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笔记诗集传》对《 诗集传》的继承与突破

2012-04-12 04:26□张
山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朱子学中村日食

□张 静

( 山西经贸职业学院,山西 太原 030024)

反观日本江户初期汉学家的《诗经》学研究,是对我国传统研究视角的全新突破,有益于我们更清楚地加深对我国传统经典的理解。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江户初期的《诗》学者几乎全部照搬朱子学建构的《诗》学理论体系,同时融合明代朱子学者的最新研究成果,形成有意模仿同时又旨在深化的时代特色,对于刚刚建立的德川幕府政治文化的建设发挥了积极作用。本文拟就中村惕斋的个案研究,加深我国学者对日本特定时期的《诗》学研究的认识,也反映出我国传统经典在东方世界文化价值观形成过程中的重要意义。

一、中村惕斋及其思想与创作

中村惕斋(1629-1702),名之钦,字敬甫,小字仲二郎,惕斋是其号。据朱谦之先生言:“他虽少长于商人之家,而不喜浮靡,先世住市中,厌其喧嚣,迁居闲静之处,杜门读书,论学谈文之外,不和人交际。”一生著述等身,《笔记诗集传》外,如《姬鉴》、《讲学笔记》、《五经笔记》、《诗经示蒙句解》、《孝经示蒙句解》、《四书笔记》、《四书示蒙句解》、《四书钞说》、《读易要领》、《笔记周易本义》、《笔记春秋胡传》、《三器通考》、《三器考略》、《慎终疏节》、《追远疏节》、《本朝学制考》、《近思录示蒙句解》、《小学示蒙句解》、《近思录钞说》、《性理字义钞说》等五十余种。据《名人忌辰录》上卷,以惕斋为贝原益轩门人,据涩井太室《儒林传》则为山崎闇斋门人,在学术界仍没有定论。据朱先生分析,惕斋应是益轩门人。依据有二:其一是二人学风相近,其著名的《姬鉴》与益轩的《女大学》模仿痕迹明显;其二是为人与益轩相似,皆闭门隐居,超然名利之外。惕斋虽置身世外,声名却播迁于外。鸠巢作《中村氏五经笔记序》云:“闻洛下宿儒有中村惕斋先生,隐居讲经于家,一皆崇尚朱子,其于《五经》、《论》、《孟》等书,皆有笔记,笃学之人也。其后惕斋已没,京师之学大变,今三十年犹使人感慕先辈之风而不能自已。”《先哲丛谈》四卷又记道:“惕斋少伊藤仁斋二岁,颉颃齐名,当时称曰惕斋难兄、仁斋难弟。”[1]惕斋笃学之甚,在学界影响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惕斋一生崇拜程朱,信奉宋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朱子学派代表人物。再传弟子露木高笃在《刻讲学笔记后叙》曰:“昔者孟子没,圣人之学不传。有宋周程夫子出,续千载不传之续,以兴起斯文。至于朱文公,遂全其功,以注四子,于是邹鲁之道,豁然如大明中天,朱子有功此道也。岂不大乎哉!自是以来,志文公之学者众,然深信而不疑者,盖元明之间,仅不过数人而已。于本邦,亦名师宿儒,不为不众,然知文公之学,粹然不杂,实得其襟怀者,惕斋先生也。”[2]在日本朱子学派看来,朱子学是正宗的孔子学术血脉的传承者。自朱子以来,日本能深谙朱子学精髓,且纯粹的朱子学派代表人物就是中村惕斋。虽作为再传弟子的露木高笃,不免溢美和夸大其词,然而从当时儒学名流对其的评价和惕斋本人的学术成就判断,惕斋应在江户初期独尊的朱子学派中占有重要位置。

惕斋著述多以笔记称名,表明这些著作多在他阅读过程中,用笔记的形式思考写作而成。其博学洽闻,精通天文、地理、度量衡、礼典、乐律等,经学造诣尤为突出,四书五经皆有笔记,如《四书笔记》、《五经笔记》等,重要注本也作有笔记,如《笔记周易本义》、《笔记春秋胡传》、《笔记诗集传》等。其注本的选择侧面体现出惕斋的学术取向。

二、《笔记诗集传》对《诗集传》的继承

《笔记诗集传》共十六卷,卷首分六部分介绍《诗经》的有关情况,一曰《诗名义》,旨在解释“诗”名称的含义,二曰诗源流,三曰毛诗,四曰朱传,五曰叶韵,六曰读诗法。多引用前人成说,无甚新意。正文不录《诗经》及《诗集传》原文,按诗章分段,有时也按诗篇分段,以说解朱熹《诗集传》为宗旨。以一例说明之,如《笔记诗集传》解说《诗集传序》首段。为便于理解起见,在此特抄出《诗集传》原文,曰:“或有问于余曰:‘《诗》何为而作也?’余应之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则不能无思;既有思矣,则不能无言;既有言矣,则言之所不能尽而发于咨嗟咏叹之余者,必有自然之音响节奏而不能已焉。此《诗》之所以作也。’”惕斋首先总述该段的主旨,曰:“此一节说声诗所由起。”接着解释‘人生而静’四句道:“‘人生而静’四句,《乐记》文。朱子曰‘其未感也,纯粹至善,万理具焉,所谓性也。’‘感于物而动则性之欲出焉,而善恶于是乎分矣,性之欲即所谓情也。’”引朱子语辨析“性”与“情”的差别。然后再引用《大序》观点与后面的文字相互印证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笔记诗集传》就是这样的一部书,引用别说与《诗集传》相互参证,且解释其中语焉不详的地方,《诗集传》语意更为明了,使人容易理解。《笔记诗集传》虽然名为读书笔记,但是较之读书笔记明显用功更勤,很像是一部与人讲解《诗集传》的讲义。联系惕斋一身隐居读书讲学的经历,且撰有大量示蒙句解的文字,《笔记诗集传》很可能是一部方便自己讲学的底稿。

《笔记诗集传》基本上继承了《诗集传》的精神实质,文字训诂名物制度,多参照《毛传》、《郑笺》、《尔雅》、《孔疏》等汉学著作,义理阐释则多征引辅广《诗童子问》、黄文焕《诗经嫏嬛集注》、黄佐《诗传通解》、顾梦麟《诗经说约》、何楷《毛诗世本古义》等宋学著作。惕斋显然受明人诗经著述影响较深,尤其是《诗经嫏嬛》。本人虽有按语,然创获不多。《诗童子问》、《嫏嬛》、《通解》、《说约》四书,均是不折不扣的《诗集传》的羽翼之作,《笔记诗集传》的创作宗旨由此亦可鉴。胡一中《诗童子问序》曰:“《诗童子问》者,潜庵辅传贻先生所着羽翼朱子之《集传》者也。”[3]《四库全书总目》曰:“是编大旨主于羽翼《诗集传》,以述平日闻于朱子之说,故曰‘童子问’”[4]《郑堂读书记》曰:“潜庵(笔者按:辅广)受学于朱子,故专主阐发师说,其次击《小序》,较朱子更甚,所谓变本加厉也。”[5]沈三曾《诗经嫏嬛集注序》:“若黄氏维章之《嫏嬛》、顾子麟士之《说约》、江氏晋云之《衍义》、范子紫登之《体注》,皆能羽翼传注。”又曰:“因序其语于简端,使当世笃学嗜古之士,由此书而深晓《传注》。而《传注》而追寻《笺》《疏》,庶几于温柔敦厚之大义,沉研熟玩。”[6]刘毓庆先生道黄佐曰:“佐字才伯,香山人。正德十六年进士,授编修,累擢少詹事。学宗程、朱,学者称泰泉先生。”[7]除何楷《古义》外,《嫏嬛》、《通解》、《说约》三部著作,今人鲜有论及,似乎无足轻重。在明朝,它们能被带到日本,影响到海外一批文人,其在中国的地位亦可想而知。

三、《笔记诗集传》对《诗集传》的意在突破

虽大体不脱朱子范囿,然亦时与朱子向左。朱子曰:“武王崩,子成王诵立。周公相之,制作礼乐,乃采文王之世风化所及民俗之诗,被之管弦,以为房中之乐……。”[8]惕斋不以为然,曰:“《朱传》似以二南之诗为周公相成王时始采之于民间者,然二南皆出于文王之化,武王时亦不无采观之以属大师者,然编定之为当代乐章在周工作乐之时也。”《麟之趾》中,朱子以“趾”兴文王之子,‘麟’兴文王后妃,旨在歌颂文王之子。惕斋曰:“注曰‘麟性’而不曰‘麟身’,则非以‘身’兴文王后妃以‘趾’兴公子也。其‘趾’之仁厚,亦即谓麟性全体之仁厚耳,故下句承之曰‘于嗟麟兮’,盖起者一,而托兴者二。《语类》问者之言非本旨,朱子且不管,只据末句答去。”末句“于嗟麟兮!”的强烈感叹对象指向应是文王后妃,而非文王之子。惕斋曰:“《尔雅》云:萍,蓱,其大者蘋。郭氏注‘蓱’字下云:水中浮萍,江东谓之薸。注‘蘋’字下云:诗曰‘于以采蘋’。然则郭注自不误,《孔疏》引来不辨大小,而《朱传》从之,其袭误也,似无可疑者。蘋花今俗名未花,以其过未时则翕缩也。”以上不难看出,《笔记诗集传》并不是一味地朱云亦云,拾人牙慧,其中也凝聚着惕斋的思考。

惕斋博闻强识,属杂家类型。天文地理名物,辨析明晰,占有明显优势。作有《律尺考验》一书,拿和汉古今十余种尺对比考验,辨其异同。《十月之交》篇见其对历法的精通。曰:“苏氏朱子历术未精,且据诗中之月皆从夏正,又以纯阴之月有食会孔醜之言耳。盖当时人间虽通用夏正,若朝廷行礼史官纪事必从周正。”批评朱子历术,“十月之交”之“十月”是周之十月,而非夏之十月。曰“南北同道者,盖据汉历法月行九道之说言之。九道者,青赤白黑各二道,与日之黄道一共为九也。八道出入黄道之四边,与黄道相距各四度,出外为阳历,入内为阴历。月分八节,各行一道,在其与黄道交接处遇,与日相重则日食,与日正对则月食,故日食必于朔,月食必于望。月行常在日下,故与日交会,则上掩日体是为日食。此理最易见。月食之说,诸家纷纭。但唐章怀太子《后汉书注》引汉张衡《灵宪》云:‘当日之所冲光常不合则蔽于地也。是谓暗虚在星,星微月过则食。’此说最近古,而又恐为得其实者勿以似近世耶稣氏说嫌之。”日食易解,月食从张衡《灵宪》说。曰“月避日不食,及比月而日食,并历家所不信也。盖道至诚无息,岂容有运行少差哉?然比食《春秋》两出,后世间亦见于正史所载。窃谓比食是别有物遮日,犹妖气忽现星象,而非恒星也。乃若有不当食而如食之者,亦安知其无有当食而如不食者。”比食非月蔽日,乃气流形成的天文现象,不足以怪。“古者推食之术未精,故日食则人君必恐惧修省,史官每食必书之以垂戒矣。”探讨星象的言语中,透露出科学的理性的气息。然惕斋毕竟是一个经验的自然研究家,仍不脱天人感应的迷信说法和宋学义理阐发怪圈。曰:“当食而如不食者,以祯祥言之则谓之月避日亦可也。然其不当食而食者,固是非常之大变。而其当食而不食者,虽祥亦异常矣。若其当食而食,时刻分限合常度者,亦以为非常之变,则恐非得其情之的论矣。然则其常数而有灾祥之应何也?天下之物各以其类相感有气焉有象焉。月之盈阙常数也,而潮汐往来必从之是固气类也。近闻诸丹阴一老农曰:禾将登而日食,则必损收获。岂以日为众阳之宗,禾亦人生所赖之嘉谷,故以其象类应之乎。……况人君主天下国家,而其气常与所统之物相通。日则君象也,日而有变异,人君焉得不亲当其应乎!”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宋学独尊的江户初期,一切非宋学(朱子学)包括汉学(古义学)被斥为异端,旁流,作为尊朱派主要代表人物的中村惕斋,其著作《笔记诗集传》以疏解朱熹《诗集传》为宗旨,然凭借其深厚的汉学功底,也时有突破,避免了亦步亦趋的简单重复。

参考文献:

[1]朱谦之.朱谦之文集[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

[2]关仪一郎.日本儒林丛书[M].东京:凤出版,1971.

[3][4][5]刘毓庆.历代诗经著述考(先秦—元代)[M].北京:中华书局,2002.

[6][7]刘毓庆.历代诗经著述考(明代)[M].北京:中华书局,2008.

[8]朱熹.诗集传[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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