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拨”字被动句是口语体中以“拨”字作为被动标志用在谓语前,表示被动语义关系的句子。宁波方言中的被动句分为无标记被动句和有标记被动句两类。传统甬剧作品中的被动句则以有标记被动句为典型,其中“拨”字被动记为最。本文以“拨”字被动句的结构、特点及相关问题为考察重点展开讨论。
关键词:拨被动句句法格式
一、关于“拨”字句与“拨”字被动句
宁波方言中的“拨”字在不同的语境中表现出多种不同的含义。具体表现为:
(一)作为动词的“拨”
1.“拨”字作为动词,可表示“用手指或棍棒等推动、挑动或拨动”的意思。例如:
(1)一日到夜拨算盘,时时刻刻费心机。(《张古董借妻》)
2.“拨”字作为动词,还可表示“给”的意思。如:
(2)侬总要拨我一条路走走……(你总要给我条路走,……)(《呆大烧香》)
(二)作为介词的“拨”
1.相当于“给”,表示交付。如:
(3)她家身世我明白,讲拨侬听勿值一钿。(她家的身世我明白,讲给你听你就知道不值一文)(《天要落雨娘要嫁》)
2.相当于“被”,引出施事者。如:
(4)奈只好拨侬逼煞!(那只好被你逼死了!)(《后磨豆腐》)
3.表示让、给,表示允许、听任的意思。例如:
(5)我马上叫东生转门庭,拨丈姆娘来见一见,……(我马上叫东生回来,让他丈母娘见一见,……)(《阴阳团圆》)
“被”字句不等于被动句,如“见”字式、“让”字式、“给”字式等都是被动句中的不同形式。在例(5)中,“拨”字不被译为“被”,而译为“让”“给”,符合我们日常说话的习惯,相当于普通话的“让”字被动句和“给”字被动句,在语义和结构上来讲表现的是受事与施事间的关系。
由此可见,“拨”字用来表示被动意义是其作用中重要的一种,它的意义和用法都与普通话中的“被”字不完全对接。本文研究的“拨”字被动句即以示例(4)与(5)为对象。
二、“拨”字被动句的句法格式
“拨”字被动句以“拨”字为被动标记,横亘于体词性成分之间,因而“拨“字被动句的基本句法格式可以概括为:“X+拨+Y+VP”。“X”表示处在主语位置上的体词性成分,“Y”为被动标记词后的体词性成分,“VP”指谓词性成分。例如:
(6)面孔拨伊打得肿起来(《天要落雨娘要嫁》)
甬剧作品中的“拨”字被动句严格遵循这个句法格式的极少,绝大多数都是在这个格式基础上有些附加成分或者有些形式上的分离。
(一)X成分
X在以下条件中可以隐去:
1.主语位置上的体词性成分即X出现在前一个分句中,后一个具有被动句法格式的分句即使没有X成分,也不会造成意义的残缺以致影响阅读。例如:
(7)伊还勿肯来,拨我硬拖来。(他被我硬拖来。)(《天要落雨娘要嫁》)
2.主语为被动语句的表达者或表达对象,以及在相关语境下话语场中的任何一方都心知肚明的人、事、状态等。例如:
(8)再烦,“拉、拉”拨我摔一顿。(《阴阳团圆》)
意思是如果你再烦我,你就会被我打一顿。这里的受事者即此话语的表达对象“我”。例如:
(9)奈只好拨侬逼煞!(《后磨豆腐》)
例(9)意思是:那我只好被你逼死了。这里省略的X成分即此话语的表达者“我”。再如:
(10)嗳,勿要哗啦哗啦,拨李相公听见仔,伊心里要勿安个。(《张古董借妻》)
例(10)意思是:“嗳,不要大声吵嚷,我们的话如果被李相公听见了,他心里会不安的”。此时的话语表达者有两个人,而X成分代表的是表达者正在说话的状态。
3.述宾短语在被动句式中成分位置调换,使得作为受事者的X成分成为简单逻辑判断便可得知的内容,因而省略。例如:
(11)奈拨侬一话,我晓得穷人搭穷人应当要有同情心,……(《扒垃圾》)
“说话”这一短语在被动句式的干扰下,受事成分X“话”提前,即“话被你这样一讲,我晓得……”
(二)Y成分(Y成分必现)
传统甬剧作品中的“拨”字被动句中Y成分全部显现。即使处在类似X成分隐去的条件下也不例外。例如:
(12)格个小孩并无得罪伊,拨伊打得喳喳稀。(《天要落雨娘要嫁》)
Y成分即施事者“伊”在前一分句中已经出现,但不能隐去。例如:
(13)少爷,侬咋会介勿听话,侬娘拨侬气煞,所以要改嫁。
Y成分“侬”为此话语表达对象,但Y不能隐去。
(14)水瓶困到半夜里拨我敲碎咧。(《开米店》)
Y成分“我”为此话语表达者,Y不能隐去。
即使在相关语境下话语场中的人都能理解,没有必要说出来的状态下,Y成分也不能隐去。如:“对,你我都是苦命人,我也同样被人来看轻。”=“对,你我都是苦命人,我也同样被看轻。”这里的“人”指“别人”,可说可不说,但作为Y成分,一定要表述出来。
(三)语气词的选用
传统甬剧作品中的一部分“拨”字被动句,在“X+‘拨+Y+VP”的基本结构上,还灵活运用了语气词,使此句型显得灵活多变而蕴意丰富。例如:
(15)一课堂学生都拨伊打过咧。(一班的学生都被他打过了。)(《天要落雨娘要嫁》)
戏曲作品的情感表达主要表现在舞台表演方面,而传统甬剧作品往往通过对语言的把握来反映这种舞台效果。例(15)中的语气词是可有可无的,它不会影响被动句本身的基本语义,但是合理地增加语气词,显然能够增强感情色彩,使句子在情感表达方面产生更好的效果。例(15)中的句末语气词就更好地表现出了老师向家长数落孩子时的气愤和无奈。
三、结构成分的考察
(一)X成分
1.X为受事
X为受事在被动句中数量最多,应用最广。例如:
(16)饭镬汤滚出来,人也拨伊汆去咧。(《开米店》)
(17)石板会拨我甩豁。(《双投河》)
例(16)中,伊即汤发出汆的动作作用于人。例(17)中我发出甩的动作作用于石板。X都为动作的承受者。
2.X为施事
(18)我连忙钻铁丝网拨我逃掉。(《康王庙》)
此句中动作的发出者即“Y”为“我”,“VP”为“逃”,受事成分不但没有出现,而且无法补出,因为“逃”是个不及物动词。从语用层面来看,“拨”前的X成为“我”与“拨”后的Y成分“我”相互呼应,起到强调与重点诉说的作用。从前后文可以看出,行为人本来被官府拉去作民伕,按照常理,行为人是无法摆脱这种困境的,但是行为人通过钻铁丝网的方式竟然摆脱了这种局面。可见,行为人通过这种表达方式,于言语中透露出侥幸成功的愉悦之情。
3.X为VP结果的影响对象
(19)介伊拿勒旱烟管到地下炷火去,拨我将地下火也踏阴。(《后磨豆腐》)
此句中的“拨”前未明确表示出X成分,通过语义分析,这句话可以这样理解:他拿着旱烟管到地上炷火,被我把地下火也踩灭了。也就是说,他的某个动作引发“我”的动作。Y成分为“我”,“VP”为“踩灭”,受事者为“地下火”,而“他”只是“我”的行为动作结果的影响对象,“我”使得他的动作行为失去效用。
4.X为身体器官
(20)肚肠倒拨侬急断咧。(《阴阳团圆》)
此句应作“(我)肚肠倒拨侬急断咧。”“急”为形容词作谓语,在此处实际上指向肚肠前省略的主体“我”。断作为补语将语义指向X我的肚肠。意思是 “侬”的行为导致主体“我”产生急的效果,最终导致我的“肚肠”被急断。此句将肚肠这个身体器官作为被动句中的X成分,置于“拨”前,从语义角度来看,意在重点强调“侬”的行为对我产生的消极影响,言语之间带有不满意对方这种行为的情愫。
5.“拨”前零成分
X成分所在位置为空位,称为零成分。例如:
(21)拨伊拉小辫子拉牢,扳牢车头介咋讲好呢?(被他揪住话柄,这让我怎么讲才好呢?)(《呆大烧香》)
通过上下文可知本句在“拨”前省略了一个主体“我”,即“我”被他抓住了话柄。关于“拨”前零成分是不是能够称为被动句,一向争议很大。原因在于这种类型的许多例句所表现出的被动意义都不是很强。但是在《呆大烧香》中出现的这一例句被动意义却是比较明显的。联系上下文,此语的表达者本来打算随便应付一下别人问他的问题,可是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反被别人抓了话柄,并且就他说的话追问下去,使得表达者陷于被动的局面。此处的零成分被动句,更好地反映出表达者面临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时被动而不知所措的窘迫感。
(二)Y成分
Y成分较X成分单纯得多,都是施事者,只是有的施事者是确定的、特指的,有的施事者则是不确定的、虚指的。例如:
(22)心想偷眼早稻米饭尝尝新,会拨婆婆来看见,……(心想偷点早稻米饭尝尝鲜,又怕会被婆婆看见,……)(《车木人》)
(23)死人啥来勿及,我等潮水来拨伊汆去。(寻死有啥来不及的,我等潮水来了被它汆去。)(《双投河》)
以上例句中的Y成分皆为实指,有的为名词,有的为人称代词。Y在表示实指的时候,往往是对话中的人物都明白的人、物,或者代词直接指代的特定对象。
(24)奶娘勿要胡乱讲,拨人家听见勿好听。(“奶娘不要乱说乱讲,被人家听到了不好听。”)(《张古董借妻》)
以上例句中的Y成分为人或人家,指除了在场人之外的他人,具体是哪个或哪些,我们难以陈述。在普通话中这个成分有时候可以省略,如第一句也可这样说:“奶娘不要乱讲话,被听到了不好。”但是如前文所述,在宁波方言中这一成分无论是否省略,都必须完整呈现出来。
(三)VP成分
传统甬剧作品中的“拨”字被动句中,VP成分以动补式结构为最,也有部分其它结构。
1.VP为单纯的动词
(25)伊阿姐明明是拨穷鬼害,怪我爹爹啥事情?(《张古董借妻》)
(26)假使我捉去,侬尸骨会拨狗拖,侬忖忖看,想勿想?(《康王庙》)
2.VP为形容词式
(27)……介鸡拨侬破死咧呢?(《开米店》)
一般来说,谓语不是动词组成的,主语也就无所谓施事或受事,但是在宁波方言中,被动句结构中以形容词作VP成分是存在的。“破”作为形容词是指向鸡的状态的,但置于被动句式后便动态化了。
3. VP为动补式
1)趋向补语
(28)伊在外面打别……伊还勿肯来,拨我硬拖来。(《天要落雨娘要嫁》)
(29)如话拨伊问出来,就将阿拉送衙门。(《张古董借妻》)
2)程度补语
(30)格个小孩并无得罪伊,拨伊打得喳喳稀。(《天要落雨娘要嫁》)
(31)我倒拨侬讲得有眼疑心疑惑了呢。(《阴阳团圆》)
3)情态补语
(32)只因丈人来当家,东西拨伊骗干净。(《张古董借妻》)
(33)我拨侬吓昏啦,介哥哥鞋子,小妹收仔。(《打窗楼》)
4)结果补语
①V-V类
(34)先生马屁拨伊拉来拍进。(《天要落雨娘要嫁》)
(35)东西拨我当掉咧,……(《打窗楼》)
②V-A类
(36)石板会拨我甩豁。(《双投河》)
5)数量补语
(37)再烦,“啦、啦”拨我摔一顿。(《阴阳团圆》)
(38)我还当奉化带来芋艿头,愁愁拨我咬两口。(《开米店》)
6)时间补语
(39)阿拉囡囡已经拨我养到十八岁咧。(《阴阳团圆》)
4.动宾式
受事宾语有对象宾语和目标宾语两类,当两者并存于被动句中时,其中一者作为X成分置前,另一者仍置于动词后共同承担VP结构,这种例句相对要少一些。
(40)周剥皮诡计多端,如话拨伊看出破绽,格还了得!(《张古董借妻》)
5.连动式
连动式VP结构在语义方面分为两类,一类是X成分既被V1也被V2。例如:
(41)魏家败在侬手里,拨侬放鞭炮(V1)烧干净(V2)。(《天要落雨娘要嫁》)
(42)活迫拨侬拿来(V1)杀(V2),伊洋钱拿仔逃脱。(《后磨豆腐》)
还有一类是X成分只被V1,同时X成分符合V2,例如:
(43)勿是二副家生,拨侬敲碎(V1)勿合(V2)。(《后磨豆腐》)
(本文系浙江省研究生创新科研项目“甬剧方言研究”[YK2010051]系列研究成果之一。)
参考文献:
[1]阮桂君.宁波方言语法研究[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2]陆俭明.有关被动句的几个问题[J].汉语学报,2004,(2).
[3]潘文.“被”字句的语体差异考察[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
版),2006,(3).
(范俊敏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