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而真实的存在

2012-04-29 00:44宋秀梅
飞天 2012年2期
关键词:卡塔耶夫族人

安德烈·普拉东诺夫作为20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的一位重要作家,其作品曾经因为政治、社会等原因被尘封了半个世纪之久。直到苏联解体前后,他的作品才作为“回归文学”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人们才有机会逐渐走近这位曾经让斯大林“震怒”的作家,才看到他对自己所生活的苏联乌托邦时代、以及这个时代个人生存与命运的思考。在宣扬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19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普拉东诺夫选择“亲身”参与其中,倾听和关注发自普通人内心的声音和感受,关注个体的命运。他刻画了一系列人物形象,通过他们“对待存在的形形色色的态度”[1],深刻地揭示了时代对个体的压抑、戕害和扭曲,迫使我们认真思考个体生存这个永恒的话题。

普拉东诺夫的创作中有一类“外邦人”形象,他们是1920-1930苏联乌托邦时代无名无姓的社会底层流浪者、群氓。在普拉东诺夫看来,“外邦人”是一群远离革命、远离体制的流浪者或者社会底层人,他们无意接受革命的真理,凭藉着自己的心灵和感受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是,乌托邦王国不允许这样一群无思想意识的人的存在,在这个王国中所有人都需要接受思想和意识的熏陶,无一例外地成为王国公民。

普拉东诺夫在小说《切文古尔镇》和《江族人》中对“外邦人”的生存和命运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和审视。《切文古尔镇》中,切文古尔执委会主席切普尔内伊和普罗科菲等人认为切文古尔已经进入建成共产主义社会,急需寻找一些社会公民。于是,他们派人去外面搜罗了一群人,他们“……形形色色,各不相同……是一些没有姓氏的流浪汉,他们毫无意义地生活着,没有自豪感,与日益临近的世界革命格格不入。连他们的年龄也令人难以捉摸,但有一点儿很清楚,他们都是穷苦人,只有一个不由自主生长着的血肉之躯”[2]。这是一群在俄罗斯大地上四处流浪漂泊的流浪汉、乞讨者,“彻底的无产者”, 但是,切普尔内伊和普罗科菲不会允许这样一群“无思想意识”、“无信仰”的人存在,在切文古尔这个空想的乌托邦王国中所有人都需要接受思想和意识的熏陶,这些“外邦人”自然成为切普最适合充当切文古尔社会无产阶级居民的理想人选,普罗科菲宣称,“我把外来人组织起来。我已经发现:在有组织的地方,最多是一个人动脑子,而其他的人都头脑空空地活着并跟着第一个人”[2],《切文古尔镇》,他认为给这些看似浑浑噩噩的流浪汉们食物、住房和平静的生活后,他们就会心甘情愿当作机器人,由他这个统一的“大脑”来发号施令指挥他们建设一个全新的社会。

但是,“从土冈上下来的无产者和其他人朝城里走去,他们对切普尔内伊的演说毫无反应,更不必说利用它来提高自己的觉悟了”[2],这些人被命运折磨得已经只靠生存的本能还存留在这个世界,任凭世间风雨的摔打和蹂躏,根本不会再去想所谓的思想和信仰。而令切普尔内伊和普罗科菲更加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外邦人”在满足了基本的生活保障之后不再如行尸走肉般混沌,他们开始对外界有了反应,开始了对情感更多的需求,他们不仅需要共产主义的兄弟友爱,更需要妻子,需要家庭的温暖。于是,几个人默默无闻地走进已经降临的黑夜深处,他们一起来到了切文古尔,然后又孤零零地各奔前程了。切普尔内伊和普罗科菲不理解这些流浪汉的做法。其实,在普拉东诺夫看来,这些“外邦人”最初之所以愿意到切文古尔,是因为“人在自己的孤立无援和被遗弃状态里自然要到集体里寻找解救。人同意放弃自己的个性,为的是使自己的生命更有保障,他在人的集体里寻找拥挤,为的是更少些可怕”[3],但是最后他们又选择了离开,是因为尽管他们四处流浪,缺乏亲情和温暖,过着食不果腹的困苦生活,但他们也不愿意接受普罗科菲们试图把他们这些“没名没性、苟延残喘的可怜虫”改造成对“组织”俯首帖耳的“木偶人”、言听计从的“螺丝钉”。

普拉东诺夫笔下的“江族人”也是他刻画的“外邦人”形象之一。他们生活在中亚腹地,他们自称“江族人”,因为这个词“表示的是心灵或者可爱的生命”[4],“而这个民族除了心灵和可爱的生命什么都没有”。他们生活在自然条件恶劣的中亚沙漠,一直以来由于贫穷、饥饿他们这个民族都处于困顿之中。“江族人”的后代恰卡塔耶夫回到中亚试图用社会主义来挽救岌岌可危的同族人。

江族人走出沙漠,第一次搬进了“能够坚固地阻挡狂风、严寒和一些蜇人的飞虫”的房子,“他们中的一些人长时间不习惯睡在密不透风的墙里面——经过一段短暂的间隙后他们走到外面,呼吸够,看够自然,深呼吸一口后才返回房中”,于是他们抛弃了在恰卡塔耶夫看来“幸福”的生活,纷纷选择离开定居点,继续去漂泊流浪。

在恰卡塔耶夫找到江族人之前,尽管他们与寒冷、暑热、饥馑为伴,尽管在恰卡塔耶夫看来,他们是麻木不仁、浑浑噩噩地过活,但是他们的心脏是温热的,心灵是自由的,他们享受着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心灵与他们同在。这正是曼德尔施塔姆的夫人娜杰日塔·曼德尔施塔姆说过的那样:“普拉东诺夫这个优秀的人和作家有一部关于快要饿死的民族的小说。当他们被喂饱了,他就不再是一个民族了……因为谁喂饱了他,谁就给了她别人的心灵”[5]。于是他们用自己的选择真真切切地告诉恰卡塔耶夫:“自由是幸福必不可少的条件”[6]。普拉东诺夫想通过“江族人”的命运告诉我们,“无论人如何想利用自己的生命,首先他必须拥有自己的生命:如果别人掌控着人的命运,也就是说人是不自由的,那么他不仅仅是在作为一个个体为高尚的目的来利用自己的生命时是非常无能为力的,而且整体上来说他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那些控制着奴隶、奴隶的心灵、性格和行为等特征的人”[7]。

不论是《切文古尔镇》中的“外邦人”还是“江族人”,他们都是苏联乌托邦时代最不起眼、最容易让人遗忘的人群,但是恰恰是他们成为普拉东诺夫人物画廊中不可或缺的一类。普拉东诺夫迫切希望“存在的记忆和意义把人从无声无息和不幸的状态中解救出来”[8],让社会底层流浪汉、江族人一样意识到自己个人的存在,珍惜心灵和个体的自由,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自己作为个体的存在。

【参考文献】

[1]Фоменко Л. П. Человек в философской прозе А. Платонова. Калинин. 1985. С. 21.

[2](俄)普拉东诺夫.切文古尔镇[M].古扬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7.

[3](俄)别尔嘉耶夫.论人的奴役与自由[M].张百春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1.

[4]Платонов А. Джан[EB/OL]. http://imwerden.de/pdf/platonov_dzhan.pdf

[5]Мандельштам Н.Я. Вторая книга[M]. М.: Изд-во Московский рабочий,1990.

[6] Геллер М.Я. Андрей Платонов в поисках счастья[M]. Paris: YMCA-PRESS,1982.

[7] Полтавцева Н. Г. Критика мифологического сознания в творчестве Андрея Платонова[M]. Ростов,1977.

[8] Шубин Л. А. Поиски смысла отдельного и общего существования. Об Андрее Платонове. Работы разных лет[M]. М.: Советский писатель. 1987.

(作者简介:宋秀梅,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

猜你喜欢
卡塔耶夫族人
瓦格纳教授的发明
瓦格纳教授的发明
不受欢迎的人
不受欢迎的人
卡塔卡利
卡塔卡利
安德列耶夫与扎伊采夫的表现主义小说对比研究
鹰击长空
宋人的秘方
链状卡塔型苯图的反强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