膘嫂

2012-04-29 00:44赵颖
鸭绿江 2012年7期
关键词:肥肥崽儿大柱

赵颖,女,笔名兆影,现任辽宁省阜新市文联秘书长,阜新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辽宁作家协会理事。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二百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得省、市、国家级奖励。

陈二宝沏了一碗浓茶,抽出一颗烟,趁媳妇做饭时急忙打开电视,五频道的体育人生节目刚刚开始。媳妇经常与他抢电视频道,只把做饭这一个时辰让给了二宝。

荧光屏上体育健儿的一幅幅英姿频频闪现,接着,一位长发披肩的小妞主持人闪亮登场,情绪高昂地说,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今天体育频道向大家介绍的是我省的两位田径健儿,全运会200米、400米冠军大柱二柱。大柱二柱你们好,观众同志们,猜猜看,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演播室的观众欢呼着说,他们是一对亲兄弟,太像了,一模一样。主持人说,猜对啦!他们是一对双胞胎。

二宝吸了一口烟说,废话,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还用猜吗?

小妞主持人就又激情高昂地说,大柱,二柱,请你们二位谈谈,你们是怎样刻苦训练取得这样好的成绩的?

大柱瞅了瞅二柱,摸了摸后脑勺,笑了,笑得挺憨,想了想说,俺也没咋练啊!俺家住在山里,俺上学要翻过好几座山,山上有狼,经常能碰上。狼特爱吃小孩,俺怕被狼吃了,就在山道上猛劲跑。有一次,一只狼追俺,俺和它赛跑,它没跑过俺,俺进了村子,拉它好几丈远呢!

二柱说,山上还有野猪,野猪专爱攻击人类,俺和俺哥上学时经常碰上野猪。野猪跑起来,又快又猛,要不是俺们跑得快,早叫野猪吧嗒了。有一次,一只野猪突然蹿出林来,将俺撞翻,张开大口,就要咬俺。俺一个后滚翻爬起来,拔腿就跑,跑得飞快,把那头野猪气得吱吱大叫。

大柱说,是啊!俺和俺弟每天要翻过一座狼山,再翻过一片野猪林,天天与狼和野猪赛跑,俺们的脚板自然就快了。

观众听得一阵心惊,伶牙利齿的小妞主持人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太险啦!我的脊背都冒汗啦!

陈二宝更是一阵惊骇!他惊骇的不是大柱二柱面对狼和野猪的危险,而是大柱二柱的生活撞击了他沉睡多年的心底。他顿时掐灭半截烟头,瞪大眼睛,使劲地盯着电视上的大柱二柱,突然将茶杯墩在茶几上,冲厨房大叫,玉儿,快来看,是膘嫂家的大柱二柱,他们成了体育明星,跑出了全运会冠军,电视正热播他们呢!

玉儿两手沾着面,从厨房跑出来,瞪起围绕一圈褶皱的杏眼骂二宝说,嚎叫啥呀?俺正和面呢!一会你也别看了,帮我包饺子。

二宝的眼睛仍在屏幕上,根本未瞅玉儿,二宝就又大声说,你快看,是膘嫂家的大柱二柱,咱们回城那年,他俩才三岁呀!

玉儿这才感觉到电视上的人物似乎与她有什么关系,玉儿就擦擦手,坐到了电视机前,只看了几眼就大叫起来,不得了哇!这果然是膘嫂家的大柱二柱,和他妈长得那么连相。

一提起膘嫂,二宝傻了,他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阵疚痛。

肆虐的“张三”

二宝和媳妇玉儿当年插队的地方在辽西边远的山区,那里不通火车,连汽车都很难行走。那里山高,林密,野兽出没,山里的孩子碰上狼和野猪也就不奇怪了。

二宝和玉儿插队的那个村子夹在大山的褶皱里,十几户人家,偏远,贫穷,却叫了一个富贵的名字肥肥屯。可村人却个个瘪肚子瘪腮奇瘦,连圈里的猪都杀不出二寸肥膘。对于肥肥屯的得名实在无从考证,二宝想也许在哪朝哪代那里曾经出过肥官或是肥人,要么就是村人对于富裕日子的一种理想。那时,肥肥屯人对生活的最高企盼就是吃上一顿美餐,美餐顶数猪肉炖粉条子。红白喜事中若没有此道大菜,是会被人耻笑的。

对猪肉炖粉条子叨念最多的顶数膘嫂。膘嫂家与知青点几百米远,她家的两头瘦克郎全靠知青点淘米做饭的泔水供养。于是,每当她担起两桶泔水挺着两只并不丰满的奶子颤悠颤悠地走出大门时,都要亮起嗓门说,明儿个嫂子给你们做猪肉炖粉条子。有调皮的男声说,膘嫂,你倒是快点呀!我们都想把你炖巴炖巴吃了。膘嫂就哈哈大笑说,嫂子的肉虽说瘦点可有滋味,明个你到嫂子屋去,嫂子让你吃个够 ,保管舒坦到你骨头里去。傻小子呦!傻小子们就哈哈大笑,个个像舒坦到骨头里的样子。这时二宝知道奇瘦的膘嫂之所以被人冠以膘字,是因为膘嫂嘴巴的膘壮,荤骂得一村爷们只会惬笑。

杨树吐花村人正往土地里播种希望的时候,县计划生育工作队住进了肥肥屯,队长吹起长哨召集全村人开会,可到会的全是些老幼,队长就让知青去充数。那时的计划生育工作队下乡绝不亚于鬼子进村,许多育龄妇女闻风丧胆逃之夭夭,那些光有女孩没有男孩,并一定要层出不穷地生下去的人家更是四处躲避。

工作队长挥着手说,春季正是动物发情繁殖率最高的时候,人是高级动物也不例外,因此在这生育高峰期,两孩以上的育龄妇女要全部做结扎手术。肥肥屯共有27名两孩以上的育龄妇女,已有13人做了结扎,现除有3人因病不能手术外,余下的11人一个都不能漏网。尤其是那个耍泼放刁的膘嫂,决不能放过。男知青加入稽查队,负责追查那些逃逸的妇女。女知青加入医护队,负责术后护理。工作队要在肥肥屯打一场计划生育工作的歼灭战。

对这事最积极的当属知青。在工作队不仅可以吃饱,还顿顿能见到荤腥,队长答应每人每天计10个工分。女知青再也不用为躲避毒太阳用纱巾把脸包成蒙面人了,露出了花朵般光鲜的面孔。男知青便随队长积极行动,去抓那些逃走的娘们。

二宝是知青点的点长,负责去抓膘嫂,因二宝有些脚下功夫,在学校曾得过短跑冠军,下乡后,也经常在乡道上操练。而追逃工作的重点就是膘嫂,膘嫂的两只大脚在肥肥屯是出了名的,脚大,穿汉子鞋,在山道上飞跑赛过母鹿,这速度只有运动员出身的二宝能与之匹敌。可二宝的心里特别别扭,因膘嫂做好吃的总想着他。还是一帮知青的救命恩人,他去抓膘嫂还叫人吗?二宝的脚步就有些蹒跚。

队长似乎看出些蹊跷,就说,二宝,你可不能软蛋,这次征兵的兵种是北京武警,抓住膘嫂你就走人,抓不住膘嫂,你就给我回去种地。二宝闷声说知道。其实二宝心里明白,这次要是不逮住膘嫂做结扎,队长的乌纱帽就得摘了,他那七 个儿子到哪去弄吃的?可二宝不能忘恩负义呀!他们一帮知青被狼群包围时是膘嫂救了他们。

那年,春脖子特长,种子播到地里,不见雨水,人们没啥可做,就到山上套野兔子解馋。二宝和几个男生也去山里乱转。

队长正欲去乡里开会,站在乡道上朝已经爬上半山腰的傻小子们叫喊,二宝,躲开狼道,千万别去惹乎张三儿!

一帮知青们哈哈大笑说,队长,我们喜欢张二,讨厌张三。

小兔崽子们,真让人操心!队长恨恨地跺跺脚,提溜一下抿裆裤,朝乡里走去。

肥肥屯人管狼叫张三,也叫姓张的,狼在肥肥屯有了名姓。至于为什么叫张三,而不叫李四,从哪朝哪代叫起,人们却无从知晓,也无法考证。那天,二宝一帮知青没打着野兔,却发现了一个张三窝,里面有六只吱吱乱叫的狼崽儿。狼崽们只有女人的鞋子大,眼睛似乎还未睁开。知青们顿时兴奋得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并一致认为狼是世界上最可恨的动物,就要端掉这个张三窝。那时还没有什么野生动物保护法,百姓大多认为狼是人类的大害。二宝一帮知青就将小狼崽一个个摔死。当最后一个小狼崽被一个知青小子举过头顶时,二宝说,留下它,养着,让它长大后给咱们看家。

年幼的知青大都好奇,就抱一只狼崽回村,养在知青点里。

第二天夜里,满村响起了狼的长嚎,声音异常凄惨悲壮。知青们从被窝中惊醒,方知闯了大祸。二宝掀开窗帘朝外瞅了一眼,顿时一阵惊骇。月光下几十头恶狼已将知青点团团包围,足有一个排的兵力。母狼们仰天长嚎,公狼正凶狠地啃咬知青点的围墙。

知青点顿时乱做一团,有的女生吓得哇哇大哭,有的女生大骂男生找死,弄不好大家都得喂了张三!许多人的脸上都充满了视死如归的悲壮。那时根本没有通讯设备,困在院子里的知青无法求救,只好用桌椅板凳堵住门窗,拿好铁锨棍棒等待外援或与狼进行一场殊死搏斗。二宝是知青点点长,自然成为与张三作战的指挥官。

狼群拱开了知青点的大门,有几只大狼已跳进了院子,上蹿下跳地抓挠知青点的门窗。胆小的女生吓得一阵阵颤抖和惊叫,胆大的几个女生就对二宝说,你们别光想与狼搏啊斗的,快把老张家的孩子放了,母狼找到了自己的孩子,狼军团也就撤了。这个主意提醒了二宝,可怎样把小狼崽儿送出去?这又成为一个难题,门窗是不能开的,开了,狼群就会杀进来将大家撕成碎片。二宝那时刚好也向外张望,与一只狼四目相对。二宝的心里一抖,见那狼眼幽深,阴混,异常恐怖。可二宝是点长,是与狼作战的指挥官,二宝就不能表现出一丝胆小,逼迫自己与狼对视。那狼见吓不住二宝,或已侦察到了屋子里的情况,就跳下窗子回狼群报告去了。

女生们终于想出了释放小狼崽的办法,玉儿找来一个书包,将小狼崽放在里面,书包带上栓了一条长长的绳子,打开厨房里通风的气窗,气窗口刚好能通过装着小狼崽的书包。

二宝将在书包中吱吱惨叫的小狼崽送出了气窗,从打半夜里狼群包围了知青点,听到了大狼们的一声声长嚎,小狼崽儿就一直在被囚困的角落里吱吱惨叫,像对门外的妈妈哭喊着救命。

那被送出气窗吱吱乱叫的书包还未落地,一条公狼嗖地蹿上来,咬断了绳索。另一条母狼叼住了书包朝大门跑去,跑到知青点的墙外,母狼放下书包,将小狼崽从书包中剥出,小狼崽儿立即扑到母狼的怀里吃起奶来。母狼搂紧小狼崽儿,生怕它再被谁夺走。小狼崽儿真是饿坏了,自打被抱回知青点,已经一天一宿,喂它啥它都不吃,光张着嘴吱吱哭叫。

大家以为把小张三儿还给了它们,狼群就该退去。人人就都松了一口气,等待狼军团撤离。可狼群并没有散去,有十几头高大的公狼更加威猛地冲进了院子,蹿上了房顶,像要发动一场战争,首先占领了制高点。顿时狼群洪水般地涌进了院子,包围了知青点的房子,上蹿下跳地挠窗户挠门,发起了凶猛的攻击。

房子里的丫头小子们顿时傻了,大家思想了一会终于明白,原来狼群没有全部涌进院子,因为小狼崽儿在他们手里,老狼们害怕伤着狼崽儿,就派了几只特警队员似的飞狼冲进院子搭救。如今小狼崽儿得救了,它们便想起那被摔死丢在山坡上的五只小狼崽儿的仇恨,就想血债血偿。人类讲雪耻仇恨,狼类更懂得以牙还牙,它们要吞没这个欠它们五条狼命的知青部落。或许这群狼已经几天或十几天未吃东西了,饿红了眼睛。

知青点的院子里立即弥漫着战场的硝烟,屋子里充满了死亡的恐惧,大家似乎感觉到了这房子若被狼群攻破后的惨烈和血腥,就有几个女生哭嚎起来。

二宝盯着窗外凶恶的狼群,眼前闪现着一幕幕血肉横飞的惨景。可他不能胆怯,知青点中二十多条生命就握在他的手上。他若指挥得当,带领大家斗志昂扬地战胜恐惧,死抵住门窗,等待村长带领民兵来救援。只要一放枪,狼群就会散去。

于是,二宝举着一把锋快的镰刀说,大家听好,快将屋里的箱子、柜子、碗橱、堵到窗上门上,然后,操起武器,准备战斗。玉儿,你带领女生负责巡逻,检查薄弱环节,见哪有危险赶快报告。男生们,我们是站着撒尿的爷们,我们不能软蛋。我们要是软蛋,今天就得集体喂了张三。

无知无畏的男生女生们就不再恐惧,个个操起家什,有拿镰刀的,有拿斧头的,有拿菜刀和擀面杖的,屋子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人人的脸上都写满视死如归的悲壮。

突然,一头大狼撞碎了窗玻璃,将凶狠的狼头伸进了窗子。二宝手疾眼快,举起镰刀,刷地一道寒光闪过,一颗血淋淋的狼头落进了屋子,在知青们的脚下滚落。狼身咕咚一声重重地摔到窗外。

一股恶臭和血腥冲进了大家的喉咙,大家顿时面色惨白,心头颤栗,女生们吓得尖声大叫。可门外嗷嗷嚎叫的狼群使大家忘掉恐惧,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二宝两眼血红地说,我们杀死了狼群的一员大将,狼群马上就要报复,发起新一轮的进攻,我们要面对一场恶战。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漆黑的苍穹下正在进行着一场人类与兽类的殊死搏斗。

午夜的狼嚎最先惊醒了膘嫂,膘嫂就推醒丈夫许老蔫说,瞅瞅圈里的猪去,狼群又来叼猪了。

醒了半天的许老蔫说,我出去管啥?

膘嫂说,你就眼看着咱家的猪娃们喂了张三 !那老母猪刚刚下了一窝猪崽儿。

许老蔫说,老张家来了不少兵马,不能出去,凭运气吧!

膘嫂顿时急了,鸡巴老蔫,白当一回爷们!膘嫂就拎着猎枪走出门外。山里人家,半农半猎,家家都有猎枪。

膘嫂看看自家猪圈,老母猪搂着一窝猪娃正在酣睡,猪圈门也插得结实。膘嫂就朝狼群嚎叫的方向张望一眼,这一眼让她顿时大惊,膘嫂看见月光下知青点的院子被狼群包围,就知道是知青娃子们惹了大祸。膘嫂就立马朝天开枪,想把狼群吓跑。可接连下了几场雨,砂弹受潮,咋也射不出火来。膘嫂就朝队长家跑去,将队长家的窗子敲得乱颤。队长媳妇说,队长去乡里开会夜里没有回来。

膘嫂急了,回家取出一面大锣,当当当地猛敲起来。狼是害怕异样声音的,每次这样敲锣,狼群就会恋恋不舍地退去。可这次,任膘嫂怎样死敲,狼群就是不走,更变本加厉地朝知青点的门窗撞去。

听到锣声,村里的十几个民兵跑来。所谓民兵,也就是各家各户的爷们。那时总喊“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口号,于是村村户户的爷们就都成为民兵。各家的民兵早听到了狼嚎,心里正在蹊跷。膘嫂一向对民兵不以为然,总管他们叫鸡巴爷们。见这帮鸡巴爷们跑来了,就可着嗓子嚎叫,鸡巴爷们,快去我家柴垛点火,把张三们弄走,再晚一会儿,这帮知青就进狼肚子了。

膘嫂家离知青点最近,相距不到百米。民兵们就找来火柴点着了膘嫂家的柴垛。许老蔫心疼得一阵跺脚哼唧,那柴垛是咱一家老少一秋一冬的汗珠子沤起来的。柴垛的火势渐旺,劈啪燃烧,辉映着夜空,像千万束火树银花翩翩起舞。膘嫂大骂许老蔫,人命关天,你还是不是个带把的爷们?

狼群见到不远处燃起冲天大火,惊异地回头张望,一下像瘪了气的皮球,从知青院子里蔫蔫地退出了院外,可仍不离去。过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危险袭来,就个个趴下身子,眯起眼睛,守候在知青点的院外。

膘嫂就有些没辙,大骂这群张三成了精怪,咋能不怕火呢!以往一见到火星狼群就逃走,放几个炮仗也能把狼吓出几里地去,今个真是邪门儿了。膘嫂就回屋取出松明子点燃,对一帮民兵大声吩咐,鸡巴爷们,想法把松明子扔到知青院子里的柴垛上,知青院子一着火,狼群就得撤。

膘嫂和民兵们就举着火把,朝知青点走去,远远地看见黑压压的狼群竖起耳朵,蹲伏着前爪,像要向他们进攻。知青点的窗玻璃有的已经破碎,窗框眼见歪斜。有两个民兵顿时胆怯,停下脚步说,膘嫂,咱们赶紧去乡上求援吧!这样冒险,弄不好把咱们搭上也救不了这帮孩子。

膘嫂顿时急眼,大骂,鸡巴爷们,啥狗屁民兵?纯粹孬种!没看见那窗户框快被张三们撞下来了吗?等乡里来人,这帮知青早变成狼屎了。把松明子给我,我去。膘嫂就抢过两只松明子,悄悄绕到后院。有一只狼发现了膘嫂,嗖地扑过去追赶膘嫂。这只狼大概是狼群中负责警戒的哨兵。膘嫂没有一丝惧色,放开大脚猛跑,将狼甩在身后。膘嫂的双腿赛过黄羊,全乡人都知道。有一年乡里开运动会,400米,800米,1500米的头名都让膘嫂包了,她家的大红奖状贴了一墙。这只名不见经传的草狼咋能跑过膘嫂。膘嫂见狼落后,就停下脚板,待那狼近前,突然将手里的一只火把向它砸去,砸在了狼的头上,那狼嗷的一声嚎叫,夹着尾巴逃了。

膘嫂就猛冲到知青大院的土墙下,将手中的另一只火把朝院里的柴垛扔去。刹时,大火冲天而起,狼群悠地立起一片,它们望着大火和浓烟,顿时惊慌,有几只小狼和狼崽最先跳起来逃走。随之狼群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流向村外。只有几只老狼滞后,被浓烟呛得使劲咳簌。这几只狡猾的老狼一定是想,其实这火也没什么可怕,报仇雪恨就得不怕牺牲。只是见狼哥们都撤了,不敢孤军作战,只好恋恋不舍地尾随狼群离去。

几十头狼,迎着大山的晨雾和日出,昂首挺胸,大步前进在山道上,特别气派和壮观。这也许是张三家族中一个特别能战斗的武警部队。

狼群走远了,消失在大山的晨曦中。膘嫂立即指挥一帮爷们进院救火。又咣咣咣地去敲知青点的门窗,大叫,孩子们,出来吧!狼群被撵跑了!

知青点的大门哗啦一声打开,此时知青们见到膘嫂,比见到亲娘还亲,男女生们就都扑到膘嫂身上,围住膘嫂大哭。二宝的脸上手上淌着血,大概是被狼爪抓的。男生的手几乎都被狼爪抓过,个个血呼拉的。女生们一夜惊恐,乱发披肩,厉声哭嚎,个个像京剧中受难的秦香莲。

膘嫂搂抱着大家说,好了,都别哭了!幸亏没让狼掏着,这要是伤着一个半个的,可咋向你们的爹娘交代呀!提到爹娘,女生们就哭得更加悲惨。

许老蔫无比炫耀地说,几十头张三,个个邪性,一蹿就上房。要不是俺家老膘子敲锣放火地折腾它们,它们是不会走的,非把你们当点心吃了不可!

膘嫂就推开抱着她的几个知青问大伙说,你们是不是掏了张三的崽子,惹来了狼群?平常狼是怕人的,不会这样疯狂。只有伤着母狼和狼崽儿,它们才拼死来报复。

男生们个个哑了嗓子,就有几个女生气愤地说,膘嫂,都是他们男生惹的祸,他们在山上掏到一个狼窝,摔死了五只还未睁开眼睛的狼崽儿,又抱回来一只养着。他们说,让这只小狼崽儿长大了看家。

膘嫂嘎嘎大笑几声突然止住笑说,傻孩子们,狼咋能看家呀?狼永远是狼,是吃猪吃羊的张三。让张三看家,就是请它吃席来了。

二宝对大家说,都别嚎了,咱们还没谢膘嫂呢!二宝就一下跪在了地上,知青们就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二宝把头磕出血说,膘嫂,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憋了一宿眼泪的二宝突然长嚎起来。

许老蔫凑上前说,为救你们,俺家的柴火垛都搭上了,那可是俺家一冬天的日子呀!

膘嫂说,鸡巴老蔫,张扬啥?柴垛能比人的命值钱吗?捡回这帮孩子的命,烧几座柴垛都值!

许老蔫就蔫蔫地笑着说,值当!值当!躲在了一旁。

队长回来了,带人收拾了知青点损坏的门窗,将窗上门上加了厚重的铁栅栏。乡里的知青干部们也来了,狠狠地批评了男生。有一个性情火暴的知青干部扇了二宝好几个耳光。以后知青们就再也不敢招惹张三了。

肥肥屯中弥漫着肉香

为了完成肥肥屯的计划生育指标,保住队长的乌纱帽,使他家的七个儿子近水楼台填饱肚子,队长一定要抓膘嫂,去做那像劁猪一样的手术。队长就给二宝下了死令,不把膘嫂驾到手术台上,二宝就别想当上武警走出大山。二宝本不想去抓膘嫂,知青们都不愿去。可膘嫂被列入手术名单之首,膘嫂曾当过妇女队长,这村的娘们都看着膘嫂。队长知道,膘嫂是最难碰的钉子,弄不好就被扎着。队长就带领二宝亲自去缉拿。二宝想,去就去吧,或许对膘嫂有些照应。

到了膘嫂家,铁将军把门,两个双胞胎孩子大柱二柱正在玩撒尿和泥的把戏。你娘呢?去城里逛街咋不带上你们?她顺哪条道走的,七舅带你们追去!队长假惺惺地哄着孩子。屯里亲套着亲,裙连着裙,远近论着,两个孩子管队长叫舅。

你撒谎,俺娘藏起来了,你们找不到她。孩子说着,眼睛直朝通往罗屯的大道张望。罗屯是膘嫂的娘家,七大姑八大姨的全在罗屯,膘嫂若躲回罗屯,就如鱼儿游回大海。队长就将粗糙的大手一挥说,追!大海捞针也得把她捞回来。

一头辕马两头骡子在乡道上疾驶,车上坐着队长和二宝。不到一个时辰,他们看见了挽着包袱走得风快的膘嫂和跟在膘嫂身后气喘吁吁的许老蔫。许老蔫一向胆小,忽然看见追到近前的马车和马车上的队长,就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膘嫂气得踹他一脚,撒腿就向路旁的松林子里跑去。

截住那娘们,二宝!队长一脚将二宝踹下车。二宝顾不得疼痛的屁股向松林里追去。

跑在前头的膘嫂,头扎红纱巾,像一拢山火燃烧跳跃。两条腿细长健美,像山羊般在山道上奔跑。二宝上学时,得过全市中学生百米冠军,却从未见过这么灵巧的村妇。二宝便忘记了自身的使命,只顾欣赏膘嫂灵巧的脚步。风儿吹响沙沙的松林,冬日的太阳闪着柔光,他们甩开腰身,拉开距离,一前一后在松林中环绕。运动的激情,在于有没有好的对手。二宝似乎又回到了中学生运动场上,双腿随膘嫂的脚下节奏匀速张弛。二宝想,膘嫂要是去奥运会,准能夺块金牌。

他们就这样跑过了一座山又跑过了一面坡。队长一直在山下跺着罗圈腿大叫,宝子,加油!宝子,加油!

又跑过一片毛柞林时,膘嫂突然站住说,二宝,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嫂子平日里对你咋样?你咋偏抓嫂子去挨那一刀?凭嫂子的脚下功夫,再转悠两个山头也不会趴架。

二宝就红着脸说,嫂子,我知道再转悠两个山头我肯定趴架。我不是追你,我是在欣赏你跑步的英姿。我爸是田径教练,受我爸遗传,我对田径特别敏感。我觉得你是天生的运动员素质,埋没在这大山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膘嫂一阵哈哈大笑说,傻小子,什么田径地径的,敢情你是和嫂子逗着玩哪?那嫂子就陪你玩到底,看谁先趴蛋!膘嫂说着就■开双腿嗖嗖几步向一面坡飞去。二宝看呆了,觉得膘嫂变成了一头神鹿,张开四蹄,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二宝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心想让那北京武警泡汤去吧,今天最大的收获就是看膘嫂赛跑。

此情此景顿时急坏了队长,队长就一把拎起两腿打颤的许老蔫说,许老蔫,你那膘娘们满山骚跑啥呀?这次手术可是猪肉炖粉条子,半个月呀!你就不想让俩崽儿开开荤吗?

许老蔫就一拳砸在头上说,俩崽儿这一大年也没见着丁点荤腥。我这当爹的不配长个鸡巴。队长说,鸡巴老蔫你还等啥?快喊你媳妇下来吃去喝去,以后可就没这好嚼谷了。

许老蔫就站直身子,朝山坡上仍在遛弯的膘嫂大叫,二英子,让咱家的大柱二柱吃顿猪肉炖粉条子吧!二英子,你可怜可怜孩子吧!二英子!许老蔫渐渐地矮下身子,脸上的泪水和口水模糊一片。

膘嫂站住了,膘嫂的腿软了,俩崽儿连着她的心。膘嫂思想一会儿,终于横下心肠决定去挨那一刀。膘嫂还想到自家猪娃挨那一刀时的惨叫,膘嫂就如江雪琴赴刑场般的一身豪壮,大义凛然地走下山来对队长说,走,我让你们劁去!不过得多分我一碗肉,要不我在这山上溜死你们也别想逮着我。

队长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我的姑奶奶,只要你任劁,多分两碗肉都成!肥肥屯要是再完不成育龄娘们结扎任务,我这个队长被一撸到底。

膘嫂说,王八蛋爷们,起来吧!我成全你这个官迷。不过你说话得算话,你答应我两碗猪肉炖粉条子。

队长一脸陪笑地说,算话,我一定算话。

这时,二宝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瞟嫂,你不能做那手术,你是最好的运动员,你要去县里和市里参加农民运动会,你一定能得百米冠军!

膘嫂乜斜一眼二宝说,傻小子,别扯王八连了,瞎跑能当饭吃吗?还是猪肉炖粉条子实惠,我家的大柱二柱再不见点荤腥,都抽吧成麻杆了!

队长恨恨地说,二宝,当兵的事你就别想了,回城的事你也死定了。

队长和许老蔫把膘嫂请上马车,膘嫂女皇般地坐在马车中间,漫不经心地瞅着远处的风景,一脸悲壮地微笑。

二宝瘫坐在地上,脸上淌出两行泪水。

初冬的乡村,庄稼放倒了,绿色退尽了,本是农家最平静的岁月,肥肥屯却像失火般地鸡鸣狗吠。民兵连长正将几个逃跑的育龄娘们捆猪般地绑了回来,车后是哭泣的孩伢和叫骂的老人。

肥肥屯在哭叫声中弥漫着过年的味道,一阵阵肉香冲淡了手术刀下的恐惧。三毛妈和四柱子媳妇刚下手术台,正淌着眼泪,由她们的家人侍候着,幸福地吃着大海碗里的猪肉炖粉条子。冲天的肉香吸引了许多孩伢,他们围在被当做手术室和护理室的村部大院外猛抽鼻涕。

咋?这么快就有吃上的了?真是好嚼谷哇!队长故意炫耀地大声嚷嚷。

这劁人还不和劁猪一样,屁大工夫一个。只是人比猪福气,有好嚼谷跟着。许老蔫跳下马车,咬牙切齿地咽了下口水,恨不得也变成娘们去挨那一刀。膘嫂气恨地剜了他一眼。

膘嫂跳下马车,径直走进手术室。正在手术的大夫说,出去,外面等着。

膘嫂说,我这人性急,等会儿我就不做了。

队长忙说,下一个,二英子做准备。

其实膘嫂并非性急,而是要早些结束那任人宰割的恐怖等待。在恐怖的等待中加上几分例如把刀子剪子纱布落在肚子里的联想,比什么都可怕。

二英子,二英子,值班护士看了一眼膘嫂,跑出院外大声呼唤。

你个瞎灯泡,白长,二英子就是姑奶奶!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小护士有些忍无可忍。

咋?嫌姑奶奶说话难听,姑奶奶立马走人。膘嫂做出欲走状。

得得,你现在就是我们的亲姑奶奶,请!队长急忙拽住膘嫂。

膘嫂躺在手术床上,不哭不闹一脸视死如归。在这之前的几个娘们又哭又闹吓得尿了裤子,被人抬上床还在拼命挣扎。又因为麻醉药的质量低劣,个个杀猪般嚎叫。村部大院更像一座屠宰场,充满了血腥气。只有膘嫂一脸淡然地大叫,劁猪的,要杀要剐快点,姑奶奶就是性急。

突然,手术刀哧地一声划开了膘嫂的肚皮,疼得她哎呀一声惨叫。随之,她就闭紧嘴巴,任汗水在头上汹涌,不吭一声,直到手术结束。

许老蔫听不见媳妇的叫声,却见从门缝处淌出来一汪汪的血水,许老蔫就以为膘嫂被白大褂一刀子捅死了,便大叫二英子!二英子!老蔫活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也与你一道去了。许老蔫大叫着就一头向手术室的门框撞去。多亏守在门外的队长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拦腰抱住。

这时,膘嫂被推出了手术室。膘嫂满头大汗地朝许老蔫剜了几眼。许老蔫抹了一把眼泪鼻涕说,媳妇,我寻思你完了呢!

放屁!你个蔫货恨我早死咋的?你想再娶黄花大姑娘啊?做梦去吧!

许老蔫嘿嘿地笑了,那笑像儿子面对母亲。黄花大姑娘哪比得上我媳妇,老蔫这辈子活是你的人,死是……

护理室在村部的后院,那是村部的几座库房。如今没了粮食装,正好装这些挨了一刀的娘们。傻羊倌打早上就将对面大炕烧得火烫,已有五六个被亲人呵护的娘们躺在了炕上。肥肥屯许多人家都搭对面大炕,常常是爹娘一炕,孩儿一炕。也有与成了亲的小两口住对面炕的,中间拉上一幔帐。

傻羊倌正在外间呼搭呼搭地拉风箱,灶上咕嘟咕嘟地炖着新杀的猪肉和新漏的粉条,那冲天的香味就是从这里飘出,诱出了一村人的口水。

玉儿是知青中最腼腆的女孩,平时人们开句被窝里的玩笑她都脸红。如今,护理这些满嘴骚话的娘们,她就更加不知所措。膘嫂被前呼后拥地抬进了库房。许老蔫扯着嗓子尖叫,慢着慢着,这劁人可不比劁猪,猪是啥玩意?挨刀子的。人是不能随便挨刀子的,人挨了刀子就得吃肉,谁不给俺吃肉谁就犯法。

就有一娘们大叫,老蔫,你也挨一刀吧!我那份肉给你。

许老蔫吸了吸鼻子,一脸幸福地说,有这等待遇,死了也值了。

刚做过手术全身有气无力的膘嫂,闭着眼睛恨恨地说,鸡吧老蔫,你给我闭嘴!老蔫就止住笑声,闭住嘴巴不再言语。

一屋子娘们顿时哈哈大笑,老蔫,上头蔫了,是不是下头也蔫了?老蔫终于忍耐不住,叉开鼓涨涨的裤裆蔫笑,这,活蹦着呢!一堆荤话混着一片笑声,赶走了女人们刚刚挨了一刀的恐怖和疼痛。只有玉儿臊得两腮通红,放下手中的暖壶跑出门去,迎头撞上了二宝。二宝大叫,小玉,谁欺负你了,我劁他去。

那些日子,肥肥屯人把劁字挂在嘴上。二宝和玉儿在知青点处成了铁子,尽人皆知。玉儿就拽住二宝说,没事,我想回点儿上。

二宝诧异地说,放着猪肉炖粉条子不造,回点儿上挨饿去?

玉儿说,我害怕这些娘们扯膘。

二宝乐了,人们都说,进了肥肥屯儿,就是进了牲口群儿。扯大膘是肥肥屯人的习俗,这习俗可以解除在大田中死做的疲劳,抵御饥饿的困绕,更可为枯燥无耐的岁月增加些滋味。何况人家扯膘碍你啥事?讨厌人家扯膘是不道德的。现在吃上猪肉炖粉条子,这些娘们扯膘更来劲了,甭怕,让她们扯去!

好你个混蛋的二宝,有肉你就什么都不顾了?

玉儿,你比肉香,我更想吃你。二宝就一把抱住了玉儿。

吃肉了!傻羊倌又做好一锅猪肉炖粉条子。队长就喊玉儿为刚做过手术的娘们盛肉盛粉,队长的声音里也似乎飘着一股肉香。玉儿推开二宝,跑到灶前,大锅盖一掀,冲天的香气顿时更加浓郁。门外就有孩伢们大叫,娘,你别都吃了,给我留点!于是,肉碗在手术娘们的手中颤抖。

膘嫂狠狠地吞下几块肥肉,她已有大半年忘了肉味。今个傻羊倌做的猪肉炖粉条子吃在嘴里像吞了大烟泡般地舒坦,全身有些飘飘欲仙。听见外面孩伢子的叫声,膘嫂的心就在欲仙欲死的肉香中猛烈地颤抖了一下,顿时想起可怜的大柱二柱。膘嫂立马搁下碗筷,眼睛模糊了大叫,老蔫,俺吃饱了,快把肉给孩伢们带回家去!队长本来答应给膘嫂两碗猪肉炖粉条子,可那另外一碗是要从大家口中匀出来的,膘嫂就只要一碗。

蹲在木柱子后头的许老蔫被肉香折磨得腹中翻江倒海。这几年吃不上几顿饱饭,他觉得自己真的蔫了,害得二英子直骂他狗太监。听到二英子唤他,老蔫急忙站起身,看见一大海碗肉二英子没吃下去几口,老蔫就有些心急,二英子,这肉得紧你吃,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这日子还能过么?

二英子白了他一眼,放屁!什么长啊短的,你看哪头猪是劁死的?把肉端着,给我回家去。许老蔫只好端上肉蔫蔫地回家去了。

一连半月,肥肥屯过年般喜庆。做手术的娘们似乎忘记了劣质麻药带给她们的苦痛,无不为能吃上半月猪肉炖粉条子感到物有所值。满屯子的肉香惹得孩伢们哭闹,没做手术的人家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城割肉。只有村头的刚子哥俩,汪着眼泪吸着鼻涕病家雀儿似地蔫哭。大刚十岁,二刚八岁,俩孩伢的爹修水库淹死了,娘得了疯病,跑走了三年,如今只好靠屯中沾亲带故的人家接济。膘嫂虽然与他们无亲无故,做好吃的却忘不了他们。

这天,膘嫂吃下半碗肉,刚要老蔫将剩下的带回家,就听见门外的大刚二刚声音抖颤地叫着膘婶。膘嫂的头顿时如挨了一棍,心揪到了嗓眼儿,连忙对老蔫说,快让大刚二刚进来!

大刚二刚就吸着鼻子进来了。膘嫂说,老蔫,快把肉放下。

老蔫阴下脸说,二英子,俩孩伢在家盼着呢!

膘嫂指着大刚二刚说,他们也是孩伢,给他们吃吧!

你——许老蔫跺了跺脚走出门去,将两桶鼻涕狠狠地甩在墙上,气得大叫,二英子,你这头傻猪,是你的崽儿你疼,不是你的崽儿你也疼,你真叫我揪心啊!

膘嫂看着大刚二刚狼崽子似地大口大口地吞肉,脸上漾出一层层笑意。大刚二刚把碗里的肉吃光舔光,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说,膘婶,谢谢你!哥俩汪着眼泪走出门去 。膘嫂慢慢地躺倒,枕边湮湿了一片。

半月匆匆而过,肥肥屯的肉香渐渐淡去,孩伢们没有了期盼,家家户户又回到野菜杂粮的日子。许多娘们经过半月的调养,脸色红润得让他们的爷们刮目相看。膘嫂却瘦了许多,再也不能绕着大山飞跑了,膘嫂得了气喘病。

一个优秀的运动员就这样夭折了,二宝懊悔得扇了自己两记耳光。

在二宝当兵离开肥肥屯的第二年,膘嫂突然猝死在自家的油菜地里。正是油菜花盛开时节,膘嫂永远地躺在了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中。

后来听人说,膘嫂死于腹中积水。

如今二宝在电视中看见膘嫂的两个儿子大柱二柱夺得了全运会田径冠军,更加惋惜膘嫂的英年早逝。二宝悲戚地对媳妇玉儿说,在乡村有多少像膘嫂一样的村妇,本来可以成为运动场上的骄子,却被一生埋没在大山中。当年,我真是对不起膘嫂……

玉儿剜了一眼二宝,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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