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汤龙,李 莉
(东北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哈尔滨150030)
逃 离 “被 吃 掉” 的 命 运
——《可以吃的女人》之生态女性主义剖析
陈汤龙,李 莉
(东北农业大学人文学院,哈尔滨150030)
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来剖析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第一部小说《可以吃的女人》,通过分析文章中女性形象和自然所遭受的种种压迫,以及女主人公玛丽安不懈的抗争,从而得出结论: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与自然所经历的迫害有着必然的联系。只有找到父权制这一根源,才能通过反抗逃离“被吃掉”的命运,争取人格尊严,最终获得属于自我的人生,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可以吃的女人》;生态女性主义;父权制
“加拿大文学女王”玛格丽特·阿特伍德(1939—)是当代世界文坛颇具影响力的一位作家。她的文学作品往往体现了关注女性生存状态的女权主义、加拿大民族意识和倡导环境保护的生态主义三大主题。近几年来,随着世界环保运动的发展,生态女性主义已成为一股声势浩大的文化思潮,渗透到社会文化的各个领域[1]。阿特伍德是一个对于生态及女性主义极为关注的作家,她的很多作品都深刻反映了生态及女性面临的问题,女主人公的不懈反抗是她一贯持有的态度。《可以吃的女人》是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出版于1969年。文章中所体现的萌芽状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反映了阿特伍德对当时社会中女性和自然问题的关注与思考,从而成为其今后文学作品的主流方向,也对现今社会的生态、女性问题起到了警示的作用。
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就是将生态学(ecology)与女性主义(feminism)结合在一起,这一思想流派在20世纪70年代出现。“生态女性主义”一词于1974年由法国女性主义者弗朗索瓦·德·奥波尼(Francoise d’Eaubonne)在《女性与死亡》一书中首次提出,她号召妇女起来领导一场拯救地球的生态革命,并在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之间建立一种新型的关系[2]。她同时指出:对妇女的压迫与对自然的压迫有着直接的联系。这一思想在20世纪90年代得到重要发展,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生态女性主义。他们认为,控制自然和控制女性是相互联系的,因而妇女解放和自然解放也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同一过程。生态女性主义旨在解放妇女与自然,并围绕自然、女性和发展的主题批判父权制的统治和压迫,从而倡导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3]。其从性别的角度切入生态问题,令人耳目一新。不久,生态女性主义文化思潮席卷了文学领域,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随之诞生。
1.父权制社会中女性遭受的压迫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加拿大是一个典型的父权制社会,男性居于这个社会的绝对领导层。在女主人公玛丽安的生活中,工作的公司主管人员都是男性,办公室也在象征着地位的楼上,大家称之为“楼上的先生”。即将携手婚姻殿堂的未婚夫彼得,在大有前途、良好教养的表面现象之下潜藏着极端的自我中心主义,他与玛丽安结婚的真正目的就赤裸裸地挂在嘴边:“如今事情定下来了,我觉得我会快乐得多。一个人总不能永远在外面胡混,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这对我的业务也大有好处,当事人喜欢自己的律师是个有妻室的人。到了一定年纪还是单身就会惹人疑心,别人会认为这人有点不正常或者怎么的。……你有个长处我得提一提,我明白你是完全靠得住的。……我心中一直想,要是结婚的话第一个条件就是得找个通情达理的女人。”[4]28从彼得的言辞中,可以看出玛丽安只是他事业发展中的一枚棋子,在作为领导的男性需要之时,才被放在选定的位置上。在玛丽安与未婚夫之间,没有平等可言,她仅仅是父权制社会下的牺牲品而已。
玛丽安原本心理与饮食均正常,但与彼得订婚后就发生了问题。起初,玛丽安还认为,“从我在高中大学读书的时候起,我就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结婚生子,人人都是如此”,“动刀子切割这一行为本身就含有暴力的意味,而在她心中总没法将彼得和暴力两个字联系起来。”[4]27但随着未婚夫一次次表现出的强烈控制欲及对女性的轻视,她对于彼得的爱已经消亡在“父权制”支撑下的大男子主义之中了。玛丽安也逐渐领悟到,她的独立人格如同食物一般,正被彼得一点点吞食,丧失了自我,成为他的附属品。最后,玛丽安彻底得了厌食症。“她低头望了望自己那份已经吃掉一半的牛排,忽然意识到这是厚厚的一块肌肉。它血红血红的,来自一条活牛的身上。这条牛能动能吃,最后被宰杀。……我像是吃不下了,一定是够了。”随后,玛丽安开始吃不下鸡蛋、汉堡包、猪肉、羊肉等荤菜,“拒不接受任何曾经有生命的或者仍然是活生生的东西(例如去掉一半外壳的牡蛎)[4]29。接下来,她开始拒绝一切食物,包括胡萝卜、罐头米饭布丁、蛋糕等等。
最终在小说结尾处,玛丽安与彼得决裂时,她才彻底找到厌食的根源:“你一直在想方设法把我给毁掉,不是吗?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同化我。不过我已经给你做了个替身,这东西你是会更喜欢的。你追求的其实就是这个东西,对吗?”送出亲手烤制的女人形状的蛋糕后,玛丽安逐渐恢复了以前的状态,“的确我又能吃了。”[4]142
小说中的其他女性形象也处处遭受到来自于父权社会的压迫,有不满社会和传统的种种禁忌、敢于尝试不婚而孕、但最终嫁与他人的前卫女性恩斯丽;也有缠身于家庭琐事与繁衍后代的三子之母克拉拉;还有几个玛丽安的同事,身为职业女性,但主要的兴趣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丈夫。而玛丽安和恩斯丽的房东太太则代表着父权社会对于女性进行监视的眼睛,她的人格已完全被男权所吞噬,就连她小小年纪的女儿也成了一个监视和告密者,丧失了独立的自我。
2.自然与生物所遭受的迫害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加拿大对生物的迫害与环境污染问题已有上升趋势。在小说中,一些血淋淋的捕猎镜头与污染的环境足以令人咋舌。身体瘦弱,性情怪僻的研究生邓肯,在听到“清清凉凉饮上一大口”的啤酒广告词后,竟然想到了“那是一只鸟,白白的,从高处直往下掉,在冬天,给枪弹打中了心脏,羽毛飞飞扬扬地四处乱飘……”而另一句广告词“荒野的风味”带给他的印象是“显然是条狗……它三次救了主人的性命……最后被一个心狠手辣的猎手用点二二口径的枪给打死了。”[4]25他对于动物生命的冷漠,代表着当时社会里普遍的社会心态,人们对自然与生物漠不关心,只知索取,不知回报,必然会导致自然与生态的恶化。
另外一个血腥场景,来自于见习律师彼得与花花公子伦·斯兰克的猎兔谈话。“我把那只兔子捡了起来,特里格说,‘你会开膛吧,只要破开肚子,用力一抖,那些内脏就全掉出来了。’我抽出刀子,那是呱呱叫的德国刀,把肚子破开,拎起后腿啪地用力一摔,这下可不得了,弄得到处都是血和内脏,溅得我满头满脸,弄得一塌糊涂,树枝上也挂了兔肠子,老天,周围的树上弄得一片血红……好在特里格和我都带着旧照相机,我们把那乱七八糟的样子全都拍了下来。”[4]33作为父权社会里的主宰者,男性一直以狩猎为荣耀,他们对动物的无情迫害代表着人类对大自然的挑衅行为。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动物应是人类——自然延续性的一个主要来源。”只有意识到动物与人类和自然之间的关系,才能真正享受社会和谐带来的快乐。在当时的父权制思想约束下,彼得和伦等代表统治者力量的男性是不可能认识到保护自然与尊重女性必要性的。
对于当时社会的环境污染问题,小说中也有陈述。“我家乡是个矿区,虽然没什么风景,但至少没有树,我就喜欢那样,很多人是不会喜欢的。这全是那些熔炼厂造成的,高高的烟囱直插云霄,晚上喷出来的烟都是火红的一片,化学烟尘把好几英里内的树木都熏死了,到处是一片荒凉,只见光秃秃的岩石,连草都不长,还有呢就是矿渣堆,积在石头上的水由于化学物质的缘故也变成黄褐色。无论你种什么东西都不会活……”[4]70邓肯的此番叙述反射出了阿特伍德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对环境污染的远虑与担忧。事实证明,这样的工业污染正逐年污染着全世界的环境与人类洁净的心灵。湛蓝的天空、茂密的森林正渐渐远去、一点点地化为人们记忆中的历史。
3.不懈抗争后的和谐
当时的加拿大传统社会认为,男性绝对地优于女性,女性应当绝对地服从于男性。女主人公玛丽安是一个典型的现代职业女性,工作与爱情都让人羡慕。面对父权制的代表人物未婚夫彼得,她逐渐意识到自己只是其所支配的一件附属品,如同盘中食物一般,没有任何人格与尊严,只能等待被“吃掉”。如果继续与彼得结婚、在一起生活,自己将彻底沦为父权制社会的牺牲品。
玛丽安为了自己的命运以及自然的遭遇而不停抗争着。她的第一次觉醒,发生在彼得与伦·斯兰克猎兔谈话之后。当她听到这残忍的一幕之时,“我于是不再去听他说,而是专心想象起森林中的那番景象来。……阳光把他们的脸照得一清二楚,他们咧开嘴巴狂笑,个个脸上溅着鲜血。我看不见那只兔子。……我有点惊奇地发现在我手边落下了一大滴湿湿的东西。我用手指去抹了抹,把它涂了开来,突然我意识到这是眼泪,不由大吃一惊。那么我一定是在哭!”[4]35女性与自然有着天生的联系,自然所受到的压迫与妇女所受到的压迫是密切相关的,生态危机的解决也必将与妇女解放结合在一起。玛丽安把自己想象成那只兔子,感到彼得杀死的是自己。回家的路上,玛丽安开始了她为了人格独立的第一次抗争——“我放开彼得的胳膊,猛地跑了起来。……由于此时正是酒吧打烊的时刻,路上人还不少,我经过他们身边时朝他们咧咧嘴,有时还挥挥手,看到他们满面惊诧的样子,我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快步飞奔使我兴奋极了,这就像小孩玩捉人游戏一般。”[4]36这次逃跑带给玛丽安的是摆脱父权控制的愉悦与“免遭杀戮”的庆幸。由于女性长期被父权制压制,因而迷失了自我。整个人生都在男性的支配下一成不变地运转,让女性在结婚后失去生活的喜悦,整日忙碌于相夫教子的传统生活之中,失去了人生的和谐乐章。
另一次抗争是在彼得举办的最后一次单身晚会上。“只见他举起相机瞄准了她;他张开嘴巴,露出了满嘴的牙齿。接着一道炫目的亮光在她眼前一闪。……‘别这样!’她一声尖叫,用手臂遮住了脸。……她打开门溜了出去……然后飞快地穿过走廊向楼梯奔去。这时候她可不能让彼得逮住,只要他发现了大喝一声,她就会像个木头人似的站住,僵在那里没法动弹,没法改变。”[4]124玛丽安在看到闪光灯亮起时,让她想到的是举起的枪口与被残杀的兔子。这样的联想让她明白:她只是一个猎物,一个供男主人随心所欲、呼来唤去的战利品。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本能的反应就是逃跑。而这一次的逃离则是真正的、彻底的决裂!尽管充满着危险、紧张的气息,玛丽安还是正式逃到邓肯那里去了。她内心的情感归属于邓肯。
文学研究生邓肯身上没有彼得那种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他和玛丽安的相处,只是为了调剂一下自己单调的日子罢了。对于这一点他直言不讳:“我并不想让你以为这一切具有什么意义。你只是洗衣房的另一个替身罢了。”[4]80即便如此,玛丽安还是在失落时去找邓肯。在二人的关系中,关键的一点是,她所体验到的是一种主体的、平等的感觉。这是彼得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虽然玛丽安与邓肯最终也因邓肯的犬儒主义及个人中心主义的世界观而未成眷侣,但玛丽安所表现出的追求人格独立与平等的积极态度和行动,已经使其内心达到了和谐,尤其在送给彼得亲手烤制的“可以吃的女人”蛋糕之后。女性内心一旦达到和谐,就能带给社会平等与关爱的意识,从而使人们将关爱分享给自然,达到人与自然的永久和谐。这一直是生态女性主义者所拥护倡导的主题。
《可以吃的女人》既是阿特伍德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其以小说形式反映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及存在问题的开端。小说细腻地刻画了西方社会的女性,对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所处不平等地位的反抗,也描述了父权制社会中自然与女性作为被主宰者所遭受的压迫,它的字里行间都表现出阿特伍德对现代社会中女性与自然命运的关心和思考[5]。
玛丽安对现有生活的几次逃离及肉体上对食物的抗拒,是其潜意识里对现实女性处于被支配地位的反抗。正如邓肯所言:“也许你这是代表了现代青年对现存体制的一种反叛心理。”[4]88事实证明:玛丽安与彼得正式断绝关系后,她的食欲又恢复了正常,这说明邓肯的判断是正确的。玛丽安最终清醒地意识到,只有靠自己不懈的抗争,才能真正逃离被男权社会“吃掉”的命运;也只有坚决地把思想付诸于行动,才能追求到属于自己的和谐人生。
[1]傅俊.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研究[M].刘凯芳,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33-40.
[2]安娜.简议生态女性主义[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09,(4):51 -53.
[3]薇尔·普鲁姆德.女性主义与对自然的主宰[M].马天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7:40 -68.
[4]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可以吃的女人[M].刘凯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25-142.
[5]徐斌.国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长篇小说研究综述[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9,(2):33-35.
Escaping from the Fate of Being Eaten——Analysis of The Edible Woma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feminism
CHEN Tang-long,LI Li
(College of Humanities,Northeast Agricultural University,Harbin 150030,China)
The paper focuses on the analysis of Margaret Atwood's first novel—The Edible Woma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co-feminism.Through the research on these oppressions from the female images and nature in the novel,and the constant resistance to the heroine Marian,the paper draws the conclusion that there must be the correlations between the persecution of women and nature under the patriarchal society.It is essential to find the deep root—patriarchy in order to escape from the fate of being eaten and strive for independent personality and dignity.Only in this way,the harmonious existence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will be eventually achieved,and women could lead an independent life.
Margaret Atwood;The Edible Woman;eco-feminism;patriarchy
I106.4
A
1001-7836(2012)05-0124-03
10.3969/j.issn.1001 -7836.2012.05.050
2011-11-18
陈汤龙(1980-),女,黑龙江哈尔滨人,讲师,硕士研究生,从事英美文学研究;李莉(1972-),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