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雅洁
(常州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常州 213164)
《奥赛罗》是莎士比亚所有作品中极富争议性的一部,剧作表现一位黑人将领幸运地娶到贵族的娇美贤淑的女儿为妻,原本不可能的事情成为现实,如果以此发展下去,便是恩爱夫妻白头偕老的故事。就在夫妻享受幸福的生活之时,悲剧却在酝酿中发生了。那真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博弈。原本令人敬佩的将领奥赛罗,原本恩爱的夫妻,却被一个出于一己之私的歹人伊阿古所搬弄,终于引来血光之灾。恶人只有一个,歹毒的只有他,可是他却可以利用罗德利的金钱,可以嫁祸于凯西罗,诬陷苔丝狄蒙娜,可以牵着奥赛罗的鼻子,可以指使爱米利娅,把整个人心搅得混乱一团,灾祸连连,把一个最纯洁的女人活活掐死,把一个优秀将领带上引颈自刎之途。通过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理论,我们从一个全新视角重新透视这部经典之作。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六章中把悲剧定义为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语言,分别在剧的各个部分使用摹仿方式,是借人物的动作来表达。“借怜悯和恐惧来使这种感情得到净化”被亚里士多德称为悲剧的“特殊功能”,而这就是著名的亚里士多德悲剧净化说[1](P53-55)。由此他明确阐述了能使悲剧得到净化的两种情感基础——怜悯及恐惧。悲剧不仅能凭借其本身激发这两种情绪还能通过它们使情绪得到净化。净化的含义:在宗教上,它是赎罪;在伦理上,意味着陶冶;在医学上,简单就是宣泄。
总之,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悲剧的净化作用就是使浓烈的怜悯与恐惧得到疏导,并且在剧情的引导下让这些情绪得以发泄。
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物的性质、社会地位是决定悲剧能否成立的关键,仅把悲哀的事件就理解为悲剧,是片面的,不科学的。坏人的死,即使遭受再大的不幸,也不会引发同情。悲剧的关键在于这个主人公能否得到公众的认可,形成共鸣。
亚里士多德对人物的性格特点作的概括——“善良、适合、近似、一致”——人物的性格决定的行为要是善意的,性格应该适合人物的身份,应该与现实生活中的一般人物相似,而且性格必须前后一致,即使有矛盾也要合乎必然律和可然律。[1](P55)
奥赛罗身经百战,饱受苦难。但他没有气馁,依旧坚信人间光明美好的存在。终于,他遇到了苔丝狄蒙娜;苔丝狄蒙娜从“心”开始,进而认识他的“人”;她欣赏他的坦率正直、勇敢与无私;到最后她愿意把自己的生命灵魂一起呈献给他。而这种爱,已经超越男女之情,是对他的人格甚至他整个人生价值的肯定;他锲而不舍地在罪恶社会中寻找美德,在人性泯灭中追求理想人性,在沙漠中寻求绿洲。最后,在苔丝狄蒙娜那里他找到了这一切。
奥赛罗是莎士比亚时代人文主义者的代表,他坚信人类的高尚与伟大,苦尽甘来的幸福值得等待。苔丝狄蒙娜正是他心中“美好”的象征,是他追求的崇高“美德”的化身。
纯洁无私的爱是每个人都向往的,经历苦难却不曾自我放逐,能成就伟业的英雄也是为人们所欣赏赞佩的。但就是这么一个本性善良、正直、光明的君子,为什么要杀死自视为“重于自己生命”的妻子苔丝狄蒙娜?
所有的起因都只为那小小的自卑,这个在爱情里谁都或多或少感受过的困扰。这些近似、共通拉近了我们和悲剧主角的距离,这位英雄不再遥不可及。所以我们为他每一次的自卑而揪心、每一次的嫉妒而伤神、每一次的轻信而愤怒,伴着泪水恼怒与遗憾,剧情发展到最后,是最不能接受的爱情悲剧,这对恋人因坏人的诱导、彼此误会、怀着对对方深深的爱,都死去了。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也开始拼命反思对比着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也犯过类似的错,如果当时也是这么听任其发展,又会是怎样的可怕结局?如果不引起我们的怜悯和恐惧。
而同时我们开始深究奥赛罗悲剧的根本原因:是内因自卑引发的一系列负面情绪——妒忌、轻信、信任崩溃、理想的破灭;外因是恶势力——伊阿古的陷害共同作用的结果,与此同时,更宏观的外因,当时整个的社会背景更是创造了这一起人间悲剧。
最初及最大的诱因自卑是如何形成的?奥赛罗自卑是由于作为出身门第不高、来自遥远异邦的黑色摩尔人,身为一名将军,肩负着保卫威尼斯共和国的重任,却始终被视作白人主流社会的“异类”。剧中他被反复称作“老黑羊”、“丑恶的黑鬼”、“恶魔”、“ 粗鄙丑陋的黑人武夫”等被贬低着。他时刻体会到自己被这个社会所拒绝和排挤。
情节是悲剧的基础,更是它的灵魂。悲剧,不能单纯的“为了情节而情节”,而要让人物和情节有机结合,既要通过人物性格决定情节的发展,又要让情节烘托人物性格。
人物的刻画使悲剧人物所发生的情节具有普遍性。与其同样重要的是情节的完整性。以《奥赛罗》来说,整个故事情节完整,发展跌宕起伏,戏剧冲突高度集中,无“断裂感”,矛盾冲突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悲剧始终伴随着主人公。
奥赛罗为善战大将,他面对苔丝狄蒙娜时的真挚爱情,处理卡西奥斗殴事件的冷静明理,面对勃拉班旭的挑衅时的宽容镇静,都值得肯定和赞扬。但他也存在着对他而言致命的弱点——妒忌、轻信。所以,当伊阿古看到卡西奥与苔丝狄蒙娜的会面后说了一些捕风捉影的话时,他开始动摇。虽然嘴上还在说“我始终相信苔丝狄蒙娜是规矩的”,但他的心中,已经听取了伊阿古的谗言,进而他嘱咐伊阿古“要是以后你还看到什么,让我知道,叫你妻子也留心一下。”他的轻信已经在为这场悲剧埋下祸根。因此,一出好戏在伊阿古的操纵下,围绕了一条手绢,在奥赛罗面前展开了:手绢的去向问题,卡西奥谈论碧央加时的得意,及卡西奥手持手绢的情景等等。顿时,奥赛罗嫉妒之火燃起,这位经得起战火无情考验的勇士经不了爱情上的打击。所以,他起了杀念。他派伊阿古去杀死了卡西奥,而自己也亲手将苔丝狄蒙娜扼死在床上。苔丝狄蒙娜含恨怨死,使奥赛罗这才发现阿伊阿古的欺骗设计。但一切已成无法挽回的定局。到了此时,奥赛罗脱离轻信、嫉妒的控制,再次展现了他人性中最美的一面,他面对众人镇定——他的要求只是“呈报这一段不幸的案情,在公文上实事求是地讲到我,不必为我开脱,也不要故意糟蹋我。”接着,他举刀自刎了。他死于对爱情的真挚与忏悔,他嫉妒轻信的人性害死了苔丝狄蒙娜。伊阿古的阴险狡诈,奥赛罗人性中美丑的冲突都让人感到可悲,而苔丝狄蒙娜人性中的弱点也在对这场悲剧起着推动作用——少有这么自信、不谨慎,甚至有点以自我为中心的女性了。她与凯西奥交好,为了女性的柔肠这份和纯粹的友谊,她热情地,不顾一切地替他求情。她曾说:“凯西奥,你放心吧……我的丈夫将要不得安息,无论睡觉吃饭的时候,我都要在她的耳旁聒噪;无论他干什么事,我都要插进嘴去替你说情。”[2](P331~332)她不管这话在听者耳中是何等反响。她自信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稳固地位,自信于自己的选择,可以说,再没有比她更忠于丈夫到不屑解释的女人了。可事实证明,这种感情是建立在并不十分了解奥赛罗而盲目自信的基础上的。莎翁特意延缓阿伊古执行阴谋的过程,将有关事件巧妙地安排组织起来,这种特别的紧张氛围和悲壮气势与观者互动共鸣。所以这出悲剧发生如此合情合理却又有那么摄人心魄的效果。
我们再次细看剧作,里面的善与恶的对抗仅仅是一个小支点,无法构成整部作品的重要平衡,而面对恶的审问和拷打才是剧作的重心。“恶”在剧中煽起阵阵阴风,如星星之火,却形成燎原之势,对无辜的人们带来莫大的重创。剧中人和事的冲突激烈、环环相扣,扣人心弦。这些恶果虽是歹人伊阿古所酿、奥赛罗所为,但确切地说,这是剧作家莎士比亚假借剧中人的手施暴的结果,表现出对人性恶的冷峻鞭挞。剧终,歹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愚人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善良也在一定程度上被质疑和嘲弄。
莎翁并不简单肯定善良的本质和善良的言行,他对善良的理解是理性的、谨慎的、复杂的,特别是对愚蠢的善良,对于单一的善良并不简单的加以肯定和赞赏,这就使得他对善良的理解更有深度和值得信服。
莎士比亚的剧作很有力量,他对人性的理解十分深刻,颇有警醒的寓意。他把恶的扩张膨胀一点一一点地发酵增大,十分合理,叫人欲罢不能,匪夷所思。他把丑恶的种子埋藏在人物心底,埋藏在日常生活之中,巧妙精心地安排剧情,欲擒故纵、步步为营,诱人深入等手法用得十分老到、熟练,对人生的理解可谓剔透通亮。
而这一点也是和亚里士多德的悲剧净化论完全符合的。“完美的悲剧情节应该只有一个单一的结局,也就是说不管好人恶人,均应由于某种性格弱点或强大过错而受到可怕的苦难,做过可怕的事情,其命运由顺境转入逆境。”[1](P55)正是因为如此,《奥赛罗》才成为莎翁全盛时期的四大悲剧之一,广为流传至今。
[1]亚里士多德.诗学[A]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2]朱生豪等译.莎士比亚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3]威廉·赫士列特.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上)[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
[4]张德明.《奥赛罗》:一个西方“他者”的建构[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1).
[5]李毅.奥赛罗的文化认同[J]外国文学评论,19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