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运动的理性审视*

2012-04-12 03:01王向清
湖湘论坛 2012年1期
关键词:大跃进意志理想

王向清

(湘潭大学,湖南湘潭411105)

“大跃进”运动的理性审视*

王向清

(湘潭大学,湖南湘潭411105)

“大跃进”运动开始于1957年9、10月间、结束于1960年底、1961年初;“大跃进”运动的开展有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理想与现实张力的失衡,二是唯意志论盛行,三是对以往革命和建设成功经验的不当采借;“大跃进”运动既取得了有限的成就,但导致了更大的损失,留下了无穷遗患,得远不偿失,延缓了社会主义建设的进程。“大跃进”运动给我们提供了三方面的启示:一是应遵循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二是应在理想和现实间保持一定的张力,三是要正确处理好发挥主观能动性和遵循客观规律的辩证关系。

“大跃进”运动;开展原因;得与失;启示

“大跃进”运动是指20世纪50年代末,我国在毛泽东为首的中共中央领导下,试图凭借充足的劳动力资源和高涨的群众热情,实现工农业生产飞跃式发展,以便早日实现超英赶美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运动。但欲速不达,事与愿违,这场运动不但没有实现“多快好省”的预期目标,反而走向了“少慢差费”,没有实现应有的效益,不少群众陷入缺吃挨饿的饥荒之中,国家综合实力下滑,妨碍了我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顺利展开。近年来,学术界对于这场给当代中国带来了灾难性后果的运动给予了一定的关注,但这种研究不够深入、细致和全面,比如对于这场运动的开展原因、成就和导致的严重后果等问题的研究就如此。本文拟就上述问题对“大跃进”运动进行新的探索。

一、“大跃进”运动的开展原因

关于“大跃进”运动的开展原因,学术界可谓见仁见智,众说纷纭。归纳起来有四种基本观点:一是缺乏经验和知识论。这种观点认为,“大跃进”运动之所以开展起来,与毛泽东为首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缺乏经验和知识,把各项建设事业理解得过于简单有关。二是急于求成说。这种观点认为,已经站立起来的中国人民,由于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其国际地位不断提高,但中国依然是一个穷国,受到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封锁、欺压。为了摆脱一穷二白的状况,让全国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毛泽东为首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希望凭借“跃进”式的经济建设,早日实现超英赶美的目标,以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三是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说。这种观点认为,当时我国实行的高度集中的政治体制,权力缺乏监督而导致决策容易失误是“大跃进”运动开展的重要原因。四是个人崇拜说。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成功,新中国的建立是与毛泽东的名字紧密相连的。新中国成立之初,在毛泽东的领导下,我们不但取得了土地改革、抗美援朝、三反五反斗争的胜利,而且取得了“三化一改”的初步胜利。这一个又一个胜利的取得,使上至中央领导人,下至普通群众,大都达成了这样一种共识,即毛泽东站得高、看得远,做出的决策不会有错,将这些决策付诸实施一定会实现预定目标。

笔者认为,以上四个方面的确是“大跃进”运动开展的重要原因,但还不是最主要原因。“大跃进”运动开展的最主要原因有三个:一是理想与现实张力的失衡,二是唯意志论泛滥,三是对以往成功经验的不当采借。

1.理想与现实张力的失衡

人类的实践活动是在理想与现实的张力关系中进行的。人类的实践活动离不开理想的导引,而理想必须植根于现实之中。因此,理想与现实构成了一对矛盾。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呈现为一种张力:一方面,理想不是空想,而是以现实的可能性作基础的,受现实的制约。换言之,理想不是虚无缥缈的乌托邦,经过人们的实践,可以渐渐实现;另一方面,理想又往往超越现实,高于现实,必须经过人们的不懈奋斗,乃至流血牺牲才能实现。无论国家、团体或个人,在前进的道路上都会谋划自己的理想,以作为奋斗的方向和目标;否则,就会迷失方向和目标,从而碌碌无为。但理想又不能过于高远,失去现实可能性的高远理想往往诱导人们采取非常规的手段为其开辟实现道路,结果难免南辕北辙。

“大跃进”运动中理想与现实张力的失衡是指以毛泽东为首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为实现超英赶美的目标,实现社会主义乃至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不顾当时落后的现实条件特别是落后的生产力状况,采取“大跃进”运动,通过片面张扬人的意志力量而实现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增长。

“大跃进”时期,我国的实际情况可用一穷二白来形容。就产值而言,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1950——2008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数据显示,1955年我国的国内生产总值只有910亿元人民币,1956年为1028亿元人民币,1957年为1068亿元人民币,1958年为1307亿元人民币。就钢产量而言,我国1955年的钢产量为285万吨,比上年增长27.8%;1956年为447万吨,比上年增长56.8%;1957年为535万吨,比上年增长19.7%;1958年为800万吨,比上年增长49.5%。[1]就粮食产量而言,1955年为3670多亿斤,1956年为3855亿斤,1957年为3901亿斤,1958年为3953亿斤。不但经济实力、物质财富薄弱,而且科学技术水平落后,科技人才严重缺乏,普通工农群众的文化水平更是低下,管理人才匮乏。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经济的“跃进式”发展,根本是不可能的。但当时,党和国家领导人无视这些实际情况,要求工农业主要产品的产量成倍、几倍、甚至十多倍地增长。例如,提出钢产量1958年要比1957年翻一番,由535万吨达到1070万吨,1959年要来一个更大的跃进,达到3000万吨。通过群众性的大炼钢铁运动,1958年虽然实现了冶炼1070万吨钢的指标,但由于技术落后,有近400万吨钢为次品或废品,以致于后来国家统计局将1958年的钢产量核实为800万吨;1959年计划炼钢3000万吨,实际完成1122万吨,预定的3000万吨计划直至1978年才实现。短暂的增长后,接着是1961、1962、1963、1964年连续的大滑坡,1962年只完成了667万吨。粮食产量计划1958年要比1957年增产80%,由3901亿斤达到7000亿斤左右,实际上只完成3953亿斤,也就是只增加52亿斤;而1959年计划比1958年增加50%,达到10500亿斤,实际完成3393亿斤,不到预定计划的三分之一,比1958年实际完成的3953亿斤还减少了560亿斤。1960年粮食产量为2867亿斤,1961年为2730亿斤,1962年为3088亿斤,1963年为3400亿斤,1964为3700亿斤,1965年为3890亿斤,1966年为4280亿斤。上述数字表明,我国的粮食产量在1958年实现较快增长,达到3953亿斤以后,就不断下滑,1961年下滑至谷底,然后慢慢增长,直至1966年才超过1958年的产量,达到4280亿斤。1958年计划7000亿斤粮食产量直到1982年才实现,1959年计划10500亿斤的粮食产量直到1996年才实现,分别滞后了24年、37年。常识告诉人们,粮食产量的增长受到品种、耕种技术、田间管理等诸多因素的制约,全国范围的粮食产量增长率基本上在4%以内,而我国计划1958年粮食产量比1957年竟然增产80%。回顾历史,我们不能不为当年粮食发展规划的草率而感到汗颜。

钢产量、粮食产量实现高速增长是“大跃进”运动追求的两个重要指标,但残酷的事实告诉人们,脱离实际的计划即理想是无法实现的,短暂的快速增长后,接着而来的是倒退,实现不了持续发展、科学发展。

从理想与现实的张力看,就是无视现实对理想的制约作用,人为地破坏了理想与现实间张力的平衡。一种远离现实的乌托邦式的理想计划,如果凭借行政权力转化为政策,并付诸实践,必然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2.唯意志论泛滥

笔者在《“大跃进”时期的唯意志论倾向及其反思》一文中认为:“唯意志论,是一种片面地夸大意志的作用,把意志看成是世界万物的本质和基础的哲学学说。”断言:“在物质和精神的关系问题上,唯意志论片面强调意志、情感等精神性的因素对物质的反作用,也就是片面夸大主体精神的能动作用,认为这种能动作用不受客观条件的制约、可以为所欲为。”[2]P124

1957年秋至1960年底,以毛泽东为首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发动全国人民开展了一场以“高指标”、“高速度”为特点的“大跃进”运动。正如笔者曾指出过的:“现实条件决定我国不可能在短期内实现‘超英赶美’的目标,也不可能比苏联早日或同时建成共产主义。在这种情况下,上至党和国家领导人,下至普通群众,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发挥主体意志的能动性、创造性方面,即寄托在对主观意志的张扬上。”[2]P125

“大跃进”时期,不少言论充斥着唯意志论色彩。作为“大跃进”运动的提倡者、推动者,毛泽东的一些言论、诗词作品中蕴含了比较明显的唯意志论倾向,《“大跃进”时期的唯意志论思潮及其反思》一文已经论及,此不赘述。

与毛泽东相比,地方领导人的唯意志论倾向毫不逊色。中南局第一书记、中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在《红旗》杂志1958年第5期发表了题名为《驳“粮食增产有限论”》的文章。文章认为,当人们掌握了自然规律后,就可以驾驭自然,粮食增产就不是有限的。[3]P114-115中共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认为:只要广大人民群众有决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中共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断言:战争的胜负决定于人,建设快慢也决定于人。我们第一条是人多,第二条是解放了的人。六亿多人每人哈口气,这气就大得不得了;每一个人鼓起干劲,多干几下,就不得了。[5]P92

作为中共中央的机关报,《人民日报》发表了大量充斥唯意志论色彩的社论,为“大跃进”运动的开展推波助澜。《人民日报》在1958年7月23日发表了一篇题名为《今年夏季大丰收说明了什么》的社论,社论声称:我国农业发展速度已进入了一个“由渐进到跃进的阶段”,“只要我们需要,要生产多少就可以生产出多少粮食来”。1958年7月28日,发表了题名为《今年秋季大丰收一定要实现》的社论,社论引用了广大农民在总结夏季粮食丰收时得出的经验:“没有万斤的思想,就没有万斤的收获”;“没有万斤的指标,就没有万斤的措施”。1958年8月3日,发表了题名为《年底算账输定了》的社论,社论断言:“地的产是由人的胆决定了的”,把粮食产量的提高需要一定条件的观点称作“唯条件论”而予以批判。[3]P115

保持心灵的自由、独立、冷静的思考,注意对现实进行反思是哲学工作者的天职。但难以理解的是,当时的不少哲学工作者不但没有对唯意志论进行反思,反而为唯意志论进行辩护和论证。关锋撰文指出,“大跃进”运动已使我们开始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之所以能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飞跃,是因为社会主义制度下人的主观能动作用是望不到边的,共产主义精神有巨大的能动作用。冯定确信“人类知识的大跃进”,认为六亿双手在劳劝,使六亿个解放了的脑袋越趋灵敏;六亿个脑袋在思索,使六亿双自觉的而不是被动的手更趋精巧,质高量大;全民学哲学,六亿个脑袋都从实践中创造智慧;对于人类知识积累的重大影响、对于知识大跃进的规模和程度是很难估量和很难设想的;而知识的大跃进又为改造自然的大跃进提供了理论保障。[4]P92-93

上述充斥着唯意志论色彩的言论,为“大跃进”运动的开展提供了理论依据。在这些观点的鼓励下,“大跃进”运动不断向前推进,工农业生产领域的“卫星”竞相升空,一颗高过一颗,不断划过我国的天空。在农业生产方面,1958年8月13日,湖北省麻城县麻溪河乡建国第一农业社放出了水稻亩产36956.7斤的高产“卫星”;同年8月28日,麻城县熊家沟乡建新六社放出了水稻亩产52599.8斤的更高产“卫星”;同年9月17日,麻城县白杲乡放出了中稻亩产突破100000斤大关的特大“卫星”。[3]P120-122这些高产“卫星”大多是采取“并田”(即将几亩乃到十几亩地的成熟农作物收割后并放在一亩地里)和虚报浮夸等欺骗手段捏造出来的。事实上,直到今天,杂交水稻单季亩产还不到2000斤。漫无边际的浮夸,导致了工农业产品统计数据远远脱离实际;以这些数据作为决策的依据,当然无法实现预期目标。

3.对以往成功经验的不当采借

“大跃进”运动开展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对以往革命和建设成功经验的不当采借。这又体现在两方面:一是过于自信,二是斥诸群众运动。

笔者曾对造成过于自信的原因进行了分析:革命战争年代,一连串军事上的胜利,使领导干部和广大人民群众变得越来越自信,渐渐形成了两种观念:其一,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所做的一切是为人民谋幸福的,是使他们脱离苦海的活菩萨,照他的指示办事会得到实惠。其二,毛泽东是正义、真理、胜利的象征,跟他走不会有错。[2]P127-129受这种思维定势的影响,当毛泽东发起大跃进运动、提出过快的建设速度、过高的经济建设指标时,不用说广大的工农群众没有丝毫怀疑,即使党和国家的领导干部甚至以反思为主要特征的哲学工作者也没有认为不妥。

然而,由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制定的新民主主义革命路线、方针、政策的正确,推导出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制定的经济建设大跃进的路线、方针、政策也正确,是难以成立的:

其一,经济建设和军事斗争是两个差别巨大的领域,一个人指挥打仗可以百战百胜,但从事经济建设不一定是内行。在知识不断分化,行业不断增多的现代社会,不但没有所谓“全才”,即使“通才”也少见,而且也只能通很少几个领域,这决定懂军事的不一定懂经济。

其二,我国新民主主义革命路线、方针、政策的正确是在不断总结革命实践的经验和教训、又经过实践的不断反复检验形成的,即这种理论不是一次提出、形成的,而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大跃进”时期提出的经济建设的路线、方针、政策不是在总结经济建设实践经验的基础上形成的,更没有经过实践的反复检验和修正,因而无法确保其正确性。

对经济建设这个根本不同于革命战争、具有自身特殊规律的事物缺乏深入的理解,斥诸群众运动是对以往成功经验不当采借的最突出表现。

薄一波指出:“大跃进”发展战略的基本思路,就是把中国共产党在战争中、土改中大搞群众运动的传统工作方法运用到经济建设上来。大兵团作战修水利,几千万人上山炼钢铁,发动群众冲击规章制度,从城市到农村“大办”这个、大办“那个”,运用的就是当年指挥人民战争、指挥土改运动的传统方法。中国共产党从土地革命时期开始,运用大搞群众运动的方法解决农民土地问题、战争问题,确实得心应手,无往而不胜。在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中大搞群众运动,虽遇到很大阻力,但终究战胜了;遗留问题不少,但总算没有出大乱子。这使毛泽东和其他中央领导人坚信这套传统工作方法也可以运用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5]P507应当承认,发动群众运动是中国共产党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的重要原因,但是,经济建设与革命战争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有自己的特点与规律,不能不加区别地把群众运动搬到经济建设上来。《“大跃进”时期的唯意志论倾向及其反思》一文对为什么不能把群众运动搬到经济建设上来的理由作了比较深刻的分析,这里从略。

笔者认为,正是因为人们对以往革命和建设成功经验的不当采借,才导致个人崇拜,前者是本质,后者是现象,因此个人崇拜不是“大跃进”运动展开的最主要原因。

二、“大跃进”运动的得与失

笔者认为对于那场给现代中国带来巨大影响的“大跃进”运动,采取全盘肯定或全盘否定的作法都是不可取的,而应当给予实事求是的理性分析,既要分析其有限成就,更要探索其无穷遗患。

“大跃进”运动的成就主要是在1957年9月-1958年取得的。薄一波认为这期间的“大跃进”运动对国家和人民还是有贡献的,他指出:“首先应当肯定:毛主席发动‘大跃进’,出发点是好的。其次,一些经济指标,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提得很高的。钢产量的指标就是一例。再次,还应当肯定,1958年进一步提出了发挥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的观点,并且推行某些改革,将管理权限下放,改革不合理的规章制度,大方向也是正确的。”[5]P504-506可以说,铁路、公路等基础设施,工业建设、科学研究和国防尖端技术的研发,农田水利建设和农业机械化等不少工作,都是在“大跃进”时期开始布局、起步的。

上述成就,为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奠定了重要的技术基础和物质基础。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对“大跃进”运动全盘否定。正如美国一位学者所指出的那样:“把大跃进描述成一个仅由极左政策造成的灾难实在过于简单,以致歪曲了历史经过。这一说法无视水利、乡村工业和资本化副业三方面的巨大进步,而这些正是后来乡村发展的关键。”[6]P278

在看到“大跃进”运动上述成绩的同时,我们更要认清它导致的弊端和灾难性后果。

1.违背了有计划按比例、综合平衡进行经济建设的原则,阻碍了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大跃进”时期,无视国民经济建设应遵循有计划、按比例的综合平衡发展原理,致使国民经济比例严重失调。主要体现在:一是消费与积累比例失调,积累率超过30%,挤占了消费资金,没有保障广大工农群众的基本生活资料,严重影响了民生。二是工农业比例失调。国家优先发展工业,国家建设资金投放于工业部门的比例过高,而投放于农业部门的比例过低;国家征调过多的青壮年农民从事工业建设,从事农业生产的劳力不足,形成了工业挤农业,农业发展严重滞后的局面。三是工业内部,重工业和轻工业之间、重工业内部之间比例严重失调,导致难以正常地安排生产。无视有计划、按比例、综合平衡的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虽然可能取得工业生产、农业生产等行业一时、短暂的成功,但接踵而来的是这些行业生产的长期滑坡和倒退。三年多的“大跃进”运动,自1959年起农业就呈负增长态势,工业中的大部分行业也从1959年呈负增长态势,其他行业也都陷入严重的滑坡。经过1961年初至1965年底的五年调整,国民经济才恢复到1957年的水平。据估算,三年多的“大跃进”运动造成的直接损失达1200亿人民币,而8年的停滞不前造成的间接损失更是难以计算。[7]P299这就是说,“大跃进”不但得远不偿失,而且严重妨碍了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科学发展。

2.助长了弄虚作假的歪风,严重浸蚀了党的实事求是的优良作风

“大跃进”运动时期的工农业生产发展规划、经济增长指标都不是通过实事求是的分析、论证得出的,而是主观臆想的产物;满天飞的农作物高产“卫星”更是靠“并田”的欺骗手段人为捏造而成的。这些弄虚作假行为不但没有受到追究,反而因此成为先进典型,得到上级的赏识,受到媒体的追捧。这严重浸蚀了党的实事求是的优良作用,弱化了国人诚实守信的操守。

3.依靠群众运动开展经济建设的方式强化了“左”倾思维方式、工作方式

斥诸群众运动,依靠广大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新民主主义革命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新中国建立后,中国共产党援用、强化了这种方法。土地改革,“三反”、“五反”,抗美援朝、“一化三改”都是以大规模地动员群众参与的方式展开的,并且取得了胜利或初步胜利。这就使毛泽东为首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形成了凭借群众运动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观念。

正是在这一观念支配下,“大跃进”运动时期,组织发动了大规模的群众投身经济建设:1957年冬、1958年初参加兴修水利的农民群众达1亿人,1958年秋冬参加大炼钢铁的工农群众达9000万人。“大跃进”运动在今天看来是彻底失败了,但在当时,毛泽东只是认为这一运动出现了局部失误,从全局上说仍然取得了很大胜利,因而一直予以肯定。毛泽东不但没有意识到采取群众运动方式从事经济建设带来的弊病,反而认为正是凭群众运动取得了胜利。也就是说,“大跃进”运动更加强化了毛泽东对群众运动的推崇。在以后的年代里,他的“左”倾思想有增无减:依靠群众运动解决学术争论问题,依靠群众运动解决党内不同意见的争论。神州大地上演着一个接一个的运动,致使国家长期动荡不安,没有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和谐、稳定的环境。

4.导致了大饥荒的发生

1959年冬至1961年,全国大部分地区特别是农村地区普遍存在粮食短缺的严峻形势,农民群众陷入饥荒之中,导致了因饥饿而大量非正常死亡的灾难性事件。据有关部门统计,1960年全国人口比1959年净减少1000万,1961年比1960年又净减348万。[7]P299大饥荒发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1959年粮食欠收,比1958年减产600亿斤外,其他都与“大跃进”运动相关:一是为了实现粮食生产的“高指标”,各地不得不采取弄虚作假的办法夸大粮食产量,国家和地方政府依据虚报浮夸统计得到的粮食产量远多于实际的粮食产量。二是“大跃进”运动推动了工业迅速发展,工矿企业人数和城镇猛增,1960年比1957年增加3100多万人,需要向农村大幅度增加粮食收购;而农村由于劳动力缺乏生产不了这样多的粮食。[3]P290-291由于减产和工矿、城镇人口激增,1959年的粮食本来不够消费,但国家根据虚报浮夸统计得到的粮食产量仍然是丰收,可以满足消费。正是认为粮食够吃,作为党和国家的主要领导人,毛泽东主张维持1958年秋季以来兴办的公共食堂,加速了粮食的消费。刮共产风,吃饭不要钱,没有节制地消费,半年吃掉了一年的粮食,使本来不多的粮食很快消费光,加快了饥荒的到来。

三、“大跃进”运动的启示

首先,应切实遵循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

邓小平在总结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教训时指出:“二十年的历史教训告诉我们一条最重要的原则:搞社会主义一定要遵循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也就是毛泽东同志概括的实事求是,或者说一切从实际出发。”[8]P118大跃进时期,理想和现实间的张力失衡、唯意志论泛滥盛行,就与当时党的很多领导干部忘记了实事求是作风和传统密切相关。那时,工农业生产领域“卫星”满天飞,一个比一个大,全是弄虚作假造成的,头脑清醒的人都会觉得违背常识,不可思议。但在那浮躁、狂热的年代,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普通百姓居然深信不疑。从思想根源上来说,就是违背了“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为避免重犯这类错误,要求我们党的领导干部在领导人民群众从事经济、社会发展的建设事业中,务必要遵循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一切从实际出发。无论是经济发展战略和目标的制定,还是路线、方针和政策的制定都要从我国的基本国情出发,要符合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而不应像“大跃进”运动时期那样任意夸大人的主观能动性,以主观想象代替客观实际。

其次,应在理想与现实间保持适度的张力

“大跃进”运动开展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理想与现实间的张力出现了失衡,忽视了当时的财力、物力、智力、科技水平、管理水平对经济、社会发展计划的制约作用。沉痛的教训昭示:人们在制定经济、文化、教育的发展规划(即理想)时,一方面要考虑现实条件的制约作用,不能远离现实,否则就会成为无法实现的空想;另一方面这些发展规划要适当高于现实、经过主观努力奋斗可以实现。理想的实现需要克服一定的困难,需要拼搏,既能激发人们发挥自己的潜能,又能实现自己的价值,获得一种成就感。如果经济、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发展规划制定得指标太低、速度太慢,不付出辛勤的汗水就能实现,既不能实现经济、社会的应有发展,又不能充分激发建设者的潜能,从而难以实现其价值。回顾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历程,我们在制定经济、社会发展规划时,理想往往超越现实,没有与现实保持一定的张力。除了“大跃进”时期的经济、社会发展规划具有这一典型特征外,1978年经济、社会发展出现的“洋冒进”、20世纪8、90年代一哄而起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建设、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的高校扩招、近年来的高速公路建设、高速铁路建设或多或少有当年“大跃进”运动之势,结果带来了不少后遗症。因此,就经济、社会发展规划而言,要防止的主要倾向是不受现实的制约、高于现实。

再次,正确理解发挥主观能动性和尊重客观规律的辩证关系

主观精神决定一切的唯意志心态集中表现为不讲科学,不从实际出发;不顾客观条件,仅凭主观意志办事。这种唯意志论心态的形成,主要在于人们对自己主观能动性的片面理解和无限度的夸大,没有处理好发挥主观能动性与遵循客观规律的辩证关系。

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存在决定意识,物质决定精神,发挥主观能动性必须以尊重客观规律为前提。毛泽东对此曾有着清醒的认识。他在《矛盾论》中断言:“我们承认总的历史发展中是物质的东西决定精神的东西,是社会的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但是同时又承认而且必须承认精神的东西的反作用,社会意识对于社会存在的反作用,上层建筑对于经济基础的反作用。”[9]P326也就是说,毛泽东认为在物质和精神相互作用的关系中,物质的东西一般情况下起决定作用,但精神对物质的反作用在一定的条件下也可以表现为决定作用。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领导人民经过长期奋斗,克服无数艰难险阻推翻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国,就证明了这一见解的正确。这一见解之所以正确,乃是因为在一定条件下,意识对物质确实具有决定作用。但正如当代著名哲学家冯契所明确指出的:“两个‘决定作用’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就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来说的,物质决定精神贯穿于历史发展的全过程;而后者则是就发展过程中的某个环节说,精神的反作用具有了决定的意义。精神的反作用是存在的,但只有在一定的条件下才成为有关全局的主要的决定的东西。”[10]P641这就是说,不能将毛泽东的两个“决定作用”等量齐观,而应当区别对待。

毛泽东在大部分时间里对物质和精神的关系的理解是正确的。在理论上,他认为在一般情况下是物质决定精神,只是在一定条件下精神决定物质;而且这里的“一定条件”又是以具备现实可能性为基础的,并不是脱离客观基础的精神决定物质。在实践上,毛泽东特别强调通过主观的努力,促成有利己方的客观条件的形成,经过量的积累,使客观条件具备或基本具备,最后达到实践的目的。也就是说,毛泽东所说的在一定条件下意识对物质具有决定作用并不是主张精神万能的唯意志论。

但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没有把握好理想与现实间的张力关系、过份相信革命战争年代的经验,毛泽东对自觉能动性的把握和运用出现了偏差,一定条件下精神对物质的决定作用演化为一般情况下精神对物质的决定作用,片面强调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张扬人的主体意志,最终酿成‘大跃进’时期唯意志论的泛滥。受唯意志论驱使,我们过高地估计自己改造对象世界的能力,不是脚踏实地按科学办事、按客观规律制定规划目标,而是以海阔天空的臆想好高骛远,急于求成。“大跃进”运动的失败昭示,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社会发展等方面,人的因素固然很重要,但物的因素、技术的因素同样重要,主观能动性作用发挥的大小,从来都是与一定生产的物质、技术条件、管理水平紧密相联的。如果当政者不顾必需的物质技术条件,片面张扬人的主观能动性,就会导致社会心理的变态而走向主观唯心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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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3160(2012)01-0075-07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理想与现实张力的失衡——“大跃进”运动的理性审视》[编号:2009JJD720027]的阶段性成果。

2011-12-10

王向清,男,湖南邵阳人,教育部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湘潭大学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湘潭大学哲学与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毛泽东思想和中国近现代哲学。

责任编辑:曹桂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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