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寒小小说三题

2012-04-29 00:44蒋寒
椰城 2012年10期
关键词:吴桥大发小树

蒋寒

白眼狼不是狼。是一个人,叫唐有才。

唐有才有没有才,他那每月诱人的高薪足以说明。唐有才每月的收入,相当于一般公职人员一年甚至几年的收入。可这是唐有才的收入,不是余大发的收入,所以余大发恨唐有才。不,是余大发的女人恨,骂他纯粹是一个白眼狼。

白眼狼的意思是:知恩不报的人。

余大发对唐有才有恩?对,不光有恩,论起辈分来,余大发还是唐有才的远房表叔。所以唐有才不该对不起余大发,唐有才活该遭骂。你想啊,当年不是他顺藤摸瓜找到余大发,他就不会顺利地来到北京。不来北京,他又怎能赶上肥得流油似的外企招兵买马?那他唐有才再有才,一辈子窝在老家穷乡僻壤也只不过是劈柴一块。

这样的恩,唐有才为何不报?

说出来,也没啥大不了,就是几台碎纸机的事。唐有才所在的外企,生产的打印机、复印机等高档办公用品销往全球,在我国也占有相当市场份额。唐有才已是一位销售骨干。企业新推出一款碎纸机,无声,高效。针对大机关、机构开发的,市场上还没货。余大发的女人在科研单位负责采办,得知这款碎纸机,想要,找到了唐有才。区区小事,唐有才硬是迟迟拖着不办。

难怪余大发女人暴跳如雷,骂他白眼狼。

骂得好!唐有才的妻子彦小琴也觉得他有些过分。说吃水不忘挖井人,怨他过河拆桥不厚道。

唐有才不办有苦衷。唐有才发现了这款碎纸机的名堂。发现碎纸机的名堂后,他顺藤摸瓜又发现了复印机的名堂。他不敢再顺藤摸瓜,心里矛盾极了。甚至是后怕,是心的颤抖。

唐有才不敢将这个发现告诉彦小琴,她是这家外企的老员工,早把命交给企业。更不敢告诉余大发,至少在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前不敢。余大发是谁?一家大报的资深记者。记者的传播能量无法估量。何况还有余大发女人那张有时不贴封条的嘴,加之正对他恨之入骨,若是来个大义灭亲,他恐怕连消失的时间都没有呢。

唐有才感到痛苦。来京短短几年,有了房,有了车,也有了彦小琴漂亮能干的妻子。别说遭到余大发女人的忌妒,就是谁谁都忌妒。唐有才痛苦的不是余大发女人的因妒而恨,而是他的突然清醒。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些年不过是在走钢丝,他想到了掉下钢丝粉身碎骨的后果,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些年不过在出卖良心与道德,他想到了美梦即将破灭的后果……

唐有才与彦小琴商量,离开这家外企。

彦小琴不理解,讥笑他:“唐有才,你真怂,不就是余大发老婆要碎纸机么,给她不就行了!”

“不能给。”唐有才坚决地说。

“不给也不至于逃避啊?”

逃避!如果选择背叛,就可能连累妻子,鸡飞蛋打。这家外企给他的一切,就将化为泡影。唐有才暂时妥协了,叮嘱妻子:“反正不能给。”

不是侥幸,而是矛盾。

唐有才太低估余大发女人的能耐了,不知施了何法,硬是说服彦小琴给弄了几台碎纸机。轰地一下,唐有才的脑门儿就炸开了,钻心地痛。

唐有才鼓起勇气去求余大发,让他女人赶紧将碎纸机退了。

余大发对拒之门外的唐有才轻蔑一哼:“我们以后没关系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老婆说得没错,你还真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唐有才不敢去余大发女人那儿碰壁。只好回家恳求妻子赶紧离开企业。彦小琴骂他:“真是有病,要离开,我们先离了。”

别无选择,暴风雨早晚要来临。

唐有才选择了离开。唐有才辞了工作,离了婚,背着旅行包,独自离开了北京。

余大发两口子听了彦小琴的哭诉,一边安慰她,一边气急败坏地大骂唐有才白眼狼。

几天后,余大发女人的科研单位收到一封匿名信。拆开碎纸机,果真发现里面安装了数据传输系统,绝密文件和资料一旦塞进碎纸机,等于给对方发传真……对方?幸亏购买的碎纸机还有几台没投入使用,没造成太大损失。余大发女人被单位领导狠狠训了一顿。碎纸机是她买的,差点酿成严重后果,或许领导是看在大记者余大发的面子上,才放过了她。让她毛骨悚然。

她心有余悸地问余大发:“难道匿名信是唐有才写的?!也真亏了他这个白眼狼!”

余大发听了也十分吃惊:“居然是这样?”

两口子惭愧地摇了摇头。

更惭愧的是彦小琴。她几乎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外企扫地出门了。原来,国家有关部门同样收到了匿名举报信。立即对企业展开调查,终于揭开企业正是某国情报部前台的大秘密……企业随之消失。茫然无措的彦小琴这才想起唐有才,想起唐有才之前的种种言行和决然离去,如梦方醒地骂道:“唐有才,你这个白眼狼!”

而独自坐在某角落的唐有才,喝着茶,看着企业倒闭的消息,眉头渐渐紧锁。他知道,碎纸机、复印机、照相机、手机等早已深入人心。不可能人人买了,拆开,检查了,再用。

不可能。

李木崖惊出一身冷汗。

女人正背贴他躺着。自己咋跟她睡在一起?仅仅看了一眼,就睡在了一起,难道这就是艳遇?李木崖正感到惶惑,女人翻了个身,面朝他。

女人面朝他时,他惊道:“安珍,是你?”

安珍翻身而起,扇了他一巴掌:“天啊李木崖,你在外面有女人了,她是谁?”

李木崖被老婆扇下了床,边穿衣边说:“好,你狠,我走。”

安珍冲到门口:“不说清楚,休想走!”

这事怎能启齿。李木崖拽开老婆,夺门而去。

安珍哭道:“走,就离婚。”

“离!”李木崖走了。

李木崖在一家公司跑采购,天南地北,很少落屋。落屋,跟老婆也情人幽会似的,难免有久别胜新婚的感觉。可这次的感觉太令他意外,甚至是奇特。居然把老婆当成了她?都怪她。

想想,李木崖又笑了,关女人屁事。

李木崖出差返回德州汽车站,女人正在大巴车上挥手:“走了走了,去吴桥的走了——”他一抬头,就惊了,魂在那瞬间被女人勾走了。眨眼间,大巴扬长而去。魂也跟着扬长而去。

跑遍大江南北,魂居然在家门口丢了。

李木崖要去吴桥找他的魂。

李木崖直接住进了吴桥车站宾馆,坚守三天,女人出现了。女人跳下大巴时,他怔住了,瞧那脸蛋,那身材,那神态……让他立即产生了想拥有她的欲望。强烈的欲望把他推到了女人面前。

女人咯咯直笑:“你等了我三天,为什么?”

李木崖说:“你太像我的初恋情人。”

“是吗?”女人说,“我叫虞美,虞美人的虞,虞美人的美。”

李木崖指着虞美手上的名片说:“单位,名字你都可以不信。”

虞美说:“我信我信,你们公司全国闻名,就连吴桥到德州沿途,都是你们公司的广告呢!”

李木崖说:“是吴桥人?跟车多久了?”

虞美说:“我是本地人。跟了一个多月了。之前在商场上班,烦了,想出去跑跑。”

李木崖说:“我要在吴桥办厂,愿意帮我吗?”

虞美说:“好哇,真的吗?”

李木崖说:“真的。”

李木崖没想到与虞美顺利牵手。当虞美告诉他,丈夫一年前因出差那个城市地震而丧生,还没来得及要孩子。他由衷地揽紧了她。

到吴桥办厂,李木崖已考察多次,仍在犹豫。有了虞美,他更加坚定了他离开章老板的决心。何况公司的客户,大多攥在他手里。

李木崖回德州正式向公司辞了职。总经理章开怀不明白他为何离开?他说为治病,想要孩子。章老板脸顿时黑了,挥手放行。

李木崖将辞职的事回家一说,安珍递给他离婚协议书:“签字吧。”

李木崖看了老婆一眼:“你又开始闹了。”

安珍很果断:“没跟你闹。”

李木崖没想到,安珍来真的了:“为什么?”

安珍说:“成全你在外面养女人,离了,你以后就光明正大了。”

李木崖解释:“以前忙,陪你少,这不,专门辞了工作回家来陪你嘛。”

安珍说:“活该!做你的快活神仙去吧!”

见安珍态度坚决,李木崖摇了摇头,郑重地签了字。

出门时,李木崖笑了。

李木崖在吴桥的企业如期竣工,如期上马。他与虞美的婚礼也如期隆重举行。

第二年,在公司业务顺利打开市场的同时,虞美也顺利地生下了他们的儿子,可谓双喜临门。

儿子的满月酒办得比他们的婚宴更排场,包了吴桥杂技城和最豪华的宾馆。老客户新客户都来捧场,看杂技的各地游客都来祝贺。

满脸醉意的李木崖一举杯,就看见了她——一脸惊疑的安珍。

李木崖来到了安珍下榻的宾馆。

安珍说:“几个问题,问完,再不打扰你。”

李木崖说:“请问。决不隐瞒。”

安珍说:“总算明白你为什么娶了她?”

李木崖说:“为什么?”

安珍苦笑一声:“她不就像章老板的妻子吗!你做梦都想睡他的妻子是吧?”

李木崖说:“不对。她像我初恋情人。”

安珍一颤:“是章开怀抢了你的初恋情人?”

李木崖说:“是的。”

安珍恍然大悟:“好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背叛他,为什么离开我了,因为我是他的表妹?”

李木崖说:“算是吧。”

安珍说:“那我还是有一件不明白,你为什么跟她有了孩子?你不是不能生育吗?”

李木崖说:“医院做了手脚,每次跟你同床,也做了手脚。”

“你——”安珍将他轰出了房间。

李木崖强行敲门,被保安赶出了宾馆。他神思恍惚地走上大街,扑向一辆小车……

李木崖成了植物人。没有人再问他为什么。

小区迅速轰动了。

C栋A楼那个貌似退休干部的乡下老头乔大树,乔小树的爹,死了。没人相信,几天不露面,死了?乔大树死在床上,表情痛苦,右手伸向床旁的条桌,硬没够着桌上那一碗已经变味的山珍海味……

一个幸福得让小区老头老太们忌妒的老头,就这样死了。

何时咽气,不清楚。左右邻居没听到任何动静。当乔小树从小蜜怀里突然惊醒,赶回家一摸,老爹已经僵硬。爸!一声惊天长嚎震颤了小区。乔大树死于心肌梗塞,都为他的离去摇头。

这么说吧,乔大树是个吃剩饭的幸福老头。小区老人羡慕地说,我咋就没摊上个给我剩饭吃的好儿子呢!

哪是剩饭,那是乔小树专门从大餐馆打包回来孝敬他的。乔大树起初不吃,嫌饭菜贵,浪费。乔小树就哄着老爹说,爸,是剩饭。乔大树这才小心咀嚼着奢侈的剩饭,吃着叹着,可惜了。

乔大树明白儿子的苦心。逢人便说,小树太像他年轻时候了。正是年轻时那段得意人生,才成了乔大树坦然生活在小区的资本。

乔大树年轻时是公社粮站保管员。在那为粮而疯的年代,这美差,哼哼。乔小树脑海打小烙下了他常带剩饭回家的烙印。后来才知,那是爹他们悄悄煮了,分的。乔小树嘟起小嘴对四个弟妹说,长大,我也带剩饭回来。一家人目光刷刷投向乔小树那发光的小脑瓜,鼓起了掌声,好啊好啊,我们等着吃你带回的剩饭。

乔小树没食言。乔小树虽说从小没饿着,但个头极具那个时代典型的特征,从脑袋到身材,矮小得匀称,人也鬼精。没上大学,自修了个文凭。后来硬凭着自己的鬼精找到个美差:某报驻站记者。再后来又凭着鬼精,当上了站长,负责一个省。

乔小树决心攥紧那个省,就像老爹当年攥着粮站一样。随着饭局增多,乔小树带回的好菜好饭也多了,可惜娘没福气,几年后含笑而去。弟妹大了,也飞了。为了剩饭,他只好咬牙成了个家。是的,咬牙,不知为何没人愿意嫁给他,他只好凭着鬼精,夺过一个老板的小蜜。结婚那天,背后被人指指戳戳,说他是个喜欢吃剩饭的货。

乔小树不在乎,脸皮已被江湖浪潮打磨成城墙。他的信条:脸皮厚,吃得够。为此他买了房,买了车,有了儿子,有了幸福的家。

家,突然一天不幸福了。那是乔小树把住在乡下妹妹家的老爹乔大树接来了。乔小树说,爸,我这儿吃住不愁,安心养老吧。小蜜鼻孔一哼,你爸来,我带官儿回娘家住。

婚后,乔小树仍叫妻子小蜜。小蜜娘家的房,也是乔小树买的,隔两条街。他知道,小蜜是嫌老爹打鼾,180平方米的空间被震得山响,谁也睡不着。鼾声穿透力强,连隔壁都提意见了。

乔小树说,爸,鼾声能否小点。

乔大树恍然大悟,原来为这个啊,那我还是回乡下去吧。

乔小树急了,主要是小蜜和官儿要上班上学,休息不好,工作和学习也搞不好。还有左右邻居,我们相处多年……

乔大树笑了,小树啊,你爸鼾声不大,当年能进粮站?你们能吃饱?若不是为多分土地,你爸也是领退休工资的国家干部了。

爸是退休干部!乔小树笑道。

乔小树对谁都这么介绍。

乔大树也以退休干部自居,理直气壮地跟小区老头老太玩。

小蜜带官儿长期住在了娘家,偶尔回来吃个团圆饭。大鱼大虾的剩饭吃腻了,一家人也开车去郊外农家乐喝粥。

喝得乔大树一脸幸福,后来还与小蜜的父母玩到了一块儿。叫乔小树和小蜜分外高兴。高兴归高兴,直到官儿出国留学,小蜜仍住娘家。乔小树习惯了,平时跟老爹住,有时就去小蜜娘家住。

乔大树除了跟小区老头老太玩,一日三餐都是由乔小树打包或者叫外卖。有时乔小树出差,乔大树也会自己弄饭。

然而最近,乔小树业务上碰到了棘手事。“辖区”一个市,被报社总部的同仁弄走笔大业务。报社冷副总透给他消息,他气得腮帮直抖,征询冷副总:咋办?

老吃别人剩饭,不是个事啊!冷副总跟乔小树都是夺人之爱的角色,一拍即合:先下手为强。

二人连夜驱车去了那个市,找谁呢?

乔小树这才发现跟谁都不熟。只好翻电话本,找到一个曾求他上稿的企业宣传部长的电话。好说歹说,人家不做宣传。说有个内部报,给讲一课吧。无奈,冷副总硬着头皮现炒现卖了一回。

灰溜溜送走冷副总后,乔小树急火攻心,决定折腾折腾那报社同仁。于是一个人独自喝闷酒,忘记了家中老爹,喝得醉醺醺的直接回到了小蜜身边。等他突然惊醒时,晚了,乔大树急病发作……

火化老爹后,乔小树心里愧疚,发现小区人再看他时,都躲躲闪闪了。不敢再回小区,住进了小蜜家。

接着乔小树听到一句闲言,让他不得不将小区的房卖了。

闲言说,如果乔大树不吃那些剩饭,吃些家常便饭,兴许就能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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