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港记忆

2012-05-03 08:29撰文陈锡珍
海洋世界 2012年10期
关键词:引航员码头港口

撰文/陈锡珍

伦敦港记忆

撰文/陈锡珍

20世纪70年代末,恢复了远洋船舶职务证书考试制度,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最早一期考证班的船长职务证书。在“玉泉山”轮实习了一段时间后,我被正式派往国产万吨船“大冶”轮。这个船名,让我们河南口音的政委一呼叫就出名了,也长了辈分。他经常在大沽口用高频电话与公司联系,一打电话锚地的船几乎都能听到,“公司,公司,我是大爷!我是大爷!请回话。”驾驶台里立刻响起一片哄笑声。在天津新港装完货,又驶往上海港加载,装满了1万多吨杂货,卸货港是伦敦、鹿特丹、汉堡和安特卫普4个港口。

抵达第一个港口伦敦前,我紧张了好一阵子。伦敦的港外引航站叫福克斯顿引航站,我在英版《进港指南》找好了引航员登船位置,还需要在24小时前发确报给船舶代理,报告抵达引航站的准确时间,让其安排引航员登船。在船舶抵达引航站前2小时,再用高频无线电话联系,进一步报告抵达时间。

由于船速控制得比较好,船舶准时抵达引航员登船点,水手长和水手早已把引水梯放置妥当。引航员顺利登轮来到驾驶台,热情愉快地向我致意问候。这是一个看上去将近60岁的满头华发、身材修长的漂亮英国人,脸上没有通常所传的英国人的傲慢,“谢谢”一词每每挂在他嘴边,尤其当我预备了热咖啡、饼干和香烟时。他一边叫着舵令和车舯令(与机舱联系改变船速的命令),一边和我聊着天。

第一次来到伦敦,真怕他听不懂我的英语。不过,他说我的英语很标准,每句话他都能听懂,还说我比正在与引航站通话的日本船长强多了,说着便打开驾驶台的无线电话。那个日本船长还在讲着,口语确实不好听懂。他还告诉我,即使都是英国人,语音差别也很大,今天要是那个利物浦口音的引航员,可能我们外国船长听着会很费劲。

从引航站到我们船靠泊的码头太远了,曲里拐弯地走了好几个钟头,又是过船闸,又是多次转向,好像总也到不了。沿途看到不少装卸货物的沿岸码头、油码头及修船坞。引航员不断地给我介绍两岸的码头。我看到一处规模不小的码头泊位都空着,一片萧索,便问引航员为何没有靠泊的船。他告诉我:“Ecnomic problem.”(因为穷,已经关闭了。)那时,只有中国码头最繁忙,国内改革开放刚刚起步,外贸事业全速发展,远洋船队迅猛壮大。这些都给这个引航员留下深刻印象。

伦敦港始建于公元43年,16世纪英国海运昌盛,伦敦港开始发展,到18世纪,已经发展成世界知名大港。伦敦港规模很大,东南沿泰晤士河下游南北两岸,从河口下游向上游延伸经提尔伯里,港口越过伦敦桥,直至特丁顿,长达80多海里。两岸泊位可靠泊150多艘海轮,港口吞吐量为5300多万吨。港口性质为河口海港。

我看着这个古老而现代化的庞大港口,内心感慨着,英国这个当时最强大的海上强国,以伦敦港和其他重要港口为中心,输出了为数众多的工业产品。大清帝国的北洋水师舰队,像“致远”舰等皆是英国纽卡斯尔船厂制造,远涉重洋开到渤海湾的。

几个小时的引航工作令这位身材修长的引航员疲劳不堪。我给他准备了晚餐,还记得有一小瓶冰镇青岛啤酒,一盘牛排,搭配生洋葱片及西红柿。他表示受用,又大大夸赞了一番青岛啤酒。就要下船的时候,他看到二副抽的香烟牌子,是一种我们叫做“良友”的很普通的外国牌子的香烟,对我说他的妻子吸烟,很喜欢这个牌子,拿出10英镑交给我让我给她一条。我正愁不知给他点什么礼品,便对他说:“我们船不是商店,我可以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妻子。”他接过管事送上来的一条良友烟,并接过我还给他的10英镑,热烈地与我握手感谢,希望下次有幸见面。

大英博物馆中,仅埃及文物就多达7万件。

船舶代理也是一个挺和蔼、办事热情认真的人。进港手续几乎全是他代为办理的。不像有些港口,上来一大帮人,有移民局的,有检疫的,当然海关官员必不可少。他的代办省却了不少麻烦。办完事后闲聊,他对我国的改革开放不吝赞美之词。中国船的不断来访,降低了他们的失业率。闲谈中他忽然谈到了酒类,体味到此君喜欢饮酒,我给他倒了一杯中国产的金奖白兰地。他端起来郑重地品了起来,居然对这种在我国价格低廉的国产洋酒大为赞赏,说是可以和苏格兰威士忌媲美。于是我送给他一瓶作为小费。

靠泊码头期间,根据船上工作需要,分批安排了船员下地活动。伦敦是欧洲乃至世界著名的大都会,旅游景点颇多。作为船员,也就是走马观花地游览一下,但在改革开放初期,已经领先国人一大步了,这大抵就是被很多人看作高危职业的海员的一点优势吧。

我和另外两个船员一起,由那个和蔼的代理驱车陪同参观了大英博物馆。这所世界著名的博物馆陈列着包括埃及、希腊、罗马等古国的文物,数量之大令人瞠目,仅埃及文物就多达7万件,馆中陈列着精美的铜器、陶器、瓷器、金币、绘画及大型石雕。在东方文物馆陈列着中亚、南亚次大陆、东南亚、远东文物,当然还有中国的珍贵文物。

参观完大英博物馆,又去了城东南的格林尼治天文台,本初子午线设置在这个地方。我们站在零度线上,两脚分开,一只脚在西经,一只脚在东经,即脚踏东西半球。我对身边的两个船员讲解了时区概念,从零度线起,向东西,每15经度为一个时区,向东经15度为东1时区,我们国家以北京时间为准,地处东经120度,正好为东八时区。为什么我们从祖国向伦敦方向航行时,隔几天就要在餐厅黑板上发布船钟拨慢1小时的通告,那是因为又航行了15度经度距离。从中国航行到伦敦整整拨了7次,这样到伦敦时船钟与英国当地时间正好相符。不然,我们的作息时间岂不乱套?这时,第一次上船的船员如梦初醒,他终于解开了拨钟之谜。我还告诉他,如果往中国航行,还要一次次拨快。因为这里是零点,北京已是8点钟。

代理先生又轻车熟路地把我们引领到卡尔·马克思墓,他好像知道,中国人对祭拜这位伟大的共产主义先驱有着强烈的愿望。马克思墓位于伦敦北郊的海格特公墓。我们找到了绿荫环绕巍然耸立着的卡尔·马克思墓。底座为浅色大理石,近3米高。正面刻着:“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下面是那句著名的论断:“哲学家只用不同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是改变世界。”代理先生介绍,这个铜头像是英国著名的雕刻家劳伦斯·布雷德肖的杰作。果然雕刻得栩栩如生。我们抬头仰望这位巨人雕像,他睿智而超然的目光,好像闪着不息的光芒,并略带期待。他预见到目前繁杂的多元世界了吗?我们还和不知来自何地的瞻仰马克思墓的白人互致了问候,好像敬仰同一座伟人墓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停靠码头期间,来我房间最多的是传教士,据资料记载,英国58%的人信仰基督教。对这些宣传上帝传播福音的人,我也不好一一拒之门外。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个约莫30岁出头的大个子传教者,身高足有1.95米上下。为了让我听得清楚,他语速很慢地侃侃而谈。

令人没想到的是,晚饭后我和报务员下船在港区附近居民区溜达,竟然在一所不起眼的房子前又与他不期而遇。他热情地把我们连拉带拽地让到了他的不算阔绰的临街房间里,他妻子招待了我们英国茶。他架起幻灯机给我们放起了幻灯片,内容都是地球上珍奇动植物所发生的奇异现象,有海洋生物,有奇花异草,列举了不少例证证明或驳斥某一理论。这位大个子先生煞费苦心地传播上帝创造一切的观念,而不惜损毁自己国家最伟大的生物进化论的先驱达尔文先生。短暂而生动的幻灯片当然没有让我对生物进化论产生任何动摇。我对他说:“你们国家生物学家达尔文先生的生物进化理论,是他多年探索苦心研究得出的结论,他是世界最伟大的生物学家,是你们大不列颠民族的骄傲。尽管他现在还不能解释所有生物界千奇百怪的现象,但我是相信这一理论的。谢谢你的招待,还有有趣的幻灯片。”

三四千吨杂货在伦敦港竟然卸了5天,这只能说明英国装卸效率不高,码头设施不可谓不先进,但装卸工人却有着骄娇二气。那个时代,工会经常发动工人罢工,英国经济实力的衰微与他们的高福利所带来的很多人的慵懒有关。这在经济远超英国的德国、日本很少发生。这不,我们船此次装载了几十吨有毒的危险品,都按规定申报要求在此港卸货,收货人也是英国人,然而工人竟然拒卸,要把这危险品运到下一个港口汉堡卸下,为此又罢工了。我当然绝不能让这种麻烦事发生,与代理及收货人商讨解决办法。大概是增加了卸货费用,反正他们还是把危险品卸下去了。代理告诉我,英国工会动辄发动罢工,给英国经济和社会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一个远洋船长的成长就像海水颜色的变化一样。船舶出港到大沽口时,海水颜色一直呈黄色,驶往渤海海峡时变成绿色;当然到了黄海也不是黄色,而是深绿色,再开往大洋就成为蓝色、深蓝色,乃至深不见底的蓝黑色。回忆当船长的过程,初始是青涩而经常处于紧张状态,而成熟需要经过漫长的历练。用海水颜色说话,也就是由浅及深吧。

回忆伦敦港之旅,唤起了我首次作为船长远航的紧张、青涩的记忆,艰辛、美妙而令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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