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短篇小说中人物姓名含义之我见

李 姝

（沈阳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沈阳 110041）

契诃夫是享誉世界的19世纪末俄罗斯短篇小说大师，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还是著名的戏剧作家。他的短篇小说创作与法国的莫泊桑和美国的欧·亨利齐名，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大家［1］。

契诃夫创作的短篇小说风格独特，结构紧凑，笔调幽默，寓意深刻，极富艺术性，最突出的特征是“把日常生活的矿石变成宝贵的金子”［2］。由于短篇小说字数有限，契诃夫的小说语言又十分精简，所以要在有限的篇幅里塑造生动饱满的人物形象，作家本人就十分注重细节刻画，通过精巧的艺术细节真实地勾画出人物性格和特征。他在细节创作当中对人物姓名的选用颇具研究。为了揭示短篇小说中人物的性格特征，他颇费心思地为人物设计贴切恰当的姓名，以使其更加吻合自己的创作意图，凸显艺术讽刺性。这种对人物姓名的巧妙设计不仅仅对人物的性格起到暗示作用，还让我们由此产生某种联想，从而更加深刻地理解作品的内涵，掌握作家的创作风格。

一、俄罗斯人姓名的起源与构成

1.姓名的起源

（1）沿用古斯拉夫民族的姓名。斯拉夫人是以人的肤色（Черныш；Беляк）、性格（Молчан）、愿望（Надежда；Любовь），甚至以其所在的地名（Вячеслав，Ладимир）来作为人的姓名的；

（2）随着基督教的传入，人们开始使用由此带来的教名，这些名字后来占了主要部分。教名基本上都是圣徒的名字，大部分起源自希腊语、拉丁语、古犹太语等。那时候孩子出生一周后就要送到教堂受洗，教堂都有专门的教堂日历，日历上每一个月的每一天都记有当天纪念的圣徒的名字。神甫在为新生儿举行洗礼前，把婴儿出生那天该纪念的几个圣徒的名字告诉婴儿的父母，父母可以从中选择一个作为自己孩子的名字。比如俄罗斯常见的男人名字安东（Антон）来自希腊语，意思是“投入战斗”；女人名字安娜（Анна）来源于古犹太语，含义为“仁慈”；

（3）十月革命后，父母有权给自己的子女起名，所以当时创制了一批新的人名。另外俄罗斯人起名时往往为了纪念祖先或其他亲友、伟人而从其名，完全没有中国传统的避讳观念。

2.姓名的构成

俄罗斯人姓名的全称由三部分组成：“名字＋父称＋姓”，父称是由父亲的名字为主干构成的，也就是说，通过父称可以知道其父的名字。女人在出嫁后一般改为丈夫的姓，但名字和父称保留不变。俄罗斯人姓名的全称一般只用于人物介绍及各种证件中，普通场合一般是以“名字＋父称”相称，这种称呼带有尊重的色彩，而关系比较亲近的一般就称呼名字或真呼小名。姓不能单独使用，须在姓前加上“先生”“小姐”“女士”等称谓，此称呼带有官方、正式色彩。

为了便于称呼，在我国平时对俄罗斯作家名或者知名人物往往只是称呼其姓，而非真正的名，更非全名。例如列宁、契诃夫、普希金、普京等，都只是他们的姓。

二、契诃夫短篇小说中人物姓名的含义

任何作家小说中的人物皆源自于生活中各形各色的人，他们行为各异，性格亦千差万别。而要在有限的短篇故事里提供人物丰富的性格特征，契诃夫巧妙地运用了姓名学的技巧：就是赋予人物姓名更多的载体使命，让人物的姓名富有象征意义或暗示作用，这样有助于读者更加方便快捷地领会作者意图与文章精神。

契诃夫一生创作了数百篇短篇小说，许多小说脍炙人口。本文试从姓名的显性含义和隐性含义两方面浅析其短篇小说中人物姓名所蕴涵的意义。

1.契诃夫短篇小说中人物姓氏的显性含义

这里的显性含义指的是读者可以直截了当地从人物姓名中获取必要的信息，而无须联想或分析便可了解其人物特点或是作品的整体风格。

在《恐怖之夜》这个短篇小说中，契诃夫给其中人物所选用的姓氏都充满了死亡或墓地的神秘色彩，比如：帕尼西金（Панихидин）来源于“祭祷”（Панихида）一词；特鲁波夫（Трупов）来源于“尸体”（Труп）一词；波戈斯京（Погостин）来源于“乡村墓地”（Погост）一词；切列波夫（Черепов）来源于“头骨”（Череп）一词。在这部作品中，契诃夫巧用姓氏的含义，让人看到这些姓氏就心生畏惧，起到了不读而寒的效果，使得作品的风格跃然纸上。

在短篇小说《苦恼》中马车夫姚纳（Иона）的名字来自单词Ион，意思是“离子”，一种自然界的微小粒子。从名字的来源可以感受到这个人的不被重视，文中主人公的遭遇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主人公姚纳因独生儿子死亡，所以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内心的苦恼与悲伤，然而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竟也难以实现，最后主人公姚纳只得向马儿倾诉这满腹的苦水。

在《胖子和瘦子》这部短篇小说中，契诃夫没有给人物起名字，而是用“胖子”和“瘦子”作为代号，代指两个不期而遇的朋友。这里“胖子”和“瘦子”具有姓名的代替功能。从字面意思我们就可以看出“胖子”是富有的，心满意足的人［3］，而文中的他的确生活如意，是三品文员；而“瘦子”这个词汇可以表示人营养不良，生活贫困，文中的“瘦子”确实是个事业不如意的低级官员，与同学“胖子”比起来，生活窘迫得很。

契诃夫在描述小官员生活的故事中，往往使用代表小事物或不愉快现象的词来充当小官小吏们的姓氏，比如佩勒霍特金（Перхоткин）是“皮屑”（Перхоть）的意思，佩普洛夫（Пеплов）是“灰”（Пепел）的意思，亚勒雷科夫（Ярлыков）是“标签”（Ярлык）的意思。这些姓氏直接告诉读者他们所处的地位是多么的卑微。

契诃夫给那些吃饱了无所事事而又自我满足的人起的姓氏都与食物挂钩，比如：彼特科夫（Битков）意思是“牛肉煎饼”（Биток），索乌索夫（Соусов）意 思 是 “调 味 汁”（Соус），列 坚 措 夫（Леденцов）意思是“冰糖”（Леденец）。这些姓氏形象地让人感受到主人的无聊而又自我满足的生活状态。

2.契诃夫短篇小说中人物姓名的隐性含义

隐性含义顾名思义，是要读者自己去品味斟酌其姓名的真正含义，探索作者起名的真正意图。

比如《小公务员之死》中契诃夫为主人公设计的姓氏是切尔维亚科夫（Червяков），这来源于“蠕虫，蛆虫”（червяк）这一名词。作家以其惯用的讽刺手法编排了《小公务员之死》这部短篇小说，读者在最初阅读时看到主人公这一姓氏时不会有何想法，只觉得它是个普通的姓氏而已。但随着深入了解全文，便琢磨出作者的用意了，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姓氏，它还是主人公性格写照的暗示。《小公务员之死》这部短篇小说描写了庶务官伊凡·德密特里奇·切尔维亚科夫在一次看戏时偶然打了一个喷嚏，他见唾沫星子溅到坐在前排的将军卜里兹查洛夫的后脑上，就慌忙地当面道歉，事后又屡犯嘀咕，惶惶不安，三番五次地登门向这位将军道歉，最后引起将军厌烦，对他发了脾气，大喊一声“滚出去”，小官员因此恐惧而死［4］。文章深刻揭露了官僚化等级秩序对人性的伤害，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畸形病态，无情地鞭挞了小官员那种可悲可耻的奴才嘴脸。主人公的性格就像蛆虫一样让人生厌，完全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可怜奴相，而且他的自尊也像蛆虫一样任人随便辗压，毫无价值可言，这正是这一姓氏所带给人们的内在含义。

在《变色龙》这部短篇小说中也可以分析出作者给主人公拟姓的意图。《变色龙》是契诃夫早期创作的一篇讽刺小说，小说讲的是一只小狗咬了金银匠的手指，巡官奥楚蔑洛夫前来断案。在断案过程中，他根据狗是不是将军家的这一基点而不断改变自己的嘴脸。小说主人公奥楚蔑洛夫是一个专横的沙皇走狗，同时也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他对下蛮横无理，任意欺压，而对上却趋炎附势，阿谀奉承，所以他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两面派，这一特点构成了他完整的性格——“变色龙”。奥楚蔑洛夫（Очумелов）在俄语中有“失去理智，发狂，疯癫的”的意思。契诃夫特意选用该词作为维护社会和平安定的巡官的姓氏，赋予了极大地讽刺和贬低。而作者也正是在小说中通过这个人物不理智，发狂般反复无常的行为生动地刻画出一个反动政权爪牙无耻和丑恶的形象。现在“奥楚蔑洛夫”在俄语中已经是一个代名词，专门指代那些见风使舵、摇摆不定、反复无常的人。在这篇小说里，作者讽刺和揭露的锋芒，主要是对着奥楚蔑洛夫的，但是对小市民赫留金也着墨不少。赫留金无耻世俗，想借小狗咬了手指头，趁机大捞一笔。他为了这个目的，对巡官奥楚蔑洛夫毕恭毕敬，甚至曲意奉承。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处于被动局面时便缩在一边不敢出声了。由此他身上贪小便宜的劣性和对高官的奴性丑态暴露无疑。赫留金（Хрюкин）在俄语中表示猪哼哼的声音，契诃夫为这一人物选择这一姓氏，可见其对照和贬讽之意。

在契诃夫的短篇小说《新娘》中，虽然主人公的名字都是俄罗斯常见的人名，但作者却借用了名字本身原有的意义，暗示作品人物的性格与命运。在这部小说中，名字就犹如开启秘密之门的钥匙，辅助读者探知整个作品的真相。如女主人公娜佳的名字源于希腊语，是“希望，期望”的意思。这一名字预言了娜佳的命运：她将克服生活中的困难与阻碍，奔向自己向往的新生活。小说中的她始终处于思想变化的边缘，总是在期待改变什么。最终娜佳明确地意识到生活的真正目的与意义，离开了那个死水一潭的旧有生活和未婚夫，前往莫斯科寻找新生活。娜佳未婚夫的名字——安德列，这是来自希腊的“男人”一词。安德列除了是男人之外毫无优点，高等教育并没有使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他如寄生虫一般终日无所事事，生活得空洞而且毫无意义。而契诃夫又精妙地赋予他“安德列耶维奇”这一父称，这一父称是由安德列这个名字构成的，“安德列·安德列耶维奇”这个双重叠加效果的名字营造了一种恶性循环的感觉，更加揭示了这个人物的命运：终生只会处于死气沉沉的、毫无发展亦不会改变的庸俗生活之中。小说中男主人公的名字叫亚历山大，小名萨沙，这一名字也是来自希腊语言，意思是“保卫者”。事实上，萨沙在小说中对娜佳的命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他是娜佳离家出走的精神支持者，是娜佳的“保护者”。

契诃夫给短篇小说《带阁楼的房子》中的女主人公之一命名为莉迪亚也不是偶然为之，莉迪亚这个名字来自小亚细亚，称呼这个名字的人一般具有以下的特点：神秘冷漠，害怕做错事，不愿听到别人对自己的指责。而这些特点正是契诃夫想要塑造的人物性格特征之一。小说中的莉迪亚总是严肃冷漠，表面上一直从事改善农民生活的事情，而内心却并没有真爱的美好感情。由于男主人公总是与她对立，爱质问并指责她行为的真正价值，因而遭到她的反感并阻止其与自己妹妹相爱。

在《乞丐》这篇小说中契诃夫介绍了一个姓卢什科夫的乞丐，他因为爱喝酒而丢掉了工作，从此沦为乞丐，到处骗钱。一个律师斯克沃尔佐夫发现了卢什科夫的伎俩并当场揭穿了他骗钱的阴谋。后来由于可怜他，给他找了一份劈柴的工作，并向其说教以期感化改造他。当律师再一次见到卢什科夫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有份不错工作的人了。律师一直以为是自己改变了卢什科夫，到最后才得知是自家厨娘一直帮助身体虚弱的卢什科夫劈柴，厨娘以宽容的精神和高尚的行动真正感化和挽救了这个乞丐，使他改邪归正，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这部小说故事情节曲折而微妙，小说结尾处让读者品评出了作者的写作主题：道德上的谴责、道义上的帮助、金钱上的弥补都无法达到以爱拯救灵魂，化解邪恶的作用。小说主人公的姓为卢什科夫，是由宗教名字“卢奇安”衍生出来的一个姓氏，卢什科夫在拉丁语中的意思是“光辉的，发光的。”这个姓氏的选用透出了契诃夫小说中贯有的幽默与讽刺。乞丐通过改造后可以发出光辉，而那些道貌岸然的上层人物是否能去除身上的虚伪与假仁假义而具有光辉呢？也许这就是契诃夫这部小说的用意吧！

三、结 语

契诃夫短篇小说中人物的姓名是作者用来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人物性格的写作手段之一。每部短篇小说中的人物命名饱含着作者创作的心血，作者把主人公的姓名与其身份、地位、性格、品质、志趣等紧密联系起来，或揭示人物的性格，或暗示人物的命运际遇，或有极强的讽刺性。解读契诃夫短篇小说中的人物姓名隐藏的信息，不仅可以更加透彻地了解人物特点，深刻地理解作家的创作意图，而且还可以更加全面地掌握作品内涵和作家的创作风格。

［1］朱少华.俄罗斯经典文学作品欣赏［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114.

［2］耶里扎罗娃.契诃夫的创作与十九世纪末期现实主义问题［M］.杜殿坤，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62：6.

［3］李颖.透析契诃夫小说《胖子与瘦子》的国情内涵［J］.沈阳大学学报，2003（3）：90.

［4］辛越.飞翔的俄罗斯魂：俄苏文学大师探真［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5：2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