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压抑中认同、反叛和妥协

2012-04-29 00:44刘晓杏
世界文化 2012年5期
关键词:阿力父权制生活

刘晓杏

樋口一叶作为日本纸币史上的第一位女性肖像人物,她不仅是日本19世纪末有着“明治紫式部”之称的优秀女作家,也是日本近代现实主义文学早期开拓者之一。然而,长年困苦劳顿的生活和过早凋谢的爱情之花使她饥寒交迫、身心交瘁,1896年11月23日,被病魔缠身的一叶终于永久地摆脱了世间的嘈杂和伤痛,死时年仅二十四岁。一叶的生命尽管很短暂,但是她就像一朵永不凋谢的“昙花”,留下令人萦怀难忘的文学芳香,尤其是她作品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正如她所说:“我是为了抚慰世间女性的病苦和失望而降生到这个世上的……”纵观一叶笔下的女性形象,若以女性主义批评者视角来看,在精神分析模式上大致可以区分为三大类:在压抑中认同,将压抑转化为内在的自我需求,完全屈从于父权制的女性形象;在压抑中反叛,乃至于疯狂,勇敢地反抗父权制的女斗士形象;在压抑与反压抑中寻求平衡和妥协而导致了人格分裂的女性形象。

一、认同

樋口一叶生活的时代背景就像她作品中的劳苦大众一样处在封建残余与资本主义初步发展的杂糅时期。因为自小接触到的是《源氏物语》《枕草子》等之类的古典传统读物,一叶的骨子里流淌和潜藏得更多的仍然是日本女性的温婉柔弱、谨小慎微等特性。所以,严格来讲,一叶早期的大部分作品对传统道德和封建礼教是默认甚至有所认同的。由于不敢挣脱封建思想的枷锁去与男权社会斗争,去寻找女性的自由,于是,一叶的笔下就出现了不少认同不平等社会中封建礼教的女性,她们在父权制的影响和压迫下潜移默化地走向了堕落,最后完全沦为社会中的一枚棋子,例如《青梅竹马》中的美登利和她的姐姐等。

《青梅竹马》中的美登利和她的姐姐生活在一条繁华的吉原花街。在那里,女人的势力可见一斑。姐姐因为受到很多人的追捧,所以可以轻松地奉养爹娘,也具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表面看来她似乎不需要遵守封建礼教,生活中也变得相对自由,然而实际上谁能知道她“日日夜夜有多少数不尽的辛酸呢”。与姐姐相比,美登利是独特的,这种独特性不仅体现在年龄上的未成年,还表现在她纯真自然的感情和鲜明的命运归宿上。美登利本是天性自然纯洁的少女,却一步步地从孩子的王国步了姐姐的“后尘”,整个变化过程既像一个预设的轨道,又似冥冥注定的归宿,充满了无奈与哀伤。正因为经历了这样的变化,美登利不仅在生理上,也在心理上对女性这个性别有了重新定位,意识到作为一个女性在社会上所受的束缚以及自己的无助和压抑。一叶贴近生活,细心观察少男少女萌动的情感和成长的历程,认识到当时的社会不仅使成年女性过着悲惨的生活,就连未长大的小孩儿也难逃魔爪。

明治时代的日本虽然资本主义已经开始萌芽并迅速发展,但是封建社会以来,在由男人和女人构成的人类社会中,女性处于卑贱附庸的地位的现状并没有得到改变。深受日本传统文化熏染的一叶更多地只是在作品中对女性的艰难生存处境进行描述,以寄托一种深切同情和关注,而没有意识到解救那些女性的迫切性和自身的主体性。

二、反叛

明治维新给传统的日本注入了西方新鲜的血液,以《文学界》为契机,樋口一叶开始接触西方启蒙思想。一方面,活跃的启蒙思想和兴盛的民权运动促使一叶用新的视角审视几百年来日本女性的卑贱、痛苦的处境;另一方面,一叶自身的艰难生活也在不知不觉中唤醒她的女性主体意识。因此,一叶的笔下出现了一些具有反叛精神的女性,例如《浊流》中的阿力和《里紫》中的阿律等,她们为了争取自己的爱情和自由勇敢地同旧社会做抗争,不管成功与否都没有妥协,最后成为了时代的反叛者。虽然这类形象屈指可数,但是在一叶的创作生涯中却是浓墨重彩的一部分,也对当时的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浊流》是一叶早期作品转型的一部里程碑式的小说,主人公阿力是菊井楼的一位头牌姑娘。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自由美满的爱情对一个妓女来说是一件何等奢侈的事。然而,阿力没有压抑自己的情感,无论对相好结城朝之助,还是旧情人源七,她都大胆追求自我,以自身的行为冲击父权制的重重枷锁,即使前面只剩下一座独木桥,也没有停却。萨特说:“人要完全成为人,不能靠追求于自己,而在于自身之外寻求一个目标,而这个目标才恰恰是解放、体现自己的东西。”在一定意义上,阿力的死就是一种解脱,作品结尾人们在议论阿力和源七的死因,虽然模棱两可,却肯定了阿力坚韧不懈的反抗精神以及追求独立人格的强烈意识,也表现了一叶对美好前途的希冀以及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同样的,《里紫》中的阿律也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女性。这篇作品虽然没有完成,但是从已成文的部分可以看出其思想较之前的作品更显成熟,对女性的认识也更透彻。阿律虽然嫁为人妇,却没有因为妻子的身份而失去自己的话语权和行动权,而是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不惧怕社会的流言蜚语,争取自己的自由与地位。

这样的女性在一叶的作品中并不多见,一方面是因为一叶的创作生涯十分短暂,另一方面是由于作者自身的思想和当时社会环境的局限性。然而,一叶在文学作品中尽管预见男女平等那一天的到来只能是遥远的未来,但是她并没有屈服,而是喊出了明治时代的女性的最深切、最令人叹惋的声音。

三、妥协

明治时期的日本虽然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但是由于他们的资产阶级革命是自上而下进行的,所以仍然有很多封建思想残留在人们的头脑中。一叶作为一位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性,生活范围较窄,又没有投身社会政治活动,所以尽管接触到了西方的启蒙文化,但是视野不够开阔,尤其是对社会的很多问题看不清症结之所在,也看不到女性的出路何在,因而她笔下的女性即便萌生了反抗的精神,最终还是选择了向丑恶的社会现实妥协和屈从。例如《十三夜》中的阿关和《岔路》中的阿京,她们清楚地看到社会的黑暗和自己所受到的不平等对待,并且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痛苦而奋起反抗,可是后来又深切感受到作为一个女性在男权制度下处世的艰难,最终无力打破现有的秩序,依然屈服于父权制之下。

《十三夜》中的阿关出身于一个贫穷的家庭,十七岁那年嫁入有钱有势的上层人家。由于地位身份的悬殊,阿关的“富太太”生活并不如意。在团圆的“十三”夜她偷偷回到娘家诉苦,欲摆脱恶魔般的夫君。然而经过父母一番劝说之后,阿关作为母亲、妻子和女儿的身份与她作为一个纯粹追求自由幸福的女性的复杂情感和两难处境,使原本鼓起勇气逃离魔掌的阿关开始犹豫不决,加上封建残余的腐朽思想仍然在她的思想中根深蒂固,于是,为了家庭、为了父母阿关又回到了原点。此外,《岔路》中的阿京也是一个由自主转向堕落的女性。她虽然生活贫困,孤苦无依,但是完全自力更生,靠为别人拆洗衣裳、缝制衣服为生。然而,在新旧思想交替的复杂社会,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性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也正是由于这种窘迫的社会环境对女性人格的扭曲,以及金钱对人的异化使阿京发生了质的改变:从一个有骨气又自立的女性变成了一个寄人篱下、没有自由的人。

从这类女性身上的摇摆性和举棋不定不难看出樋口一叶性格的两重性,一方面,在她骨子里仍旧渗透着传统女性的封建思想;另一方面,她认识到女性在社会中的不平等地位和痛苦际遇,急于拯救她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却无奈分身乏术、有心无力。由此可以看出,无论女性是否获得经济基础,还是在翻天覆地的时代里如何竭尽全力想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只要女性赖以生存的社会大环境和父权制的文化观念不变,女性的命运也不会有实质性的变化。因为自始至终她们都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的需求,无法驾驭内心的激情,更无力改变现实的残酷,更重要的是没有从根本上认识女性在社会中应有的地位,于是她们开始徘徊并最终妥协。

总之,樋口一叶善于从各个角度塑造出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以女性压抑已久的嘶哑之声,呼喊与细语出她们生命最本质的愤懑和渴望”,将一种“想救不能救”的复杂心境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伍尔芙说“导致她们写小说的动机之一,就是渴望揭露她们自己遭受的苦难,为她们自己的事业辩护”,樋口一叶在作品中所描绘的内容不仅仅是那些受尽社会压迫与欺辱,在精神和物质上都得不到公平对待的女性,还体现了整个社会的残酷艰辛和人生的悲哀黑暗。尽管一叶的作品存在一些不足的地方,例如对心理冲突描写的不细腻导致了人物在思想上的不成熟和行动上的不彻底,然而不管是美登利、阿京、阿关还是阿律,虽然最终没有成功地“解救”她们,但是一叶在抒写的过程中获得了心灵的释放和精神的解脱。在不能改变现实的情境下,她用那颗博大宽广的心来抚慰世人,哪怕只能起着微乎其微的作用,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和解救女性的决心。虽然与樋口一叶笔下那个时代时隔一个多世纪,但是她作品中所体现出来的文学意义是不会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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