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哈尔滨画院副院长石铁民先生是以榆树在中国画坛立足的。或许只有石铁民,相较于其他画家的创作方式,确乎不那么划算,他无法逸笔草草——那样就失了庄严;他无法漫画式陈述——严肃的精神岂容调侃;更无法如精英们的算计与画外周旋——他的内在动机与学术理念决定其只能在画坛的边缘独自向前。
一些玩艺术的人,一些在画坛投机牟利的人,玩的是艺术,讲的是效益:把观念炒熟了,炒出精神来,把随便的涂抹炒熟了,炒出杰作来,更重要的是炒出钞票来,一些人这么干,跟随者众。炒好了名利双收,炒不好也没什么,本来就是白纸,还原回去什么也没丢!举目画坛,举目各类画展期刊,人们好像突然悟到:假正经什么?荒诞的世界只能荒诞的表述,痞气十足的表述太贴切了!什么构成造型!什么色彩语言!统统是小家子气的摆设和累赘!大气且精英的人们与此何干?
铁民于此道始终无法开悟,费力地画,吃力地推敲。精心于严谨的构成,那是画面秩序的需要,也是修养使然;致力于造型的完整尽善,那是几十年基本功锤炼得顺其自然;色彩总要合乎色彩的写生规律,即使恣意的表现也无法悖离色调约束的底线;至于肌理趣味,笔触刀法等技术语言层面的匠心,自然是一个不能少,于是吃力地画出了这些严谨而精致的画面。
在现实生活中,崇高的悲悯已渐弱化,理想的俗化已表现在各领域的各个层面。人们现实的生存,现实的诉求,不在意有什么不可逾越的底线!为了省力,为了投入产出比的最大化,经济而有效的学术用语是“解构”:油画创作本是很累人的工作,但精英是无须干那些吃力活儿的,解构造型,那十年素描功夫便可以省掉了;解构色彩,那油画独有的色彩微差训练,自然也派不上用场,走得急些的激进些的,可以解构画面构成,可以解构架上绘画的一切要素!如果解构者够深度有厚度,如此之后,而已之后,能剩下几个聪明的理念碎片!在摄影摄像等图像技术的挤迫下,在各种优质生命状态展演的诱惑下,还有几个人静得下心来老老实实地画画呢?
铁民一代画家是有着集体崇高理想的画家,是无法也不情愿解构那诸多美好的画家,下笔处责任重大,精神诉求之高度永远大于手中画笔之能力,几十年过去,不换位不跳槽,在一个点上阐释着自己灵魂深处的祈盼,他很偶然地也是很自然地在榆树身上看到了与自己崇高理想的契合:坚韧、挺拔、耐得寂寞、经得磨难!众说纷纭,我自独行,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铁民的画作,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些榆树了,那是一个个钢筋铁骨的人!如果说梵高的《向日葵》是灵魂的狂热呐喊,那么铁民的这些榆树则是崇高的平和陈述——寂静的宇宙只有这份淡定和坚忍才是那些浮世众生得以存在的根基,舍此,生命真的难寻意义!
为了表现这一份不合时宜的崇高,为了精神诉求的完整诠释,铁民的榆树创作无法仅靠写生完成,在千百张的素材中,要完成理想的构成去承载精神的高度;要造型厚重且简约,以免自然现实的幻象削弱已经呈式微状态的纯粹灵魂;色彩不能太写实,诸如象征色调的设计、表现色彩组构等都成为创作要素之必须。在人被异化物化的社会现实边缘,铁民独将榆树人化、精神化、理想化。溯潮而动之精神可嘉,其崇高不泯的心灵在榆树身上获得皈依,那是一次世俗物欲的超越,是面对喧嚣世界静穆而庄严的涅槃。相较于前述的画坛近况,实在难能,既可歌亦可泣!
铁民这一代人,大致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与民族兴衰同步,与国家发展一脉相承,但崇高的生命理想永远在制约着学术选择的自由,使命感永远使艺术创作自觉担当起责任的重担,于是画了这些挺立的榆树——那些淡泊中的坚定,那些不屈于世俗的生命!
艺术的理想接近于生命的理想,但常日里的生活却无法做到理想化,那些触目皆是的寻常风景,确也无法担当那些思想的沉重,于是铁民与大部分同道一样,画了这些面对风景的风景,这里的崇高退守为平凡,精神的自信和感悟的自觉仅化为一份平和与从容。静静的山峦,无声的旷野,间或的几朵云彩,静静的河水在微风的轻拂中走过……这里没有人,人在风景的对面。
有人说,风景写生“忌像景,悦像画”,铁民从“像景”起步,几十年涂抹,现在已很“像画”了,对景写生不像景那是蒙人,太像景也真的没劲!那点儿本事照片早解决得比你好多了!所谓“像画”那是悦人视觉,撼人心灵的魅力!在好看之余,多了点儿独特的味道,多了份心与心的交融,多了份一目了然且区别他人的灵性!
铁民的“榆树”,那是其精神诉求的最高理想,或可接近于终极人文关怀的至境,铁民的“风景”,那是供崇高升起的土壤,是平凡朴素的每日耕种。
崇高,确已在平凡中升起!
奉献给我们的,是喧闹世界中那一份久违的真诚与感动!
作者简介:吴厚斌,内蒙古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呼伦贝尔市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呼伦贝尔学院美术学院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