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散文三章

2012-04-29 00:44叶琛
辽河 2012年12期
关键词:磨石村子

叶琛

苦 舟

在岁月里分辨苦和乐,是一件幸事,无疑,感知存在说明我活着。摸见事里事外的真实情节,我便说到生活,说到是非曲直、善良或邪恶,说到繁花似锦。告诉你们,我,只是一只小小的舟船。

河岸是我光明的出口,欢愉地站在一个起点上,面向浩瀚无涯,宽边阔远。

是,这就是一种必然存在,一种需要。穿行在航线上,隔着不厚的距离我就挨见了水,深不可测的水和水下的万千生物是我之外的另一个王国。

突然间,好似处在一珠水的内核里。与周遭的一切粘连在一起,与狭隘和广大联结在一起。没有参照的情况下,我以自己形成的独立个体与世界接触,拥有一个自己喊着习惯的名字,用一种不被别人生厌的姿势行走。

飘荡。对着无边,想象岸上的一切具象人事物。渔火通明,倒映在水体上方的是沉寂,是告别,是故事,是爱和呼唤。通常情况下,我只是一叶苦舟,在茫茫中诉说一个人的事情,因为茫茫水域上没有树也没有花蝴蝶,尽管这是一个鸟鸣山更幽的季节。

我记得来的时候,海在咫尺。我就从浅处去探,试图去慢慢深入,到其中去窥视命理中所说的孤独。而后,海风徐徐吹着,我满身都浸染在其中,于是,海就更成了我通往向往的通道,虽然在这片庞大的急流面前,我不能种上土豆、玉米等作物,也不能做更多与泥土有关的事情。我已经感染了这里的一切习气,燃着自己到达海中央,我多么像是一座孤独的岛屿,偶尔还能遇见掠过头顶的鸥鸟。

我所到之处,有很多我叫不出的鱼类曾在某些时候被我吞食,虽然我知道它们也曾同我一样漂洋过海,远远地从陌生到达熟悉的无法割舍。可,最终它们还是消失于我的存在。这个尘世太不公平了,我已经不再敢说自己是善良的。

又一日醒来,我成为一个开始发挥航行功能的舟船,一件有意义的物品。我不知道会在哪里遇见港口,这个拘谨的、未完成的小男人会在哪里遇见停靠的站点。岁月之流,我试图在生活最柔软的部分里抽取出一个幸福的词语,不要求太多,也不要求多少的热烈,只要一个像粮食、水分、歌谣一样温暖的名词就足够。

与相向而行的船只打招呼,我发现它们满足于自己的作为。我猜测它们有一种我所不知的信念,或是一种来自幸福的信仰,一只舟船迎着暖阳的简单活法。

谁发现了我身边的月光,谁在度过漫漫长夜的时候怀想起我。我离你们很远,远得没有声音和光线可以波及。是的,转身向前是我要做的事情,我要做的事情是静的。

不久前我听到过岸上的消息,波涛送来的一些细语,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快意。我所被需要的不是这副冷漠的身体。我活着,在水流深处拥抱风;我活着,在星群之间守候黎明;我活着,在祖国的怀里踏实漂泊。我需要这一切活着的理由,需要你们和这个世界给的任何好祝福。

一只苦舟,一個由来已久的生命体记号。就在这里开始吧,让我从水里站起来,用鱼类的语言与世界对话,让我也成为这个神奇人间的一口子,让我享受一次人间爱的感动和甜蜜。漂泊久了,我有些记不得家的样子了,只是忽然发现,这么多年守候的孤独外边,仿佛站着母亲更为宽阔的守候,仿佛矗立着家更为浩大的守候。我是多么的渺小,抬起双臂就能把自己拥在怀里。

“心跳最茂盛的地方,那是爱的故乡。”你们看,一只舟船那么从容:结结实实地哭一场,然后继续夜行。

听 雨

窗户被我用报纸封住很久了,一直以来房间里都暗暗的,进门就需点灯,许是在一个人的小小空间里,我喜欢把一切事物都隔离在外边,感觉这样能给予我更好的踏实。其实我的房间外面是一片开阔的田地,有菜地和水稻田,菜地上种满了玉米、马铃薯等作物,这个季节的玉米长得有些高了,马铃薯也开花了,白白的小花点点藏在肥厚的绿叶间,显得有些生动。近些时候,我还看见有农人来种下西葫芦,秧苗瘦瘦的,细细的毛挨着,看上去,茎和叶子很脆弱。而水稻也比前段时间绿了许多,添了新叶,它们相互倚靠的叶子在微风细雨中轻轻摆动。

连续三天的雨下得令人有种阴郁感,于是,我想到了把窗户打开一个小口,把报纸都扯了下来,动作干脆,我想用窗外的这片景色来冲淡一点当下的阴郁。今天的中午过去后,雨下得小了些,积聚在屋檐上的雨水顺着屋檐垂落下来,窗台上溅起的雨花清晰细致。一滴一滴有节奏、有规律时间差地滴落下来,引我去像个青春时期的小男孩样,托着腮帮去望窗外,听雨、想象、做白日梦。这样的感觉很好,仿佛又回到了往昔,仿佛又可以做那个没有烦恼和忧愁的小孩子,满心欢喜地认真描摹着未来的蓝图。

这个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起家乡的雨来。大山深处的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像是我记忆里的记号,仅是一个具有一点代表意义的符号的那种感觉,因为很久没回去过了。在我十五六岁那时候,父亲把家搬到了县里的一个乡上,离老家有些远,而我又一直在外地念书,回去也就少了。只是记得老家挨户人家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建筑的,均是两层,上边盖着瓦片,瓦片上还压着砖头。家乡多雨,那时候的我总是很喜欢站在屋檐下,伸手去接雨水,然后又努力一抬手把雨水都泼出去,看着它们重新落到地面。老家的小楼都开着木窗,从左往右推的那种。我常常到楼上的木窗前听雨,很认真地听着雨水打在门前的葡萄藤上,打在门前的四棵梨树和两棵桃树上。

春雨觉着过于柔弱了,又过于漫长;而冬雨又太凄冷,冷漠得有时令人感到害怕和孤独。我觉得五六月份的雨最好,芒种过后,到处都绿得可以,空气也是无比清新,外加一些早熟的果实也挂上了枝头,看雨、听风、品果,美哉!早期曾写过一篇听雨的文章,但已经翻找不到了,只是约略记得一些意思:很想听一场雨,一场不带嘈杂的纯净之雨。雨落下来,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也正如幸福,有时候快得让人质疑。趴在窗前,雨丝犹如少女的长发,不染一尘,透满光泽;也如刚吐新芽的新柳,顿然在眼前漫漫绿开来了。

有人说,能把一场雨听完的人是有福之人。大自然这奇妙的赠予还真是值得我们去感恩的,漫漫人生路程,它陪伴着我们度过了多少春华和秋实。听雨是一件谁都可以去做的事情,也是谁都有权利去做的事情,或也是谁都做过的事情。它就这样平白的按着自己的性子,选择自己喜欢的时间,下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下在人们生活甚至是身体上的每一个部位,滋润着万物生灵,养育由来的一切文明。我去查了雨的解析,竟是那样简单:雨是从云中降落的水滴,陆地和海洋表面的水蒸发变成水蒸汽,水蒸汽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遇冷变成小水滴,这些小水滴组成了云,它们在云里互相碰撞,合并成大水滴,当它大到空气托不住的时候,就从云中落了下来,形成了雨。雨有很多种,有毛毛细雨,有连绵不断的阴雨,还有倾盆而下的雷雨、阵雨。我们的生命中,遇见过多少其间形色的雨呢?我想,人活着,做一些工作,爱一些人,或长或短地听一场雨,然后继续那些一如既往的生活,多好。

回忆是过去进行时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生在福建建阳市小湖镇的一个山村里。确切地说,这不是一个村庄,是四面八方逃计划生育的人汇集在一起而形成的一个群落。我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村子名字一直还记着,是这里的人们自己起的,用我们家乡方言说叫做“磨石岩”,用普通话我就叫不来了。

那是一个山谷,四面有三面环山,背山高峭;正前方是一块往下低去的山丘,也是山村的出入口。“村子”离镇上很远,甚至离其他的村子也很远,“村子”里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出入唯一的办法是步行。“磨石岩”从三五户,慢慢增加到十余户。汇集越来越多的计划生育逃生者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此处易守、易逃:一是计生执法员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二是即便找到,在距村子很远处就会被村人发现,便即刻可以往后山逃去,而且入口是上坡,一条村人自己开的陌生土山路。

村子里的住户在此大都做些简单的耕种,种的作物多为短期内能收获的,比如:青菜、玉米、土豆、地瓜等等。水稻几乎没有,家里吃的米粮是在赶集时上四五十公里外的镇上买的。赶上集日,人们通常是天一亮就去了,到夜幕方才能回到家,来回一个整天。逢上好季节,村子里的妇女和孩子还能捡些山栗等野生坚果让男人带去,到集市上换米换面;或也会摘些苦菜,用沸水煮后曝干,一并让男人带上,到集市就地铺开个小摊子卖掉,换些散钱买油盐。

村子里的人们彼此都很和善,是因为彼此怜悯的缘故吧,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却怀着同一个目的。村子里的人们彼此交流甚多,但蹩脚的语言,也会弄出不少误会。比方说,闽北人的喝茶叫“噎嗒”,然,我们浙南人听去则更像是“也歹”,好事变坏事了。自然,这是不影响感情的,因为一方听出另一方误解自己的表达后,即刻会用动作和笑容来纠正并重新表达。也有时候,小孩子们之间闹矛盾,相互间对骂,由于普通话没学到几句,因此骂着骂着就用起自己的家乡话来。你用你自己的家乡话,那我也用我自己的家乡话,彼此听不懂地骂着骂着就反倒齐齐大笑起来,结果便是哈啦哈啦地手拉手捉蟋蟀、捕蜻蜓去了。

无疑,这也是最好的友谊建设方式了。

村子里的住户有来、有去,多半是生完孩子就走的。当然,前提是生的必须是男孩。这个地方,成了越来越多生命的诞生中转站;这个地方,被越来越多的人记忆,这些记忆流向了祖国,甚至是流到了世界的某些地方、某个角落。这是没得怪怨的事情,八十年代,是一个将计划生育列为基本国策的年代。我们很多人,也就把这些定义为命了。

母亲说我们在“磨石岩”生活了四年,但在我的记忆里总感觉不止,很长、甚至更长。当然,四五岁的孩子是不敢谈什么记忆的,我之所以会对“磨石岩”有相对清晰的记忆,据我自己分析推测,大概是后来在父母亲和姐姐们的详细叙述中得到深化和加强的。

有时候一家人在一起,母亲总爱拿父亲来说笑,对我们说:你们的父亲啊这一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盖草屋、砌锅灶,不说别处,就“磨石岩”一个地方吧,住四年就盖三次,你们真是有“福气”啊,年年搬新家。然,父亲则会不服气地立马接上:当时我盖得可是最坚固了,你们可还记得坑边的老李家,住不上五个月就又重新“选址”了;还有还有,那个井口的“东路人”一家,挨不过烂雨季,不等雨歇就又开始造“新屋”啦!

我们围着火炉,哄堂大笑。

说真话,“磨石岩”的草屋是我永生不会忘记的,我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父亲建茅屋的情景:

选好位置后,在四个角分别埋下柱子。柱子很粗,高矮一致而且都有大叉,这是便于柱子与柱子间搭上横梁。屋子的顶部是竹条向两边斜躺,然后在竹条上铺上一层编好的茅草块,茅草是曝干的,编得比较厚也比较密,用来防风。接着就是把这一大块一大块编成篱笆状的茅草固定在预先钉好的竹条上,最后盖上摊开的树皮。通常是杉树的皮,它们相互交叠着盖在屋顶,压上较为平整的石块,同时要在四边的横梁上在捆上木条做固定。茅屋的围墙就真是篱笆的做法了,唯一不同的是附上了塑料布,若塑料布不够,父亲就会拿来蛇皮袋代替,上面赫然印着“尿素”、“复合肥”等字样。

茅屋十几平米,屋内通透,一床、一灶、一圆木锯成的树墩谓之为桌。

这样的情景多半只能在电视里见到吧,或有很多人向往那种闲致的情调,向往那种简单安然。但是,当这些可以触摸的真实清贫和无可言状的苦难是千真万确住在你的生活里的时候,或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风雨飘摇。一晃眼,我都已经在这尘世度过二十六个春秋了,这些不可逆转的进程在我的生命中显得如此兴奋。

那天,我在网络上去搜寻记忆里的那些地点,看到当地人儿歌里这么唱道:月奶只,月光光,问你住那里?住到天中央。问你借镜妆,镜妆好梳头;问你借勺漏,勺漏好舀洒;问你借扫帚,扫帚好扫厝;问你借甜罗布,甜罗布好院锅(刷锅);问你借光饼,光饼在(多)油,三碗石榴;石榴在(多)骨,三碗豆刷(末);豆刷塞牙,三碗豆芽;豆芽打索,三碗莲各;莲各坐一机,三碗芋头丝;芋头丝朝脯(干),三碗笋脯(干;笋脯(干)大张……

好像,这些也曾被我记忆过,记忆里,当地的孩子们唱《月亮》。家在哪里呢,家在天地中央。

苦难的岁月里,母亲常与我们说,要相信美好和幸福就在不远处。这简单的话语成了我的信仰,成了我精神的不朽支柱。回忆,好像把我和更多的东西关联在一起。在我静下来的时候,天空和大地是静的,水和灿烂的阳光也是静的,我记忆里的“磨石岩”似乎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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