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

2012-04-29 00:44罗聪
椰城 2012年10期
关键词:退烧药医生

罗聪

这天是周六,一大早我就急匆匆去找月月。到她家楼下,往上一看,见月月正站在阳台栏杆上。不好,月月要跳楼!

月月!我大叫一声。

月月的身体抖一下,摔了下去。

我跑上楼,见屋门开着,赶紧冲进去,去阳台那儿找月月。

月月正坐在地板上揉手腕。

我紧张地问,伤到哪儿了没?你为什么要跳楼啊!有什么事儿想不开啊!想不开跟我说,干嘛跟小命儿过不去呢!

月月皱着眉头白我一眼,我刚才正弄窗帘呢!你突然喊一声差点把我吓得掉楼下知道不?

我看看窗帘,果然只有一半挂着。我将窗帘挂好,把月月扶到客厅。

你怎么不站椅子上弄啊?

椅子不够高。

昨天你为什么没去学校?

我没去,你就来找我了?

当然了,你那么不对劲儿,我担心你。

月月给我倒水,把一个白色的大茶杯递过来。茶杯里漂着一些花儿一样的东西,水渐渐变成了乳黄色,端在手里像一洼荷花。

我开玩笑道,这就是你的水杯?跟掉面粉里的蛤蟆一样,真难看。

月月表情冷漠,看着我发愣。

我问她,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抢走我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然后一口气把一大杯水都喝了下去,我都替她撑得慌。

二十分钟后,我们坐在月月家附近的一个小吃摊条桌旁,眼前放着一盘打火机大小的龙虾,我看着月月一脸坏笑。

月月大失所望地用两个指头捏起一只神情沮丧的龙虾,问我,这就是你大肆鼓吹的龙虾?

我得意地点头,用句行话说,这叫“麻辣小龙虾”,大龙虾一只几十甚至上百,而小龙虾是论吨卖的。

月月苦笑一下,我不想吃了。

说完这句话,月月的眼睛仿佛被打开了开关,眼泪夺眶而出,吓了我一跳。我站起来,又坐下,不安地把一张纸巾递过去。

我摸了摸月月的额头,没发烧啊,你到底怎么了?

月月表情沉重地说,我妈住进了监护病房,主治医生说她支撑不了几天啦。

十多天后的一个傍晚,我跟在月月身后,在肮脏嘈杂车水马龙的街道穿行。月月走得很快,仿佛走路越快,妈妈就越有可能活过来。我知道月月正处在崩溃的边缘,想跟她说点什么,说什么都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抱着骨灰盒进门,月月把迎门那张桌子擦抹干净,接过骨灰盒安放好,才问我,一路上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惊讶了一下,我以为你不想说话呢。

陪我说说话吧。

月月似乎压根没把我说的那些话听进去,一言不发好久。月月离开的时候,一滴眼泪正好掉在我手背上。月月关上卧室门,把我撇在了客厅。

我猜不透她在卧室干什么,要说哭吧,她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我站在门外想敲门,又不知道该不该敲。我用舌头尝了一下我手背上月月的眼泪,是苦涩的。

三年前,月月的爸爸出车祸死了。她妈患肺癌,从查出到去世只有一年零九个月。我在心里说,月月,你还这么小,就接连遇到了天大的灾难。

我去厨房找吃的,翻遍每个角落,除了一个空方便面箱子什么也没捞着,只得出门打货,并发誓要给月月做顿好吃的。

回来后我把每一片葱和蒜切得飞薄,这样放进滚热的油里就会化掉。青菜被小心翼翼地均匀翻炒,不时夹起一片尝尝咸淡。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肉炒豆角,还有一海碗排骨汤,我像放艺术品一样一一摆好,每一个步骤极力做得完美,好让月月开心起来。

月月的眼睛有点肿,她说,谢谢。

我说,我要走了。

月月放下碗筷,你能不走么?我害怕。

血红色的夕阳被黑暗吞噬,房间里空空荡荡,死寂无声,异常恐怖。月月胳膊肘支撑着身体趴在窗前,望着满天星辰发呆,有时入神到不自觉地笑出了声,眼神流星般亮了一下,转瞬即暗。

我不知道月月在想什么,只要她不去思考自己如何孤单地生存在这如同夜空般黑暗未知的世上,我就烧高香了。

我知道月月心中的理想,但这天她却非常不耐烦地把书和笔一扔,说,我不想上学了。

那你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去死!啊!!!

月月又崩溃了,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我只好岔开话题,扯别的。然后在每个房间跑来跑去,把那些脏成花色的被单床单沙发罩等等应该洗的东西扔进洗衣机里,一边往洗衣机里放水一边呆愣地望着手里的洗衣粉想辙。月月的妈妈虽然生前处处精心呵护自己的宝贝女儿,却没有教会月月独立生活的能力,我只好把我这两年独自居住的生活经验教给她,希望她快快成熟。

我每天晚上睡在月月家客厅的沙发上。清晨,天刚亮就被月月吵醒。月月的情绪已经开始稳定了。如果我懒床,不对,是懒沙发不起来继续犯迷糊,那么月月准备早餐经过沙发时,就会非常精确地把自己的拖鞋从身后甩出去,直接落在我脸上,百发百中,从不失脚。我只好晃晃颠儿颠儿到卫生间慢悠悠地洗脸,刷牙。从卫生间出来,已经可以看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早餐。月月双手托腮,甜美的微笑弥漫在雪白雾气的那一边。

这天清晨我俩说笑着走进校门。我在自己的教室门口停下,看着月月进了那边的教室。放学的时候我得去校门外等她,之后一同去订做蛋糕,顺路到菜市场买些肉和青菜,因为今天是月月的生日。

最近,我每次观察月月,都觉得比上次观察她的时候瘦,虽说她的脸型越瘦越好看,可脸色却很吓人,苍白得像一张纸,搁晚上,要是没路灯,远远看到月月走过,还以为路灯成精,会动了呢。

这天晚上,月月发烧了,她家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退烧药。她躺在床上直说胡话,整个人糊里糊涂的。我拉她起来,她却一头栽进被窝里,说打死她也不去医院,她是因为妈妈的死对医院有恐惧感,我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天终于亮了,但还不到药房开门的时间。我把湿毛巾敷在月月头上。月月闭着眼睛说,妈,记得早点叫醒我。

我一看体温计,三十九度五,急忙跑药房买退烧药。回来后打电话向我在老家当医生的表哥询问注意事项。表哥说要是吃完药体温再升高,就是拖也要把她拖到医院,不然会把人烧成一整天舔自己鼻涕的弱智儿童。

月月什么也不想吃,还吐了好几次,食物吐光了,开始吐胆汁,吓得她大哭一场,哭着哭着睡着了。我在月月的床前打瞌睡,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月月说想吃东西,我赶紧到厨房给她熬粥。

茶几上,手机屏幕一闪一闪。月月一病,她的手机就被我设成无声。屏幕不断地亮起,又灭掉,终于没电,自动关机了。

我拿着大米飞快地飘过,又端着粥小心翼翼地走到月月床前。月月喝了小半碗粥,又吃了药,睡着了。

中午,我试一下月月的体温,不得了了,四十一度。月月醒了,一张嘴就吐了我一身。

我背着她下楼。她吧唧了几下嘴儿,反刍着残余的苦味。下到一楼拐角的时候不小心,墙狠狠碰了一下月月的头,闷响一声,墙皮碰落一大块,月月倒没什么反应。我感到问题比我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炎日如火炭,似乎能把整个世界点着,我想这就是灼热吧。病床上的月月好像清醒一些了,她望着窗外的太阳,憔悴地笑一下。我以为她没什么事了,没想到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真热啊,爸。

我吓了一跳,跑出去叫来了医生。医生忙活一阵,又仔细询问旁边病床上惊愕地望着我的几位病人。

一位大嫂疑惑地说,这姑娘刚才并没醒啊,更没说话,是你出现幻觉了吧?

月月确实在睡,连姿势都没变。医生给我试了体温,原来我发烧了。我纳闷地问医生,发烧也会传染?

医生也纳闷,可能赶寸了吧。要不要给你打个退烧针?

虽然害怕打针,可我不仅打了针,还让医生开了白加黑。打针吃药之后感觉非常困,浑身无力。

我强撑着跑出医院打个的,回自己家给月月拿吃的东西。隐约记得我家冰箱里有些三叔送来的做好的排骨。回家后打开冰箱,果然有半盆排骨,说明我尚未糊涂。我拿出冷冻到能砸死人的排骨,放进锅里,加了些水,打着火,然后一头栽床上,呼呼大睡。

我是被糊味儿熏醒的,整个屋子乌烟瘴气。着火了!我大声惊叫。

我跑进厨房,想把通红的铁锅扔进水池,不小心烫着了手,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手伸进水池时手指上还冒火星呢。我忍着疼痛在手上胡乱涂了不少药水,又贴满了创可贴,手上又是加减又是乘除的,蛮像重伤号。看一眼时间,原来睡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

去医院的路上我进拐小吃店买了点粥。我蹑手蹑脚走进病房,见月月正睡着,但已经换了个姿势,好像醒来过。吊瓶颜色变了,我坐在床边看着瘦弱的月月,觉得她的皮肤仿佛要滴出水来。

月月醒了,见我在,突然像小孩子似的大哭起来,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

怎么会,本来想回我家给你熬点儿排骨汤,不料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锅熬干了,我是被满屋子焦糊味叫醒的。你好点儿了么?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你?

看来你清醒了。

月月望一眼窗外的晚霞,说,我想回家。

医生正好来查房,他说,最好别出院,等病情稳定了再说。

怎么可能,后天我们要参加高考呢。

我发现帐单上罗列着各种没用的项目支出,简单的发烧,竟然还有X光检查。几十块钱能治好的发烧,愣是宰了八百多块!我在心里诅咒了一句,这帮土匪医生!

值得庆幸的是,月月退烧了,我也退烧了,为保险起见,我陪着月月把各种退烧药吃了个遍。我俩面对面苦笑。

高考这天起个大早,我和月月一同赶赴考场。月月小脸儿红扑扑的,像个半熟的桃子。我走着走着被路边一块半截砖绊个踉跄,站稳后竟踩了一脚狗屎,乐得月月脸红得更厉害了,像桃子一瞬间熟透。我使个坏,往旁边推她一把,没想到她身体软绵绵的晃一下,也踩在狗屎上。

月月崩了,怎么那么缺德啊你!

我神情庄重地说,祝你成绩超牛!

我永远不会忘记月月那个在迷茫的日子里会刺破一切阴霾的微笑。她笑着朝我挥手,然后走进了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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