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伟《爱人同志》比喻特色探析

任玉娜 王苹

摘 要：浙江籍先锋作家艾伟的长篇小说《爱人同志》以极高的思想深度和令人惊叹的精神震撼力彰显着自己的创作实力，该作品的语言艺术也有着特殊的审美韵致，其中作者对比喻的运用别具特色，不仅数量众多，且喻体富有想象力，喻体修饰语形象贴切，比喻有着含蓄和诗意的审美感受。

关键词：艾伟 《爱人同志》 比喻

艾伟，浙江上虞人，是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作家群体中的一员，是一位新生代作家，其作品属于先锋小说，主要将“生命本质中的幽暗和卑微”作为“叙事聚焦的对象”，作为“存在的勘探者”，充满了人文关怀。艾伟是一位新锐作家，他不但以独特的视角和新颖的叙事方式吸引着人们的关注，同时也以奇异的语言艺术展现着作品的特殊审美韵致，其长篇小说《爱人同志》就为此例。《爱人同志》是一部被称为“英雄和圣女故事”的小说，刘亚军在战斗中失去了双腿，成了伤残英雄，前去医院护理的女大学生张小影对其产生爱慕，两人互相倾心，最终结为连理，在短暂的精神巅峰体验后，两人进入了平凡的日常生活。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是文学的载体。用语言表现生活、塑造形象是文学区别于其他艺术的本质特点。艾伟作为一名先锋作家，一直以积极的语言实践来实现其对语言美的追求，努力尝试和超越语言规范，提高语言表达效果，增强作品表现力。修辞格是“为了提高语言的表达效果而有意识地偏离语言和语用常规之后，逐步形成的固定格式、特定模式”（王希杰，2004）。作家在作品中使用修辞格能增强作品的表现力。比喻是提高作品语言表达效果的有效形式之一，艾伟在长篇小说《爱人同志》中对比喻的使用数量最多，且用喻新颖，不落窠臼，我们就此篇小说中的比喻特色进行赏析。

一、结构上多使用明喻和暗喻

比喻是作家运用最多的修辞手段，它把两个具有相似关系的事物联系起来，用具体浅显的一事物来描绘抽象深奥的另一事物。钱钟书（1994）曾说：“比喻正是文学语言的根本，它能使抽象化为形象，深奥化为浅显，复杂化为简明，平淡化为神奇，它给语言增添鲜明优美的艺术特色，对增强作品的感染力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比喻对文学作品有着如此重要的作用，许多作家偏爱比喻，例如张爱玲和王蒙等，他们用一系列的比喻来彰显作品的表现力，表现出文本与众不同的特点。艾伟也偏爱比喻，长篇小说《爱人同志》所运用的修辞方式中比喻数量最多。比喻一般分为明喻、暗喻、借喻等。从结构上看，《爱人同志》中的明喻和暗喻最多，其他形式较少，这可以看作艾伟在这一作品中运用比喻的一大特色。例如：

（1）这时，那个黑影转身走了，他的背影看上去瘦弱而孤单，凌乱的头发像刚被狂风摧残过的小草。（第20页）

（2）张小影没有发现，药水沾在他的脸、双臂和身体之上，他的身子上就像涂满了一层棕黄的油漆，看上去就像一个黑白混血儿。（第118页）

这两例是明显的明喻，例（1）用被狂风摧残过的小草来比喻张青松凌乱的头发。柔弱的小草被狂风摧残，读者动用日常生活经验，眼前会很轻易地浮现这一现象：东倒西歪的小草无力地倒在地上，形象之惨可见一斑。这一比喻描述了张青松对女儿的失望之情和担忧女儿未来生活的憔悴模样。例（2）包含两个比喻：以“棕黄的油漆”比喻涂在刘亚军身上的药水，体现了药水的味道大又难闻，可以看出刘亚军对药水的排斥和厌恶；把泡在药水中的刘亚军比作“黑白混血儿”，既形象又幽默。

除了明喻，作品中也有不少暗喻。暗喻不同于明喻，暗喻不使用“像”“如”“仿佛”等喻词，力避给人一种明显的比喻形式的提示，而且暗喻中本体和喻体的关系在契合度上更加紧密。从认知角度看，比喻本质是一种思维方式，它是人类将某一领域的经验用来说明或理解另一领域的经验的一种认知活动。暗喻使用“是”“变成”等喻词，接受者在本体和喻体的由此及彼的连接上，就有一种更加迅速和易于接受的反应。例如：

（3）漆黑的夜幕把星星强有力地推到面前，就好像这些星星是院子里某棵树结出的果子，整个夜幕是一顶婆娑的树冠。（第66页）

（4）你什么也帮不了张小影，除了用吃药的方式安慰她，你无能无力，你现在差不多是个寄生虫了。（第69页）

例（3）中“星星是院子里某棵树结出的果子”和“整个夜幕是一顶婆娑的树冠”是两个暗喻句，它们没有使用“好像”一类喻词，而用“是”连接本体“星星”“夜幕”与喻体“果子”“婆娑的树冠”。这两个暗喻句的设置从逻辑上来讲有一种因果关系，前面把“星星”比作“果子”，那么“夜幕”是“树冠”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例（4）“你现在差不多是个寄生虫了”中用“寄生虫”比喻刘亚军，“是”字体现出刘亚军几乎认同了自己是个寄生在张小影身上的寄生虫，突出了刘亚军的可悲。这几例都是用“是”一词来连接的暗喻方式。在我们看来，使用暗喻比使用明喻贴切，因为暗喻以当作实有其事来做陈述，在形式上是相合的关系。

二、富有想象力的喻体

比喻是一种普通的修辞方式，但它又是一种非凡的方式，因为“比喻的运用如果没有创新，没有出‘奇，落入窠臼，就会劳而无功，使人味同嚼蜡”（冯广艺，2000）。艾伟在《爱人同志》中使用比喻的新颖之处在于选用的喻体具有丰富的想象力。比喻中如果缺少了喻体，那么便构不成比喻的形式，喻体在比喻中具有不可缺少的地位，可以说喻体是比喻的灵魂。想象力是文学作品的灵魂，想象力更是比喻的魂魄，如果在比喻中没有独特的想象力，那么很难想象比喻的魅力是否能够彰显，而喻体则是比喻中想象力的承载者。喻体可以传递修辞信息，唤醒接受者的想象活动，通过对本体的描述说明或强化灵化作用来加深对本体的认识，蕴含了丰富想象力的喻体也是作者传达写作意图和强化文章主旨的方式之一。例如：

（5）屋子里非常黑，有一丝光亮从窗帘的缝隙中透了进来，这会儿她的思想就像那束光线一样雪亮。（第26页）

（6）那些苦涩的药水喝下肚，刘亚军感到五脏六腑的反应相当复杂，就好像那些药水都变成了他的情感，作用在他的身体里和思想里，一时酸甜苦辣同时涌上心头。（第69页）

例（5）中把“思想”比作“光线”，“思想”同“光线”没有相似之处，读来令人匪夷所思不明所以，作者却依仗自己无边际的想象力和对生活的洞察力挖掘出了“思想”与“光线”相似点：张小影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她头脑中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活动，所以难以成眠，与多数人在雪亮的光线照射下难眠是同样道理，这时拿“光线”比喻“思想”是再贴切不过了。例（6）用抽象的“情感”来比喻具体可感的“药水”，这是喻体的反常运用，一般喻体都是具体可感的事物，而作者却一反常规选取抽象的事物喻体，如果没有丰富的想象力是不会有这样新颖的设喻方式的。此例的喻体虽抽象却并不难理解：文中刘亚军一方面抗拒吃药，另一方面不忍心拒绝妻子的好意，面对药水，感情是复杂的，因此当药水在他肠胃里翻腾时，五味杂陈的感情被强烈激发出来。这两例中的喻体“光线”和“感情”是生活中极为平常之物，但是作者用它们来描述本体，这是想象的翅膀把本体与喻体巧妙联系了起来，给读者带来了神奇的审美感受。

三、形象贴切的喻体修饰语

喻体是比喻句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没有喻体便构不成比喻，而修饰喻体的形象贴切的修饰语在一个非凡的比喻中也是不可磨灭的闪光点。在《爱人同志》中，这种形象贴切的喻体修饰语成就了试图通过比喻句来提高语言表达效果的作者艾伟。联系是美学的一个基本原则，事物之间合理而规则的联系可以产生美感。在修辞学中，比喻可以看作是衔接语句产生联系的一种方式。在一个比喻句中，喻体修饰语的联系功能使得本体和喻体以及喻体和文章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进而使接受者加深对本体的理解，也可以有助于读者明了作者的写作意图。例如：

（7）近段日子以来，他老是有一种古怪的情绪，这种古怪的情绪像黑云那样既沉重又飘逸，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令他喘不过气来，同时又感到身心空荡荡的要飘起来。（第35页）

（8）这种时候毕竟不多，否则刘亚军恐怕是无法忍受这种轻飘飘的同时又仿佛有无穷重量的像煤一样黑的绝望的。（第118页）

例（7）是作者描写刘亚军的情感状态的语句，其中用“古怪的情绪”来作总的评价，但刘亚军在近段日子到底遭遇了什么古怪的情绪？艾伟用了一个比喻句来作形象化的说明 ，喻体是“黑云”。“黑云”是一个偏重于贬义色彩的词语，往往给人一种不祥和阴沉的感觉，但是读者还是不能明白负面的像黑云的情绪怎么会古怪呢。作者又用了喻体修饰语“那样既沉重又飘逸”来作为喻体的补充，从而进一步解释了刘亚军的古怪情绪：刘亚军此时的心情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沉重是因为周围的人给他的一种不满，飘逸却又是为自己处在一种新鲜的环境中而高兴，这两种感觉牵引着他让他心绪不宁。“沉重”与“飘逸”是一对反义词，用这对词义完全相反的词语来修饰本体“古怪的情绪”，既形象又贴切。例（8）中把“绝望”比作“黑色的煤”，人们虽觉新奇但可以接受，用“轻飘飘”和“无穷重量”这两个相互矛盾的词语来形容绝望，虽出乎人们意料，但联系人物所处的环境，又在情理之中。

四、比喻的含蓄美和诗意美

艾伟《爱人同志》里的比喻从美学上来看，具有含蓄美和诗意美的特点。它打破语言形式常规，跳出人们思维的窠臼，比喻的内容提高了表达效果，产生了陌生化的感受。

“一个极妙的比喻胜过一长串的叙述和说理”，一个好的比喻往往蕴含了丰富的潜在信息，接受者通过具体的语境来解码，不但会获得言语外的信息，而且会感受到一种含蓄美。艾伟《爱人同志》中的比喻具有含蓄美的特色，读者可以通过比喻来解读人物形象，从而加深对作品的思想内容的理解。例如：

（9）当然，这种像雾一样的绝望也只出现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出现在她又找到一种救治他双腿的药而她的内心充满了希望的时候。（第117页）

（10）她的眼眶一下子泛红，一会儿眼泪就像破壳的果汁那样渗了出来。（第134页）

雾是大自然的一种现象，有能见度低的特点。在例（9）中用“雾”来比喻刘亚军对张小影医治双腿充满希望时的感受，突出了他对药物治疗的不相信和对张小影的无可奈何。雾还有一个特点是随着时间的延长会逐渐消散，张小影也会随着岁月的更迭而逐渐放弃医治刘亚军双腿的努力，而刘亚军绝望的感受也会像“雾”一样散去。例（10）以“破壳的果汁渗出”比喻张小影妈妈流泪。破壳的果汁渗出是不可控制的，是自然而然的，从这个比喻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张小影妈妈深深的思女之情，以及对多年来不曾看望女儿的歉疚之情。

“好的小说总离不开一些诗性的成分，总是具有某种与生俱来的诗性气质”（洪治纲，2007）。评论家汪政曾称艾伟为“轻逸诗人”，这是因为艾伟的小说带着浓郁的诗性气质。文学的气质一方面可以通过有效的语言形式来营造，“轻逸诗人”艾伟通过一些诗意的意象来完成设喻，使作品《爱人同志》凸显诗意的审美情趣。例如：

（11）刚打开门，正在门外踱步的陆主任就停下来，脸上堆满笑容，但当他见到张小影，脸上的笑稀释了，如秋天的树叶落枝而去……（第36页）

（12）他的幻想就会在黑屋子里像花朵那样开放，他感到黑暗突然变得拥挤起来，像是要把他挤扁。（第221页）

“秋天的树叶落枝而去”这一句话本身洋溢着诗性的光辉，用它来比喻陆主任的笑在脸上逐渐消失，既可以让读者想象笑容在脸上淡化的过程，又有一种诗意之美。例（12）中，把刘亚军的幻想比作“花朵开放”。花朵是一种美的意象，花朵开放是一种繁密的生命在恣意灿烂，用它比喻刘亚军的幻想，既贴合了刘亚军幻想的繁多，又有一种诗意的审美韵致。

作为新生代小说家，艾伟以独特的叙事气质探索着人类的精神世界。长篇小说《爱人同志》以有效的语言表达形式承载着作者的文学梦想，在众多语言表达形式中尤以比喻数量众多，其中以明喻和暗喻最为常见。明喻形式明朗，暗喻以当作实有其事来做陈述，它们相辅相承。匠心独运的喻体彰显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形象贴切的喻体修饰语是艾伟运用比喻的一大闪光点，比喻中的含蓄美和诗意美带给读者强烈的审美感受。

参考文献：

[1]艾伟.爱人同志[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1.

[2]王希杰.汉语修辞学（修订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3]钱钟书.七缀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4]冯广艺.汉语修辞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5]王苹.汉语修辞与文化[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6]洪治纲.人性的勘探与诗意的表达——论艾伟的小说创作[J].当

代论坛，2007，（1）.

（任玉娜 王苹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文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