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红
(四川外语学院 国际关系学院,重庆 400031)
在叙事学形成独立学科的30多年里,叙事学研究不断扩大研究范畴,将叙事应用于英语教学研究近年来也有了一些尝试,熊沐清等近来提出了叙事教学法,主张在外语教学中以叙事的形式设计教学的某一过程及教材,目前已有一些将其运用于词汇教学中的探讨,本文试图拓宽这一研究范围,将叙事教学法应用于英语语法教学过程,尤其是虚拟语气的教学,为虚拟语气的教学开辟一条新的路径,改善语法教学理论和教学手段的贫乏状况。
熊沐清、邓达(2010)认为,叙事教学法“是关于语言教学的一种思路或理念。它主张在外语教学中运用叙事化手段,将教学的某一过程及教材(一篇课文或一段材料、一个语言点、一个语法或语言教学项目等)尽可能以叙事的形式设计和呈现,营造出一个真实的情景或可能世界,使学生在身心方面最大程度地投入学习情景,使认知活动生活化或艺术化,在这样的情景或可能世界中充分而协调地发挥语言、情感、想像、创造等心智能力,在这种生活化或艺术化的认知活动中‘习得’语言”。从定义可以看出,叙事教学法强调叙事在认知中的作用,属于一种认知教学法。而且,叙事既是一个信息加工过程,也是一个心理过程,因此,叙事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认知过程,叙事能力也是一种认知能力。
关于叙事与认知的关系,熊沐清(2009)做过深入的探讨,认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的叙述活动就是一种认知活动。因此,即使在传统普遍认为枯燥无味的语法教学中,也可以尝试把叙事作为语法现象和规则的载体,将语言规则蕴含于具体的叙事中,通过在读/听者的脑海中建构可能世界,使其理解语句表述中所体现的非现实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关系,从而激发学习者的认知能力,理解和习得诸如虚拟语气这样的语法规则。
语篇世界理论把语篇世界中现实存在的内容称为语篇现实世界,把非现实存在的内容称为语篇可能世界(Ryan,1991)。这一理论模式把语篇世界看成语篇现实世界和语篇非现实世界的互动过程,又把语篇非现实世界看成是语篇现实世界的不同版本,等同于人物的信念、期待、计划、道德责任和限制。
“可能世界”(possible world)本是一个哲学和逻辑学概念,由描述状态的一系列命题所组成,它不同于我们日常经历的世界,该概念的提出主要为了解决命题的真值问题和非真实存在本体的逻辑处境(Semino,2003:85)。发展到叙事学中的“可能世界”,其涵义有了较大改变。Stockwell(2002:93)指出,“现实世界只是许多个可能世界中的一个,这些可能世界为句子提供了语境,一些可能世界可以改变句子的真值”。例如,“If I were you,I would accept the job.”在这句话中,“我是你”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的,因此是假的,但在愿望引发的可能世界里它就是真的。
根据语篇世界理论,一个特定的话语分成三个互相连接的层次。一是话语世界,包括两个或多个参加者,他们的话语由一些不言而喻的话语原则来支配,话语双方因而能期待或进行连贯、合作的交际。二是随着话语世界的进行,每个参加者都会建构自己的心理表征或心理呈现,即语篇世界。通过这一语篇世界,参加者能够处理和理解当前的话语。语篇世界的结构和内容由语言指示成分和推理过程所制约。一旦语篇世界建构完成并开始发展,无数的其他“世界”将会从语篇世界中分离出来,构成了话语世界的第三个层次,即“亚世界”(sub-worlds)(stockwell,2002:140)。
当读/听者读/听到上例时,在脑海中可以形成多个心理表征(mental representation),投射出多个可能世界,并与这些可能世界产生动态互动,构成了即时的语篇世界。该例在读/听者脑海里激活的心理表征包括“你正在找工作,有人给你提供这份工作”,“你不喜欢这个工作,所以没有接受这个工作”,“我喜欢这份工作,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你不喜欢这个工作是因为一系列原因”,“我是你,我接受了这份工作”等等,其中有一些构成现实世界(可能世界的一个),有些则体现愿望或一些不可能实现的虚拟情况的可能世界即非现实世界。在理解加工某个句子的时候,并非所有的可能世界都会被积极构建,只有构成必要语境的那些可能世界才会被调用,构成交际双方在本次交际中的共识(common ground)。
可能世界与现实世界具有同质性,也就是说可能世界里人物行为和命题通常也要符合现实世界的逻辑和规范。例如“2+2=4”、“秃顶男人没有头发”,在现实世界和任何一个可能世界中都是真的,可能世界里的叙述也不可自相矛盾,例如,在同一个可能世界里“我是你”和“我不是你”这两个相互矛盾的命题不能同时存在。这种同质性使得这些可能世界里的事件具有可理解性。
语法教学常给学习者留下单调枯燥、机械繁琐的刻板印象,而虚拟语气又是语法教学中的一个重点和难点,许多教师花费很多精力把虚拟语气的用法作出各种分类,制出各种表格,但学生掌握情况却不容乐观。而学习者机械记忆规则的结果就是迅速遗忘,真正运用时仍然混淆不清。自古以来,人们就对故事有着特殊的偏好,有经验的讲话者,哪怕是在严肃的学术讲座中,也不忘讲两个故事来吸引听众的注意,将一些学术问题以故事做类比,深入简出,提高问题和理论的可理解性。因此,我们可以借助人们对故事天生的兴趣来解决语法教学的这一难题。
Herman(2003:163)认为,叙事在生活的各个领域无处不在,在我们创造和理解话语的过程中发挥了根本作用。Burke(2003:116)也指出,口头和书面的语言片段主要是通过故事和叙事投射这两种认知工具来实现的。可以说,一个句子也可以看作一个叙事。叙事教学法正是倡导用故事或叙事创造出更接近真实生活的教学情境,使学习者身临其境地进行认知活动。语法教学的教学对象往往是以句子为单位的,语法规则常以语句来呈现。因此,虚拟语气教学中的叙事并不完全等同于文学的叙事,而只是一个微型叙事。事实上这些微型叙事构成了我们日常的大量认知行为,并因其具有行为者、对象和事件等要素,可以被视为“故事”。这种简单的叙事足以传达虚拟语气句子的意义。
虚拟语气中既有跟事实相反的陈述,又有现实和假设条件相混合的情况,虚实掺杂,常使学习者混淆不清。根据虚拟语气的这个叙事特点,我们将现实世界和非现实世界区分开,通过建构两个可能世界来解决这一问题。在虚拟语气教学中,当教师说出一个虚拟语气句子的时候,教师应鼓励学习者说出脑海中激活的一系列心理表征,并选择与句子最相关的那些表征,建构理解该句话必要的可能世界,构成处理和理解当前话语所需的语篇世界,然后将这些心理表征分别放在两个“亚世界”——现实世界和非现实世界里,只需要求学习者用陈述语气的形式描述表达式中现实的部分,用虚拟语气的形式描述表达式中非现实存在的部分,就能正确理解并运用虚拟语气了,下面分别以典型虚拟语气句、错综时间虚拟语气句和含蓄虚拟语气句为例,探讨可能世界在虚拟语气教学过程中的具体操作。
虚拟语气表达的是不可能实现、实现可能性很小或者与现实相反的情况。因此虚拟语气所陈述的概念意义不应与客观事实相联系,而是与动态互动过程中的心理表征相联系。正如科幻世界里的陈述可以在虚构的世界里拥有虚构的真或假,虚拟语气中体现愿望等的假设也可以在相应建构的可能世界里拥有真值。
在教学中,我们可以还原出语言材料的事件,利用叙事的形式使承载语法规则的语言内容情景化、生活化。例如,“If I had one million dollars,I could travel around the world.”是一个典型的与现在事实相反的虚拟语气句。学习者听/读到这句话时,会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想像的世界,形成多个心理表征“我没有周游过世界”、“周游世界需要很多钱”、“我热爱旅游”、“我没有足够的钱”、“我的愿望是周游世界”、“我有钱了,所以能够周游世界”等等,加工话语的过程中可以同时建构多个可能世界,但并不是所有的可能世界都被积极调用。对这句话我们只需建构两个可能世界——“我没有100万美元,所以我不能周游世界”(现实世界)和“我有一百万,我能够周游世界”(非现实世界);并与之产生互动,就搭建出了目前的语篇世界,在动态互动中我们理解这个话语世界中的种种事件和要素(见图1)。
在语篇世界里,人物也有其知识世界(epistemic worlds)、推测世界(speculative worlds①Stockwell原文中用的是speculative extensions。)、意图世界(intention worlds)、愿望世界(wish worlds)、责任世界(obligation worlds)和幻想世界(fantasy worlds)(Stockwell,2002:94-95),因而构成了不同的“亚世界”。这句话体现了语篇世界里“我”的愿望“亚世界”是“周游世界”,这个愿望存在于非现实世界中,与现实世界(我没有100万美元)相冲突,与现实世界处在两个不同的空间,而if就是这个“假设建造词”(hypothesis builder),以它为起点,建构了一个非现实世界。这样通过建构两个可能世界分清了句子信息里的虚实后,再用陈述语气表达真实的,虚拟语气表达非真实的,并且在时态和体态上采用相应的形式,虚拟语气就变得不再那么抽象与枯燥了。
图1
在语法教学中错综时间虚拟语气是一个难点,因为这类句子没有采用典型的虚拟语气条件句和主句的形式,而是有一些变异,如果只是死记与过去、现在、将来对应的那三种主从句形式,学习者就无法理解这类句子,当然也无法正确运用。例如,在“If he hadn’t taken that drug,he would be still alive today”中,从句采用的是与过去事实相反的虚拟语气条件句形式,主句却是与现在事实相反的虚拟语气形式。
Stockwell(2002:93)认为要使一个陈述成为一个特定可能世界的一部分,该陈述所归属的这个可能世界必须是“不矛盾的”(non-contradictory)。我们必须在当前的这个话语世界里跟踪人物的所做作为。如果我们把不同时间范畴内的明示或暗示的信息放在同一个可能“亚世界”里,势必产生自相矛盾。这个叙事会激活读/听者一系列心理表征,读/听者会在瞬时间整理出最相关的语境,形成一个叙事“他当初服了那种药,结果死了。如果当初他不服那种药的话,他现在可能还活着。”读/听者建构的现实世界是:“他过去服了那种药,而他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建构的非现实世界则是:“当初他没服那种药,他今天还活着。”通过分析,可以看出原句中“他没服那种药”和“他现在还活着”都是发生在非现实世界中的,但是这两个事件处在不同的“时间范畴”(time space)中,条件处在“过去”,主句处在“现在”,在话语世界中投射激活的是可能世界中不同的时间范畴,因此这两个可能世界里又都分别嵌套了两个不同时间范畴的“亚世界”(见图2)。在主句和从句的形式上应分别采用各自对应的时间范畴,描述的是现实世界情况就采用陈述语气的形式,描述的是非现实世界情况采用虚拟语气形式。
图2
在这句话构成的话语世界“If he hadn’t taken that drug, he would be still alive today”中,读/听者脑海中会激活很多心理表征,不仅有现实的和非现实的,还有不同时间范畴的,应有序地把这些心理表征归类,建构出多个“亚世界”。现实世界中处在过去时间范畴的“亚世界”是“he took that drug at that time”,现实世界中处在现在时间范畴的“亚世界”是“he is dead now”;非现实世界中处在过去时间范畴的“亚世界”是“he didn’t take that drug at that time”,现实世界中处在现在时间范畴的“亚世界”是“he is still alive now”。根据上述分析,我们只需用虚拟语气的条件和主句形式表达非现实世界里的两个时间范畴中发生的事情,就构成了目前的话语世界。
在隐藏虚拟语气句“I would have bought the house,but I did not have the money.”中没有出现if这个虚拟条件句的典型标志,而且but引导的并列分句又是采用的陈述语气形式,如何认知这个句子的形成过程和意义呢?首先,but引导的是陈述句,所以表达的是过去的一个事实,建构了一个过去时间范畴的现实世界“我当时没有钱(明示),所以我没买下那座房子(暗示)”;而前一分句建构的是一个过去时间范畴的非现实世界“如果我当时有钱(暗示的),我就买下这座房子了(明示的)”,这些暗示的信息都是读/听者依据交际双方的共识从这个即时的语境中推断出来的,整合这句话的信息后用典型的虚拟语气表达就是“If I had had the money,I would have bought the house”。这样,上述例句就变得容易理解了。
图3
如图3所示,在“I would have bought the house,but I did not have the money”建构的话语世界中,现实世界中明示的前提是“I didn’t have the money”,交际双方会遵循一些不言而喻的交际原则并做出合理的推断,因此听者从这个话语所推断的暗示的结果是“I didn’t buy the house”;而在非现实世界里明示的结果是“I bought the house”,推断出暗示的前提是“I had the money”;这句话只不过把现实世界里的前提和非现实世界里的结果组合在一起,形成了目前的话语世界,因为这个结果是非真实存在的,所以,用表示过去结果的虚拟语气表达就是“I would have bought the house”。
又如,“Your notes are almost illegible.Notes typed out would be a lot easier to read.”后面这句用的是虚拟语气形式,但没有if,前面那句又是用的陈述句,完全看不出来虚拟的条件在哪里,又该如何认知这句话说的是建构的话语世界呢?同样可以通过建构两个可能世界来厘清句子中的各种关系。
图4
如图4所示,“Notes typed out would be a lot easier to read”表达了非现实世界里的一种情形:“如果你的笔记打印出来了,这个笔记就容易辨认多了”,用虚拟语气的形式表达这个前提和结果就是“If your notes had been typed out,they would be a lot easier to read.”
对于诸如虚拟语气这样的语法现象,如果只是罗列一条条语法规则,抽象又枯燥,学习者无法理解,也无法正确运用。相比之下,叙事投射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故事,甚至创作新故事。因此,教师在作了叙事的示范后,还可以鼓励学习者把带有这类语法现象的句子亲自还原成故事,还可以用自身的经历进行叙事,然后用相应的虚拟语气形式表达出来,既增加了学习过程的趣味性,又加深了理解,加固了语法规则的掌握。相对于语法规则这种直白表达的说明性文字而言,叙事采用一种间接的方式来表达语法现象,可以使语法规则具体化,也可激发学习者的想像,唤醒我们的类似经历和同样的原型状态。在叙事过程中,叙事双方都与叙事本身有着互动关系,双方都在进行一种信息加工过程和建构过程,学习者需要整合故事中的信息并进行理解,付出较大的认知加工努力。而且这种体验的叙事教学法将语言学习与情感、想像、创造等有机结合起来,使学习者在思想、感情和想像力上可以有更多的投入,从而取得更好的认知效果。
[1]熊沐清,邓达.叙事教学法论纲[J].外国语文,2010(6):10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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