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欢爱

2012-04-29 00:44盖氏无双
鸭绿江 2012年7期
关键词:小雅

盖氏无双,辽宁人。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辽宁文学院第四届青年作家班。1992年开始文学创作,有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发表。

市政府斥巨资打造沈北新区,让这片破旧邋遢的老城区像个八十老太瞬间变成小女十八,貌美如花。大片商品楼接踵而起,多层,高层,独立别墅,联排别墅像有魔法师操纵一样鳞次栉比地树立起来。欧式建筑,英伦风情,花园湖水,抽象雕塑,使得人们一时间会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马路宽得让人想横着走路,两旁新栽的银杏树虽然还细脚伶仃,但因为出身高贵,依然显得精致优雅。

自从叫了新区,便迎来许多新人来此安居。

那天赵子剑开车带着方小雅像鱼一样滑进其中一个叫“唐风公馆”的小区,小雅顺着赵子剑的手指看到一个挂着紫色窗帘的窗口时,觉得喉咙发紧,眼圈一下子变得水灵灵的了。她不是感动于赵子剑为她准备了这套房子,而是她听见赵子剑在她耳边轻声说:“宝贝儿,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那一次,方小雅甚至觉得自己像个放荡的女人,她想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予这个当初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吹弹即破的肌肤里包裹的都是似水柔情,只要赵子剑的一根手指轻轻地触碰,她便会纵情流淌。她愿意为他放纵,愿意成为他迷醉时的温床,愿意成为他欢乐至极时的天堂。在一次次的颤栗和眩晕中,她对赵子剑说:“亲爱的,让我去死吧!”

从他走进她生活的那天起,她就开始迷失在爱情的丛林,她不清楚去路,更不知道哪里是归途。

那是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本系统年终晚会,一曲优雅的舞曲响起,在赵子剑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指尖相扣的瞬间,她就变成了一只扑向烛火的小蛾子。她忽略了他们年龄的差距,忽略了他的家庭的存在。方小雅那个时候只看到他这个人,像看到一座山峰的巍峨壮美,却无暇顾及山体背后的荆棘丛生。

那样的时刻,方小雅觉得自己被他需要,这感觉让她觉得幸福。但是,这种被需要是多么短暂啊!每个星期,她只能见他一次,而且见面的时间充满了不确定因素。其余的日子里,方小雅把自己放在等待里。等他的电话,等他的信息,哪怕只言片语都会让她欣喜不已。

赵子剑很忙。比牛仔还忙。他负责市里的招商引资,平时要经常出差,要经常应酬,要经常开会,还要经常回家。双休日是他去老妈家和陪女儿的时间。能留给方小雅的,是他从那些繁忙的缝隙里挤出的时间。

他们工作在一个系统,但两个单位却相距甚远。每次约会的时候,他都是电话告诉小雅几点几点他会到家里,然后小雅就会找各种借口从单位溜出来,提前急匆匆地回到“唐风公馆”,像个温婉的小妇人,站在门口守候着他。守候的过程是甜蜜的,小雅可以预见幸福。这几年,单位里的年轻人走马灯似地换了许多拨,他们都觉得这是个饿不死却也活不好的工作,纷纷找康庄大道去了。方小雅却呆得很安心,她愿意留在这里,虽然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买套品牌的化妆品,但却能保证当赵子剑想要她的时候,她可以毫无阻力地跑出去。

方小雅不是个物质女孩,她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她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县城里长大,大学毕业就分到了这个单位。在认识赵子剑以前,她一直住在单位的宿舍里。同屋的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女孩,在不同时期住在不同的男友那里,很少回来。这样很好。方小雅没事儿的时候就会看小说,看席慕容的诗,或者玩玩手机里的游戏。后来买了电脑,她就开了博客,把一些小情绪变成文字。但她和赵子剑的爱情,却从来都没有表露过。赵子剑告诉过她:“宝贝儿,我们必须要小心才行,走错一步,我们都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她没仔细想过所谓沉重的代价都是什么,但她知道那对赵子剑意味着什么。

她担心着赵子剑的担心。就像席慕容在诗里说的:我们置身在极高的两座山脊上/遥遥的彼此不能相望/却能听见你温柔的声音传来/云雾缭绕/峡谷陡峭/小心啊/你说/我们是置身在/一步都不可以走错的山脊上啊/所以/即使是隔着那样远/那样远的距离/你也始终不肯纵容我始终守着/在那个年轻的夜里所定下的戒律……

现在,她是“唐风公馆”某个房间的女主人了。可是,她的不快乐像一条小虫从土壤里钻出来,慢慢地游走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赵子剑不在这里。方小雅比在那个单身宿舍里更加思念他。她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样想念,都不会像其他恋人那样想见就见。这间屋子里除了赵子剑的影子以外连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方小雅曾经试图和他照一张相片,好在想念的时候拿出来看,但赵子剑拒绝了。他说那样被别人看到就会成为某种证据,咱不要这样冒险。方小雅不明白这间屋子没有外人会来,就连她最好的朋友肖琴都不知道她住在这里,他们的或者是他的照片怎么会成为“某种证据”呢?但她没说什么,她似乎什么都能理解。比如赵子剑从来都没陪她逛过街,看过电影,连偶尔吃顿饭,也是奢望。她很少要求赵子剑什么,她只想爱他。只是,这样的爱,有些寂寞。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她还记得赵子剑在她耳边轻声地说。可是现在,越来越像方小雅自己的家了。她经常呆坐在床上,眼睛看着电话,等待那个熟悉的号码。如果他不打来,她是轻易不会打过去的,她担心自己冒然地打电话会让赵子剑觉得不方便,让别人生疑。实在想得不行了,就悄悄地发条信息,又怕被谁偶然看到,所以也只能写两个字:“忙吗?”或者发个“?”。有时候赵子剑会很快回信息告诉她在干什么,有时候却是音信皆无,小雅焦急地等待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眼泪会滴在上面,像一朵小水花儿。

她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和赵子剑之间的交流是多么有限啊!不能相见的时候,她积攒了太多对他的爱恋,她有满腹的话儿想要告诉他啊!她想告诉他每天睡觉时她都会想着他才能睡着;告诉他自己梦到过很多次他们在各种灾难中失散,无法联络;告诉他她妈妈的头痛病神奇地自愈了;告诉他单位里那个新来的领导有点神经质;告诉他那些刚搬家时买的米兰都长到窗台那么高了;告诉他自己最近总是觉得眼睛涩涩的不舒服……

可是,那些相聚的时光多么短暂啊!他们甚至来不及好好地看看对方,就迅速地沉浸在痴迷的拥吻中,他们的身体磁石一样彼此吸引着,迫不及待地疯狂索取和给予。在尽情的欢爱过后,赵子剑会把方小雅拥在怀里,那份静谧的时光里,方小雅舍不得说话。她把嘴唇轻轻抵在赵子剑的耳边,听他的呼吸从急骤到舒缓,到轻微的鼾声响起。现在,这个人是她的男人,是属于她的男人。她在心里低声呼唤着:“老公哦,亲爱的老公!”眼角就会莫名其妙地湿润起来。

片刻,赵子剑就会醒来,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说:“宝贝儿,得起来了,一会儿还有事!”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事?”方小雅有时也会抱怨一小下,但还是顺从地拽着他的胳膊爬起来。整理完毕,赵子剑会把小雅送回单位继续上班。在路上,他会给她讲一些工作上的事儿,有时是高兴的,有时是牢骚的。方小雅总是歪着头笑呵呵地听着,她喜欢听他说话,说什么都行。经常是下了车,她才想起自己也有许多话要和他说啊,怎么又忘了呢?

有一次,在距离单位二百米的地方,赵子剑把车停下来。窗外是春天的气息。方小雅没像往常一样亲亲他的脸颊然后姗然离去。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说:“亲爱的,我们私奔吧。”赵子剑拍了拍小雅的手:“傻丫头,说什么呢?快下车吧!”方小雅站在原地,一直看着赵子剑的车绝尘而去。

方小雅打开博客。在键盘上敲下几行文字:时间这台冷漠的机器,将我碾做苍白的粉尘,铺撒在你的脚下。而你来去自如,我是飘渺的,无法做任何阻挡。所有的日子都终将是一页空白,你翻过来,我翻过去,都想记录点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写。语言是多么无力的表达,就像此时,我低低地念着,自语一样……

方小雅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伤感起来。

妈妈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回家看看,电话也没有一个。语气里有很多责备。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主动给家里打电话了。刚开始不打是因为妈妈老是问她怎么还不找男朋友,说这么大的姑娘再不找就不好找了,而且还会耽误生孩子。她没法回答妈妈的问话,她不能说她深爱着一个叫赵子剑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后来也不打电话,是因为她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赵子剑的身上,用日思夜想来形容也不过分。她沉浸其中,渐渐忽略了家人、朋友,她忘了去感受来自其他人的关爱,也忘了应该有所回馈。她把赵子剑当成了生活的全部,看不到别人的存在,包括自己。

她去厨房倒了杯热水。一眼扫到那瓶红酒。那还是她刚搬到这儿时,特意从超市买的。记得当时还买了好多的菜,她想给他做菜做饭,想像个妻子一样照顾他,哪怕只是偶尔也好。四年过去了,这瓶酒倔强地站在那里。四年,她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四年,赵子剑都没给她这样的机会。

方小雅觉得心在不停地不停地下坠,坠得她不得不跟着蹲下来。一种撕扯一样的疼痛在她的身体里蔓延,从没有过的感觉。心慌害怕。她想哭。开始是抽抽搭搭地哭,慢慢地,就成了嚎啕大哭。

她忽然很想找个人聊聊天。在这个城市,她的朋友不多。

单位的同事对她很好,但是她一直有意识地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尽可能地避免和他们聊些家长里短的事,回避着别人对她私生活的好奇。

四年来,单位里没人发现她和赵子剑的关系。有时候,赵子剑作为上级领导来参加慰问、检查、走访等活动,她总是低眉顺眼不露声色,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但是不论离得多远,她都能闻到他手指间淡淡的烟草味道,能听出他走路时脚跟先着地的“咚咚”声,能不用抬头就知道他站的位置,能不用分辨就知道嘈杂的人群里,哪个是他说话的声音。他在她心里。赵子剑也从不单独和她说话,分寸拿捏得很到位。方小雅觉得他们是在彼此保护。

她也很少和同学们联系,肖琴是个例外。这是个从幼儿园时期就荣辱与共的朋友,二十几年来一直保镖一样陪伴着方小雅。大学毕业后她闪电式地嫁给了一个搞电力开发的老板,竟然像个小女人似的当起了全职太太。她家的大别墅远离市区,去一趟不容易,小雅就很少去。肖琴倒是积极主动要求开车来看小雅,但每次小雅都以各种借口拒绝了。肖琴有一次在电话里气愤地喊着:“你不想看我,还不想看看我的‘宝马跑儿啊?”小雅就咯咯地笑。她是不想让肖琴知道自己早就离开宿舍,搬到这里来。她不知道肖琴会怎么看待自己的爱情,在肖琴看来,自己过的该是怨妇一样的生活吧。她可不想挨肖琴的“雷劈”。

可是,她转来转去,还是绕到了肖琴家里。

“二奶是要包的,小三儿是要养的,情人是要哄的!哎,我说你是干吗的?啊?这么多年,你是干吗的?”肖琴把一个毛嗑皮“噗”地吐出老远,转过头来,立着眉毛,大声呵斥着。

方小雅低着头,使劲咬住嘴唇。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等肖琴反应过来,她已经换好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了。肖琴追过来,对着方小雅的背影喊道:“小雅,你要是便宜了那个混蛋,你就是个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方小雅刚走出来,楼门“咔嚓”一下就自动关上了。一时间,方小雅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拒之门外的孩子。阳光明晃晃的,一跳一跳地扎进小雅的眼睛,小雅觉得有点疼,使劲闭了一下,眼泪顺着眼角悄悄地流下来。

她有点后悔自己跑到肖琴这里来。四年了,她和赵子剑的事儿,一直深深地装在心里,从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么多年来,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密闭的罐子,所有有关赵子剑的心事都只向里流淌,不论是欢喜的,还是忧伤的。她不是不想倾诉,是不能。她要保护他。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她都会为自己有些小小的感动。但是今天,她不小心把罐子打破了,藏匿了多年的秘密稀里哗啦地流淌在肖琴家的每一个角落,再也收不回来。

星期天,方小雅早早就爬起来。吃过早饭。她扯下了所有的窗帘,床单,被罩,分批放到洗衣机里清洗、烘干、熨烫,然后擦凡是能够得到的玻璃,打扫每一个角落。她做得有条不紊,一丝不苟。俨然一个全能的家庭主妇,认真地呵护着自己温馨的家。她细致地整理着自己所有的物品,想起刚搬来时只有两个小箱子,四年过去了,也不过是多了几件衣物而已,没有什么添置。她忽然想起一句电影里的台词:单枪匹马走天涯,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

折腾到下午三点多,方小雅捶着酸痛的腰从卧室走到客厅,从客厅走到厨房,从厨房走到洗手间,她环顾着这个和刚搬来时所差无几的小房子,心里空空的。

围裙的口袋里,她的手机一直安静地待在那里。从早上到现在,她一边干活一边抽空翻看着它,中间她还拨了三次10086,试试电话是不是有问题,还给肖琴发了两条不咸不淡的信息,好在肖琴也都回了。她终于确定电话是正常的。

四点半左右的时候,她听到了门外有■■■■的拿钥匙的声音。她觉得心就要跳出来了,跑过来开门的时候,一只拖鞋被甩在客厅的茶几底下。门一下子被她推开了,赵子剑的手还悬在半空,一脸的惊鄂。她一头扎在赵子剑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直到他说:“宝贝儿,我快上不来气儿了!”

赵子剑看着方小雅眼里盈盈的泪光,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啊?”

方小雅不说话,却把柔软的红唇递过去。门在身后“砰”地关上。赵子剑抱着红唇一样柔软的方小雅,闪进卧室宽大的软床上。他们相互呼应着,极尽热烈,缠绵。方小雅瘫倒在赵子剑汗津津的胸膛上,似乎刚才的那一场热爱,用尽了自己一生的力量。

赵子剑把她的头放在臂弯里,捋捋她蓬乱的长发,说:“宝贝儿,我躺一会儿就得走,今天是我女儿同学的生日,我刚才送她去参加生日晚宴,趁他们吃饭的工夫来见你一面,过一会儿还得去接她回家。”

方小雅滚烫的身体一点一点冰冷下来。她一动不动。直到赵子剑均匀的呼吸伴着轻微的鼾声,进入了睡眠状态,她才轻轻地坐起来,穿好衣服。

她长久地注视着他。她的心里被一个问题填得满满的。她想问他,方小雅对于赵子剑来说,是爱还是需要?

出租车的后备箱高高地支起来,方小雅把手提箱和包并排放在里面。拉开车门的刹那,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挂着淡紫色窗帘的窗口。那个被她写满爱的房间里,那个她深爱着的男人,正在熟睡着。而她把自己从中抽离,他会感觉到她的疼痛吗?四年来,她不断地放低自己,低到尘土里,直到看不到自己。她想用爱换回爱,不要等量,哪怕一点就够了。可就是这一点点,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她不是肖琴说的那个傻瓜,至少她知道爱有时也需要放弃。

四年的时光也只不过是一个回首。是回首时的泪流满面。

出租车在沈北大道疾驰而过,方小雅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开慢一点好吗?我想看看街景。

车速慢下来。方小雅摇下车窗。以前走过这条路时总是来去匆匆,没机会好好看看两旁的景色。现在,她不需要着急了,她想好好地留意一下身边的生活。

赵子剑醒过来,没有看到小雅。

他喊了几声,没有回音。从床上起来,各屋找找,没见人影。忽然觉得屋子空荡荡的。他寻找的目光落在厨房的餐桌上。

一条新买的印有红色玫瑰的桌布,醒目地垂落下来。上面摆着新鲜的水果和精心烤制的小点心,两只漂亮的高脚杯分别置于桌子的两侧,被一束盛开的鲜花隔开。一瓶红酒孤独地站在桌脚等待谁的开启。酒瓶底下压着一张纸,纸上放着一把房门钥匙。

赵子剑看到了小雅清秀的文字:子剑,如果可以,让我们都学着珍惜!谢谢你,能在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陪我度过。

责任编辑牛健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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