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与现实的距离

2012-04-29 00:44周爱华
上海戏剧 2012年2期
关键词:西京剧作家天福

周爱华

一、人物的意义

秦腔《西京故事》塑造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这些人物除了演绎故事、组织矛盾、推动情节、形成纠葛、完成结构以外,还有一个功能就是传达主题,诠释立意,给人以思想上的启迪。

《西京故事》中的罗甲成,是农村孩子上大学的一个典型,他的家庭也是中国农村普通家庭的一个代表。父母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把节省下来的钱供子女上大学,但是上大学以后,却发现现实与理想大相径庭,就如戏中罗甲成所唱:“原以为走出大山天就辽阔,挣断肠跳过龙门命越龟缩。告别了沟壑,告别不了我的穷窝。走进了城郭,走不平等我的人格。……我第一次深刻认识我,再努力还是一个登不上台面、进不了场面、遭人边缘的山里哥。”

有人说,知识改变命运。但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这句话似乎已打了折扣。

一句“农村孩子不应该上大学”曾经在网上引起过恶评,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讲,这句话似乎也不无道理。而农村的孩子,对这些更是感悟深刻。

农民把所有的希望寄托的孩子身上,孩子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到考大学上,但是考上大学以后呢,上大学就真的能改变命运吗?《西京故事》以真实的笔触给我们一个很深刻的启示: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大学,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要想在社会中胜出,靠的不是学历,而是能力。

如果把能力看作是知识的重要内容,那么,“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还是对的,但是现在被太多的人曲解了。

《西京故事》中另一个重要的人物、也是全剧的主人公罗天福,他的所思所行与命运遭遇给人的启示就更厚重、更丰富了。

罗天福是中国普通农民的一个缩影。他吃苦耐劳,老实本分,坚持靠自己的双手通过辛苦的劳动赚钱养家,在他身上,有着中国农民特有的坚强、善良和质朴。他用传统的价值观教育罗甲成,不奢求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只求做人要有原则要有尊严。但当他面对生活的严峻考验,他也动摇了,彷徨了,退缩了。一个农民辛辛苦苦把所有的积蓄和希望都放到儿子身上,而当儿子却要放弃这一切的时候,对于辛苦了大半辈子的人而言,是无法接受的悲哀。当父亲面对自己儿子双膝下跪,怎不让人潸然泪下。所幸的是,罗天福最终没有放弃,最后战胜了自己。罗天福的心理挣扎过程,既是一个有担当的父亲、丈夫、男人的心灵诉求,又是一个时代价值观更替的投影,具有庞大的社会信息量,给人以丰富的联想,发人深思,令人震撼。

由于罗天福的坚守,《西京故事》在结尾处依旧乐观向上,给观众呈现了一幅合家欢乐欣欣向荣的景象,该剧用秦腔特有的苍凉和质朴告诉我们:无论任何时候,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只要怀着积极乐观的态度,正确面对,生活永远都会很美好。

这就是罗天福这个人物的思想意义。

二、人物转变的力量

《西京故事》在艺术处理上可圈可点之处很多,我以为最见功力的是,编剧在处理剧中人物的思想与感情转变方面所体现出来的高超驾驭能力与精湛技术水平。

在《西京故事》中,涉及思想与感情转变的有以下几个人物:罗天福:从放弃到坚守;罗甲成:从迷茫到清醒;阳乔:从势利到悔恨;金锁:从顽劣到归正;童薇薇:从拒绝罗甲成到接受罗甲成。

这么多的人物要在一部以唱腔为主的剧作中完成人物转变,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但剧作家却从容写来,不慌不忙。

先看罗天福的转变。这个人物在剧中有两处犹豫。一处是在第四场中,当罗天福告诉甲成“你姐给你们学校大灶联系了一下,人家立马让先送一百个千层饼过来试试。这个路子要能开通,村里新来的这一拨,吃饭问题就解决了”时,罗甲成愤然将自己刚刚扶起的垃圾桶和座椅又掀翻在地,他嫌爹丢人,劝爹放弃,他认为,什么奋斗都是徒劳的:“你以为我们上了大学,就能成龙成凤,改变命运,可实际上,我们掏空家底,搭上老命,仍然是城里人眼中的下三滥。姐今天毕业,还不知啥时才能就业,再别给自己编织虚幻的梦想了,你和娘赶快回去吧,在乡下还能像人一样地活着,在这儿,你就是污水,是“牛皮癣”,是贼……”面对儿子的责难,罗天福一下傻了眼,“我真想一卧不起退下场,我真想一病不治皆了亡”。在这里,罗天福犹豫了,彷徨了,退却了。那么,是什么动因使他战胜了自己,重新挺起腰杆呢?剧作家设置了四重理由,一是对老伴的牵挂;二是对女儿的期待;三是对乡亲们的责任;四是对儿子的担心。剧作家从人物的思想性格出发,描写了罗天福的情感转变,虽然笔墨不多,但入情入理,令人信服。

另一处是在第五场中,罗甲成出走后回家,与父母再次冲撞,最后以死相逼,吼出了“我不想这样活了,太累了,压力太大了,你们放我走吧”,再次要出走时,罗天福忍无可忍,扑通跪倒在儿子面前。在这里,罗天福的精神防线几乎崩溃,剧情发展至此,简直难以收拾。那么,又是什么动因使他战胜了自己,重新咬紧牙关站起来的呢?剧作家是这样处理的:

[黑头唱声出现在画外:

我大,我爷,我老爷,我老老爷就是这一唱,

慷慨激昂,还有点苍凉。

不管日子过得顺当还是恓惶,

这一股气力从来就没塌过腔。

剧作家安排了那支高亢激昂、耐人寻味的主题曲从心灵深处响起,给了罗天福重生的力量:

罗天福(唱)恍惚间我已脊梁断裂形枯槁,

抬眼望突感一家之长不可先折腰。

再锈的铁锁也得往开撬,

这盘棋谁都能走我这个家长不能逃。

虽然笔墨不多,但却充满张力。如果说,罗天福第一次战胜自己,是因为这个人物作为一个丈夫、一个儿子、一个村长的责任担当的驱使,那么这一次战胜自己则是因为,罗天福作为一个普通而又优秀的中国农民,他的血液里浸润着坚忍不拔、百折不挠的中华民族的坚强气质。所以,我们为人物的又一次挣脱樊篱而欢欣鼓舞,我们也为人物的再一次的精神涅槃而泪流满面。

再看罗甲成的转变。罗甲成从迷茫到清醒,有母亲的叮咛,姐姐的劝说,但最重要的力量是两点,第一是父亲的点拨,第二,也是最关键的,是东方老人给他算了一笔父母的心血账。虽然罗甲成也知道父母的艰辛,但当这点点滴滴、日积月累的恩泽集结成一种感性的凝练与理性的思辩时,罗甲成似彻似悟,终于艰难地完成了从迷茫到清醒的转变过程。

再看阳乔。这个人物庸俗而又势利,剧作家用了两个大动作才使她“改邪归正”,即一是老房子失火,民工们舍身帮她抢救出值钱的东西;二是罗天福临走时给了她一双本来就没有丢失的三千多元钱的一双鞋,令她羞愧难当。这两剂“猛药”才使这个人物的转变水到渠成。

再看金锁。这个人物从顽劣到归正,依靠的是法律的力量。而童薇薇也有一个潜在的转变,即从拒绝罗甲成到接受罗甲成。但写她的转变,剧作家不需要笔墨,仅借助于罗甲成的转变,观众也就顺理顺章地认同了她的选择。

概括起来说,罗天福有传统道德支撑,有男子汉大丈夫的责任担当,他的转变用的是“内省法”,罗甲成的转变用的是“点穴法”,阳乔的转变用的是“事实法”,金锁的转变用的是“强制法”,而童薇薇的转变用的是“隐喻法”。如此分层处理,各个击破,错落有致,构成了戏剧殿堂特有的奇异魅力,值得我们赏析玩味,揣摩借鉴。

三、人物命运的另一种可能

《西京故事》被誉为是中国戏曲现代戏史上不可多得的一部里程碑式的剧作,应该是一个实至名归的褒奖。但是,任何作品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囿于这样那样的原因,这部名作也还有提升的空间,或者说,人物命运的走向还有另一种可能,由此还会开发出一些潜在的魅力。我想到了这样一些建议:

建议一:罗天福的思想情感转变是否还可以有些“招术”?虽然这个优秀的中国普通农民代表有强大的自我疗伤能力,但如果在人物转变的关键部分笔触再细腻些,如能增加一二个如“皮拖鞋”那样的精彩细节,则更令人拍案叫绝。

建议二: 罗甲成从迷茫到醒悟,有父亲的理性点拨,但更多的是依靠亲情的力量。换句话说。他的问题可能还没有彻底解决,比如对城乡差别的看法,对贫富悬殊的心理承受能力等等。假设结尾处罗甲成并没有象现在那样已经拥有光鲜的生活,而仅仅是他编织的一个善意的谎言,是否更耐人寻味,更符合生活的真实呢?具体来说,罗甲成其实仍未有理想的工作,如愿的爱情,但为了安慰伤痕累累的父母,就请童薇薇假扮恋人,让父母满心欢喜地回到老家,而他自己,则与姐姐以及更多的大学生一样,依然漂泊,依然前程未卜……

建议三: 阳乔虽然感动于为她救火的农民工,也为罗天福的人品所佩服,但她有她的逻辑,也许她会在事后当众作出这样的决定:免去所有房客一个月的房租。如此一来,在她心理上就可以“两清”了,当新的房客到来时,她又我行我素地去按照自己的逻辑去生活了。这样一来,是否更符合阳乔的思想与性格呢?

当然,这些建议纯属随感,未必有用,仅供剧作家参考与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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