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行,田子渝
(1.武汉工业学院,湖北武汉 430023;2.湖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2)
李汉俊与李大钊、陈独秀、李达等同为中共创始人的地位是当之无愧的,但长期以来,由于被历史尘埃掩埋,他对创建中国共产党的杰出贡献了解的人不多,特撰写此文,以记载他的历史功绩。
李汉俊在中共创建史上最大的贡献就是殚精竭虑地传播马克思主义。没有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就没有中国共产党。马克思的名字与他的学说虽然在18世纪末即在我国的报刊上涉及,但它真正意义上的传播,并在社会上造成声势是从五四时期开始的,李汉俊正是在这个改变近代中国命运的历史大拐点时脱颖而出。
李汉俊1890年出生于湖北潜江,14岁东渡日本求学,1918年年底从日本回国。他初登中国的舆论舞台,就非常鲜明地展示了马克思主义的立场。1919年8月17日,他的处女作《怎么样进化?》(《星期评论》第11号)就是用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来阐释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阐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构成社会的基本矛盾,是推动人类社会前进的根本动力。他指出资产阶级垄断了生产资料,垄断了交易市场,必然破坏生产力,造成经济的“大恐慌”。“我们把从古至今的进化历史研究起来,再追寻近代的文明和罪恶发达的根源”,便可以看到资本主义必然由发达到崩坏。创造物质财富的是劳动者,因此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应该“普及”给那些做工的人。
此后他一发而不可收,成为我国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先锋。这段时间,李汉俊在报刊上发表宣传马克思主义的文章与时评100余篇(含与人合作的译文)。此外早期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书籍与重要刊物几乎都与他有关。1919年11月至1920年9月,他参加了戴季陶主持的考茨基名著《卡尔·马克思的经济学》的翻译,以《马克思资本论解说》的标题在《建设》上连载。①1927年由民智书局出版单行本,书名《资本论解说》,从“序一”、“序二”获知,翻译者先后有戴季陶、朱执信、李汉俊、胡汉民等。他翻译了《马格斯资本论入门》等书,影响广泛。陈望道翻译的第一本《共产党宣言》,经过他与陈独秀校对,并帮助以“社会主义研究社”的名义出版。②(沈)玄庐在1920年9月30日《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披露,《共产党宣言》是陈望道“费了平常译书的5倍时间,把彼全文译了出来,经陈独秀、李汉俊两先生校对”。李达翻译的《唯物史观解说》(郭泰著,中华书局1921年5月出版),得到李汉俊的援助。①李达在《唯物史观解说》的“译者附言”中指出:“我有一句话要声明的,译者现在德文程度不高,上面所说的那些补遗的地方,大得了我的朋友李汉俊君的援助。”此外他还在武昌高等师范学校开设唯物史观课程,与李大钊成为在我国高校最早开设唯物史观课程的教授。②据1922年10月31日《北京大学日刊》记载,李大钊在政治、史学两系讲授《唯物史观》,但讲义实物没有看到。李汉俊的唯物史观讲义实物有两份:一份是《唯物史观讲义初稿》,由武昌正信印务馆代印,时间不详;一份是《唯物史观讲义初稿》(乙),印刷单位、时间不详。这是李汉俊在武昌师范大学的讲稿,估计时间在1923年秋至1924年秋之间。李汉俊先后担任早期传播马克思主义主要刊物《星期评论》《新青年》《劳动界》的编辑;是《共产党》月刊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建设》的重要作者之一。他主持“社会经济丛书”、“新时代丛书”中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著作的编辑出版。在早期马克思主义传播的舞台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他活跃的身影,因此共产国际驻华代表马林曾赞誉他是中共“最有理论修养的同志”绝非溢美之词。③参见《马林致共产国际的工作报告》(1923年5月31日),译自斯内夫利特档案第297/3060号。在早期马克思主义传播中李汉俊的主要贡献如下:
五四时期是社会主义思潮涌进并备受先进知识分子欢迎的时代,有代表性的社会主义思潮,在中国都有一群崇拜与践行的热血青年,特别是无政府共产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新村主义、工读互助主义等占有突出地位,一度成为五四新青年的主流思潮。
那么应该传播与践行何种社会主义才是救国的正道呢?这个问题成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者首先必须厘清的问题。李汉俊立场十分鲜明,反复阐释只有马克思主义才是指导中国革命的科学理论,明确表示:马克思主义“是最合理最完全的体系”,“我是绝对承受马格斯主义底体系的”。[1]“马格斯学说,可以分作理论与政策两个方面,理论底方面,又可以分作‘唯物史观说’、‘经济学说’、‘阶级斗争说’三大部分;政策底方面,就是所谓‘社会民主主义’的部分;‘阶级斗争说’是像一条金线一般把上述三大部分的根本缝起来。”[1]他强调:马克思主义是在先进资本主义国家产生的无产阶级革命的学说,“不幸之幸,是我们中国比人家进化在后,中国将来必然经过的环境,人家都已经过了,由这些环境产生出来的学说,人家都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只待我们拿来求了解,无须我们像那些学说底创立者那样绞肠挖肚地思索了。这在我们后进中国人实在是天赐之幸。这天赐之幸只在等着我们中国人伸手去受,我们如果连这手都懒得伸,就未免是太甘暴弃,恐怕终免不了要遭天谴呢!”[2]
唯物史观是马克思对人类社会科学的两大发现中的第一个发现。五四时期我国早期马克思主义传播是从宣传唯物史观开始的。如前所述,李汉俊的处女作《怎么样进化?》是我国最早用唯物史观剖析社会发展的文章之一。李氏讲授的《唯物史观初稿》系统地描述了世界哲学史,讲授了唯物论和唯心论的演绎,解读了唯物史观是如何从近代唯物主义中嬗变成彻底的唯物论,以及它们之间的异同。
恩格斯在著名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以下简称《发展》)第二章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了经典论述。李汉俊1922年1月发表的《唯物史观不是什么?》(以下简称《什么?》)是我国第一篇对《发展》全面阐释的论文。文章开首就指出:“唯物史观是马格斯(Marx)社会主义底基础;不能了解他底唯物史观,就不能了解他底主义,就要误解他底主义。”④以下5小段引号内的话,均来自《唯物史观不是什么?》。该文在我国唯物史观传播中具有重要的地位。
首先,《什么?》第一次在中文语境中将唯物史观的彻底唯物主义与自觉的辩证法打通为一。⑤学界普遍认为是瞿秋白在1924年第一个将辩证唯物主义传播到我国。这个说法与史实不符,请见《在历史语境中审视马克思主义在我国早期传播史》,《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7期。此前传播者只是注意唯物史观的物质本体论(即彻底的唯物论),而没有看到它的辩证方法论原则。《什么?》指出唯物史观彰显了19世纪时代精神的精华,它终结了以黑格尔和费尔巴哈为主要代表的近代德国哲学,将唯心主义从它的最后避难所驱逐出去,但唯物史观又不是从天而降的,而是近代德国哲学的“后继者”,它很“巧妙”地将黑格尔哲学里面的辩证法的“思索法”与费尔巴哈唯物论的“观察法”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使之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崭新的无产阶级哲学观,实现了人类思想史上的伟大革命。
其次,《什么?》用辩证的思想剖析近代唯物主义,指出近代唯物主义虽然看到了物质对意识的决定作用,但他们的唯物主义是直观的、机械的、形而上学的。唯物史观则吸收并彻底改造了黑格尔的辩证法,克服了近代唯物主义的不可逾越的认识障碍。《什么?》直接翻译了恩格斯《发展》第二章中关于“新德意志哲学”(今译“近代德国哲学”)三段最精彩的论述,指出黑格尔的最大功绩,就是恢复了辩证法这一最高的思维形式,将近代德国哲学推到了“极顶”(引者注:这词后译为“顶峰”。在2009年版的《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第538页,又用“完成”代替“顶峰”)。他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写为一个处在不断的运动与发展中的世界,并企图揭示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黑格尔把历史从形而上学中解放了出来,使它成为辩证的,但他最终又将历史看成是“观念”的结果,物质是不断运动着的一个通过“绝对真理”来达到其智慧顶峰的过程。他虽然认识到事物是内部运动的结果,但在事物之外还有一个“绝对观念”,从而“把一切事物都弄颠倒了”(引者注:今译为“这样,一切都被弄得头足倒置了”)。
最后,《什么?》强调辩证法是社会革命的思想武器。正如恩格斯在《发展》德文第一版序言中所指出的那样:“唯物主义历史观及其在现代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阶级斗争上的特别应用,只有借助于辩证法才有可能。”[3]这是马克思创立唯物史观的历史使命,也是马克思哲学的本质属性。《什么?》运用辩证法,特别强调上层建筑的巨大反作用,指出经济、环境产生意志、思想,“人底力量、人底行为,都是由人底意志出发,思想就是这意志底表现”。新的生产工具出现,新的生产力出现,必然就会产生新的政治力,产生新思想、新知识、新信仰。新思想是“革命的要素”,被支配的阶级为“新思想所动,而加入革命军。因为新思想是经济变革底反照,而这经济的变革又是社会全体进步底表现的原故,所以新思想是人类社会进步的重要素,是物质的生产变化所依以传到社会组织的唯一媒介。”经济越落后,越是需要“新主义、新思想”以启蒙,这样落后的国家才能赶上世界发展的步伐。因此文章特别强调在现代经济十分落后的中国,传播马克思“新主义、新思想”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这样,通过李氏的传播,唯物史观作为马克思唯物论与辩证法的统一体第一次完整地展现在中国人民面前,为中国救亡运动提供了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科学世界观、认识论与方法论。
剩余价值论是马克思对人类社会科学的第二个伟大的发现,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基石。李汉俊这方面最大的贡献就是翻译了《马格斯资本论入门》(以下简称《入门》)。李汉俊指出《资本论》与《共产党宣言》《发展》是每一个学习马克思主义的人必须“拿来详详细细读一读不可”的三部马克思主义经典①本小节内的话来自《马格斯资本论入门》译者序。《入门》原作者为美国革命刊物编辑马尔西(1877-1922),李汉俊根据日文版转译而来,社会主义研究社1919年9月出版。(参见《毛泽东读<资本论>相关史实考证》,光明网,2011-11-30,http://www.gmw.cn),但《资本论》“里面材料理论都太复杂,不是脑筋稍微迟钝的人所能了解”的,为此他将《国际工人协会评论》联合编辑米里·伊·马尔西撰写的《Shop Talks on Economics》介绍给中国人民,认为用很通俗的语言和方法“说得这样平易而又说得这样得要领的,在西洋书籍中”这是第一本。同时为了使中国读者更好地学习与掌握马克思经济学,他将书中“有点抽象之处,非略有经济学常识者不能了解”,令读者“非费点思索不能了解的地方,又略略加了点注解”。《入门》的问世立即受到中国先进知识分子的欢迎,李大钊、陈独秀大力推荐,中共北京、武汉早期组织把该书当作学习马克思主义的必读材料。湖南的文化书社在七个月内,就销售200本《入门》,排在销售榜的首位。[4]
李汉俊还运用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论,在《工钱是这样增加吗?》《强盗阶级底成立》《金钱与劳动》《工人如何对付米贵》《法租界电车罢工给我们的教训》《读永安公司(非股东)全体职员启事》《汉口人力车夫罢工底教训》等文中论述社会问题,以启发无产阶级的阶级自觉,投身到民族解放的斗争中去。
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是在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主义与欧洲两次工人运动初步结合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是一部国际无产阶级在马克思、恩格斯领导下进行斗争的历史,因此介绍国际共运史,成为中国人进一步传播马克思主义的途径之一。五四运动前后,李大钊、李达发表了《战前欧洲社会党运动的情形》(1919年6月)等文章,介绍国际共运史,然而将三个国际作为一个历史整体介绍到中国的,李汉俊的《劳动者与“国际运动”》恐怕是第一篇。该文约2.3万字,分三次在《星期评论》第51、52、53号(分别于1920年5月23、30日和6月6日出版)上刊出。
国际共运史是一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斗争的历史。通过对国际共运史的介绍,使中国人民了解了共产国际的斗争纲领、手段、策略、目标等,确定共产主义才是劳动阶级获得解放的唯一道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都是世界性的,只有全世界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进行社会革命,从资产阶级手中夺得政权,建立起无产阶级专政,方能获得真正的解放。国际共运史是一部马克思主义与各种非无产阶级社会主义流派作斗争的历史。通过学习这段历史,使中国人民知道什么是科学社会主义,提高了对非无产阶级社会主义流派的鉴别力,特别是认识到具有迷惑性的“正统派”支持帝国主义发动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将恩格斯组织的第二国际的革命精神“付之流水”,是公开的“变节”;战后他们又反对马克思的阶级斗争学说,主张议会道路,成为资产阶级的“走狗”,[5]而列宁领导的苏俄、第三国际,坚持捍卫、发展马克思主义。李汉俊号召中国人学习俄文,研究俄国问题,作为解决中国问题的重要参考。国际共运史是一部无产阶级政党史,通过学习,使中国人民了解了无产阶级国际性政党组织、欧美各国无产阶级政党与俄国共产党的建立和发展情况,为建立中国共产党提供了建党的资料。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并非一帆风顺,不仅遭到军阀政府的严禁,还遭到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各种非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者的阻挠与攻击。其中中国基尔特社会主义者一度与第一代马克思主义者展开过所谓社会主义的争论。
迄今为止,所有的党史书上,将这场争论的起始时间定在1920年11月张东荪发表《由内地旅行而得之又一教训》,引起了陈独秀、李达、陈望道等的批判。这种说法有悖历史。实际情况是,1919年9月张东荪创办了《解放与改造》(1920年9月易名为《改造》),极力兜售基尔特社会主义,主张在中国发展资本主义,通过协社的方式,实行劳资互助,反对中国实行苏俄式的社会主义。1920年5月,李汉俊便在《星期评论》第50号上发表了长篇文章《浑朴的社会主义者底特别的劳动运动意见》,率先对张东荪鼓吹的“主义”进行了批判。
首先,李汉俊强调任何主义都是有内容的,张东荪所标榜的社会主义竟没有内容,只有一个“浑朴的趋向”,就“好比是一个瞎子,手里棍子也没有拿一根,只朝着一个方向,也不晓得前面有路无路,是山是水,只向前面走的一样”[6],这是不打自招地供认自己的社会主义是走投无路的社会主义。
其次,李汉俊揭露中国基尔特社会主义的阶级本质。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张氏的社会主义没有具体的内容,这不是他的无知,而是掩盖他要走的资本主义。张氏称中国没有劳动者,没有资本家,因此主要是发展实业,而不是开展劳工运动。李汉俊驳斥道:西方资本主义(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后,就将古老的中国拉进了世界资本主义,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就在中国开始运作,其价值规律也就发生了作用,也就有了劳动者与劳动市场。李汉俊用大量的事实证明中国不仅有劳动阶级,而且由于他们受到中外资产阶级的两重掠夺,其生活状况要比西方的劳动阶级悲惨得多。中国的资产阶级虽然比较弱,但与外国资产阶级一样,都是强盗阶级。张氏称现在在中国不必促进工人对于资本家的敌忾心,提倡劳资互助。李汉俊驳斥道: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是根本对立的,宣扬所谓劳资互助,实际上是要工人阶级甘受资本家的压迫。他号召工人阶级必须提高阶级觉悟,“认识到资本家阶级是掠夺阶级,劳动者阶级是被掠夺阶级”[7],被掠夺阶级只有团结起来,用阶级斗争的手段,铲除掠夺阶级,握得政权,才能真正获得解放。
最后,李汉俊指出中国要赶上世界进步的步伐,就要坚定不移地走社会主义道路,“向资本主义的路上走下去,是逆而必败之道;向社会主义的路上走下去,是顺而必胜之道”[8]。
张东荪发表了《由内地旅行而得之又一教训》后,这场论争进入高潮,陈独秀、李达、陈望道等第一批马克思主义者群起而与之辩论,李汉俊复撰写了《社会主义是教人穷的》《中国底乱源及其归宿》等文章,继续投入战斗。
李汉俊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目的十分清楚,就是:中国必须彻底改造,而马克思主义是彻底改造的科学思想武器,如果中国人不运用这个武器,将受到“天谴”。
李汉俊努力将马克思主义运用于中国社会、中国革命的分析。最初的集中成果是1922年元旦,在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发表的《中国底乱源及其归宿》(以下简称《归宿》)与《我们如何使中国底混乱赶快终止?》(以下简称《终止》)两篇文章。《归宿》与《终止》的重要性主要是由它的内容所决定的。
首先,运用唯物史观初步探索中国近代社会。对中国特殊社会性质作出正确判断,是制定革命战略的客观依据与出发点。《归宿》指出在鸦片战争后,中国已经发生了急剧变化,在先进生产工具、新式生产技术以及各种新思想的冲击下,中国传统的社会结构开始崩坏。中国是世界的一个局部,必然“步世界底后尘,发生了资本主义。在人类进化途上,以资本主义发生的结果,自然要在政治上要求第三阶级的‘德谟克拉西’。因为要求第三阶级的‘德谟克拉西’,资本阶级自然要与封建贵族争斗,以期推翻封建制度”。这些因素又促使中国社会发生急速的进化,“新式交通机关正在征服旧式交通机关,君主立宪主义曾征服了笼统的保皇主义,第三阶级民主主义曾征服君主立宪主义,民主派曾征服了洪宪和复辟,第三阶级曾征服了贵族阶级,新文学正在征服旧文学,爱国主义正在征服卖国主义,社会主义正在征服资本主义”。这是时代的进步,是中国融入现代化的体现,是中国社会进步的希望,我们“丝毫没有悲观绝望的必要”。
以上分析表明,第一代中国共产党人开始认识到当前中国国情与欧美国家不同,与传统的中国农业社会亦不同,发生了新变化。文章虽然没有明确提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概念,但已经涉及这方面,为中共日后正确判断中国近代社会特殊的性质提供了最初的思想元素。
其次,对中国资产阶级的新认识。中国资产阶级与西方资产阶级不同,他们在中国经济、政治生活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归宿》对中国资产阶级进行了初步分析,将帝国主义与中国的资产阶级区别开来,指出中国本应该随着世界的进化,发生资本主义,但由于多国帝国主义要掠夺中国的市场,又彼此矛盾竞争,“如果有哪几国底资本阶级去援助中国底封建贵族,要独占中国的市场,就必有别几国底资本阶级去援助中国底资本阶级,以期合占中国底市场”,使中国“更陷入混沌而且激烈”。中国乱源的根本原因是帝国主义侵占中国市场,中国封建阶级本来应该倒台,但在帝国主义的扶持下,“似倒而不倒”;中国资产阶级本来应该获得政权,但在帝国主义和本国封建贵族的压迫下,“似得而终不得,终陷于不死不活的状态”。以往共产党人将本国资产阶级与外国资产阶级均看成是强盗阶级,显而易见,《归宿》的分析已经与这个认识不同。虽然《归宿》对中国资产阶级的分析还不够科学,还无法将官僚资产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作出区别,与后来中共将民族资产阶级作为战略同盟者的思想存在距离,但能将中外资产阶级作出区别,表明第一代共产党人对中国革命同盟者的认识前进了一大步。
最后,提出中国要赶上世界潮流,必须走社会主义道路,完全可以不经过资本主义充分发展阶段。这里李汉俊提出了“完全社会主义”的概念。《终止》在阐述中国必须走社会主义道路时,非常清晰地表示,中国产业很落后,现在并不具备实行社会主义的物质条件。说中国向社会主义的路上走,并不是说要在24小时以内就把中国完全变成社会主义,社会主义只是一个奋斗的方向,只是铲除阻碍中国进化到社会主义的社会制度。由于时代的限制,文章无法将民主革命与社会主义革命作出区别,但它认识到中国现在要进行的不是“完全社会主义”,而是不“完全社会主义”。在这个阶段还不能实现生产资料公有制,像中国这样“一切农业都还在小农状态,手工业占全产业底大部分,小资本经营占机械底大部分的国家,除了把一切地主过剩的土地,大资本家所有的工场机械,一切房东所有的过剩房屋,收为公有之外,自作农所有的土地,手工业者及小资本家底生产工具,自己居住的房屋,我们无法收为公有,自然还须承认他们私有。既然还容许部分私有,相当条件下的私人贸易自然也不能不容许。又若生产上必需的技术人才,因为还没有了解社会主义,非报酬比一般劳动者高不肯服务的时候,相当期间的相当差别待遇,自然也不能免。”“完全社会主义”的状态与制度,自然是要待物质条件完备,才能实现,像中国这样现代经济十分落后的国家,可以经过不“完全社会主义”的阶段,经过大力发展现代经济,使“完全社会主义”的“条件完备”。经过一个不“完全社会主义”的认识是第一代共产党人在还没有清楚认识中国应该先进行民主革命的概念下产生的,事实上就是指向后来提炼出的新民主主义,李氏经济上的提法与新民主主义的经济纲领在内容上是相通的。
《归宿》与《终止》引起了反响,文章发表5天后(1月5号、6号),张闻天在同一份副刊上发表了《中国底乱源及其解决》。李汉俊又写了《读张闻天<中国底乱源及其解决>》等与之展开了讨论。讨论的重点问题涉及如何正确对待马克思主义。张闻天认为不应该将马克思主义看成死的东西,它“是活的东西,很有伸缩余地的”[9]。李汉俊指出马克思主义固然可以“伸缩”,但不能自由“伸缩”,这是因为它是一个系统,唯物史观、经济学说、社会民主主义和阶级斗争学说是“浑然的有机完体”,对这个系统是不能自由“伸缩”的,否则就不是马克思主义,而是别的主义了。但马克思主义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它必须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必须要适应各个国家的情况,“到中国要成为什么呢?现在还不晓得,这就要靠中国人底努力了。我们努力底结果,或者能够造出什么来。张闻天先生,我们大家努力罢!”[1]李汉俊的这句话与同时期张申府致陈独秀信中的“生于东方的人,不能不希望东方”[10]的表述一样,展示出中国第一代马克思主义者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态度,触及了今天所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等话语的脉动。
李汉俊在中共创建史上另一个杰出的贡献就是与李大钊、陈独秀等一起创建了中国共产党,其主要贡献如下:
1919年9月5-7日他与“大悲”在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上节译了山川菊荣的《世界思潮之方向》(简称《方向》)一文,在“译后短语”中写道:“译完了,我还有几句话要说”。面对十月革命开辟了新世界潮流,“我们中国怎么样?——中国决不在世界外”。他宣布自己是“平民、民众、无产阶级”的一分子,“人家叫我做民党叫革命党,我应该在这一点有切实的打算。”这条史料意义非同小可,说明在共产国际代表维金斯基来华前6个月就有中国人公开提出在中国组建无产阶级政党的思想。
他先后担任《星期评论》《新青年》的负责人,《劳动界》主编;在代理中共上海早期组织的书记时,领导了《共产党》月刊,在媒体上组织宣传马克思主义;在此期间,他发表了100余篇文章,成为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明星。此点在前面已作了简述。
如前所述,他的处女作《怎么样进化?》就是宣示世界是做工的人创造的,社会的管理权应该“普及”给那些做工的人。1919年10月26日,他在《最近上海的罢工风潮》中明确指出:“我们自身应该从精神上打破‘知识阶级’四个字的牢狱,图‘脑力劳动者’与‘体力劳动者’的一致团结,并且一致努力。”随后他发表了《劳动者与国际运动》《我对于罢工问题的感想》《汉口人力车夫罢工底教训》《纪念二七的意义》《中国底无产阶级及其运动之特征》等近30篇文章,鼓动劳工运动。1920年5月1日,他与陈独秀联手在《新青年》《星期评论》同时出版了“劳动纪念号”。他发表了《强盗阶级底成立》,用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原理,揭露资本家发财致富,工人受压迫和剥削的秘密。同年8月,他与陈独秀创办了《劳动界》。该刊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工人大众宣传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共领导下的一个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刊物。他不仅在媒体上宣传,而且还深入到工人群众中去,组织工会。同年4月2日,他和陈独秀出席了上海船务栈房工界联合会成立大会。10月3日与陈独秀出席了上海党组织建立的第一个工会组织——上海机器工会发起大会。1922年初回到武汉,主要从事教育和劳工运动,担任湖北全省工团联合会教育主任委员,参与并领导了武汉地区的京汉铁路大罢工。
根据已有的史料,李汉俊对筹建中国共产党工作的参与,主要在四个方面:
一是1920年4月,共产国际正式代表维金斯基来到上海,主要任务就是帮助建立中国共产党,李汉俊积极参加其中的活动。6月,与陈独秀筹建了中共上海早期组织,该组织起到了中国共产党发起组的作用。7月19日,中国第一批共产主义者在上海举行会议,他与陈独秀等一致赞成建立中国共产党。同年年底,陈独秀到广州后,李氏便担任中共早期组织的代理书记,全面负责党的工作。
二是他指导筹建了中共湖北早期组织。他与刘伯垂发展董必武入党,由董在武汉发展组织。他还亲自回到桑梓,对革命青年进行马克思主义的教育。
三是他与李达具体负责中共一大会议的筹备工作。
四是他作为上海党组织的代表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作出了别人所无法替代的特殊贡献。主要有四:首先,他将他与其兄李书城的寓所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号(今兴业路76号)提供作为会场;其次,在大会上提出了一些正确的意见,主要有:1.共产党员经过党的批准或领导,可以参加国会,或到政府中做官。2.共产党员经过党的批准,可以与其他党派合作。3.党应该引导工人阶级进行合法、公开的斗争,但工人阶级在进行合法斗争时,不要对国会抱有幻想,“采取和平的方式,而不采用彻底的手段”[11];再者,第6次会议时密探闯入会场,代表们及时疏散后,李汉俊不顾个人安危,留下来与租界当局周旋,掩护了代表们;最后,与董必武受大会委托,起草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的报告,详细汇报了这次改变近代中国命运的意义深远的会议,留下了一份有关中共一大的重要原始文献。
[1]李汉俊.读张闻天先生底《中国底乱源及其解决》[N].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1922-02-06.
[2]李汉俊.研究马克思学说的必要及我们现在入手的方法[N].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1922-06-06.
[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95-496.
[4]文化书社社务报告:第二期[M]//张允侯,等.五四时期的社团(一).北京:三联书店,1979:62.
[5]李汉俊.劳动者与“国际运动”:下[J].星期评论第 53号,1920年6月6日.
[6]李汉俊.浑朴的社会主义者底特别的劳动运动意见[J].《星期评论》第50号,1920年5月16日.
[7]李汉俊.进了步了![J].《新青年》第9卷第1号,1921年5月1日.
[8]李汉俊.我们如何使中国底混乱赶快终止?[N].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1922-01-01.
[9]张闻天.给汉俊先生底一封信(1922年2月4日)[N].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1922-02-16.
[10]张崧年致陈独秀(1920年6月12日)[J].《新青年》第9卷第3号,1921年7月1日.
[11]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M]//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档案资料.增订本.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