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近代汉语中被动式和处置式套用句式的形成原因

2012-04-29 03:01祝敏
现代语文 2012年4期
关键词:被动式套用谓语

摘 要:近代汉语里出现了一种特殊的句法结构,那就是被动式和处置式可以套用于一个句子里。这种句式的出现必有其形成原因。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以近代汉语尤其是明清白话小说为考察对象,尝试着从句法结构和语义语用两方面分析归纳这种套用句形成于近代的原因,以期促进这种特殊句法结构的研究。

一、前言

所谓“被动式和处置式的套用句式”(以下简称“被处套用句”)指的是:在汉语语法中,被动式短语和处置式短语可以同时置于句子的谓语动词前并列作状语,组成一个套用结构。一般有被动式中套用处置式和处置式中套用被动式两种形式,分别举例如下:

(1)伯爵才待言语,被希大把口按了,说道:“桂姐你唱,休理他!”(《金瓶梅》52回)

(2)不想我的干女儿没得认成,倒把个亲女儿叫弟夫人拐了去了!(《儿女英雄传》32回)

很早就有学者看到了被处套用句式的特殊性,在一些语法专著中时有涉及,只是名称各有不同。也有学者针对被处套用句式专门撰写了相关论文,将这一研究推进了一大步。20世纪80年代的成果主要有:邵敬敏(1983)分析了现代汉语“把”字句和“被”字句合用的三种类型;刁晏斌(1989)论述了近代汉语“把”“被”融合的两种句式。进入90年代,刘继超(1997,1998,1999)分别从句式类型、句式转换、施受关系、句式来源等方面论述了现代汉语里这种特殊的句型(1997)。将这种句式与被动句进行比较(1998),并且考察了《儿女英雄传》中的被处套用句(1999)。这些专项研究使被处套用句的面目逐渐清晰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关于被处套用句的成因,至今没有系统的分析,只是偶有只言片语糅杂在相关文章或论著中。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尝试着分析归纳被处套用句形成于近代的原因,以期能使被处套用句的研究更深入一步。

二、套用句的产生年代问题

据蔡镜浩先生考证,套用句的较早用例见于敦煌作品中。如:“被父母将儿疋配。”(《敦煌掇琐》25,《云瑶集杂曲子》,出自《云瑶集研究汇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但是,我们不能根据一个例句就断定套用句产生于唐代。因为它也许是个例外,可能是个别人一时这么用,也可能是受到某地小范围方言的影响。一种句式的形成不是一个句子就能说明问题的。但我们不能否认的是,蔡先生的发现确实将套用句的研究推进了一大步,他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套用句会不会在唐代已经有些用例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发现?套用句的产生会不会是受方言或其他语种的影响?

当然,这些问题还需要学者专家们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探索研究。在目前的研究状况下,我们还是应该认为套用句形成于宋代。因为在宋代,套用句已经频频出现在一些作品中。如:

(3)被利欲将这个心包了。(《朱子语类》卷十八)

(4)不知被人将他肺腑都看见了。(《鲁斋遗书·大学直解》)

(5)他哥哥不服,被敬瑭挥起手内铁鞭一打,将当门两齿一齐打落了。(《新编五代史平话·晋史平话》)

此类句式形成于宋代,经过元代发展,到了明清可谓鼎盛。现代汉语里这类句式不是很普遍。

三、从句法结构层面看套用句的成因。

(一)近代汉语被动句式和处置句式的状语部分复杂化

我们知道,被动式经历了一个由表被动的介词如“为”“被”直接加谓语动词到唐代以后介词加施事者再加谓语动词的阶段。这个介词加施事者就构成了被动式的一个状语部分,并且这个状语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复杂化。到了明清,可以加上表时间、程度、工具和方式等等的状语成分,常常超出了一个词组的范围。处置式也是如此。

(6)可怜夭艳正当时,刚被狂风一夜吹。(白居易《惜花》)

(7)那张督监方才伸得脚动,被武松当头一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水浒传》31回)

正是这个状语部分的复杂化,才使得被动式和处置式的套用成为可能。一方面,从句法角度说,既然状语部分可以容纳诸多词组,那么“被+NP”也可以作为一个状语成分置于处置式的谓语动词前,形成处置式中套用被动式的被处套用句式。“把+NP”亦能如此,从而形成被动式中套用处置式的被处套用句式。另一方面,从语义理解角度看,由于被动句状语部分过长,施动者和谓语动词之间的物理距离也随之变远,同时也就拉长了动词和受动者的距离。为了明确语义关系,使用一个处置式复指受动者不失为一种很好的补救方法。这样,被动式中套用处置式的被处套用句就得以形成。我们可以将例(7)与下面一个同样出自《水浒传》里面的例子比较一下:

(8)说时迟,那时快,被王庆早落一刀,把张世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便倒。(103回)

这句话跟例(7)的句型、用词都差不多,只是加着重号的部分多了一个状语,用“把”字复指了在上文出现的受事者“张世开”,语义上也与上文保持了连贯性和话题一致性。同样,我们完全可以在例(7)中也添加一个这样的状语:

(7)'那张督监方才伸得脚动,被武松当头一刀,把他(张督监)齐耳根连脖子砍着。

(7)''那张督监方才伸得脚动,被武松当头一刀,齐耳根连脖子把他(张督监)砍着。

这两个句子都是没有问题的。所以,状语部分的复杂化给被处套用式提供了很大的空间。

(二)近代汉语被动句式和处置句式的谓语部分复杂化

这一点对于被处套用句形成的促使作用不如状语部分复杂化来得直接,其改变句法的影响力是深层的、间接的。近代汉语的被动式和处置式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谓语部分越来越复杂,以至于如果光杆动词充当谓语句子就会不成立。其中主要是以下两类复杂的谓语对被处套用句的形成产生了影响:

1.动宾式谓语

被动式的谓语动词后面带宾语的现象早已有之。早期主要是“于”字句、“见”字句、“为”字句动词带宾语。到了近代,“被”字句更是有了长足的发展。所以近代被动式的动词宾语与主语的关系除了出现早却少见的并列式外,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宾语代表的人、事或物是主语所领有的,或者是主语的一部分(隶属性宾语);另一类是宾语是代词或名词,复指主语(复指性宾语)。

(9)一连换了十位先生,倒被他打跑了九个。(《水浒传》18回)

(10)呼延灼道:“我被那厮的陷坑捉了我到寨里。”(《水浒传》58回)

(11)这厮夜来赤条条地睡在灵官殿里,被我拿了这厮。(《水浒传》14回)

以上划线部分就是动词后的宾语。例(9)里的“九个”是隶属性的,例(10)~(11)里的“我”“这厮”分别是用代词和名词复指主语的。这些宾语在近代汉语里非常普遍,尤其是唐宋元明时期。这种现象的产生与汉语信息量大有关,不知不觉就在主语和动词之间插入了其它成分,特别是说书者。为了明确施受关系,写作者或说书者就在动词后添加这些宾语。然而,那些复指宾语对整个句子的语义理解没有太大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赘语”。因此它们要么消失要么用做别的用途。事实上,名词性复指宾语后来的确逐渐少见,在典范的文人作品如《红楼梦》《儿女英雄传》等书中就看不到了。而唯一能保留这些宾语的理由就是强调受动者,明确施受关系。用处置介词将这些宾语提前就能达到这一目的。如以上三例我们可以做如下移位:

(9)'一连换了十位先生,倒被他把九个打跑了。

(10)'呼延灼道:“我被那厮的陷坑把我捉到了寨里。”

(11)'这厮夜来赤条条地睡在灵官殿里,被我把这厮拿了。

这三个句子就是典型的Ⅰ类被处套用句。虽然这样的被处套用句在《红楼梦》中也仅有三例,但《儿女英雄传》等清代其他白话小说中还保存甚多,并且一直沿用到现代汉语,说明被处套用句式在有些情况下确实比单纯的动词后面接宾语的句式要有一定的优势。

2.动补式谓语

被动式发展到近代,其谓语动词除了可以接宾语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那就是可以接补语,如表处所、时间、程度、结果等补语。如果受动宾语和这些补语成分同现,那就必须得做一些处理,两种句式的套用就是一个不错的处理办法。一方面,在套用句中当被动式的动词后面有其它成分,而这些成分又不可能与宾语同现于动词之后,那么句法就要求使用处置式将宾语提前。这些成分主要是结果补语。另一方面,当被动式中谓语动词的宾语是一些很长的短语时,这些短语要用介词提前。我们通过分析例句来说明问题:

(12)昨日要入殓,怎么被雷把先生震的稀烂?(《醒世姻缘传》41回)

(13)这庙里止有三个道人,被乔道清等将他累月募化积下的饭来都吃尽了。(《水浒传》97回)

例(12)中“震的稀烂”是“震”这个动作导致了补语“稀烂”的结果。这两种情况下,动词后都无法接宾语,要么重复动词(“震先生震的稀烂”),要么将宾语提前。很显然,后者的处理方式是一般人都乐于接受的。例(13)中,“他累月募化积下的饭来”是很长的偏正式短语,放在句子末尾有点冗长的感觉,人们也就倾向于使用一个处置式将其提前。

(三)被动句式和处置句式句法结构的相似性

被动句式和处置句式出现的时间不一样,使用的语态也对立,但它们句法结构上有不少的共性。如果用公式来描述两种句式的结构关系和语义成分,我们可以更直观地看出一些端倪:

A.直接/间接受动者+被+直接施动者+动词短语

B.直接/间接施动者+把+直接受动者+动词短语

它们的“动词短语”部分可以完全相同,只是施受者的位置不同。这也是两个句式在有的情况下可以互换的原因。但是也不难想象,如果我们希望一个句子中同时出现直接施动者和直接受动者,就可以有两种解决方法。一种是让第一个名词短语变成直接施受者,另一种是在句中添加一个直接施受者。第一种方法有时不一定行得通,因为汉语里句首位置是对论元角色约束力最低的,所以语义较为间接的成分可以在这里出现。得出下面两个公式:

C.间接受动者+被+直接施动者+把+直接受动者+动词短语

D.间接施动者+把+直接受动者+被+直接施动者+动词短语

这两个公式就是典型的被处套用句。分别列举一例:

(14)林之洋身旁既有四个宫娥紧紧靠定,又被两个宫娥把脚扶住,丝毫不能转动。(《镜花缘》33回)

此句中“林之洋”是间接受动者,“脚”是直接受动者;“两个宫娥”是直接施动者。

(15)我才二十多岁,挤了来看,把帽子都被人挤掉了。(《儒林外史》55回)

此句中的“帽子”和“人”分别是直接受动者和直接施动者。

四、从语义语用层面看套用句的成因

近代汉语长句中的分句数量增多,有时一个长句包含好几个分句,而话题的转移与否往往影响这些分句之间的关系。所以,为了保持前后话题的一致,根据需要,后面的分句采用被动式或处置式。这同时也带来了一些麻烦,那就是动作的施受双方可能存在于不同的分句中,为解决这个问题以明确或强调施受关系,说话者可以采用被处被处套用式。尤其是在白话小说和说书过程中,这一点表现得相当明显,这是套用句式盛行于明清的原因之一。

(一)强调施受关系

我们知道,被动介词引进的是施事者,处置介词引进的是受事者。两者共存于一个句式结构中,其施受关系明显强于单用其中之一。当施受两者分别处于两个分句中或受上下文影响处于两个句子中时,用被动式引出施动者后使用一个套用结构同时出现受动者,或用处置式引出受动者后使用一个套用结构同时出现施动者,就能突出两者的施受关系。如:

(16)只见他用钩子先把那横闩搭住,又把绳子的那头儿拴在窗棂儿上,然后才用手从那铁环子里褪那横闩,褪了半日,竟被他把那头儿从环子里褪出来,那闩只在那绳子的钩儿上钩着。(《儿女英雄传》31回)

(17)他房中蚊子无人可咬,以致他着极受饿,钻进帐去咬他,又把小玉兰也被蚊虫咬坏。(《醒世姻缘传》75回)

例(16)中,“他”是施动者,但受动者“(绳子的)那头儿”在前两个分句中,使用套用结构就能使两者的施受关系显现在一个分句中。例(17)的情况也大致如此。套用结构的使用突出了“蚊虫”和“小玉兰”的施受关系。

另外,当受事者与主语是部分与整体的关系时,使用套用结构能更精确地凸显出施受关系。如:

(18)惟文蒒醉在地下,被众兵把胸前误踹几脚,业已无救;文氏弟兄恸哭一场,当即盛殓。(《镜花缘》97回)

此例中“众兵”是施事者,“胸前”是隶属于“文蒒”的,是受事者。两者的施受关系明确于“被众兵把胸前误踹几脚”这一套用分句中。

(二)保持话题一致

在众多分句中,当前接句的主语不需要在后续句中转换时,选择被动式是自然的;此时,当前接句中有成分与后续句的宾语同指,后续句在使用被动式的同时就倾向于套用一个处置式。

(19)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放帘子,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妇人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上。(《金瓶梅》2回)

(20)孙安措手不及,被两边抛出绊马索,将孙安绊倒。(《水浒传》97回)

很显然,例(19)中的主语是“妇人”,用“被一阵风”就能保持作为话题链的主导性成分“妇人”对话题的控制,无须用“一阵风”转换主语,因为后一个分句的主语仍然是“妇人”。而前接句的宾语“叉竿”与后续句“刮倒”的宾语同指,于是在被动式中套用一个处置式,使得两个同指成分在物理距离上尽量靠近一些,这一心理倾向符合篇章的衔接要求。例(20)也是如此。

还有一种情况是,当前接句与后续句有直接的因果或假设关系时,后续句就经常会使用处置式。张旺熹(1991)对此做过详细论述。而此时前接句的宾语又与后续句的施事者同指时,后续句往往在处置式中再套用一个被动式。

(21)又说:“公公宠爱了他纵容他,把我个强盗般的婆婆生生被他气成瘫痪,与我百世之仇;我不是将他杀害,我定是将他药死!”(《醒世姻缘传》56回)

(22)这金莲不听便罢,……,说道:“若教这奴才淫妇在里面,把俺们都吃他撑下去了!”(《金瓶梅》24回)

(23)祝实念道:“你到说的好,倘或一朝天旱水浅,朝廷挑河,把石头吃做工的两三镢头砍得稀烂,怎了?(《金瓶梅》42回)

例(21)的引语中,“公公宠爱了他纵容他”是因,“把我个强盗般的婆婆生生被他气成瘫痪”是果。如果去掉“把”,句子也成立,但显然没有例句的衔接自然。而用一个“被他”则直接反映出来“气成瘫痪”这个动补结构的施事者。后面两例的前接句是表示条件的分句,后续句也是结果句。所以选择使用处置式中套用被动式的句式是符合上下文语境的要求的。

五、结语

汉语发展到近代,句法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复句成分增多并且它们的关系也变得复杂,为了在复杂的句子结构中明确表达语义,被套处置式应运而生。所以,我们可以说:句法的变化使得被处套用句的出现成为可能;而语义之间的明晰要求也推动被处套用句的发展。

到了现代汉语,人们更乐于说些言简意赅的短句。因此,套用句在现代汉语中的使用频率不高,仍在使用的套用句也都是简短的。现代汉语的被处套用句将另外行文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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