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金融市场是“超道德”的

2012-04-29 17:20乔治·索罗斯
金融发展研究 2012年10期
关键词:社会价值金融市场

乔治·索罗斯

摘要:本文认为,对普通的市场参与者而言,金融市场是“超道德”的,即金融市场与道德无关,个人参与者的利润动机与规则制定的社会价值无法等同。

关键词:金融市场;市场价值;社会价值

Abstract:This paper argues that to ordinary market participants, the financial markets are“amoral”,which means financial markets have nothing to do with morality,the profit motive of individual participant can not be equivalent with the social value of rulemaking.

Key Words:financial market,market value,social value

中图分类号:F830.9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1674-2265(2012)10-0071-03

有时候,市场价值与社会价值之间的关系很难梳理。困难并非源于两者的不同定义,而是很难确定在什么情况下,我们应该接受哪一种价值观的指导。市场原教旨主义忽视社会价值,其理由是这些价值——无论它们是什么——都能在市场行为中表现出来。例如,如果人们关心其他社会目标,他们可以通过金钱来表现这种情感和意愿。他们的利他主义与消费行为一样,都是国民生产总值(GNP)的一个组成部分。当然,也存在一些需要集体决策的事情,但社会选择与个人选择一样,都受着同样的经济原则指导。这一观点是错误的,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不需要进行抽象的理论分析,这里只谈谈我个人的经验。

作为金融市场的一个普通参与者,我永远不必考虑自己行为的社会后果。我曾意识到,在有些情况下,社会结果也许是有害的,但由于我是按市场的既定规则来行事的,所以,我认为,自己不考虑社会后果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误。我知道,我所参与的游戏是竞争性的,如果我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过多约束的话,我就会成为失败者。我还认识到,在许多情况下,自我约束也于事无补:如果我选择放弃,别人就会取而代之,其结果是一样的。在决定买卖什么股票或货币时,我只受一个原则的指导,即通过对风险与收益的权衡,追求资本收益最大化。不过,我的决策还是有社会后果的:当洛克希德和诺斯罗普管理层被指控受贿时,我大量买入这两家公司的股票,有助于其股价的稳定。1992年,当我做空英镑时,英格兰银行是我的交易对手,实际上,我是从英国纳税人那里赚得那么多的钱,因为英国政府的钱来源于税收。但是,如果当时我把这一社会后果也考虑进去的话,我的风险收益比较就会被彻底改变,我的利润就会大大减少,社会后果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幸运的是,我不必考虑社会后果,考虑也没有意义,因为如果我不购买洛克希德和诺斯罗普的股票,别人也会买的。无论我是否做空英镑,当时英镑贬值都无法避免。金融市场有如此多的参与者,任何一个普通参与者都不可能对市场结果产生过于重大的影响。即使我把我的社会觉悟引入到决策过程中,也丝毫不能改变世界,只会改变我的投资报酬。

这一观点只在金融市场上才是成立的。如果我必须与之打交道的是人而不是市场,那么,我将无法回避道德选择问题。我会因道德约束或过于谨慎而不能在赚钱方面取得现在的成功。我感谢幸运之神将我引到了金融市场上,并且保持了我用来赚钱的双手的清白,因为我的钱都是干净的。只要按规则行事,普通市场参与者就不受道德选择的约束。从这个意义上讲,金融市场不是“不道德”的,而是“超道德”的,即金融市场与道德无关。一个很正派的人,当他买卖股票或期货时,会影响到许多人的命运:非洲的铜矿工人或印度尼西亚的建筑工人可能会因为商品价格或者汇率的变化而失业。但是,这些结果并不是单个市场参与者决策的结果,因而也不必进入他们的决策考量之中。市场波动所带来的问题只能在宏观政策层面上来考虑。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一观点已经不再成立,因为我已经成了一个公众人物,我的言行能够影响市场,这也使我作为一个市场参与者的角色更加复杂化。举个例子:我曾经是禁止地雷协议的积极支持者,但是,我的基金会却拥有一个生产地雷的公司的股票。虽然大家认为这些股票可能会大涨,但在我的坚持下,我的基金会还是卖掉了这些股票。实际上,在我把这些股票卖掉之后,它们的价格的确大幅上升了。如果我没有成为一个公共人物,我是不会卖掉这些股票的。的确,我卖掉这些股票,也丝毫不能影响地雷的生产,但是,作为一个具有影响力的市场参与者,我自己无法说服自己继续保留这些股票。

成名之后,我的言行必须十分慎重。我为自己规定了一个原则:不随便发表言论,尤其是那些可能会对自己投资产生有利影响的言论。即便如此,我也会常常遇到麻烦。在我必须决定是否要说出某些事情,而这些事情有可能影响到我的投资收益时,更是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我通常援用《美国宪法修正案》第五条为自己辩护,尽量不损害自己的利益,但有时候我又不得不说出事情的真相和自己的观点。事实上,作为一个公众人物,我已不再可能像以前那样只是一个活跃的投资者了。幸运的是,我已经淡出了我的基金事业,并且,我还授权我的继任者,在投资决策中不要再考虑我的意见。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很难做到,所以,我十分怀念我还默默无闻的那个时代。

区别“不道德”与“超道德”这些概念是十分重要的。将金融市场视为“不道德”的,不仅会妨碍其正常运行,还会否认其最主要的性质——即市场是“超道德”的。“超道德”会使金融市场更有效率,道德会带来许多难题。

无论投资者是否关心道德问题,我的观点都是成立的。最近,很多投资者希望通过拒绝购买酿酒厂的股票,来阻止消费者过多饮酒。不过,我知道,他们的决策对于饮酒者来说,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影响。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环境保护方面。的确,企业对环境保护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但这些变化主要来自社会、政治和立法等方面的压力,而不是个人投资者的决策。烟草公司股票已经不再被人们青睐,但是,它们的真正衰落是由法院对烟草公司的不利判决造成的。

我们不得不承认,金融市场不只是被动地反映基本面,在现实中,金融市场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但是,我们必须将集体行为与个人行为区分开来。市场中的集体行为可能造成非常重大的后果,而个人参与者的影响则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在任何价格水平上,都会有不同的市场参与者进入市场。在一个有效率的市场中,任何单个参与者的行为都不可能影响市场价格。

金融市场上会出现一些积极的集体行动。例如,南非投资者的联合抵制就成功地推动了南非政权的更迭。但是,集体行动是偶然的,而不是规则。因为市场机制的主要优势就是能够让每一个人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偏好。集体利益应通过政府行为和公民行动来保护。我们可以把金融市场当作公民行动的一种可能性,但必须认识到,这不是市场的主要功能。就其本质来说,市场是“超道德”的,或者说是与“道德无关”的。承认这一事实,可以使我们认识到,我们不能没有非市场部分。市场的“超道德性”突出了社会价值在市场规范中的重要性。普通的市场参与者可以忽视道德、政治和社会目标,但是,如果我们认识到金融市场的影响,就不能对这一问题置之不理。金融市场具有巨大的破坏力,能够摧毁整个经济。虽然我们是按市场规则行事的,我们也必须关注这些规则的正义性。规则是由当局制定的,而在民主社会中,当局是由市场参与者选择并受其影响的。

市场参与和市场规则制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功能。那种试图将引导个人参与者的利润动机与规则制定的社会价值等同起来的做法是错误的。当一些市场原教旨主义者试图把经济考量扩展到诸如政治和法律等领域时,他们正是犯了这样的错误。那么,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些问题的呢?市场原教旨主义者的第一个理由是,他们通过建立模型模拟人类行为:“人们平时总是把对与错、是与非挂在嘴上,但说过之后,他们还是按照自利原则行事。”

不过,市场原教旨主义的观点经不起考验。一是他们模拟的并不是人类的真实行为,而是以理性假设为前提的假设行为。二是价值具有反射性,而市场原教旨主义往往强化政治上的自利行为。市场原教旨主义的影响力越大,他们描述的人类行为模型就会变得越真实。三是即便他们的模型符合现实,也不意味着他们的观点是正确的。经济活动总会产生某些社会后果,我们不能以人总是追求自利作为理由而不考虑这些社会后果。

市场原教旨主义的理由:“市场总是自动趋向于均衡状态,因此,对自利的追求同时也促进了公共利益。”市场原教旨主义者认为,他们与其他人一样关心公共福利,一般均衡理论就是关于福利的一大发明。一般均衡理论不带任何价值色彩,但强调均衡是福利最大化的同时,就为市场涂上了很重的道德色彩。我已经证明了一般均衡理论的缺陷。这里我要着重指出的是,一般均衡理论是与开放社会概念直接相悖的。一般均衡理论仅适用于一个完美的世界,而开放社会则坚持世界是不完美的。

市场原教旨主义者认为,自由市场的好处是不言自明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从市场中获得利益。我承认,自由市场促进了财富的创造,它也是开放社会的基本要素,它为人们提供了自由选择的机会。但是,通过对一般均衡概念的过分渲染,市场原教旨主义曲解了创造财富的过程。财富的创造不是源于市场的自动均衡,而是源于市场对创造力的解放。财富创造是一个动态过程,它缺乏自我约束,从而不能保证社会正义。

所有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是,一旦我们区分了市场价值和社会价值,真正的困难就出现了。显然,市场价值反映的是单个市场参与者的利益,而社会价值关系到全体社会成员所认知的社会利益。市场价值可以用货币来衡量,而社会价值则较难把握:它们难以观察,更难以度量。衡量利润非常容易——只要看看会计账目就可以了;但如何衡量某一行为的社会后果?行为又分为预料之中与预料之外,这些后果分散于行为的过程中,不能简单地压缩为一个指标,这使得对结果的评价变得十分困难。与个人利益相比,公共利益是一个含糊不清的概念,很容易被篡改,一些政治家就一直在这样做。

作为一个慈善家,我正致力于我所认为的公共利益,不过,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我的行为可能会造成预料之外的后果,我试图在我的决策中将这些后果考虑进去。我犯过很多错误,但至少我还是自己的主人,这使我能够泰然自若地改正自己的错误。政治家就不可能享有这一优势,如果他们承认自己的错误,就有可能在选举时失败。因此,他们总是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的错误辩护,在这一过程中,公共利益被抛弃了。在社会价值方面,不存在诸如利润这样的客观评价准则,政坛上的争论往往蜕变为相互指责,最终使公众认为政治彻底腐败了。

这是坚持完美世界的负面后果:我们为领导人规定了非常完善的标准,接下来又会发现他们根本不可能达到这样完善的标准。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会同意,完美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然而,市场原教旨主义却试图让完美世界成为一种标准。他们认为,由于市场具有自动向均衡调整的功能,所以,市场机制是完美的。由于任何过激的行为都有可能被市场纠正,因此,在政治决策中,应尽可能多地依赖市场,并根据市场绩效来评价政治绩效。很明显,这一观点是错误的,但它却一直主导着公共舆论。

实际上,在政治和社会生活中,决策过程永远也不可能象自然科学或市场一样。科学以事实作为独立的、客观的标准,在处理事实时,即使违背常识,也能使真理得以确立;市场同时具有独立的、客观的标准,即利润。但是,在政治和社会生活中,唯一可行的标准却是主观的,即人们在想些什么。这一标准不能成为批判性思维交流的基础。主要理由有两个:一是人们真正在想什么,别人是难以知道的,因为掩盖自己的想法太容易了。社会科学的适用性之所以不如自然科学广泛,就是因为在社会科学的研究中掺杂了研究者个人的主观动机。二是在社会生活中,事实也不能作为检验真理的独立标准,这与我的观点相同,即反射性过程不能自我验证。一些政策虽然一时有效,并不证明它就是正确的,因为只有当它不再起作用时,其缺陷才会真正暴露出来。财政赤字和贸易逆差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责任编辑 耿 欣;校对 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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