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晖 俞兆鹏
摘要:金代末期,山东红袄军农民起义领袖李全投归南宋,被任为抗金忠义军将领。但后来李全又发动反宋兵变,最终投降蒙古,成为南宋的心腹大患。李全个人私欲和政治野心的恶性膨胀固然是其蜕变的主观原因,而南宋统治者在处置李全问题上的错误则是促使李全蜕变的重要客观原因。南宋统治者的这些错误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对起义军不够信任,致使归宋将士离心;对李全监督不严,使其阴谋屡次得逞;制置使盲目自大,加速李全发动兵变;对李全一味迁就,使其野心空前膨胀;南宋官僚昏庸腐败,等等。这些失误加速了李全蜕变的步伐。
关键词:南宋;李全;处置失误;原因
中图分类号:K245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854X(2012)04-0121-06
金代末期,山东爆发了以李全等为首的红袄军农民起义。南宋宁宗嘉定十一年(1218),李全等率领起义群众投归南宋①,被改编为“忠义军”。忠义军本是一支抗金的重要力量,但后来李全发动反宋兵变,最终又投降蒙古,成为南宋王朝的腹心大患,并对社会起了较大的破坏作用。李全个人私欲和政治野心的恶性膨胀,固然是其发生蜕变的主观原因,而南宋统治者在处置李全问题上的错误,则是李全蜕变的重要客观原因。研究南宋统治者在处置李全问题上的错误及其原因,可作历史教训,也具有一定学术价值。
一、对义军不够信任,致使归宋将士离心
金代末期,山东红袄军农民起义后,由于军粮的缺乏和遭到金兵的镇压,红袄军将领季先、马良、高林、宋德珍和石硅、葛平、杨德广以及李全、刘全等,纷纷于宋宁宗嘉定十一年(1218)正月前后率众投归南宋。南宋收编了红袄军,改名为“忠义军”,使之成为一支抗金的力量。起初,宋知楚州应纯之曾发放给红袄军钱粮,号“忠义粮”;嘉定十一年(1218)五月,应纯之还厚赏李全金玉器用。由于山东曾遭饥荒,饿殍满野,“赤地千里,人烟断绝”②,粮食是军队的命根子,没有粮食就无力打仗,为此,当红袄军获得了南宋当局拨给的忠义粮后,士气大振。当年九月,李全袭密州(今山东诸城),俘获金招抚副使黄掴,把他押送到楚州(今江苏淮安);十月,李全又破邹平、临朐、安丘(今皆属山东)。但是,南宋统治者对曾经是农民起义军的山东忠义军心存疑虑,并不信任。嘉定十二年(1219)初,从山东南下归宋的农民起义群众越来越多,宋权知楚州梁丙借口粮食不足,不予供给。其实,当时南宋“频岁小稔,朝野无事”③,并非完全拿不出粮食。季先见梁丙有难处,就恳请他先预借两个月粮食,然后率自己所部五千人及马良、高林、宋德珍的一万人回山东密州就食。梁丙既不肯预借军粮,又不让季先等去密州。于是季先又提议让李全来代领其军队,梁丙又不许。因为季先、李全等曾是农民起义军领袖杨安儿的部将,梁丙不信任他们。而山东忠义军必须有人来管理,梁丙为制造矛盾,就另以农民起义领袖刘二祖的部将石硅来权管军务。但石硅见梁丙不肯预借军粮,又不让回山东就食,就大叫“朝廷欲和残金,置我军何地?”④ 便与葛平、杨德广一起,夺取宋军运粮之舟。二月间,石硅又率涟水忠义军渡淮屯楚州南渡门,大肆劫掠。梁丙急调王显臣等前去镇压,被石硅打败。淮东提刑贾涉派人向石硅等谕以逆顺祸福,石硅、杨德广等才“誓以自新”。但贾涉为了分裂山东义军,以杨德广虽降仍怀异志,密使季先以计杀之。贾涉一箭双雕,既削弱了石硅的势力,又使季先陷于孤立。这次石硅的动乱,不仅对社会产生了破坏作用,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忠义军的抗金力量。
南宋统治者对山东忠义军的猜忌,还表现在谋杀季先的事件中。李全自从嘉定十二年(1219)三月在涡口(今安徽怀远)和化湖陂 ⑤ 大败金兵立了战功之后,开始骄傲自大,轻视忠义军诸将。但他见季先带头归宋,又有拳勇胆气,战功卓著,威望高于自己,十分妒忌,就一心想除掉季先。嘉定十三年(1220)六月,李全勾结淮东制置司吏人莫凯,向制置使贾涉诬告季先想叛变。贾涉本来就认为收编红袄军是养虎遗患,为了削弱和分裂山东忠义军,他在听了莫凯的诬告后,便将此事上报朝廷,并骗季先赴枢密院“议事”。季先刚到京城临安(今浙江杭州),毫无防备,就被殿帅冯树所派的勇士打死。⑥ 季先一死,贾涉就派陈选去接管季先在涟水(今属江苏)的部队。季先的部将裴渊、宋德珍、孙武正、王义深、张山、张友不从,他们暗中从盱眙(今属江苏)请来石硅为统帅。贾涉十分恐慌,就上奏朝廷,分任裴渊等六人各为钤辖,互不相统,企图以此分裂季先的势力。裴渊等表面上服从任命,实际上仍奉石硅为主。这时,李全想乘机吞并季先的军队,就建议贾涉讨伐石硅。于是,贾涉以停发军粮要挟石硅,石硅因见缺乏粮饷军心涣散,便杀了裴渊,与孙武正、宋德珍一起投降了蒙古军。贾涉的作为,不仅分裂了山东忠义军,而且还把本可用于抗金斗争的部分武装力量推给了另一劲敌蒙古军。
二、对李全监督不严,使其阴谋屡次得逞
李全所统率之忠义军原是一支农民起义队伍,由于旧式农民起义的历史局限性以及农民固有的散漫性和自私性,其领袖身上也难免存在一些问题。要使忠义军能成为一支纪律严明并一心为国的正规抗金武装力量,必须加强对他们的监督与改造。可是,南宋高层统治者自身的腐败和无能,使他们不仅对李全极少监督,甚至不敢监督,从而使李全为扩大个人私利的种种错误行为和阴谋诡计,未能得到及时的遏止。
嘉定十二年(1219)三月,李全在化湖陂大败金朝四驸马仆散安贞部金军,杀其数将,获得金牌。因在战前,宋淮东提刑知楚州贾涉奉命督战,曾许下诺言:凡能杀金朝驸马者赏观察使官衔。李全只杀了仆散安贞的几名部将,就上呈所获金牌,慌报杀死了金朝驸马仆散安贞,骗得了广州观察使的封赏及二万人钱粮,徙屯淮东制置司驻地楚州。其实仆散安贞并未被杀,贾涉失于监察,竟上报朝廷,如约给赏,从而使李全提升了官位和获得了大量钱粮,壮大了实力,尤其是屯军楚州,为李全此后在淮东制置司驻地继续开展一系列阴谋活动提供了方便。
嘉定十三年(1220)季先被害死、石硅降蒙古后,李全乘机向淮东制置使贾涉要求统率季先的涟水忠义军。贾涉原想让南方的宋将统率山东来的涟水忠义军,但不便公开拒绝李全的要求,便借口季先曾虚报三千军额,要派人去核实。李全即信誓旦旦地向贾涉保证:“全若朝将此军,夕与核除虚籍。”⑦ 同时李全向贾涉拍马行贿,贾涉就把涟水忠义军交给了他。谁知次日李全即出尔反尔,说涟水军不但没有虚籍,还比原额一万五千人多出十数名。贾涉始觉上当,想另派人去清点,李全就慌报金兵万余人将入侵涟水恫吓贾涉。贾涉明知是假,也只好停止清点涟水军籍。对于李全陷害季先和排斥石硅的真实意图,贾涉不会不知,因为杀害季先和讨伐石硅正符合他分裂和打击原红袄军势力的意图,所以他就成了李全的同谋。对于李全意欲吞并涟水忠义军的野心,贾涉也心知肚明,对李全慌报金兵入侵之事,他又明知是假,只因接受了李全的贿赂,他也就放弃了对李全的监督和制约,而这一切给李全扩充个人权势增添了筹码,为他此后发动反宋兵变准备了条件。
嘉定十四年(1221)正月,李全攻占金泗州(在今江苏盱眙西北淮河西岸)西城,结果被金将纥石烈牙吾塔战败,将资粮器械全部弃给敌人。三月,宋将扈再兴及赵范、赵葵兄弟在天长(今属安徽)大败金兵,李全跟在他们背后,请求由他去追赶残敌。虽然李全并不出力,却骗得了晋升承宣使的封赏。其实,李全泗州西城兵败的原因在于士气低下,对此贾涉早已察觉。当宰相史弥远拟升李全官职时,贾涉曾说:“始全贫窭无聊,能轻财与众同甘苦,故下乐为之用。逮为主帅,所为反是,积怨甚多,众皆不平。近弃西城,免死为幸。若无故升迁以骄其志,非全之福,亦岂国家之福。曷若待事定,与诸将同升可也。”⑧ 可是史弥远不听贾涉的话。
嘉定十五年(1222),李全为了攫取更多经济利益,派其兄李福去沿海商业城市胶西(今山东胶县)经营自己的巢穴。李全利用手中权力,招诱商人到山阳(楚州治所,今江苏淮安),用船载货自淮河入海运至胶西港口,他不出本钱而与商人对半分货。然后又由李福用车将货物运往胶西,收货物之半为税,才准商人去各州贸易。李福所派之车和车夫全部督办于京东安抚总管张林。李福还要张林将其财政所依赖之沿海六盐场分一半给他,张林不允,李福竟藉李全之势要杀张林的头。张林上诉于贾涉,李全竟袭杀贾涉派去慰问张林的人。五月间,李全干脆领兵攻占了张林的治所青州(今山东益都)。张林逃走,被迫投降蒙古军。十二月,宋廷竟以忠义军收复京东州、军有功,晋升李全为保宁军节度使、京东路镇抚副使。对于李全的这许多胡作非为,贾涉早有警惕,在史弥远准备升李全为节度使之前,他曾写信对史弥远说:“昔之患不过亡金,今之患又有山东忠义与北边(指蒙古),宜亟图之。”史弥远不听,仍升李全为节度使。贾涉又说:“盗贼血气正盛,官职过分,将有后忧。”史弥远仍不以为然。贾涉说:“朝廷但知官爵可以得其心,宁知骄则将至于不可劝邪?”⑨ 史弥远对李全的庇护,使贾涉无法制约李全,更使李全轻视朝廷,骄横不可一世。
李全之妻杨妙真得知贾涉曾上书请史弥远防范李全,便对贾涉进行恫吓和警告。嘉定十六年(1223)二月,贾涉出郊劝农,傍晚返回楚州,杨妙真派兵阻止他入城。贾涉因受惊得病,深感李全骄暴难制,向朝廷要求辞去了淮东制置使的职务,并在回朝途中死去。贾涉死后,李全立即取得权摄淮东帅事丘寿迈的同意,新置忠义军籍,将淮东制置司帐前的忠义军全部并入自己军中,使其军力大为扩充。
三、制置使盲目自大,加速李全发动兵变
李全不受宋朝制约的叛逆行为,已不是什么秘密,早为南宋许多高层统治者所洞悉。如果说,南宋当局要想使忠义军真正成为一支抗金爱国的武装力量,应当充分调动和利用他们对金统治者的反抗情绪,使之同仇敌忾。同时还应当真诚地团结他们,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处理双方关系时采取有理、有利、有节的态度,以缓和相互间的矛盾。然而,由于南宋统治者自身的昏庸与腐败以及对农民军固有的阶级偏见,他们不能以正确的态度和方法来对待忠义军,不是猜忌,便是惧怕,既不信任他们,又不敢监督制约他们。在许国主持淮东帅司时,却又一反常态,盲目自大,矫枉过正,从而激化了朝廷与山东忠义军的矛盾,加速了李全的兵变。
嘉定十六年(1223)十月,宋廷任命许国为淮东安抚制置使知楚州。许国早就认定李全必反,曾上疏说李全“奸谋甚深,反状已著,非有豪杰不能消弭”⑩。许国所谓之“豪杰”,其实就是指他自己,他十分自信,以为只有他才有能力消灭李全的叛逆势力。谁知他的奏稿被一心想当淮东制置使的山阳参幕徐晞稷抄录,并加注寄给了李全。李全很不高兴,作好了对付许国的思想准备。
嘉定十七年(1224)正月,许国到楚州上任,他刚愎自用,对李全的骄暴难制估计不足,下车伊始,即处处明显表现出对李全势力的打压。许国不讲策略,做了许多有意刺激李全的事情:他作为新官莅任,杨妙真按例出郊迎接,他不见,使杨妙真羞惭而归;他处理公务,不问是非曲直,对山东忠义军一概痛抑,并裁减犒赏十之七八;他收到李全自山东的来信,即当众夸口说:“全仰我养育,我略示威,即奔走不暇矣”。而李全却不买许国的账,留在青州不愿来楚州见他,这实际上是给了许国一个下马威。许国无奈,只得多次赠送厚礼请李全来楚州议事。李全考虑到不去参见许国错在自己,便于八月间往谒许国。本来作为节度使的李全参见制置使可以免礼,而许国却高坐堂上,让李全不断地拜他,使李全十分恼怒。许国赠送名马十余匹给李全,李全坚决不受,使许国非常难堪。李全担心许国不放他回青州,便心生一计,假装对许国“折节为礼”,“自是动息必请,得请必拜,国大喜,语家人曰:‘吾折伏此虏矣。”{11} 许国自以为降伏了李全,就放李全回青州。为了进一步向李全示威,许国集两淮马步军十三万举行阅兵,殊不知这一举措反而使杨妙真提高了警惕。
李全一回青州,即决心要除掉许国。宋理宗宝庆元年(1225)二月,李全派部将刘庆福去楚州发动兵变。一天,许国晨起理事,士兵开始作乱,一箭射中了他的额头。许国负伤缒城逃走,乱兵杀死其全部家属,纵火焚烧官府,抢走了制置司积蓄的所有财物。许国自缢身亡。
李全的楚州兵变产生了连锁反应。当时盱眙忠义军总管夏全见李全兵变成功,亦心怀异图,蠢蠢欲动。后因知盱眙军刘琸以重金贿赂夏全,并派兵三千对其进行监控,才制止了夏全在盱眙发动兵变的企图。
李全楚州兵变的得逞,表明了许国意图消灭李全势力计划的破产,也反映了南宋统治者在处理李全问题上的错误。
四、对李全一味迁就,使其野心空前膨胀
楚州兵变,李全公开了其反宋的立场,这时,南宋当局理应对他进行讨伐,至少也该对他加以严厉惩罚,促使其洗心革面,回到反金抗蒙的队伍中来。可是,南宋高层统治者不仅没有这样做,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对李全此后的种种倒行逆施,予以百般迁就。
楚州兵变后,宰相史弥远因害怕激起其他兵变,只好隐忍,不予追究,反升李全为少保,并派依附李全的徐晞稷出任淮东制置使,去屈意安抚李全。徐晞稷到任后,对李全夫妇万分恭顺,称李全为“恩府”,称杨妙真为“恩堂”。他不仅不敢追索被叛军抢去的制置司的战马和武器,甚至让李全把军器库中剩下的武器也全部取走,还主动赠给李全战舰两艘。李全心满意足,回到青州。
李全在楚州兵变得逞后,见朝廷对他无可奈何,更是得意忘形,竟下令给正在山东、河北开展反金抗蒙斗争的忠义军将领彭义斌说:“许国谋反,已伏诛矣,尔军并听我节制。”{12} 彭义斌见李全叛宋,乃南向告天誓众,宣布讨伐李全,群情愤激。宝庆元年(1225)五月,彭义斌在恩州(今山东武阳东北)大败李全,获其战马二千匹。李全兵败,便通过徐晞稷向彭义斌求和,讨伐战争暂停。彭义斌收编了李全的降兵,军势大振,乃进攻真定(今河北正定),降金将武仙,拥众至数十万。于是,彭义斌致书宋沿江制置使赵善湘说:“不诛李全,恢复不成。但能遣兵扼淮,进据涟、海以蹙之,断其南路,如此贼者,或生擒,或斩首,惟朝廷所命。贼平之后,收复一京三府,然后义斌战河北,盱眙诸将、襄阳骑士战河南,神州可复也。”{13} 这时,盱眙忠义军四总管皆来信“乞助讨贼”,知扬州赵范也上书朝廷表示大力支持。可是,宋廷不给答复。宰相史弥远不仅不支持彭义斌收复中原的计划,还写信给赵范,“令谕四总管各享安靖之福”。赵范派去的计议官听到史弥远的话,叹息道:“但恐祸根转深,不得安靖尔!”{14} 果然不出所料,彭义斌因得不到宋廷对收复中原的支持,只得孤军深入,以致在内黄(今属河南)五马山被蒙古军战败,被俘牺牲,使南宋失去了一位胸怀壮志的忠义军大将。同时,南宋高层统治者对李全的一味迁就纵容,更使李全的政治野心空前膨胀。
李全被彭义斌打败后,兵力不足,为了恢复并进一步扩张其势力,他派人去拉拢盱眙忠义军将领时青,赠其黄金五百两,还与徐睎稷一起多次宴请时青,并不断赠送钱财给时青及其部下,时青终于依附于他。李全想回山东以便东山再起,但苦于兵力不足,遂用大量铜钱去犒赏宋军,结果有一千多名宋军愿跟他去山东,徐睎稷又增加一千八百人给他。于是,李全一边劫掠山东,并让宋朝继续给养,一边借南宋名义迷惑蒙古军,并趁宋、蒙争夺大名府(今河北大名东北)之机,往来经理,从中渔利。宝庆二年(1226)三月初一,蒙古军进攻青州,李全大小百战,皆未取胜,只得闭关自守。蒙古军开始长期包围青州,并断绝其粮路。宋廷见李全被围,想乘机消灭他在楚州的势力,便于九月间调知盱眙军刘琸为知楚州兼淮东制置使。这时,盱眙忠义军总管夏全也想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不顾刘琸反对,径自领兵进入楚州。结果,夏全与杨妙真勾结,共谋驱逐刘琸,发动兵变,围州治,焚民舍,杀官吏,劫府财,宋军官兵战死大半。刘琸夜半缒城而逃,不久死去。宋廷对楚州再次发生兵变,并无积极作为,反而派李全的亲信青州通判姚翀出任知楚州兼淮东制置使,去进行“安抚”。姚翀与徐晞稷一样,竭力奉承杨妙真。
宝庆三年(1227)四月,李全在青州被围一年,“食牛马及人且尽,将自食其军”{15},为了活命和保有其既得利益,他投降了蒙古军。李全叛宋,使楚州的忠义军发生内讧。李福杀死了刘庆福,又因未能及时得到军饷,欲害姚翀,姚翀黑夜缒城而逃。八月,楚州忠义军将领国安用、阎通、张林、邢德、王义深认为军粮不继祸根在于李全,于是五人合谋,杀死了李福及李全的次子及次妻。李全闻家属被杀,大哭,经蒙古大将允准,即南归楚州报复,立誓反宋,杀死了许多害其家属的仇人,还杀死时青夫妇,吞并了他的军队。
李全从山东南归,大闹楚州,杀死许多忠义军将士,逼死姚翀,又于宋理宗绍定元年(1228)在山东、淮南大规模招兵,在淮东大造船舰,其反宋意图已十分明显。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宋廷为宽北顾之忧,依旧不断地给李全提供军饷。
绍定二年(1229),李全借口籴米,派遣海舟从苏州洋进入平江(今江苏苏州)、嘉定(今属浙江),以熟悉海路,窥探南宋京城临安,并派兵在高邮(今属江苏)、宝应(今属江苏)、天长(今属安徽)一带劫掠。绍定三年(1230),李全灭宋之心更为强烈,他派楚州军人穆椿潜入临安,纵火烧毁了御前军器库的全部军备。同时,李全挟蒙古恫吓宋廷,并要宋廷封他为王、增给钱粮。他还以捕盗为名,占据盐城(今属江苏)。李全对宋朝的态度如此猖獗,而宋廷却表现得非常窝囊,为恳求李全从盐城退兵,竟加封他为彰化、保康军两镇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京东镇抚使,而李全不受,他的意图在于推翻赵宋政权,取而代之。为从海路进攻临安,李全加紧造船,乃至掘坟取板,炼铁钱为钉,熬人脂为油,招亡命之徒为水手。此外,李全又以蒙古军将南侵威吓宋廷,邀增五千人钱粮,索取犯法免死的誓书铁券。宋廷仍不断地给李全提供粮饷,李全将粮食转输盐城赡养其军。淮东军民见朝廷如此作为,纷纷议论说:“朝廷惟恐贼不饱,我曹何力杀贼!”人们甚至发出了朝廷“养北贼戕淮民”之叹。{16} 当李全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公开宣布割据盐城,与宋军决战!
李全公开表示要造反,迫使宋理宗宣布李全罪状,下诏讨伐。李全从其先据扬州以渡长江并分兵从通、泰二州(今皆属江苏)入海的战略部署出发,于绍定三年(1230)十一月开始攻打扬州(今属江苏),并疯狂叫嚣:“我不要淮上州县,渡江浮海,径至苏、杭,孰能当我!”事态已发展到这种地步,宋廷内部却还存在着“内图战守,外用调停”{17} 的妥协论调,史弥远竟答应增给李全一万五千人军粮,劝他退兵回楚州,李全当然不会听从。
以上种种事实表明,李全飞扬跋扈,南宋统治者对他的反宋行为的百般妥协迁就,给社会造成了多么严重的损害!
五、南宋官僚昏庸腐败,是其措施错误原因
李全虽然骄暴,但并非不能制伏。知扬州兼淮东安抚副使赵范、淮东提刑赵葵兄弟俩,在扬州大败李全,并将其诛杀,足以说明李全的罪恶行径不得人心,要彻底消灭他是完全可能的。既然如此,为什么长期以来南宋许多上层统治者在处置李全问题上会有众多错误?分析其原因,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虽说在宋、金对立时期,民族矛盾上升为社会主要矛盾,南宋封建统治者与由红袄军改编的忠义军之间的阶级矛盾有所缓和,但地主阶级与农民阶级之间的天然矛盾依然存在。南宋当局固然看到了山东忠义军的抗金热忱,而出于阶级成见,他们始终对忠义军采取猜疑和防范的态度。因为红袄军起义时,曾“攻劫州县,杀略官吏”{18},他们惟恐忠义军的强大会威胁到自己的统治。这种猜疑和防范当然可以理解,但如果猜疑和防范过度,就会激化双方矛盾,造成不良后果。如权知楚州梁丙不肯借粮给季先,又不让他去密州就食,其动机就是为了“欲省其粮而使自溃”{19},其结果就引发了石硅叛乱和渡淮大掠。后来,淮东制置使贾涉杀害季先和分裂其在涟水的忠义军,目的也在于削弱山东忠义军的力量,结果逼使石硅投降了蒙古。
(二)以史弥远为首的南宋对金主和派,在“开禧北伐”失败后杀了主战派韩侂胄向金求和,为的是求得安逸的生活和保有其既得利益。他们非常害怕与金作战,更畏惧蒙古军南侵。他们在处置山东忠义军和李全问题上的种种态度,基本上都出于这一立场。为此,史弥远因怕得罪金朝,只能秘密招纳红袄军为忠义军。当李全飞扬跋扈时,史弥远怕他被金利用,就多方进行笼络。当贾涉提醒史弥远应早日防范李全时,史弥远怕引发其他兵变,便不予追究,还升李全为少保。当彭义斌请求讨伐李全并收复中原时,史弥远怕引起金兵和蒙古军的南侵,不予支持,要忠义军将领们“各享安靖之福”,结果导致彭义斌的孤立无援和抗蒙牺牲。当李全占据盐城公开反宋时,宋廷为求其退兵,竟加封他两镇节度使。当宋理宗已正式下诏讨伐李全时,宋廷内部还存在“内图战守,外用调停”的妥协论调。李全摸透了宋朝统治者害怕金兵和蒙古军入侵的心理,便常常以此来恫吓他们,迫使宋廷源源不断地向自己提供军粮,其结果使李全更加轻视宋廷,反宋夺权的野心更为强烈。
(三)南宋不少统治者升官心切,也是他们不能正确对待李全的根源所在。如许国原奉祠在家,因想代替贾涉而成为淮东制置使,就多次上奏说李全必反,只有自己才能消弭。后来他在淮东制置使任上,因急于立功,一味蛮干,反而加速了李全的兵变。又如山阳幕僚徐晞稷也一心梦想当淮东节度使,便去讨好李全,将许国上言“李全必反”的奏稿寄给李全,结果加速了李全发动兵变,造成了许国的死亡。宋廷为了“屈意抚全”,就让曾得李全欢心的徐晞稷当上了淮东制置使。徐晞稷便竭力奉承李全,成了李全反宋的帮凶。再如原知盱眙军刘琸也觊觎淮东制置使的官位,他见李全在青州被蒙古军包围,自称得盱眙忠义军四总管欢心,“讨贼有余力”{20},并托人延誉京师,终于升任淮东制置使。其实他并不能制驭四总管,盱眙忠义军总管夏全不顾他的反对,擅自领兵进入楚州城,与杨妙真勾结,再次发动楚州兵变,造成了严重破坏。还有一个原楚州推官姚翀,因依附李全,升为青州通判。李全楚州兵变后,派他去“维持秩序”,因“抚定”有功,得以继刘琸为淮东制置使。他与徐晞稷一样,成了李全的附庸。
(四)南宋有些官僚之所以常对李全的倒行逆施采取纵容或迁就态度,因为他们接受了李全的贿赂。如,季先死后,李全为吞并其涟水忠义军,便向淮东制置使贾涉“卑辞献珍宝以自结,涉不能却”{21},从而达到了目的。贾涉死后,李全欲新置忠义军籍,以扩充自己的军力,因怕屯驻楚州之镇江宋军反对,他早就“以利啖其统制陈选及赵兴,使不为己患”;同时又宴请制置使帐前忠义军将校,使他们顺从自己;至丘寿迈摄淮东帅事,李全终于把其帐前忠义军全部并入自己军中。彭义斌死后,李全想回山东重振其势力,苦于兵力不足,就以铜钱一万五千犒赏南宋楚州官军,并许免税携带南货,于是有一千官兵愿随他去山东。李全投降蒙古后,南归反宋。他为了能继续从宋朝取得钱粮和更多权益,便以宝玉赠送权知淮安军张国明,并“遍馈要津”,要他们向朝廷吹捧自己,说李全“英略绝伦,其射五百步,朝廷莫若裂地王之,与增钱粮,使当边境”,并以百口保李全不叛。{22}
(五)南宋历届淮东制置使的昏庸无能,是使李全反宋气焰日益嚣张的重要原因之一。如,贾涉虽奉朝命督战,却仍失察李全谎报杀金驸马战功而骗得观察使封赏之事。贾涉虽颇有心计,早已看出李全必反,要朝廷预为防备,却因李全向他“卑辞献珍”,就让他吞并了涟水忠义军;他又对李全迫害张林之举束手无策,最后竟因经受不住杨妙真的恫吓得病辞职而死。许国自以为有豪杰之才,能消弭李全势力,但他刚愎自用,妄自尊大,一味蛮干,最终落得个缒城外逃自缢身亡的结局。至于徐晞稷以讨好李全而得任淮东制置使。他竭力奉承李全、杨妙真的肉麻相令人作呕,他之卑微和无能不言自明。刘琸自吹得盱眙忠义军四总管欢心,“讨贼有余力”,但一旦当上了淮东制置使,连个夏全也管不住。夏全发动楚州兵变时,“时琸精兵尚万余,窘束不能发一令,太息而已,夜半缒城,仅此身免”{23}。姚翀也以投靠李全而为淮东制置使,后来李福因未能及时得到军粮而欲加害于他,他剃去胡须鬓发缒城夜逃,不久死去。楚州不驻制置司而改为淮安军后,权知淮安军张国明同样窝囊无能,成了李全要挟宋廷的传声筒与工具。宋廷以翟朝宗知扬州、权淮东制置使,翟朝宗对李全疯狂的反宋活动无力应对,当李全占据盐城后,他竟派人去恳求李全退兵,真是异想天开,无能至极。以上这么一些昏庸猥琐的淮东主帅,怎能去正确处置李全问题?
综上所述,南宋统治者在处置李全问题上的错误,无论是由于他们对忠义军的阶级偏见和对金兵、蒙古军的惧怕,或因希图官职升迁和接受贿赂,或因刚愎自用和处事无能,无一不反映了封建官僚的自私与腐败。
注释:
① 佚名编《续编两朝纲目备要》卷15,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284页。
② 《大金国志》卷25《宣宗帝纪》,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③⑦⑩{11}{12}{13}{20}{21} 《宋史》卷476《李全传上》,中华书局1985年标点本。
④⑧⑨{19} 《宋史》卷430《贾涉传》,中华书局1985年标点本。
⑤ 陈邦瞻编《宋史纪事本末》卷87《李全之乱》(中华书局1977年版)载为“化湖陂”, 毕沅编集《续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7年版)卷161也载为“化湖陂”,《宋史·李全传》上作“化陂湖”,今从《宋史纪事本末》、《续资治通鉴》。
⑥ 周密:《齐东野语》卷9“李全”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59页。
{14} 《宋史》卷417《赵范传》,中华书局1985年标点本。
{15}{16}{17}{22}{23} 《宋史》卷477《李全传下》,中华书局1985年标点本。
{18} 《金史》卷130《仆散安贞传》,“二十五史”本,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版。
作者简介:俞晖,男,1968年生,浙江绍兴人,江西省社会科学院《江西社会科学》杂志社副主编、副研究员,江西南昌,330077;俞兆鹏,男,1936年生,浙江绍兴人,南昌大学历史系教授,江西南昌,330077。
(责任编辑张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