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一个真实的世界

照日格图

能够直面现实是好事，如果同时能被现实接受，就再好不过了。

李玉的电影总是让人非常压抑。《二次曝光》放映到一半，人们便知道了宋其杀情敌的事情是假象，只是一种幻觉。坐在我后面的一对情侣站起身，走出了放映厅。我听到女生低声抱怨男生：“我说过这部电影可能会很闷，她的电影总是这样，你非看。”而电影接下来的情节更加让人觉得“闷”，被卷进这起事件的不仅仅是宋其一个人，还有带着恩怨的父辈人。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且精神饱满地盯着银幕的，都是西方电影熏陶出来的文艺电影骨灰级粉丝。

除了她的几部纪录片，人们熟悉李玉只用了3部电影：拍摄于2007年的《苹果》、拍摄于2011年的《观音山》和今年的《二次曝光》。她的电影并不急着讲故事，而是让你看到人性灰色的一面，在充斥着颓废的环境中给你构建一个独立的精神王国。

幻与实：构建新的世界

《二次曝光》用整部电影一半的时间来构筑一个新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美容形象咨询师宋其有一个男朋友，二人的情感生活还算可以。在发现闺密竟然与男友在酒吧偷情后气急败坏的宋其去找闺密，二人发生冲突，宋其不小心杀了闺密，将尸体埋在院子里。警方介入调查，她又撞死了一位中年警察。如果没有后面的大结局，《二次曝光》编导们建立的世界也完全可以站得住脚。在那里，宋其将得到法律的严惩，她的命运也被完全改变。但《二次曝光》会用诸多事实告诉你，这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它大到可以包罗万物，小到可以存在于一位精神病人的大脑中，只有她一人拥有进入这世界的尊贵权力。一个人的大脑构建的世界非常缜密，可以是一个小宇宙。那里的人们相爱、背叛、相依为命，与我们真实的世界并无两样。那里有灯光昏暗的酒吧和下不完的雨，那里同时存在温馨的回忆和残酷的争斗。

《二次曝光》前半部的“幻觉”与后半部的“现实”相对独立，但也并非是绝对的独立，连接两个世界的是人类的情感。不管是在虚幻的世界还是在现实的世界，人们的情感方式是息息相通的，且覆盖了人的思想能够抵达的所有区域。也正因情感的存在，宋其的父辈们的不幸撕去了她生活中阳光、向善的部分，让她一直处在阴暗的世界里。在那个自己创造的幻觉世界中，她依然多虑、焦躁，虽然正在恋爱，却不相信爱情美好的本质和力量。她也几乎不相信周围的任何一个人。自闭让宋其变得异常孤独。别人都在酒吧里热闹（包括道德边缘的热闹，偷情）时她只能站在窗外窥视这一切。虽然她最终知道了男友与闺密之间的秘密，也因此失去了值得信赖的两个人。就像宋其和闺密的友谊，我们周围的世界是如此不堪一击，轻轻一碰，就会成为满地的碎片，如同电影中碎满地板的瓷瓶。导演李玉善于摧毁一个世界，也善于构建一个世界。摧毁与构建中电影就包含了关于生命和精神的思考，也被打上了“文艺电影”的名号。在拍摄时李玉喜欢运用电影中的风景抒情，也喜欢用手持摄像机晃动着画面，表现电影中人物内心的慌乱。酒吧温润而孤独的灯光、夜晚下起的雨都给电影中的虚幻世界增添了几分灰暗和伤感。

就算是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有些人注定孤独，无法逃脱。

真与假：直面现实问题

虽然《二次曝光》中重要的一个情节是通过“警匪模式”展开的，但很难讨论电影中的真与假。宋其脑海中的世界是虚幻的，但那个世界也并非空中楼阁，它扎根于现实，保留着现实中的诸多影子。只是，现实中人们都会伪装自己，假装自己并不孤独，混迹在表象的热闹中不亦乐乎。《二次曝光》作为一部文艺片，深度剖析了人们孤独的原因。除了来自外界的一部分因素，更多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孤独都来自其内心深处。宋其是一位精神病患者，她理应孤独，可她的大脑中却储存着一个完整的世界。从某种意义而言，她是电影中最富有的人。

在讨论社会问题时，《二次曝光》采取了一种直面的态度。拍纪录片出身的李玉更喜欢用直面社会的方式告诉观众她和那一类人内心的纠结。不得不承认，观看《二次曝光》的过程很无趣，整部电影几乎没有一个笑点，冗长而松散的故事让人昏昏欲睡。但它的珍贵之处在于它直面社会，且打着文艺的标签，所以我们看到李玉的电影里常常充斥着热血、情欲、暴力和叛逆。作为文艺片，《二次曝光》比普通商业电影具备更大的叙事可能性，告诉人们浓缩的真实。我们当然可以认为电影中展现的真实过于集中，并非社会原来面目。而在当今的电影环境下，拍摄一部这样的电影尤其需要勇气，因为不管是什么类型的电影，都无法摆脱其商业属性。票房不高兴，再好的文艺电影也只能孤芳自赏，孤独地告别院线。我们看到，李玉一方面一次次把电影当“实验品”，谋取更大的艺术空间，同时也在积极探索文艺电影的营销模式。在不破坏自己风格的情况下寻找营销途径，这种方式当然值得称赞。

孟京辉导演的话剧《恋爱的犀牛》是先锋派作品，但同时也非常卖座。不知国产电影中商业因素较少的电影（如文艺电影）会不会有一天也成为卖座的作品。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一旦观众成熟了，这样的奇迹也可以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