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眼

2012-04-29 00:44张才行
椰城 2012年10期
关键词:电缆线瞎子杂货店

张才行

正午,太阳越发粗暴地释放着炽热,天空蓝蓝的找不出一丝云彩,街上的生命也都被烤回了家,只有那座尚未完工的建筑物在小街的尽头,淋着热辣辣的阳光。

他,骑着辆破三轮车荡了过来。

街拐角处有家简陋的杂货店,隔窗望去,胖胖的老板娘正打着昏沉沉的瞌睡。

四下瞧了瞧,他放心大胆地把车停在一堆电缆前。此刻,工地上静悄悄的,工人们早躲到工棚里午睡去了。似火的骄阳烤得人们没有了丝毫警惕。这倒是个最佳的做案时间。

一连三天的正午他都准时来这儿“办公”,一些值钱的施工材料被他“运”走了不少,每次居然都顺顺利利,一点儿也没被发现,战利品来得这么容易,连他自己都觉得没了兴致。“做案需要激情”,这是他深信不疑的原则。

其实,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活了二十多年,似乎从未认真做过什么,做好事嫌麻烦,做坏事又坚持不久。近几年,少管所劳教队他没少出出进进,可每次出来都没有什么变化。他越发习惯了对自己的放纵,习惯了散散漫漫,他不认为自己是颓废、是堕落。他觉得这也是一种活法,只是比别人活得更自由、更解放、更彻底罢了。

搬了几捆电缆,他的全身就湿了个透儿。

“妈的,简直是高温作业!”他恶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汗,心里有些烦躁。或许是天气太暴热的缘故,近日来,他常常会莫名其妙地恼火自己,这种反复不定有时会把他折磨得很苦。

这次偷窃电缆,是一位朋友的朋友找到他,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不是他仗义,主要是他闲得久了,心里有些儿发慌,活动活动“手脚”或许能给枯萎的日子制造点儿生机。

可是,这不,做到第三天,他就没了耐心,没了兴致。他一边懒洋洋地往车上搬着电缆线,一边心里嘀咕:真他妈没劲儿,明天再也不来了。可他又实在想不出明天会有什么令他兴奋的事情可做,好像不会再有更好的明天了。

这样想的时候,无名火便更往头上窜。

赌着气,搬着电缆线,全身又湿了几个来回之后,总算把三轮车装满。他慢吞吞地直起腰去推车,蓦地,他愣住了,离他十几米远的一块大石台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他的每根神经顿时进入戒备状态,心头隐隐地涌起一份刺激的快感来。然而,他很快又懈怠下来,原来坐在对面的是一个八十来岁的瘦老头儿,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几根稀疏的白发在阳光下颤颤微微地泛着光,干瘪的脸上没有多少生气,拐杖紧紧地支撑在手中。这样一个羸弱的老头儿,对他实在构不成任何威胁。他有点儿懊丧地耸了耸肩,十分不屑地瞥了老头儿一眼,推过车来,大模大样地骑上,没骑几步,他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那老头儿有什么反应。

他不回头看还好,他这一回头,不禁惊呆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如此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竟然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他回头正碰上那紧紧逼视过来的目光,那两道笔直的光束很足,很有张力,仿佛要穿透什么。他震惊了,也不知是怎么从车上下来的,愣愣地迎向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这时,老头儿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波澜,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嘴角抿得极紧,好像一切力量都积蓄在了眼中,从那双锃亮的眼中射出一股不可抵挡的凛然正气来。他已经强烈地感到了它的笼罩、它的围困,他不由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起来。他觉得被那目光逼进了峡谷,他想躲避,想挣扎,可奇怪的是他又着了魔似的被那目光所吸引,从来也没有人这样不屈不挠地盯视过他,而他自己也一直自负地以为可以藐视一切投向他的目光,然而此刻,他固执了十几年的意志力在渐渐地瓦解了,他败了,败得很惨。

在那老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大曝光。他蓦地意识到自己被照亮了,他一下子就看到了自己荒唐而又耻辱的过去,他第一次为自己曾经那么不伦不类、不三不四地活过而感到惭愧。他不由得自卑起来,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可他又实在不甘心,不甘心以往的沉沦。片刻之间,他已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炼狱。

就在他们俩进行目光争斗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工棚里有人出来,当“捉贼!捉贼!”的喊声四起时,他才回过神来,可他并没有跑,他的目光还在被那双眼睛所牵引,他的双脚也被锁住了似的,与其说他逃不了,不如说他自动放弃了逃,他陡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由此,他将可以彻底地改变自己了。

被人扭送走时,他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那老人,尽管自始至终他们也未有过一句对话,然而短暂的目光交流却容纳了一切。他很久以后还能感到老人投在他背上的目光是那样温暖而明亮。

三年的劳教生活,让他有了一段深刻而又自省的时光。他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个改变了他命运的老人,那双照亮了他一生的眼睛。

再走上那条小街时,正午的太阳还是那样无情地热着,可他如今已是能自我荫掩的人了。

建筑物高高地耸立着,三年的时光,带来许多变迁。街拐角处那家杂货店还在,只是堂皇了许多,胖胖的老板娘却依然打着瞌睡。

那个大石台儿却空着,一连三天的正午他都准时来到这儿,期望再能遇上那有着一双明亮眼睛的老人。他是来还愿的,他心存的那份感恩从三年前就开始了。可是,老人在哪儿呢?难道他已不在了吗?不,他不愿往下想去,他相信那样一位睿智而宏度的老人应该健康地活着。

或许是他有些疯迷的举止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从小窗口透出一缕窥视疑虑的目光在他身上。他突然一动,何不向老板娘打听一下,想她对这里的人和事该有个明确的了解吧。

还没等他描绘完老人的特征,老板娘就热情地笑了:“啊,知道了,你是找那个老古头吧,他呀,前年就随儿子全家搬到南方去了。”

噢,谢天谢地,老人家还健在。

但他还是掩饰不住内心深深的失望。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老人了,他有些怅惘地正要离开那家小杂货店,忽然听到老板娘自言自语地说:“唉,那么好的老头儿,可惜却是个瞎子!”

什么?瞎子!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他猛地回过身来抓住老板娘的手:“你说什么?他是个瞎子?不!不可能!”

老板娘看着骤然激动的他,很奇怪地问:“怎么,你不知道?那个老头儿已经瞎了三十多年了!”

他,也不知是怎样恍恍惚惚地离开老板娘的,一个人走在正午静悄悄的小街上,任大滴大滴的眼泪打在石板路上,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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