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荪
摘要:在五代十国时期,北方五朝相继,都以继承唐朝而自居于正统、代表中国,对其他各国都作现况的承认,但态度并不一致,视局势的不同而有所调整,或认为天下分裂,各有其国,或认为地方政权应在臣属的地位。而其他各国有的承认北方五代为正统,屈从于臣属地位,也有认为天下分裂,北方并不能是中国的必然代表,即各有其国,各有合法的地位。“中国”代表北方中原的朝代还是代表“天下”?在表述中并不一致,当时的情形是各自的认知并不一致之故,亦即没有共识的基础。
关键词:五代;“中国”观念;表述
一、前言
唐昭宣帝(哀宗)天祐四年(907),朱温篡唐,建国号为梁,而后历唐、晋、汉、周各朝,至宋朝建国止,是为五代时期,其间五十四年。五代时期统治的范围大体在淮河以北之地,即华北的中原地区,淮南各地仍有地方政权所建的各国,华北又有北汉之国,造成所谓五代十国时期,此时期形成近古时分裂的开端。除淮河南、北分裂外,又有契丹建国于塞外,复控辖山西、河北的北部,即燕云十六州之地。淮南各地,华中、南、西皆有称号建国者,这确实是各国林立的大分裂时代。
分裂时期里的各国,有其国号、政权、土地、人民等,彼此不相统属,迥异于统一的朝代国家,是以“中国”的词称遂产生变故。原来“中国”词称在先秦时已甚为普遍,所指有多种意义,其中有指为诸夏之领域、中央之国,为后来各朝代共称中国的滥觞。如《史记》言舜帝“夫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是说舜至“中国”受诸侯拥戴为“中国”之共主,夏禹时“九州岛岛攸同”、“中国赐土姓”,是说禹为天下共主,并于国内祚土、赐姓、命氏完成诸侯的分封,实际情形虽尚不能确知,但这些都是指诸夏之地,为天下的核心区。到后来春秋时,“吴疆,陵中国”,“秦僻在雍州,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当时吴国、秦国都还不看做是诸夏域内,视为蛮夷之区。蛮夷主要是以文化来区分,族群还未必是清楚的差别,先秦上古时期已形成中、外之别的夷夏观,也是以后历史上传统的观念。在地理上、政治上,“中国”都具有所指称的对象,族群在其中反而往往易于消失界线,大约就是所谓“夷狄人中国则中国之”的观点,虽然是夷狄异族,但能行华夏中国之政教文化,则无异于中国。故而“中国”词称的语境在历史上并不一致,要视当时所指的含意及其应用而定,但总体看,与“华夏”或“中华”不可分离,因之传统的观念成为主流或主轴,中国文化成为华夏或汉文化,政治上仍不脱正统的观念,地理上以中原或统治所及之地,族群上指为汉族或汉化之民。
历史上统一的朝代对“中国”的词称少有争议,也可能是不需要争议而理所当然,但在分裂的时代,情况有所变化,“中国”是指某个朝代之国抑或整个“天下”?是自称或是他称?又是否有其一致的指称?对这方面的探讨少有见及。五代十国时期分裂的时间不长,五代各朝所称之“中国”,与其他并立各国所指称者,为本短文所疏解的主旨。
二、北方五代各朝的中国观
后梁龙德元年(921,唐纪元为天祐十八年),契丹大军入侵河北,时后唐庄宗李存勖在镇州(河北正定)行营,出兵迎战。契丹兵因逢大雪,粮草匮乏,冻死者相望于路,于是引兵而退,李存勖领兵随蹑于其后,每经契丹宿营处,见清整不乱,因而叹许说:“番人法令如是,岂中国所及!”李存勖言“中国”即是指他本身所代表的南方中原有别于契丹,即契丹不在中国之内。后唐明宗时,安州(湖北安陆)节度副使范延荣上奏章献三事,其一是请朝廷不禁南方猪、羊等牲畜过淮河贩卖于北方,但禁止丝绵匹帛等较贵重物品入境贩卖,所为在于“以贵中国”,所指的“中国”仍是指其后唐的本国,亦即其后唐为“中国”。明宗长兴三年(932),契丹遣使要求归还被俘的官员,明宗有意应允,时冀州刺史杨光远(檀)罢郡在京,奏请勿允契丹所求,说:“苟若归之,必复向南放箭,既知中国事情,为患深矣。”所指的“中国事情”,即代表中原朝廷的本国事情。类似的情形是契丹求讨于被俘的将领李和等人,因为李和等人为契丹善战之将领,不当放还,而重要的是李和等人“又在此累年,备谙中国事”,更不当放还其归国。杨光远所说李和等人在后唐数年,熟知国内的情事,与前件事情所说相同,恐即为一事,而他们所说的“中国”,就是后唐所代表的中国。
当石敬瑭争夺天下时,恐契丹援立赵德钧,急遣桑维翰见契丹主(辽太宗),桑维翰说劝契丹主若能援晋(石敬瑭)得天下,则“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所说的“中国”,即是指后晋将取代后唐而建立的中国。对于本朝代表、自称的中国,石敬瑭立国建后晋后,契丹以宗主上国的势态干涉后晋的内政,欲扶持王处直之子王威为定州节度使,石敬瑭的回答是“中国”将校自刺史以上迁任至节度使,有其一定的升进之序,须合于“中土旧规”。说明石敬瑭认为后晋即是代表着中国或中土。由于晋高祖石敬瑭因厚赂契丹而称臣为儿皇帝,得到“中国”的天下,故而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说:因石敬瑭取得天下不顺,常以此自惭,对于国内藩镇过为姑息,而各藩镇或不安分,或心慕石敬瑭所为之事,以为得以成就大业,故而石敬瑭在位的七年中,其藩镇即有六次举兵造反,全因为他所作为带来的后遗症。时镇州节度使安重荣看不惯契丹的傲慢姿态,密结吐浑诸族为援,上表并驰书天下,大抵在指斥晋高祖称臣奉表,“罄中国珍异,贡献契丹,凌虐汉人,竟无厌足”。以至于“困耗中国”。安重荣的上奏声言欲与契丹决战,实则有夺位的野心,除素与襄州安重进联结外,又密结契丹幽州帅刘唏,故史载:“盖重荣有内顾之心,契丹幸我多事,复欲侵吞中国”。安重荣起兵以战败被杀而告终,史书载其事,都以后晋朝为中国,即是以“中国”代表正统皇朝,后晋是中国的国号,虽然其实际统治地区仅限于北方部分地区,因为当时中国处于分裂的状态。
后晋以代表中国自居,相对于“外国”的契丹,则更如此,石敬瑭说的“中国将校”、安重荣说的“困耗中国”所指皆同,桑维翰见契丹主说“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之外,在安重荣上表请讨伐契丹时,桑维翰恐石敬瑭犹豫不决,密上疏言不可与契丹决裂争战的七大理由,其中用了“中华之精甲利兵,悉归庐帐”、“南军”、“华人”等来代表中原地区的汉人,又说:“戎人皆骑士,利在坦途;中国用徒兵,喜于隘险”,分别用戎人代表契丹,中国代表后晋。晋高祖虽忍隐与契丹决裂,但后继的少帝则不能维持与契丹的和平。由于少帝遣使契丹的国书是“无表致书,去臣称孙”,表示后晋皇帝(少帝)与契丹国主是孙辈的私人关系,而没有奉表称臣的国家关系,也就是两国之间是对等的关系;故而引发契丹的不满,遣使来指责。当时主政的景延广回告说:“先帝(高祖)则北朝所立,今上(少帝)则中国自策,为邻为孙则可,无臣之理”;仍是以后晋为中国,分别了契丹为北朝,并声称此时的中国不应为北朝的臣属之国。
当晋少帝开运二年(945)左右,曾召引契丹的幽州节度使燕王赵延寿来归,延寿与其父亲德钧在石敬瑭与后唐末帝相争天下时即降于契丹,意欲依契丹为援而得天下,但契丹择立石敬瑭为帝于中国。延寿主政幽州,是契丹南面重镇,他仍企望有机会能作为中国的帝王,对于晋少帝的召引,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