机”(Large Hadron Collider, LHC)上的两个不同实验,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了希格斯玻色子(Higgs boson)。那是数十年来物理学家梦寐以求的突破,因为在描述物质最深层结构的“标准模型”(standard model)中,它是赋予其他基本粒子以质量的关键,也是这模型中最后一块拼图板。它的发现倘若能够得到确认,那么这模型的一个奇特构想就会被证实,人类对于物质结构的探索,也将进入新阶段。但大自然探索历来充满意外和惊奇,所以LHC到底会显示些什么,其实仍在未知之数。

“标准模型”的成功

“标准模型”是什么意思呢?这得从物质的三个微观层次说起。大家都知道,可见、可感触的宏观世界,其实是由分子和原子构成,那是第一个微观层次,它的尺度是微米(10-6m)至纳米(10-9m)。其后物理学家又发现,原子是由电子和原子核构成,原子核是由质子和中子构成;电磁波是光子,粒子“衰变”时会产生中微子(neutrino),与电子对应的,还有所谓“正电子”(positron),等等。这样,他们打开了微观世界的第二个层次,它的尺度是纳米至费米(1F =10-15m),在其中最少有6种粒子。它们所服从的规律,是量子力学和量子场论;它们之间的作用力,有经由光子传递的“电磁作用”,和原子核内部的所谓“强作用”和“弱作用”。对这层次的深刻了解,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导致了大量新工业的发展,和科学各领域的飞跃进步:它彻底改变了世界。

但强作用和弱作用是如何传递,服从什么规律呢?这就牵涉上述粒子本身结构的问题,它困扰了物理学家三四十年。最后,他们终于发现了物质更深一层,也就是第三层微观结构,它的尺度是费米至毫费米(10-18m)。对此结构的理解就是所谓“标准模型”,它是在大量实验结果的基础上,结合前一阶段所发展的量子场论、群论和杨振宁在50年代所提出的规范场理论三者而建构的,大致包含以下要素。

(1)质子和中子合称强子(hadron),它由称为“夸克”(quark)的基本粒子组成;夸克最少有6种,分别以上(u)、下(d)两“味”(flavor),和红、绿、蓝三“色”(color)来分辨。

(2)电子和中微子合称轻子(lepton),它本身就是基本粒子。夸克和轻子是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

(3)傳递基本粒子之间相互作用的,统称“规范场玻色子”(gauge boson)。它们包括两大类:传递“强作用”,也就是把夸克结合成为强子的,是8种“胶子”(gluon)。传递“电磁作用”与“弱作用”(它们合称“电弱作用”)的,是4种介子,即光子和80年代发现的Z、W+、W-粒子。

(4)上述规范场玻色子本来没有质量(这里指静止质量),但由于第五种介子,即希格斯粒子的特殊作用(这称为“希格斯机制”),Z和W+、W-等3种介子获得了巨大质量,它们所传递的弱作用因此成为“短程”,而且在低能量区变得相对微弱,因此好像变得和电磁作用完全不一样了。此外,夸克和轻子的质量(它们的差异极大,最多达到几万倍)很可能也都是通过希格斯机制产生——也就是说,希格斯粒子是一切基本粒子的质量之源。但在目前,这还只是一种想法,一个希望而已。

(5)最后,上述的结构在理论上完整,但实际上并不完全,因为除了以上一组8颗基本粒子(6颗夸克,两颗轻子,反粒子不计)以外,居然还有性质、结构完全相同,但相应质量却更大的两个“复制组”。就轻子而言,这包括mu粒子及其对应中微子,和tau粒子及其对应中微子;就夸克而言,这包括“异(strange)、粲(charm)”和“顶(top)、底(bottom)”这两对,而且它们同样各有“三色”。因此,每个复制组同样有6颗夸克,两颗轻子,但它们都是高度不稳定的(中微子除外)。这样,所谓“基本粒子”的总数就不是1组8颗,而变为3组24颗了。为何它们需要自我“复制”两次?是否还有质量更高,但迄今未曾发现的其他“复制组”?这问题至今还无人能解。

在过去30年间,上述“标准模型”获得了巨大成功:它能够应用少数物理常数,相当准确和全面地解释处于1Gev (109ev,1ev=1.6×10-19焦耳能量) 至1Tev (1012ev) 之间的大量高能粒子现象,例如计算粒子的散射、产生,以及强子的质量、衰变等等,甚至还能说明夸克为何不能够在强子以外独立存在(所谓“幽禁”),但在其内部却又处于自由状态(所谓“渐近自由”)等特殊现象。特别是,70年代发现粲与反粲夸克所形成的J/ψ粒子,80年代发现W和Z介子,1995年发现顶夸克等等,都证实了标准模型根据群论所预先构想的结构,因而轰动一时。

物理学界的严峻问题

顶夸克是在美国费米国家实验室的Tevatron对撞机上发现的。这对撞机的原理是,在圆周6.3公里的超高真空管道中,将质子束和反质子束各加速到1Tev,然后令它们以统共2Tev的能量对撞,并以高速探测器和电子计算机分析所产生的结果。其后,物理学家继续在此机上努力搜索希格斯粒子,但由于它能量不足,粒子束流量不够大,一直没有决定性结果。所以,从将近20年前开始,高能粒子物理学已经逐渐停顿下来,“标准模型”能够解释的现象,就以能量2Tev为上限。

打破这闷局的,是2010年开始运转的CERN大对撞机LHC。它的前身是1989年落成的电子—质子对撞机LEP,后者周长27公里,深入地下100米的圆形隧道为LHC承受,被改用作质子—质子对撞机。此机1998年动工,10年后落成,正式运转以来,初步达到的总能量是8Tev(至终将达到16Tev),也就是美国Tevatron的4倍,而粒子流则是后者的25倍—这些巨大改进,是以造价9倍于后者(美元90亿与10亿之比)得来的。这也就是为何LHC开动仅仅两年之后,就已经初步找到希格斯粒子,测定其质量为125Gev,并且将结果是统计误差所致的可能性减缩到百万分之一以下。

不过,CERN的宣布很谨慎,说要待今秋或者年底才能够正式发表结果。这除了要进一步增加事例以改进统计,和确定质量以外,当还要分析所发现粒子的其他特征,例如自旋、对称性、衰变方式等等,看是否和预期相符。因为目前所发现的,到底是标准模型中单一的希格斯粒子,抑或如另类理论所预言的其他“多重希格斯粒子”之一,那还有待研究。无论如何,只要这发现并非统计上的“误判”,那么即使有意外结果,也只表明“标准模型”和现实有差距而已— 而那正是物理学家热切等待的。因此,LHC可以说是“旗开得胜”,已經证明它的价值了。

不过,这也就引出好些问题来。最明显的是,为何Tevatron能够发现质量更高(175Gev)的顶夸克,却要待LHC才能够找到质量较低(125Gev)的希格斯粒子?答案是,两者在粒子流量上有很大差距,这有点像在黑夜中寻找目标,用手电和用探射灯不可相提并论。更重要的是,虽然两个对撞机都有足够能量产生希格斯粒子,但产生的可能性在8Tev碰撞能量要比在2Tev大得多。这又有点像用特定光谱的探射灯能够激活特殊目标发出荧光一样。

其次,找到了希格斯粒子又如何?这比较难以回答。倘若一切都如标准模型的预料,那么粒子物理学家只好承认,太阳之下再无新事物,他们面临失业了。但这种可能性是不大的,比之Tevatron,LHC的能量极限足足提高了8倍。从经验可知,在这么宽广的新能量区,必然会有大量激动人心的发现。令物理学家忧心忡忡的,反而是短短几年后,这新能量区的所有秘密都将大白于天下,届时何以为继呢?在过去大半个世纪,欧美政府对粒子物理学的支持非常坚定和慷慨,所以每一部前缘加速器、对撞机完成使命之后,必然会有下一代机器“接棒”。但1993年底发生了变故,当时美国政府决定取消造价可能远超百亿美元,能量设计为40Tev的“超导超级对撞机”SSC,那本来是要为LHC接棒的。这样,后者刚刚诞生,就已经面临“绝种”危机了。

这还带来了最后一个问题。第三层微观世界的结构虽然奥妙无穷,但迄今为止,却没有任何可预见的现实意义,它的探索,似乎纯粹在于满足人类好奇心而已。各国政府愿意拨出庞大资源来支持它,无疑和原子与核物理学的巨大力量有密切关系。但现在公众对粒子物理学的信心和耐心退潮了,SSC的夭折就是明确信号。因此,物质深层结构的探索到底是否还有前途,在2020年之前势将成为物理学界不可回避的严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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