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低处起飞

2012-04-29 00:44许侃
椰城 2012年10期
关键词:姐姐

许侃

[独白]如果我说,姐姐,我看见一辆汽车在向我驶来的那一刻,哗地一声张开了篷松的翅膀,生出了透明的羽翼,你也许会说——我在做梦。不是的!姐姐,那是真的,那一刻并非幻象,而是现实。

[叙事] 他一米八的个头,头上戴一顶缝缀着红布五角星的长檐帽,脑后扎一个马尾巴,从帽尾孔里穿出,两鬓有络腮胡子,眉宇间锁着一丝抑郁寡欢。他走进餐厅,从墙壁镶嵌的小幅油画和穿绛衣的女服务员之间穿过,肩上搭着一个蓝布牛仔背包,推开一扇包厢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鲁小敏等几位女士见到如此风流人物,倾慕他出众的仪表,用张成O形的眼睛发出无声的惊叹:“哇噻——”连老谋深算见多识广的申主编也被他的翩翩风度镇了一下,心里想:不愧是京城来的!

美食苑305包厢,此时聚集了四男三女,他们是这座小城的文坛精英。从请客付账上讲,主人只有一位,其余都是客人;但从地缘政治上讲,四男三女都是东道主,客人只有刚刚走进来的他。

“哎呀,羽人。你终于来了,让我们好等。”杨前系跳起来说。他坐在最靠近门的位置,一转身就跟刚刚进来的羽人握上了手。杨前系的瘦小更加衬托了羽人的伟岸。

羽人的手冰凉湿滑,骨硬如柴,不像他的容貌那样令人愉快。他腼腆地朝众人笑了笑,说:“大家好。我没迟到吧?杨前系,你叫了这么多人呀,我还以为……”

杨前系说:“大家都是朋友,不要拘束。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老申,《江东文学》主编;老郝,《江钢工人》报副刊编辑;单超人,炉台上的小说家;鲁小敏,硬得最有名的女作家;薄贝,软得最有名的女作家;凌秋影,裙子最有名的女诗人。”

“杨前系,网聊最有名的……”单超人插嘴说。

大家哈哈笑。杨前系不等单超人找到恰当的定性词,抢过来说;“网聊最有名没错,我就是通过网聊与羽人认识的。”

羽人双手抱拳,向众人一一作揖。鲁小敏被介绍到时,主动站起身,热情地伸过手来。羽人双手捧住,看见一个眉线高挑、颧骨突出、气色艳丽的女人,心想这个硬得最有名的女人,一双手其实极其柔软。薄贝和凌秋影没有鲁小敏这么大方,她们两人依偎在一起,身体后倾,头朝上仰,像电影画报中的女配角仰望主角那样瞅着站起身来的鲁小敏,吃吃地笑。

老郝的个头跟羽人一样高。不同的是,羽人瘦削,老郝浑圆,且保养得白白净净,剃了光头,像位肥头大耳的和尚。他从老申的左边站起来,很友好地拉着羽人,把他让到了老申右边的主宾席上。

“我说,诸位,大家看过羽人博客里的小说吗?”鲁小敏说。

杨前系马上答道;“看过,谁没有看过举手。”

“我有个建议,”鲁小敏热忱地说,“申主编,咱们《江东文学》下期发一组羽人的金短篇,大家看怎么样?”

“这个,这个,”坐在餐桌主席上的黑脸汉子老申开腔了,他说话有些拖拖拉拉的,“咱们是企业文学内刊,羽人是天子脚下过来的,咱们庙小……”

杨前系插嘴道:“羽人只是个京漂。归根结底他也算是江东子弟,他是从咱们市的郊县走出去的。”

鲁小敏说:“《江东文学》虽然是企业内刊,不是每期都有部分版面接受社会来稿嘛!”

老申被逼到了墙角,便抹下脸来说:“羽人的博客小说我看过的不多,也没细看。不过就我看到的来说,好像没你们说的那么好。”

老申的观点与鲁小敏、杨前系显然发生了碰撞。其他人不表态,看不出左右袒。当事者羽人的脸色起先有点潮红,听到老申的批评便不再因为被夸奖而惴惴不安,赧颜换作沉稳,宛如台风的中心反倒出奇的宁静。老郝发现情形有点尴尬,打哈哈说:“你们能不能悠着点呀,菜还没上,就先较起劲来,等一会儿上了菜……”

鲁小敏说:“我声明,今天这顿饭我买单。”

老郝说:“嘁,过年七天乐,今天是大年初一,后面有的是机会,你何必跟我争这首发权。”

羽人轻易不开口,一开口满场静悄悄的。只听他说:“兄弟我春节返乡,本想一个人埋首家中翻翻旧书,蒙前系兄及各位兄台、姐姐邀饮,多有叨扰,真是惶愧得很。”

鲁小敏乜斜了他一眼,说:“大家都是性情中人,你就不要来这酸文假醋的了。”

羽人发现鲁小敏说话不留情面,身为女性倒有一种侠气,难怪被唤作“硬得最有名”呢,连连点头说:“批评得对,批评得对。”

鲁小敏见他诚恳认错,不由得笑了起来。

炉台上的小说家单超人说:“诸位,前一段时间我们老是听杨前系说羽人这样,羽人那样,大家也都看过羽人的博客小说。现在羽人来了,果然一表人才,是不是更想听听羽人自己说说北漂的经历呢?”

薄贝和凌秋影像两只女猫那样小声地叫好。

鲁小敏抿住嘴巴,盯着羽人。她看见羽人的目光朝自己射来,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像马的眼睛一样,敏感中流露着温顺。这两双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仿佛有一道电弧光在空中爆裂,点亮了各自内心中的黑暗。

[独白]姐姐,你以为北漂很浪漫么?在你的想像中,我长发披肩,目光冷峻,像《人间》封面上的高尔基那样把长衫搭在肩上,一路走来,让长发和长衫飘起来,就像扛了一面军旗那样,是吗?

事实可灰暗多了。我们的生活里没有军旗,没有冲锋号,有的只是蟑螂和跳蚤,而我们自己就像老鼠,钻在拥挤肮脏的地下室里,过着蓬头垢面的生活。这样说有点夸张,但是洗澡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件类似奢侈的事。

地下室你没有住过吧,那里白天都要点灯。好在白天我们一般不呆在窝里,白天我们要出去觅食,就像穴居的小动物一样。

什么?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太善良了,姐姐。衣兜里空空如也的日子,手指差不离能把兜底抠通。挨一两顿饿并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情。你看,像我这样的,就是要饭也要不来呀!什么?艳遇?姐姐,你就嘲笑我吧,笑死人反正不偿命。

当然,偶尔我们也能挣一笔大钱,那是赶上了一单好活。那时我们就阔气上几天,把自己穿戴得像个人样,好好地过几天潇洒日子。你问我做什么活?一个漂者,还能挑三拣四的吗?给钱的活都干。端盘子刷碗,站在街边发小广告,排队挂号贩卖号头……上点档次的,是给药厂当医药代表,或者给化妆品厂当推销员,就是走街串巷挨门挨户向人兜售的活儿。做巧了,偶尔能碰上一个大单,那就快活上一阵子,心想:好了,有一阵子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浑浑噩噩?谁说的,姐姐,你这么硬,硬是把我硌痛了。北漂者都是有理想的,谁会仅仅只为了糊嘴跑到京城里去遭罪呢?我们白天觅食,晚上还要为着事业打拼。姐姐,我常常把鞋子垫在屁股下,匍匐在床铺前,就着昏暗的灯光——写作。我写啊写啊,写到视也茫茫,发也苍苍……什么?我太夸张了?好吧,发也苍苍用词不准确,人瘦毛长大概你能认同吧,两眼昏花也是事实,更要命的是一个姿势趴久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勉强爬到床上把自己放平了,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昏了过去。一眨眼的功夫,天就亮了,又要为了糊嘴谋生去。

在小城也一样可以写?对,那当然。但是在京城你可以见到各式各样的写作者,他们形成一个个松散的文人圈子。更重要的是,你可以见到你景仰的编辑。随时把写好的稿件亲手交给他。他们看不看?说实话,我不敢打保票。但是大多数还是肯看一眼的,尤其是你当面交给他的稿件。人有见面之情,他绕不开你,总要给你几句批评的话,这对一个习作者来说太宝贵了。

我用什么写?开始用稿纸。后来在菜市帮人卸车,扛了几个月的菜包,赚了一笔钱,买了一部笔记本,我就用电脑写啦!写完了就跑到网吧,贴在各大文学网站的论坛里。你瞧,我跟杨前系就是在新小说论坛里通过发贴认识的。除了论坛,还有博客。博客真是个好东西,可以系统地展示你的创作,也可以由此窥探你感兴趣的人。我跟杨前系就这样成为了朋友。我能认识你,应该说也是博客的功劳。你瞧,我们一见如故,没有半点陌生感,为什么呢?因为在博客里把对方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我的学历?嗐,干嘛问这个啊,俗了吧不是?我上学时没有好好用功,精力都用来看小说了。大学没考上,只录取了一所警校,大专,毕业后在家乡的镇上干了两年治安员,我嫌整天吊二啷当的没出息,跟老爹吵了一架,跑到省城去了。在省城呆了一年,觉得反正是闯世界,龙宫不如天宫,省城不如京城,我就憋一口气,跑到京城去了。

发表没有?惭愧!你让我汗如雨下,姐姐……

[叙事]鲁小敏决定请老申、杨前系和羽人洗澡。

当然不是男女同浴,但是浴后可以男女同欢。哈哈,别想偏了,是欢聚一堂的欢。水云间洗浴城是这座小城很著名的一处胜境。每位客人只要花上58元,就可以泡、蒸、冲、洗,洗完澡穿上洗浴城提供的宽敞浴袍,来到二楼,洗时分开的男女就又聚首了。餐厅有各式各样的小吃,免费随便吃。娱乐房有麻将机扑克牌,免费随便打。吃喝玩乐洗,几个钟头消磨下来,花钱不多,实惠多多。小城的水文化不仅拉动了本市居民消费,就连周边城市的客人都闻风而动,慕名而来。

鲁小敏没有把七星社全体都召来,是有她的考虑的。她怕人多嘴杂,冲淡了她请老申的主题。这次聚会名义上还是接待羽人,但是鲁小敏暗中偷换概念,把老申放在了更重要的位置上。她希望加强羽人与老申之间的交流,促成他俩达成某种默契和友谊。四个人也正好凑一桌麻将,可以边砌长城边聊天。

没想到,她和羽人来到水云间洗浴城一瞧,鲁小敏没请的老郝、单超人、薄贝和凌秋影四人一个不落,也都到了。大家围着洗浴城前厅的沙发或坐或站,隔着落地玻璃窗笑嘻嘻地望着从出租车上下来的鲁小敏和羽人,都觉得既有点意外又果不出所料。老申和杨前系坐在沙发正中的位置,薄贝、凌秋影两个女性朋友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勾肩搭背咬着耳朵吃吃地笑,笑得很有内涵的样子。鲁小敏走进来明知道她们笑什么,却昂起头来摆出一副江姐就义般的大无畏表情,故作姿态地说:“噫,怪事。谁通知你们来的?”

老郝没座位,站着说:“没银子朝我借呀。你不请我们,我们还没问罪呢,你倒先发难了!”

老申坐在沙发上举手说:“俺明人不做暗事,是俺通知的。”

鲁小敏做个怪相说:“罢了,罢了。今天算我倒霉,大家都请进,我请。”

杨前系说:“58块钱一位,你再多请几位也只是老鼠尾巴长疔,出不了多大的脓血。”

鲁小敏喝斥道:“你能不能找点新鲜话来说一说。”

男女分门别类进入左右两个门里,半小时后,陆续从后边两侧门里吐出来,上了二楼餐厅,大家围坐一道,吃了热气腾腾的包子、水饺、各式小菜,喝了一碗老火靓汤。然后分成两桌,一桌砌长城,一桌斗地主。鲁小敏的计划终于得以实现,她让老申、杨前系、羽人和自己在一桌打麻将,把另外两男两女分派到另一张桌上,让他们斗地主去。

杨前系和鲁小敏都很欣赏羽人的才华。鲁小敏希望他俩能影响老申,让老申和他俩一样肯定这个80后青年的作品。老申44岁,论年纪可以算羽人的叔叔了,杨前系40不到,鲁小敏30出头,有他们在中间连着,老申对不满30岁的羽人也只能兄弟相称。

“兄弟的小说我看了。鲁小敏上次说的那个意思,我也考虑过。”在麻将桌上,老申慢条斯理地拈起一张牌来说,“不过,怎么说我们也是企业内刊,当然是扶植内部作者为主。白板!”

鲁小敏出了一张幺鸡,老申和牌了。他一边和牌,一边得意地说:“幺鸡——丫裆!”

羽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急赤白脸地说:“幺鸡怎么能丫裆?幺鸡怎么能丫裆?”

老申说:“幺鸡能丫裆,用的是这丫头不是那鸭头的典故。”

杨前系哈哈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羽人。申主编语言精辟,思维跳跃,用的是红楼梦中的典故……” 杨前系由老申的幺鸡为什么能丫档谈到羽人的小说语言特色,竭力褒奖赞赏;老申一边打牌,一边哼哼哈哈态度含糊;鲁小敏又点了一炮,让老申成了一副大牌。

羽人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好像舞台上的布景灯一会儿换一种颜色。起先因为受表扬不好意思而红,接着为老申的冷漠含糊变白,看见鲁小敏再次点炮,羽人的脸色气得白里透青。羽人认为,鲁小敏是为了他而向申主编献媚讨好,内心有一种遭到屈辱的愤怒,他很想把桌子一推而起,宁可一辈子不发一篇文章,也不打这窝囊麻将。这时,鲁小敏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他的脚背一下,同时目光严厉地盯着他,要他保持镇定。

老申打牌很专心,一副心无旁鹜的样子,对牌桌下发生的事情一副浑然不知的表情,对羽人的情绪反应也只当没看见。杨前系不再当说客,专心致志地做大牌,声称小牌不成,一定要做一副清一色一条龙。羽人不能发作,只好把心思对在麻将上。只有鲁小敏打牌漫不经心,目光全在别人身上,经常出臭牌点炮。

牌打着打着,老申的手气就背了。他手上有两副对子,鲁小敏出的牌,老申就是不碰。杨前系和牌后,看了老申摊下来的牌,发出疑问,老申说,碰了就动手了嘛,动手了牌就小了嘛!他把“牌”字和“小”字咬音特别重,似乎在说牌,又似乎并不是说牌。

结果,八圈麻将下来,羽人大嬴,杨前系小嬴,老申和鲁小敏都是输家。老申尤其输得惨,五毛钱一嘴的小麻将,竟然输了一百多元。

为什么会这样呢?羽人本以为鲁小敏想打一场业务麻将,没想到事情并不完全像羽人想的那样。

[独白]姐姐,那是无所谓的。所谓发表所谓成功,其实真的无所谓。

如果你确实用麻将贿赂了申主编,你不仅是在辱没我,也辱没了你自己。我知道你是一个清白正直的人,但是为了我,也许会做出……

什么?我不该这么糟践你们,把你们的关系看成受利益驱动的人际关系?

姐姐,你不要误会。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实话实说。你是我命中的贵人,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呢?我对你除了感恩,还有一种母亲般的情结。

姐姐,你为什么背过脸去?或许你不喜欢我把你比做母亲?啊,我明白了,我再也不把你比做长辈,只把你当做平辈的……来对待好吗?姐姐,我知道你离了婚,你有一个三岁的小囡……杨前系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你因为酷爱文学而把自己的婚姻弄糟了。姐姐,孤绝处往往长出美轮美奂的花朵,你就是那最妖艳的一株。

你的咖啡真好,比专业咖啡屋里的还有味。这些咖啡器皿真漂亮。什么?我是第一个享用它的人?谢谢你,姐姐。

在我们去水云间洗浴城之前的那个夜晚,我因为没赶上开往城南郊外的末班车,你留我在你家住宿。这是一个惊世骇俗的邀请,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而你的表情是那样镇定、坦然,脸上挂着一丝讥讽的微笑,连我也为一瞬间的犹疑而自惭形秽了。叫我说你什么好呢?姐姐,你的清高脱俗超越了男女界限之上,藐视一切陈规陋习的勇气更是令我折服。

晚上我使坏说,这张床太小了,姐姐。这是三岁小囡睡的床吧,我要是睡在上面,脚都要伸到床外头去了。主卧室里那张大床,你和小囡两个并不能填满它呢,嘻嘻……什么?咱们调换过来?你是说我跟小囡调换一下?什么?你跟小囡都挤在小床上……算了算了,姐姐,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它给一个中学生睡也够了,我脚绻一绻就行了。一个漂者能有一张床铺就够好了,何况这样温馨美妙的一个夜,我简直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我的感受了。姐姐,你知道吗?这一夜我没有闩门,我知道你也没有闩门。但你有小囡守护,我是多么希望你来我的小床啊……

姐姐,今晚小囡到她外婆家去了吧?嗯,咖啡的味道真好,整间屋子都飘满了它那醇香的味道。你让我想起卢梭在华伦夫人家里的情景了,姐姐,你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吗?姐姐,你的头发里有一茎白丝,要不要我为你拔去它?

你问我离开水云间洗浴城时,为什么要抢着付费?姐姐,打麻将我赢了钱嘛,总没有叫你输家请客的道理嘛。什么?有没有以此向申主编谢罪,向你谢罪的意思?没那么严重吧,姐姐,我付费就是因为我赢了钱,并没有以此讨好什么人的意思。什么?你不能接受,你要把请客的钱还给我?姐姐,你要是这样,就叫我难堪了。

我看出你是真的维护你们那个集体的荣誉。为之不惜付出盲目的代价。什么?我又说错了。好好,我认错。我并没有说它的坏话,我只是比你更客观一点而已。我本来就是一个外来客嘛!而你身处其中竟听不得一丝一毫的客观评价,我是为你这种情形焦虑。这才是我想批评的。事实上,我完全肯定你们是一群优秀分子,你们的关系不同凡响,你们这个七星社,有点儿像天上的七颗星斗。真的,我并没有讽刺,这是我的真心话,只是没有充分表达,而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

姐姐,你就不要在这件事上揪住不放了。你是多么襟怀坦白、豁达大度的人啊,怎么为这么一丁点儿小事变得婆婆妈妈,纠缠不清,像个小女人似的呢?这样的争吵真是伤人。

这一夜,本以为我们可以动荤,没想到仍是睡了两个素觉。

[叙事]整个春节,七星社的文人们轮流坐庄,邀羽人宴饮。羽人几乎没有时间回到乡下与他的家人团聚。过了十五,羽人从乡下来,带来一只咸狗腿和一条大青鱼,特赠老郝。

少不了又是一场大酒。酒散已是深夜,羽人与杨前系到水云间洗浴城过夜。洗浴城不仅可以洗澡吃饭,加30元还可以过夜,在躺椅上睡一觉,吃N顿饭,便宜。

“兄弟,你真的还要回京城吗?”杨前系问。

“行李都带上啦,明天一早就上路。”羽人说。

杨前系叫了服务生来捏脚。羽人打住,不想让杨前系多花钱,杨前系说,上路的人要把脚收拾好。羽人感慨:你们对我太好了。杨前系的表情忽然丰富起来,说:“对了,今天鲁小敏为什么没有把你当盲流收容呀?”

羽人笑道:“还不是怕你们嘲笑她呗。”

杨前系敏感地观察到,羽人的笑容像寒冬里呵出的热气,一出口就凝结成眉毛上的白霜了,他的脸上掩不住流露出一股孤寂的味道。

杨前系支起半边身体,斜倚在躺椅上说:“羽人,要不我跟你一道去漂吧。”

羽人兴奋地从躺椅上坐起来,说:“哎呀,那太好了。”

杨前系松口气,像泄气的皮球瘪了下去,笑道:“我跟你说笑呢,你就像个孩子容易上当。”

羽人知道杨前系生活得并不好。他在钢厂开天车,开了半辈子,写了半辈子。车开来开去总开不出那两道跨,杨前系写来写去总写不出个名堂。放弃文学的朋友们有的当了作业长,有的进了宣传科,只有杨前系坚持纯文学创作,有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为什么不去漂一把呢?

“我觉得吧,”杨前系说,“创作的事可以慢慢来,咱们首先得把生活顾好。在这一点上,我妻子做得比我聪明。她也是个文学爱好者,但她常写新闻报道,每年都有机会跟着《江钢工人》报出外采风踏青,这就比我强。她还写点花啊草啊,情啊爱啊的小散文,发表在报纸副刊上,满足一下文学冲动。别看我对文学百般痴迷,论成绩还赶不上我妻子……”

两人正聊到这里,忽然羽人的手机铃响,掏出一看,原来是鲁小敏打来的。羽人的眼前闪过在鲁小敏家曾经发生过的一幕,想起这是分手前最后一夜,这个电话会不会是一种特别召唤呢?想到这里,羽人不禁一阵心旌摇曳。

电话里,鲁小敏兴冲冲地说:“羽人,你还没睡吧,还在跟杨前系聊天哪?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羽人问:“什么好消息?”

鲁小敏说:“今晚聚会申主编不是没来吗?你猜他干嘛去了?他趴在你的博客上做网虫去了。看了这大半夜,刚才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说他自己从你的博客里挑了一万八千字,决定发一组你的短篇小说。”

羽人说:“哦,原来是这样啊。”

鲁小敏期待的热情并没有出现在羽人的口气里,这让她感觉怪怪的。羽人口气中的冷淡有点儿蹊跷了,话说得甚至一语双关了。鲁小敏说:“什么这样那样啊?老申没有你的手机号码,就给我发了短信,也是想及时通知你的意思,你想到哪儿去了?”

羽人半是高兴半是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有更好的消息呢!”

鲁小敏在电话里沉吟了片刻,说:“什么意思嘛?羽人……”

羽人说:“知道了,谢谢你。”说完把手机挂了。

杨前系没听见鲁小敏在电话里说什么,躺椅上转过身来问羽人:“什么好消息?”

羽人说:“申主编决定发我一组短篇小说。”

杨前系大喜道:“呀,那可太好了!你不要瞧不起我们这家内刊,它品味很高的,培养了不少人。再说,金凤凰都是从山凹凹里起飞的……”

羽人说:“总算是第一次作品变成铅字,太感谢你们这些朋友了。”

杨前系说:“羽人,我看你就不要再做京漂了,留在小城吧,我们大家都看好你。你在这里有人气,知道吗?”

羽人说:“今天困倦了,一切等明天醒来再说吧。”

[独白]早晨,天下过雨。姐姐,我跟杨前系走出洗浴城,他要送我去火车站,我不让他送,让他赶紧上班去。我一个人背一个蓝布牛仔背包,闲闲地走。时间很宽裕,我不急着赶路。

溜溜的小北风一刮,路面立时收潲了。空气里有一股雨后的寒凉之气,碰鼻子的新鲜。水云间洗浴城坐落在开发区,你知道的,这里道路宽敞,行人稀疏,目力所及之处几乎看不见一个人。空旷总是给人一种寂寥的忧郁感觉,是不是这样呢?姐姐。

我把行囊搭在肩上,横过马路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辆出租车飞驰而来,它抓住了我的目光。我还不知道你坐在里面,姐姐,当出租车经过远处一个圆弧底部的低凹路段,它忽然长出两只明亮的银灰色翅膀,好像要飞起来一般。姐姐,我看见巨大的翅膀从车身两侧张开来,像透明的蝉翼一般,翼展有四个车身之宽,翼高超过了车顶。它好像一只钢铁大鸟“哗”地一声张开了篷松的羽翼,又好像一只剑齿虎插上了双翅。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姐姐,我没有骗你,出现这种情形是因为雨后那一段公路低凹积水,出租车快速经过时便出现了如此壮观的景致。

当时,我没有明白过来,在那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奇迹。更令我惊奇的是,出租车在我身旁忽然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来的竟然是——你!

姐姐,你是来送我的吧?抑或是来挽留我的?小城数日宴饮,给我灰暗的人生镀上一抹金色,让我体验到成功的滋味,还有什么比这更适意的人生之旅呢?

你把我抱住了,姐姐。你来不及的跳下车,忘记了付钱,就把我抱住了。我腾出一只手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钞票,扔进车窗,示意看傻了的司机把车开走。

现在没有人干扰我们了,姐姐。空旷的马路上看不到一个人,而你抱着我,把我抱得那么紧,我看见你眼中闪动的泪光,那是激动与喜悦交织而成。我要对你说了,我要对着你的耳朵悄悄地说了——

姐姐,我要驾着你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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