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以色列学者埃文—佐哈尔于20世纪70年代提出的多元系统理论为翻译的解读提供了新的视角。本文拟从多元系统论视角出发,从目标语、翻译策略、译文地位、译者动机等角度对林语堂的英译《浮生六记》做出分析。
关键词:多元系统理论林语堂翻译《浮生六记》
一、引言
在崇尚科学与文化交流的21世纪,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吸引了众多非汉语读者。如何将古典文学中的精华英译以便使更多读者领略到其美妙之处,成为越来越多翻译者深入探讨的问题。学贯中西的文学家与翻译家林语堂所译《浮生六记》以其遣词精当、准确传神而对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其译作也被国内外众多学者作为研究对象,从翻译特色、翻译策略、语篇分析等角度进行了探究。但是,在众多研究中,引入多元系统理论来研究《浮生六记》翻译尚不多见。本文试将该译作置于多元系统论的视角下进行分析,以期对作品中的部分特点做出合理解释,同时希望能对该译作以外的翻译实践活动有所启迪。
二、多元系统论
多元系统理论(Polysystem theory)是以色列学者埃文—佐哈尔在20世纪70年代初提出的一种理论。多元系统理论的一个核心内容就是把各种社会符号现象,具体地说是各种由符号支配的人类交际形式,如语言、文学、经济、政治、意识形态等,视作一个系统而不是一个由各不相干的元素组成的混合体。虽然佐哈尔借鉴了俄国的形式主义理论和方法,但他并没有像后者一样把目光都集中在“阳春白雪”式的所谓“高雅”文学形式上而摒弃诸如儿童文学、惊悚小说等边缘内容(Munday,2001:109)。埃文—佐哈尔在20世纪70年代末首先提出,翻译文学也是一个文学系统,与原创的文学作品一样,它的背后也存在着同样的文化和语言关系的网络。与其他系统一样,是一个“多种类,多层次的系统集合体,各系统间相互作用,造成多元系统内总体上不停发生进行中的动态过程。”而翻译文学在文学多元系统中并非永远处于边缘位置,它有时也会占据中心位置,也就是说,“翻译文学在塑造多元系统的中心部分的过程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并成为文学多元系统中“革新力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谢天振,2003)
根据佐哈尔的理论,翻译文学的系统性体现在如下两种情况中,一是翻译语言(即目标语)选择翻译的作品,二是翻译规范、行为、策略等被其他共存的系统所影响(Jeremy Munday,2001:109)。下文将以《浮生六记》的翻译为例对以上观点进行论证。
三、多元系统理论在《浮生六记》译作中的体现
(一)翻译语言选择翻译文本
所谓“翻译语言选择翻译文本”,体现出的就是当时目的语社会文化对译作内容的选择性。译作的选择在于译者的意愿,而译者的意愿是受多方面因素影响的,包括其个人兴趣等。目的语社会文化的接受度甚或需求度则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
从20世纪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全世界政治经济迅速发展,与此同时,西方文学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时期的文学作品无论在内容还是在形式上都出现了巨大的变革。未来主义、象征主义、达达主义等历史先锋派相继出现,曾风靡一时的现代主义由盛转衰,现代主义逐渐兴起。西方学者为摆脱传统的束缚,探索新的表达方式,必然向更广泛的文学领域求索。在多元系统论的主张中,翻译文学也是文学大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西方学者若想向他们所熟悉的文化传统外的东方世界去寻找新方向,翻译文学便是必经之路。而《浮生六记》的内容,正如林语堂在译者自序中提到:“我在这两位无猜的夫妇的简朴的生活中,看她们追求美丽,看她们穷困潦倒,遭不如意事的磨折,受奸佞小人的欺负,同时一意求享浮生半日闲的清福,却又怕遭神明的忌——在这故事中,我仿佛看到中国处世哲学的精华在两位恰巧成为夫妇的生平上表现出来。”行文“洋溢着浓郁的东方情调:雪可赏,雨可听,风可吟,山可观,水可玩,云可看,石可鉴,是‘最令西人听来如痴如醉之题目,所反映的日常生活的审美情趣带给当时生活在高度‘物化和‘异化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西方读者以新鲜的艺术体验。在这种需求下,《浮生六记》能直接进入西方读者的视野,满足他们的期待视野。”(刘彦仕,2008)
除社会文化的需要外,《浮生六记》翻译的系统性还体现在译者对翻译作品的选择上,因为社会环境对译者本身有影响作用,所以该因素也可以归纳为译者文化身份。林语堂(1895~1976)成长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在其成长与求学的过程中深受西方文化影响。西方文化在他的知识结构中处于重要地位。作为“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大师,在两千字的译者自序中,林语堂数次提到了西方文学艺术的相关内容,如“伦敦博物馆”“中世纪的彩金抄本”,“托尔斯泰的《复活》”。提到想去拜祭《浮生六记》的两位主人公,林语堂说:“在他们坟前,我要低吟Maurice Ravel的‘Pavane,哀思凄楚,缠绵悱恻,而归于和美静娴,或是长啸Massenet的‘Melodie,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悠扬而不流于激越。”东方情怀加以西方文字,这种奇特的组合非学贯中西的大师所能为也。译文得益于林语堂扎实的汉英语言功底。译者把凝聚着民族特色的中华文化再现给了英文读者。翻译家个人及其译作所独具的魅力,是该译本能够广为流传并被读者接受的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
(二)翻译作品的地位、翻译目的与翻译策略的相互影响
根据佐哈尔的理论,翻译作品在文学系统中所处的位置对翻译策略有一定影响。首先,多元系统论比较全面地分析了翻译文学在译入语文学的多元系统里可能占据中心位置的三种客观条件。第一种情形是,一种多元系统尚未定形,即该文学的发展还处于“幼嫩”状态,还有待确立;第二种情形是,一种文学(在一组相关的文学的大体系中)处于“边缘”位置,或处于“弱势”,或两者皆然;第三种情形是,一种文学出现了转折点、危机或文学真空。(谢天振,2003)在上述情况下,译文不必囿于源语的文学模式,可以最大程度地顾及“充分性”(adequacy),使其文本关系与源文本尽可能相似。若非以上三种条件,翻译文学在多元系统中便处于次要地位。例如在英美国家,拥有丰富发达的文学系统,作品种类繁多,无须借助翻译作品提供新的思想和文化模式,这就使翻译在整个系统中处于边缘位置。这时,翻译作品会注重“可接受性”(acceptability)。而这一位置又是如何界定的呢?笔者认为还是与译者及其所处的时代有关。《浮生六记》的翻译行为集中在20世纪30年代,当时中国正处于内外交困时期,百业凋敝。而西方文学恰恰处于百花争鸣阶段。根据之前提到的三原则,该时期的翻译文学不应占据主导地位。因此,译者应该着重注意译文的可接受性。《浮生六记》的译文中不乏此类译例。如下文:
自此相安度岁。至元宵,仅隔两旬,而芸渐能起步。是夜观龙灯于打麦场中,神情态度渐可复元。
And so we lived at the place very happily and passed the New Year there.Hardly twenty days had passed since our arrival when the festival of the fifteenth day of the first moon came and Yun was Already able to leave her bed.That night we watched a dragon lantern show in a big yard for freshing wheat, and I noticed that Yun was gradyally becoming her normal self again.”
元霄节通常译为“lantern festival”。但在以英语为母语的读者的认知语境中,元霄节的时间、性质都是不熟悉的,如果采用这种译法,由于目的语读者不熟悉该节日的具体时间,对后文中的“两旬”这一时间概念将缺乏对应的推理条件。此处,林语堂采用的译法是“the festival of the fifteenth day of the first moon came”,虽然较通译的版本长了一些,但将原文中所隐含的目的语读者可能未知的节日时间这一信息表达了出来,与后文“twenty days”顺利衔接。另外,观龙灯译为“a dragon lantern show”。在前文翻译已经设定的“festival”语境下,即使英文读者可能对中国的传统节日不够熟悉,“festival”与“show”同处于一个语境下仍然是自然而和谐的。林语堂将“龙灯”译为“龙灯秀”,顺应了目的语读者的认知语境,增强了译文的可接受性,便于英语读者理解原文。
在多元系统论的视角下,翻译目的与翻译策略间也相互影响。林语堂“素好《浮生六记》,发愿译成英文,使世人略知中国一队夫妇之恬淡可爱生活”。从以上文字,不难看出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生活方式、推崇沈复夫妇“恬淡自适”的人生态度便是其翻译目的的良好诠释。在这一目的的指导下,林语堂较多采取了“归化”的翻译策略。如下文:
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
That night, the moon was shining beautifully and when I looked down at the creek, the ripples shone like silvery chains.”
本句中有一个将水中波光比喻成白练的形象,而这一形象对源文读者来说并不难理解,因为自古以来,中国的丝织品享有盛名,所以汉语中出现了很多与丝绸制品相关的意象,如“千里澄江似练”“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但是由于缺乏相应百科知识,如果照直翻译,英语读者未必能理解该意象的意思。为了更好地达到原作者在该语境下的交际目的,林语堂选择了西方人更为熟悉的意象“chain”,避免出现文化亏损。同时比喻的修辞手法仍然存在,该语境下译文的理解也使得其与源语读者在品读原文时得到的语境效果相似。文中的类似译例很多,如原文中的天干地支纪年均被直接译为公元XX年等。
值得指出的是,林语堂的西方文化视角并没有湮没其民族主义情结。他所推崇的,正是典型的中国文人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生活方式。这样的生活,如序言中所言:“两位平常的雅人,在世上并没有特殊的建树,只是欣爱宇宙间的良辰美景,山林泉石,同几位知心友过他们恬淡自适的生活,蹭蹬不遂,而仍不改其乐。他们太驯良了,所以不会成功,因为他们两位胸怀旷达,澹泊名利,与世无争。”因此,在一些相关文化意象的处理上,林语堂也没有完全放弃“充分性”的表达。如对“七夕”等中国传统节日采取了解释、加注等措施,部分表达在不影响读者理解的情况下也采取了异化的方法,如“白头偕老”(we two should live together until thee are silver threads in our hair)。
以上主要探讨了翻译作品地位和翻译目的对翻译策略的影响,如果翻译策略选择得当,可以使翻译作品为读者所接受,其地位更能得到巩固,其目的也能更好地实现。如《浮生六记》的翻译方法,归化异化兼而有之,兼顾了充分性与可接受性,译文可读性强,为更多英文读者所接受,也更好地实践了林语堂译文的初衷——使世人略知中国一对夫妇之恬淡可爱生活。
四、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不难看出,林译多种翻译策略的运用正是综合考虑了当时的历史背景、社会文化、读者接受能力等方面的因素,唯其如此,才能更好地让译作赢得读者,从而达到翻译的目的。同时,对该篇翻译的分析也证明了多元系统理论在翻译实践中的指导与建设性作用,可以用来指导和分析翻译实践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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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童 上海 东华大学外语学院 201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