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人酒事

2012-04-29 00:44李忠义
辽河 2012年12期
关键词:饺子

李忠义

年滚的家境早年间在俺们村里可是上数的。祖上留下的几十亩土地让他衣食无忧,家里长年雇着几个长工牛马驴骡大板车等一应俱全。他每天背搭着手给长工们安排安排活儿,高兴的时候到地里看看庄稼长势,剩下的营生就是就着小咸鱼喝着小烧酒听听洋匣子。这些都是爷爷对我说的,爷爷在他家扛过活。爷爷说年滚人不错,家境富裕雇人干活无可厚非,他无非赚个身子轻松多喝点烧酒。

我记事的时候,年滚家在村里基本上属于最穷的。世道变迁家道败落,年滚全家六口挤在三间破屋里。大儿子病恹恹得喘不动气,老婆腿疼腰疼地不下地。六十多岁的年滚常提着个酒瓶子在街上溜达,“咕咚”一口走两步,“咕咚”一口再走两步。“俺家的地呀,俺家的牲口……”喝醉了的年滚骂街,他或许又想到了他早年间的生活。“年啊,回家吧,别让干部听见。”家门上的老人拉着他。那年代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年滚酒后骂街挨过几次批斗,说他“污蔑社会主义想翻天复辟”,被揍得鼻青脸肿。年滚抖开老人的手脚步踉跄地前行,旁若无人地在草垛旁撒尿,跌倒地上竟然呼呼地睡着了。

本性难易,年滚的酒脾气就那么地了。“不喝点酒浑身难受,干活都没劲。”年滚对人说。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喝酒谈何容易,一天工分一毛钱,打斤最便宜的“地瓜烧”还得三四毛呢。镇上的供销社在俺村设了个代销店,卖些油(火油)盐酱(酱油)醋针头线脑,也卖那种便宜的白酒。酒盛在一个膝盖高的瓷缸里,上面捂着草编的尖顶盖子。年滚愿意往代销店跑,偶遇有人打酒满屋弥漫着酒的味道。年滚抽动着鼻子,很享受的样子。代销店里主事的是年滚远房堂兄的儿子,他喊年滚大叔。瞅摸着四下无人,他舀出三两二两的白酒递给年滚。心知肚明,年滚忙不迭地仰面饮下,摸摸嘴意犹未尽。这空档主事的赶忙往酒缸里倒上碗凉水,公家的东西总得凑足数的。代销店里捎带着收购废铜烂铁塑料鞋底中草药什么的,年滚找遍家里的墙角旮旯老鼠洞拾掇些能换钱的东西,凭此美美地喝过几次。俺村山多土鳖蝎子知了皮之类的东西不少,年滚抽空忙闲地到山上忙活,竟也能换来几壶酒钱。年滚极少拿着钱去打酒喝,瘦骨嶙峋的手紧攒着,“啪”的一声,一分、二分、五分的十几个钢镚拍在代销店的柜台上,佝偻着腰眯缝着小眼瞅着售货员。代销店里卖酒用木头做的樽量,一樽半斤两樽一斤,当然也有盛一两的二两的。瓶口插上漏斗,酒顺着漏斗灌进瓶子里。售货员心不在蔫的时候酒会洒到柜台上,年滚低头就舔:“这东西可不能抛洒了。”

那年月村里鸡鸭猪狗死得不少,这瘟那疫的防不胜防。一般人家死鸡死狗死猪的都扔了或挖坑埋了,万一染上个什么病打针吃药的得不偿失。年滚不管这套,死猪死狗的糊上黄泥焖到锅墙里烧烧鸡鸭拾掇拾掇炖炖,很好的下酒菜。隔三差五,他打发孩子河边沟崖地搜摸这些玩意,他家西墙根下一年四季堆着些鸡毛鸭毛的。村里人知道年滚好这口,死鸡死狗的干脆给他送上门,他都乐呵呵地接受。还别说就是没见年滚得过啥病,他拍打着肚子:“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能痛痛快快地喝上顿酒,对年滚乃天大的喜事。村里人打墙盖屋的都相互帮工,不付工钱但饭菜烟酒的得伺候着。很少有人找年滚去帮工的,他这般年纪的,干不了多少再磕着碰着的事儿就大了。年滚不请自到,干多干少的,起码混两顿饱饭赚几盅酒喝。年滚终于逮着一次喝酒的机会,堂妹出嫁他当送客。送客是贵宾中的贵宾身份特殊,伺候不好送客指不定出什么岔子。堂妹的婆家自然不敢馬虎,白酒尽可敞开肚子喝。农村人喝酒习惯那种八钱或一两的小盅,一口一盅正合适。开始那阵年滚还顾忌点面子,陪客的说“喝一个”他就跟着喝。半个时辰不到,年滚:“盅子小了,换大的。”临到他带着别人喝了。陪客的喝得直跑茅房,年滚也烂醉如泥。次日人问:“坐席吃的什么?”年滚拍打着后脑勺不语,他连怎么回的家都记不得了。

年滚七十二岁那年,村里出工出料给他家盖新房。年滚恣得两天两夜没睡着觉。依俺村的习俗,新房落成得“上梁”扔饽饽。事情就出在上梁那天。主持上梁仪式的木匠吆喝:“东不打西不打,单打当家的头一把。”一个大饽饽不左不右落在年滚的衣襟里,他在堂屋中央抻着衣襟等候多时了。木匠喊:“抱着饽饽往家跑,一步一个大元宝。”年滚乐颠颠地跑着,出去没两步,“扑通”跌倒了,饽饽“咕噜”地滚了几个滚。半身不遂的年滚再也下不了地,酒更是不能喝了。

王兄,山里人,豪爽仗义有文采也能喝酒。前些年全县的各个乡、镇都设有负责专门为新闻单位供稿的报道员,王兄在一个山区乡上干的就是这样一份差事。那些年县里的报社电台宣传部什么的对乡镇的报道员挺重视,经常召集开个会碰碰头通报通报宣传重点啥的。每年都搞培训班,每次安排三五个人到新闻单位跟着采编人员学习。王兄在电台学习过,这一学就学出了名堂学得他名声大振,全县的报道员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故事。

电台里有几个跟王兄年龄相仿的编辑记者,他们的身份跟王兄差不多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临时工,有点区别也就是他们在城里王兄在乡下,他们多了个编辑记者的头衔王兄没有。王兄跟他们聊得投机喝得舒服,白天到乡镇采访怎么也得多少喝点,晚上回来找个小饭店再喝上点“透透”。父母老婆孩子都在乡下,喝酒才是消愁解闷的好办法,否则漫漫长夜还真不好对付。那时没有现在的娱乐场合,即便有也无钱消费啊。王兄酒量大一块钱一瓶的烧酒说喝就喝了,关于他的传闻都发生在他喝酒之后。某老编看他喝酒后有些难受,泡了杯浓茶给他;“小王,喝杯茶醒醒酒。”他来了句:“操,山里人喝什么茶。”王兄的媳妇很漂亮,人家要个头有个头论模样有模样。一编辑:“王兄,你整天醉乎乎的,媳妇怎么会看上你?”王兄又来一句:“操,她爱我有才。”听听这两句话其实也不咋地,王兄用他的方言说出来就有意思了。王兄老家那地方方言浓重,Z、C、S、zhi、chi、shi不分。再听他的话就有点热闹:“操(chao),山里人喝什么(ca)。”、“操(chao),她爱我有才(chai)。”王兄酒后口无遮拦,噜噜着就把隐私噜噜出来了。还在恋爱的那阵子,王兄跟媳妇拥抱还是亲嘴的,媳妇忽感有个硬棒棒的东西硌得自己不得劲。伸手去摸,那东西竟然在王兄的身上。媳妇大惊:“这玩意是脆(chui)骨的啊。”王兄因此捡了个“脆骨”的雅号。一次喝酒我问过王兄这事儿,他说:“谁胡说八道,糟践人,这样的事按在我身上。”

王兄在单位混得不错书记乡长啥的对他高看一眼,这因了他会写稿子因了他兜里“特约记者”的小本本。乡里的秘书还有些讨好巴结王兄的意思,他需要王兄替他写领导的讲话稿。王兄写的稿子领导读得流畅有力度,时不时地引来台下的阵阵掌声。秘书写得淡汤寡水,挨了领导好几次“狗屁呲”。王兄乐在其中,手到擒来的事儿说干就干了。秘书高兴得要命“哥长哥短”地喊着,送他几瓶酒塞给他几包烟的时候常有。王兄偶尔在外面喝几次酒秘书大笔一挥就给报销了,公家的袋子里也不差这点酒钱。化肥柴油价格一个劲地长,王兄今天“姑父家”明天“丈人家”地找乡长批平价的条子。乡长装模作样地:“下不为例。”但从不驳他的面子。“瞧瞧人家小王干的,酒没少喝家里的事没少办。”同事羡慕嫉妒的都有。

王兄的报道员生涯过了十几年在全县都算长的,穷乡僻壤地实在没啥干头,他咬咬牙进了家效益还算不错的企业。他的才能照样发挥得淋漓尽致,领导讲话稿子、对外报导稿件引起领导注意。王兄的小酒照样喝得有滋有味,酒量越发大了。

那个出产黄金的公司的办公楼在小镇的东岭上,这里原先是一处高中的校园。矿区分布在四周的山里,采矿面在地下三百至五百米不等的地方。W在办公楼里做事不用下井,他会摆弄照相机摄像机就在办公室接接电话发发文件啥的。那些年公司效益好来来往往的客人多,公司招待所经常人满为患,头头们即便分成两半也应酬不过来。于是W多了份陪客人喝酒的差事。当然,来了贵客不用他近前,公司文艺宣传队的那群浪里浪气的歌手更合口味。领导说了:“陪客人喝好,咱不差钱。”W拿出浑身解数,常喝得自己满脸通红走路东倒西歪茅房里呕个不停,本不健壮的身子近乎一个细脚伶仃的圆规。

W他爹在小镇上干副镇长,W沾他爹的光才走出庄稼地到大楼里做事的。没有他爹就不会有W的幸福生活,他对他爹感恩戴德言听计从。大楼里的人都知道,公司老板跟W他爹关系好,W他爹干办公室主任的时候老板还是个跑腿的交通员。W不止一次地讲老板的历史讲老板跟他爹的故事。也是啊,老板跟W称兄道弟称呼他爹为“叔”。老板对W另眼相对,喜欢骂人的老板对W始终笑眯眯的。那次W在办公室里吐得一塌糊涂抱着个电话不撒手,老板也只是捂着鼻子轻描淡写地安排他人打扫干净了事。逢年过节老板总会托W给他爹捎东西,比一般职工分的那份都多。

W他爹过得没有儿子舒心如意,落寂苦闷缠绕着他。日落西山气息奄奄,很少有人把他这个副镇长放眼里。他怀念过去的时光,到站所到农村虽算不上前呼后拥,但一口一个“镇长”地听着舒坦。吃个饭喝个酒有人争着付账,这个请客那个喝酒,他得算计着时间才能应承。从副镇长位子上下来三天不到嘿一切都变了。落地凤凰不如鸡,世态淡凉啊。他那间挂着“信访办”的屋子有时候整天都不见个人影,请他吃饭请他喝酒的电话一个都没有。自己亲手提拔的水利站那小子,见面竟然阴阳怪气地喊他“老W”。思来想去还是儿子好,儿子听话儿子孝顺。听说他退了,儿子带着媳妇孩子陪他喝了一晚上。所以老W开始喜欢给儿子打电话,家长里短地啦啦上几句就痛快一天。儿子几乎每个周末都喊他到公司喝酒,周末的W空闲。领导回城里的家了客人很少有来的,到餐厅炒几个菜拿几瓶酒手到擒来的小事,爷俩喝得滋润着呢。有个周五的下午,老W期盼的电话破例没有响,临近下班都没有动静。“这小子,今天咋了?”老W决定问问儿子。“喂,谁呀?”儿子拖着长韵。

“我是你爹。”

“你是谁?”儿子声音加重。

“我是你爹。”

“我还是你爹呢。”儿子恼怒。

“我真是你爹啊。”

“我是你爷爷。”儿子扣电话了。

W中午陪客喝大了,老W的电话惊扰了他的好梦。“操他娘的,连他爹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老W三天没理W。

老柳这辈子最大的嗜好就是好两口酒,当过多年村支书的他似乎与酒有缘。那年代当村官不似现在这般请客送礼拉选票,老柳凭着他的半根手指和公社革委会的口头任命就坐上了村支书的位子。他是村人眼里的英雄,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参加过抗美援朝。他常捻着那几根稀疏的胡子叨叨:“酒是粮食精,俺哈了没有两大车也有一大车半。”英雄喝点酒算什么英雄就该喝点酒,村人普遍的共识。

开始老柳的酒喝得理直气壮,他喝的酒多是自己掏钱买的,部队上发的那点抚恤金基本都进了他的肚子。老柳也就是喝点酒而已,白菜萝卜放锅里沾点油星拨拉拨拉,权当酒肴,有时候干脆就是几块咸菜疙瘩。那年月填饱肚子都成问题,百十户的村子能偶尔喝上点酒的人家少之又少。老柳的生活在他们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年龄相仿的伙计们有事无事的爱到老柳家凑挤,老柳的酒瓶子诱惑力大着呢。见一面分一半,独自喝酒的老柳总得客套几句:“来,来,喝上盅。”正中下怀,忙不迭地落座。一瓶“地瓜烧”见底,老柳打着酒嗝:“当年在朝鲜,天那个冷,战友的耳朵都冻掉了。”伙计们支楞着耳朵仿佛在听“最高指示”。“咱们国家目前困难,但困难是暂时的,……”老柳开始讲国内国际形势,老柳有台收音机,外面包着皮子的那种,他每天都听。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光喝老柳的也不是那么回事,家里总有有点事儿的时候。打墙盖屋娶媳妇发送闺女,再穷也得置办几桌酒席。此时的老柳就是座上宾,他可是村里的最高领导。支书作陪,主人脸上有光客人脸上有面子。那些家里没有事的心不安,批块宅基地开个证明啥的可离不开老柳,于是便挖空心思找个理由请他喝个酒。这种酒老柳喝得踏实,无人请的时候反而不习惯了。那时的人的嗅觉特别敏感,谁家有点香味全村人都闻得见。一日老柳跟大队长在家就着咸菜喝酒,忽然一阵淡淡的鱼味飘来。老柳抽抽鼻子:“谁家吃鱼,不叫我。”一句玩笑话传遍了全村,做鱼的那家男人好一顿解释。孩子在村西的湾里捉了几条小鱼,女人用喂猪的勺子煎了煎。

老柳整日里走东家进西家,谁家里有几个老鼠洞都摸得溜清。他也真给村里人办事,交不上提留款的村里出面贷款先垫上;上头搞计划生育检查,他提前通知那些大肚子女人外出躲躲。老百姓嘛,不管你什么政策不政策,自己舒服自己实惠就中了。老柳很合村里人的口味,老柳的奖赏就是经常有人请他喝酒。吃水不忘挖井人,日子渐好的村里人谁都不差几瓶酒钱了。但喝着喝着就老了,老柳喝得舌头根子发硬喝得骑不动车子了。老柳考虑自己的接班人,辛辛苦苦几十年,家业托付给知根知底老实听话的人才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儿子不着调牛屎糊不上墙。侄子腚前腚后跟了他几年看着倒挺顺眼的,估计找党员们谈谈问题不大。老柳郑重其事地召开党员会,村里总共不到十个党员,他就那么说了说竟然一致通过。

侄子对老柳感恩戴德的,专门杀了只红毛大公鸡请他喝酒。大年三十吃饺子,爷俩喝酒无话不谈。老柳语重心长地交代侄子,当支书就得有个支书的样子,你看看我当了这么多年干部群众对我怎么样。你小子学着点不懂的事勤问着,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侄子一个劲地点头。我对你有一点不放心,你小子见了大姑娘小媳妇的就拔不动腿,这不好不利于开展工作。你看看我,这么多年无人挑我的毛病吧。其实咱村里的女人,谁的味道我都能闻得出来。见侄子好奇的样子,老柳道:“你不信还是咋的,不信,咱俩打个赌。”酒精烧拉着,爷俩还真的打赌了。胡同南边王家的女人正在烧火做饭,侄子顺手在人家屁股上摸了把,握着拳头跑回家。老柳闻闻:“南边娟子她娘的。”侄子跑到村西北角的一家回来,老柳一闻:“西头狗剩他娘的。”侄子大惊,在媳妇身上摸了一把,媳妇在南屋给爷俩操持饭菜。老柳喷着酒气:“这个不太好说。”侄子紧追不舍。半天,老柳:“侄媳妇的。”侄子的那个气呀。他向村外走去,在村口碰到一个放牛的,使劲在牛腚上拍了两下。老柳使劲地抽鼻子:“哎,咱村里什么时候添新人了,我咋不知道。”侄子忿忿不平:“这老东西,还教育我呢。”

吃就吃鸡脖,玩就玩老婆;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酒场上的禚四好爱说这两句话。自己琢磨捣鼓的还是道听途说搬来的不知晓,听听倒还挺押韵上口的。

禚四的习惯在部队养成的,据说他当过分管食堂的副连长,吃个鸡脖吃个饺子简直是小菜一碟。他一个眼神或引个话头,炊事班长立马心知肚明地操持。禚四营职转业才到的乡镇税务所。他转业那阵子军人不似现在这般难安排,稍有点门路的进粮管所供销社食品站等热门单位,疵毛点的也都进了工商税务。在他前转业的那些还好,像他这样有点职务的起码也给安排个副所长副站长啥的干干。禚四怪自己命运不济,管人的人反过来听别人调遣浑身不自在。部队上是啥日子,有人伺候着有人倒茶倒水有人毕恭毕敬地“首长好”。他体会了“大校中校到地方一律无效”,他得骑着车子下线夹着兜子赶集收税。看看那所长,鬼头蛤蟆眼地整天醉醺醺地指手画脚。要在部队,我还不毁你这熊东西。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总算还能隔三差五地啃个鸡脖吃个饺子喝个小酒,他自己安慰自己。待那些单位破产倒闭不少人忙着上访另谋职业,禚四暗自幸庆:“风水轮流转啊,这话不假。”

禚四在农村的税务所上班,喝个小酒什么的机会多多。那些年人穷啊,家里来客啥的杀上只鸡包上顿饺子就算最高的礼节了。厂矿企业的老板要面子,狠狠心买上只烧鸡撕巴撕巴割两斤猪下水拌弄拌弄,喝酒的嚼食成了。此时的禚四两眼放光,筷子拨弄来拨弄去终于夹到了鸡脖子:“吃就吃鸡脖……”他自言自语。那才真叫细嚼慢咽,鸡脖子夹起来先吃上面的肉,再一节节地咂呷骨头,鸡脖吃完细细的骨头堆在眼前。一个鸡脖子两盅酒,吃肉喝一盅咂呷骨头喝一盅。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大的耐性,一只鸡脖子能咂呷上半天。庄户人有庄户人的脾气开始等着你再次让着你,次数多了就少了那些讲究,该吃就吃该喝酒喝,谁有那闲工夫等着你。禚四鸡脖吃完别的菜差不多都见底了。一只鸡脖显然装不满他那硕大的肚子,菜汤菜底的他也将就着吃。有人成心掂对他,鸡头鸡翅鸡腿鸡爪齐全唯独少了鸡脖。禚四翻来覆去拨拉未果,忿忿不平:“恁家的鸡怎么偏偏不长脖子。”似乎缺了若干情趣,酒一准喝得没滋没味。冒着热气的饺子端上桌,他胃口大开:“好吃不如饺子……”两盘饺子四十几个一会儿进了他的肚子。很多时候他先入为主先下手为强:“来、来,饺子醉酒越喝越有。”一个饺子一口酒,手在嘴边扇动着:“好、好。”事后方觉嘴里不对劲,舌头一舔拉上鄂让饺子烫秃噜皮了。有人笑他:“纯粹一个饿死鬼托生的主儿。”他私下对熟人说,请客不上鸡脖不上饺子权当白请,言外之意他不领情。

喝酒人脸红的多,禚四喝不喝酒脸色变化不大,喝得多点越发白了。这家伙察言观色的本事不一般,哄得所长笑逐颜开的。所长说经费紧张,他跟上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长说谁谁觉悟性不高自觉性不强,他随声附和地说人家不咋地并举例为证,说过什么样的话做过什么样的事儿,时间地点都有谁在场说得溜清。所长大会小会地念叨禚四“跟领导保持一致”,伙计们嗤之以鼻:“自己腚眼夹着屎橛子,还好意思说别人。”有人想到戏剧里的曹操直接叫他“大白脸”,你叫我叫地竟然叫出去了。那年搞什么“廉政建设”大讨论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有人提出吃人家鸡脖子吃人家饺子喝人家的酒算不算腐败,所长干咳两声“这个、那个”地喔喔不清。单位会餐禚四成为众矢之的,轮流上阵你一杯我一杯,禚四酩酊大醉。歪歪拉拉走到院里的水塘边,老实巴交的小高扶着他:“吃你的鸡脖吃你的饺子,胡说八道,淹死你。”王八瞅绿豆对眼了,所长眼里的禚四千般好万般好,打了报告要提拔他干副所长且对他委以重任。单位里盖办公楼嘛,所长把监工的差事给了他,“要认真负责,保证质量”地咧咧一通。包工头是当地村里的自然知道禚四的嗜好,鸡脖饺子值不了几个钱得罪了禚四可了不得。他待禚四比亲爹都亲,吃鸡脖好办城里肉食店里的比自家拾掇的味道还好,吃饺子好办猪肉羊肉牛肉三鲜的要啥有啥。吃了喝了,老婆孩子捎带着赚个口福。人饱蜜不甜,鸡脖饺子吃得有些腻歪。包工头懂得禚四的心思,都是男人嘛谁不知道谁啊。那晚酒醉饭饱进了小镇南边的一家饭店,正巧碰上公安查夜。禚四大呼小叫:“我什么没干。”人家不听他嚷嚷:“没干,你脱裤子干什么?”副所长的事儿泡汤了,有人说禚四“一屌头子戳掉个副所长。”

酒场上的事儿五花八门,主人挖空心思费尽心机地活跃气氛寻找乐子,抽火柴杆摸扑克牌猜拳行令,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人多喝酒。规矩早就定好的,愿赌服输,输者往往喝得酩酊大醉洋相百出。前几日参加过一个摸扑克牌的场合,修车的老马手气不济接二连三地喝了近二十杯啤酒,撑得他不停地摸肚子不停地跑厕所。

最早听到喝酒打赌的事在前几年。某学校校长到水泥厂化缘,地面硬化房屋维修需要水泥。学校穷啊办公经费都捉襟见肘,校长只好厚着脸皮去求爷爷告奶奶,为了子孙后代为了教育事业什么地说了一大套。厂子是公家的厂长也算通情理,提出的条件也算丰厚:“你喝一杯酒给你一吨水泥。”校长有点酒量,如获至宝地:“一言为定。”两人拉钩成交。那年代喝啤酒的极少白酒也是四十多度的,校长敞开肚皮一杯一杯地喝,忙得连菜都顾不上吃。“一杯、两杯、三杯……”喝一杯念叨一句。十八杯下去,校长捂嘴要吐,厂长:“罢了、罢了,给你二十吨。”据说那天的杯子是一两的,校长喝了一斤八两,连着挂了三天吊瓶。类似的故事其实很多,报刊上的口头上的看到的听到的若干,讨债的一场酒要回多少款推销产品的一次卖出多少货,以酒论英雄以酒定乾坤。如此看来,酒还真是个好东西。

綦兄讲了件最近发生的。某老板请客,桌上有两个年龄不大的女孩。老板很年轻很有钱很气派,说他财大气粗一点不为过。桌上的气氛很热烈,綦兄最近身体欠佳滴酒不沾,所以别人喝酒他喝水。他说老板人不错,属于哥们之类的关系。那晚喝酒的重点放在两女孩身上,有女人的酒场更热闹些。女孩推让着不喝,或许所有的女孩都這样,固有的矜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应了那句话“酒场上有三种人不可忽视:装药片的、红脸蛋的、扎小辫的。”一圈酒未过,两个女孩跃跃欲试。老板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好、好,喝一杯啤酒一百元。”女孩有点不相信,老板“吱”地拉开皮包掏出一叠“老人头”,啪地扔到女孩面前:“自己拿,喝多少拿多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时的女孩矜持全无,甘愿挨罚三杯,单打独斗,从老板开始挨个敬酒,酒淌到胸前浑然不觉。“哎呀,娘来!”那个个子稍高点的女孩喝到第十九杯终于支撑不住了。老板哈哈大笑:“算你二十杯。”稍矮点的那个十六杯的时候捂嘴就跑,没待出门“现场直播”。我耐心地听着下文:“真的给钱了?”綦兄:“千真万确,老板不差钱。”据说俩女孩在商场打工,喝酒的收入赶上她们一个月的工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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