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危机与信任重建 信任对社会稳定的作用

李建华

(长江学者，中南大学、湖南城市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信任危机与信任重建 信任对社会稳定的作用

李建华

(长江学者，中南大学、湖南城市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信任是千百年来为人们所推崇、追求的个人品质，也是维持社会基本秩序、保障社会健康发展的公共伦理要求。在现代公民社会中，信任是社会成员之间相互建立联系的基本方式，成为每个社会公民的一种社会道德责任。

信任作为一个重要的伦理概念有个体美德和社会伦理的双重意义。在个体道德层面，信任具有诚信之意。在儒家思想中，诚信能让人通达天地，彰显其所担当的天命。孟子认为:“居下位而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来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诚信是天道与人道的合一。恪守诚信便是顺应天道。在对于诚信的持守中，人们体悟到寓于心中的人性，并且由己及人、由己及物，发现彼此的联系和共性。在此层面上，信任意味着个人自我言行的统一，以及个体对于外在责任的承担，对于承诺的遵守。其第一个向度指向主体自身，意味着个人言行一致。信任的第二向度则指向他人，要求主体自觉遵守对于他人的约定和承诺。“主忠信，徙义，崇德也。”忠于自己对于他人的承诺，担负自己许诺承担的责任，是人安身立命的基本道德原则。在公共伦理层面，信任表现出契约的特点，即一方确信与另一方的共同行为能够有助于解决两者之间的利益矛盾，并且给双方带来预期的利益。当双方建立信任关系时，就如同缔结了一份心理契约。此意义层面的信任毋宁是社会秩序得以建立、维持的保障机制。信任成为具有规范性的公共道德责任。无论是作为个人美德还是公共道德责任，信任在社会稳定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首先，信任发挥着社会共生的基础作用

现代社会是建立在社会成员共同目标追求之上，依系于相互之间的契约、约定而形成的公共领域。人与人的相互联结一方面依赖于彼此生活的内在需求，另一方面则依赖于彼此之间的承诺和预期。社会成员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目标或者价值追求，为了实现富足安宁的生活而通过契约的形式建立社会合作体系。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分工程度的加深，社会成员之间的内在关联不但没有疏远，反而日益密切。离开社会化合作体系，任何人都难以生存。因此，与他人缔结合作关系，参与社会生产、生活是社会成员的必然选择。共生已经成为当代社会成员的基本生存方式。人们选择以什么方式、与何种对象建立合作关系，则取决于彼此之间的信任和预期。如果大家都能够遵守相互制定的规则约定、自动履行在相互合作中的责任和义务，社会成员之间的信任就会得到加强，合作关系得以稳定、巩固。在一定程度上，社会成员之间的相互信任，是公共生活得以形成、继续的基础。信任成为社会成员进入合作体系的粘合剂，团结大家共同追求公共目标和利益。就此而言，信任是当代社会的内在道德要求。经济生活无疑占据着现代社会生活的主导性地位，信用经济也日渐成为最主要的经济模式。债权债务关系是现代最普遍、基本的经济关系。从政府、企业到个人，都在用信用活动满足自己的经济需要。信用正在深入社会生活的各方各面，成为维持社会健康发展的重要保障。一旦社会合作之间出现信任危机，社会成员随意改变合作方式、或者违反彼此的约定，社会合作就将受到伤害、甚至有崩塌的危险。如果某些社会成员利用违反规则、承诺的方式获得更多的私利，他们的这种行为不仅会损害社会整体利益、或者他人利益，更为重要的是，会降低大家对于社会合作的预期、降低社会成员之间的信任程度，增加社会合作成本。信任作为公共道德，其脆弱之处在于，只要有人从非诚信的行为中得到额外的利益，那么其他社会成员就可能跟随、模仿，最终导致社会整体的诚信危机，而要消除这种危机，社会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其次，信任发挥着社会心理的调节作用

社会心理是确保社会稳定发展的重要因素。信任不仅为公共生活提供基础，而且有利于形成健康的社会心理。信任是团结公民合作的凝聚力，是沟通人与人心灵的桥梁。现代社会较以往更强调私人个体、强调个人利益。人们也因此有了更多的自我权利意识。加之现代社会呈现出陌生人社会的特征，绝大多数社会成员之间都没有自然的血缘联结，人们总是对于他者保持着距离。由于市场经济以及其必然带来的竞争机制，社会成员之间显现出一种内在的防备与恐慌。这直接导致了社会心理的紧张。部分社会成员抵制不了利益的诱惑，以不道德、损害他人利益的方式谋取自我利益的最大化，更加深了这种紧张，甚至引发社会信任问题。最近所爆发的公共食品安全事件、公共交通事件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凸现了社会心态的失衡。信任无疑是缓解、消除这种紧张的良方。对于个体而言，信任是自己求安心、求放心的重要途径。只有当人担当他应尽的责任、义务，信守承诺时，他才能够达到心态平和的境界。否则，就会产生愧疚感，产生内心的焦躁和不安。对于那些被他人欺骗、背叛的受害者，他们会产生愤怒、怨恨，加剧对于他者的排斥和戒备。社会成员之间将变得冷漠。人们之间的相互行为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彼此的结果预期。如果人们对于自己行为的结果难以把握，或者要承担风险时，往往就会终止或者规避这种行为。最近一些道德行为被讹诈的事件(如引起广泛争议的“扶老人”事件)在社会上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这些事件通过大众传媒被公共化以后，加大了人际之间的离心力。这种离心力将阻碍人们以积极的心态投身公共生活领域，降低人们互利互助的主动性。人们对于公共物品、对于公共服务的怀疑，其本质在于信任的缺失。要让人们保持健康的社会心态，积极地帮助其他社会成员，就必须建立相互间牢固的信任关系。当社会成员能够自觉地遵守公共规则、自觉遵守相互间的规约、以诚相待，就能形成宽松、温暖的社会环境。人们彼此之间将建立更强的信心。这种信心也将激励人们更为主动地参与社会生活，产生对于社会生活的热爱。

再次，信任发挥着社会幸福的导向作用

幸福是社会建设、发展的主旨所在。亚里士多德认为，幸福是社会生活的最终目的。信任则是引导社会通向幸福的重要因素。就社会成员个体而言，信任这一美德是幸福感的重要来源。被信任意味着自己的人格、尊严得到他人和社会的认可与尊重。根据马斯洛社会五层次需求理论，得到社会的认同是人类需求的最高层次。获得信任无疑将使人的自我实现需求得到极大的满足。物质财富的丰富也是社会幸福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经济机制而言，信任是提高社会效率、创造更多物质财富的伦理基础。市场经济毫无疑问是我国现在主要的经济运行机制。信任是维持良好市场秩序、降低市场成本、保证市场机制平稳运转的重要道德前提。市场主体间的信任度越高，市场摩擦力就越小，市场成本也就越低。市场本身就具有诚信这一善价值。阿拉伯人曾经把市场称之为“bazaar”，原始意义指波斯阳光下的集市。因此，市场的原始意义就含有公开、公正交易的意味。这也是完全市场所强调的信息对称。只有当买卖双方都充分掌握商品的完全信息，市场价格的指挥棒才能最高效率地发挥资源优化配置功能，市场达到最优状态。诚实守信也就成为市场机制的应有之意。建立在信任基础之上的市场机制将能为社会创造更多的财富，更大程度地满足人们的物质需求，增加社会的幸福程度。幸福还是社会公民相互间的生存状态。在社会分工高度细化、社会合作高度发达的今天，人们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社会合作所创造的产品和提供的服务。只要在社会中生存，人们就不可避免地与他人发生交集，并且受到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社会体系越发达、其结构越复杂，个人对于社会整体的依赖程度就越强。信任帮助人们消除彼此之间的隔阂，拉近人与人的距离，增进社会成员间的亲近感，从而帮助建立人际间和谐的相互关系。相比较于传统的亲缘社会，当代公共社会的成员更需要得到他人的关怀和帮助。在公共社会中，任何人都不可能自给自足，只有互利互助才能生存、发展、实现自我的价值。信任的另一功能是提高社会生活的可预见性，从而增强人们社会生活的稳定感和安全感。充满怀疑和不确定性的社会生活是低质量的生活。信任可以帮助人们打消对于社会生活的疑虑。对于他人、企业、社会组织、政府的信任能够提高社会成员的生活信心，帮助人们进行生活的规划和安排，避免受到不确定性因素的干扰。信任更是人类所有美好情感的基础。信任度越大，就能够更多地体谅、理解、宽容他人，从而建立和谐、融洽的社会交往体系。

最后，信任发挥着社会矛盾的化解作用

我国社会近30年来，伴随着经济改革的巨大成功，在各个领域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人们物质生活水平极大提高，综合国力不断增强，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是，由于我国依然处于社会转型期，各项制度建设依然在逐步完善之中，也出现了一些社会矛盾。在经济层面，社会矛盾主要集中于贫富差距问题;在政治生活层面，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公共权力部门化、贪污腐败等现象引发了人民群众的不满情绪。化解这些矛盾，一方面有赖于社会正义的实现，确保所有社会成员的平等地位和基本社会权利;另一方面则需要建立社会群体间的信任关系、提高政府公信力。在经济领域，由于市场机制及其累积化效应，我国经济在高速增长的同时也拉大了社会群体之间的贫富差异。这种差异促使处于共同社会合作体系中的群体间对于彼此的合作地位、目标与预期产生了动摇和怀疑，滋生了群体间的不满情绪。这也是群体间矛盾的重要根源。解决社会群体间的矛盾，就必须在社会群体之间搭建相互信任的平台。其主要方式在于实现群体间的互利互惠，使所有群体都在彼此的交往、合作中获得利益。群体间的信任能够消除相互间的误解、促进不同群体成员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相互认同，在社会生活中达成共识。在政治生活层面，建立诚信政府，提高人民群众对于政府的信任程度，是化解社会矛盾的关键所在。对于政府的信任将提升人们对于政府政策的信心，并且促使他们更多地关注政治权力运作，在积极配合、执行各项政府方针、政策、措施的同时发挥社会监督功能。更多的社会成员参与、监督公共权力运作过程又将提升政府治理的公共性和民主性。巩固、加强人民对于政府的信任，必须提高政府行为的透明度，为人民提供丰富、可靠的公共服务和公共产品，不断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精神、文化需求。这也是化解社会矛盾的根本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