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薨逝后之时评——以《申报》为中心

2012-04-09 01:08刘彦波
关键词:张之洞袁世凯新政

刘彦波

(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张之洞薨逝后之时评
——以《申报》为中心

刘彦波

(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张之洞病逝后,《申报》发表了一系列文章,介绍了全国各界的悼念活动及其对他一生的评价。既有为政之评价,也有人格声望之评价,还包括与袁世凯的为政比较。在为政上,肯定了他兴办实业、兴学育才以及政治主张和措施,但也认为他用财浩繁和后期保守;在人格声望上,张之洞为官清正廉洁、不事聚敛,其声望当时无人能及;在待人处事上,张之洞与袁世凯在行事风格、政治主张和宦海经历等方面虽相似,但希望张之洞死后,袁世凯“他日行事之异”。这些评价充分彰显了张之洞作为晚清重臣的历史地位及其对社会的深刻影响。

张之洞;《申报》;评价

张之洞于宣统元年8月21日(1909年10月4日)病逝后,《申报》、《新闻报》、《时报》、《神州日报》、《民吁日报》、《大公报》等报刊发了报道、悼念及评论文章,并译载了《文汇报》、《字林报》、《泰晤士报》等外报相关文章。桑兵先生根据这些报道,对张之洞之死的舆论反应进行了研究[1]138~146。而《申报》刊载的文章尤多,据笔者粗略统计,从宣统元年8月22日至宣统2年1月6日,《申报》登载纪念张之洞的电文、轶事、遗折以及纪念文章和悼念活动等有43处。本文以这些文章为例,看时人对张之洞之评价。

一、为政之评价

张之洞为官四十余年,任封疆大吏从1881年到1907年,达26年之久。1907年奉调入京后,任军机大臣2年多。《申报》评价他:“抚晋督粤,三督湖广,两权三江,御灾捍患,辑治军民,固赫赫乎一好疆臣也。迨乎辛丑以后,乃德宗立宪图强之时代,公乃参密幄,赞宪政,膺承顾命,辅弼新皇,则又俨然顾命臣矣。”(《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续)》,《申报》,1909-10-8)

在实业上,张之洞为官一方,必有兴作,开通风气为天下先。《申报》称赞他“能以一身开天下之风气,而不为风气所转移”,“能为人之所不敢为,为国家树久远之计”(《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申报》,1909-10-7)。

抚晋三年,是其任封疆大吏之始。他以“经世济民”为己任,实心任事。“承丁戌大祲之后,锐意以辑流亡,振吏治为事,截抵摊捐也,办理清查也,抵补铁价也,禁止水礼也。他若大修太行官道,奏减五路差徭,凡足以苏民生之疾困者,无不惟日孜孜,与民更始”(《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申报》,1909-10-7)。在除弊兴利方面,政绩斐然。所以三晋之舆论,“道及公姓名,则莫不啧啧叹好巡抚不置”(《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续)》,《申报》,1909-10-8)。擢任两广、迁移两湖后,“即又毅然以开通风气为天下先”(《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申报》,1909-10-7)。特别是督鄂 18 年“手创事业最富”(《陈夔龙开追悼会矣》,《申报》,1909-10-11)。他“兴办一切新政,纲举目张,后来者无不守其成法”(《鄂督开会追悼张文相详志》,《申报》,1909-10-10)。外国舆论也认为他“当总督湖广之时,其所行之新政,不特为其国人所注意,即世界各国,咸仰其声望,视为维新之领袖”(《外人对于张文襄之评论二》,《申报》,1909-10-8)。而张之洞自认为:“余历任两湖,于军政学务颇立基础。”(《张文襄不忘路政之遗言》,《申报》,1909-10-17)

《申报》尤其肯定了他兴学育才之举。“所至以兴学育才为亟。……在广东则有广雅书院,在湖北则有两湖书院。甲午以后,知非学无以立国,而又非昔日一二书院可以可以兴学而育才也。翻然改图,命楚境各书院一律改为学堂,仿东西各国规制,改良教授,以两湖书院为之则。虽经戊戌政变,矫诏毁学,而志不稍衰。迄庚申间而成效大著,一时士大夫之谈学务者,莫不以两湖三楚为开风气之先,而翕然奉之为准则焉”(《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续)》,《申报》,1909-10-8)。自入参军机后,他“管理学务,则表着之事甚多,第一个全国学制也,规定各项章程也,编纂各科学课本也,无一非出于张相所主张”(《张相出缺》,《申报》,1909-10-6)。张之洞一生可以说与教育结下不解之缘,他以兴学育才为乐事,所办学校之多、种类之繁、范围之广、影响之远,在晚清无人能望其项背。

军国要务上,督粤时,适逢中法战争,张之洞锐意主战,主持清议,“而南皮之声誉,踔然起矣”。在鄂时,“戊己、庚辛之间,谋大政,决大议,”与刘坤一“联衔会复,抗疏力争,时时有以慑群小而回天听”(《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续)》,《申报》,1909-10-8)。“及匪一役,南皮所处之地位不啻为南方各省之总统,南方各要省之得庆无事,中国之不遭糜烂,皆公一人之力也”(《外人对于张文襄之评论二》,《申报》,1909-10-8)。

上述《申报》文章对张之洞的评价基本是肯定的。常言道,“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张之洞之所以能很快从清流派健将转化为洋务巨擘,关键是他能审时度势,与时俱进。如果从中国走向文明进步和近代化的角度看,面对鸦片战争后中国面临数千年未有之变局,他能追逐时代潮流,并随着时代的变迁改变着自身,又力图左右时代的变更方向,并在20世纪初清朝实行政治改革的过程中,提出种种建议和措施,成为清末实行变法新政的基础。

当然,《申报》也认为张之洞存在不足之处:

其一,办事“规模过大,更事过多,而用度或不免习于奢侈,举动或未免涉于固执,在粤时至开赌禁以充军饷,在鄂二十年,所贷洋款以千万计,悉以供行政上所糜之费,而抵抗舆论,力主压抑,时于晚年之行政上,微露其机”(《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申报》,1909-10-7)。

其二,后期趋于保守。张之洞受召入京后,“已由春华而进秋实,……用人则新旧杂糅,而以老成人为典型;设学则中西并贯,而以十三经为根柢”(《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续)》,《申报》,1909-10-8)。还有文章从实业界、学界、政界三个方面比较入京前后的张之洞,认为他判若两人。实业界上,张相督鄂时,极力争回粤汉铁路之建设权而卒达其目的,实业界翕然称之曰争回权力;及入都以后,简充该路督办大臣,则又主张借款,久议不决,实业界又哗然,讥之曰丧失主权,是为实业上之两截人;学界上,张相督鄂时,首先采用欧西学制,开办文武各学堂,注重科学,学界翕然称之曰新;及入都以后,管理学部则翻然一变,不喜西国科学,注重经学,以保国粹,学界又哗,贬之曰旧,是为学界上之两拨人;政界上,张相督鄂时,手笔极大,最喜更张,一切新政,厘然倡举,有轰轰烈烈之象,政界翕然称之曰贤总督;及入枢以后,除学务路政外,默然无所表见,他人争议而张相不闻有所争议,他人主张而张相不闻有所主张,政界又哗然,指之曰老臣持重,是为政界上之两截人(《张文襄》,《申报》,1909-10-10)。

为什么入京前后的张之洞会判若两人呢?主要是张之洞所处的晚清时期是过渡型的时代和过渡型的社会,张之洞便是这个时代和社会造就的人物。一方面,他力图顺应时势,吸纳西学,革故鼎新,另一方面,又以卫道者自居,不免有抱残守缺之讥。张之洞既趋新又恋旧的矛盾心态贯穿其一生。时代铸就了张之洞矛盾的人格特征,他既“善趋风势”,又具“书生习气”,恪守封建名教纲常;他既倾心办企业,却总以封建清官自律;他崇尚西方的科学技术与文明,却又害怕西学喧宾夺主,并始终在寻觅一条调和中西、折衷新旧之路,而他寻找的这条路并非在贯通古今融汇中西的基础上,实现思维方式、价值标准、行为规则的全方位的现代转换,而是撷采新材料编织旧篱笆式的弥缝补苴,因而也就未能找到“因”与“革”、“变”与“常”的合理统一。张之洞的言论、行动、思想正反映了这个时代特点。

二、人格和声望评价

《申报》在肯定张之洞的业绩时,对张之洞的人格和声望也给予很高评价。张之洞居官四十余年,清正廉洁、不事聚敛。薨逝后,“检点宦囊,仅余1800余金,而亏欠百川通票号至3万金,诚哉其不殖生产也。湖北现任各司道及武职等员因文襄任该省总督时,廉洁待下,两袖清风,及今殁后,毫无私蓄,莫不感泣涕下”(《张文襄身后之遗闻》,《申报》,1909-11-2)。其“家世萧条,眷口蕃庶,支持不易,其哲嗣张君立甚为困闷,得咯血之症,今尚未愈”(《张文襄身后之余闻》,《申报》,1909-10-18)。连治丧所需费用,也出自门人、僚属。的确做到了“不殖产”(《电一》,《申报》,1909-10-14)。对于张之洞的清廉,国外媒体也认为:“张之洞有一最大之品德为今日政界各员所不能望其项背者,则廉洁是也。彼曾历居要任,不患不能积财,然乃一介不取,恐身后仍不免清贫而已。”(《外人对于张文襄之评论一》,《申报》,1909-10-7)

关于张之洞出行不设行台,不接受下属送礼,年节日常送衣物典当,死后无遗留家财等,传闻、记述甚多。“自居外任,所到各省,从不用门丁,不收门包,不收馈赠礼物”[2]10620。而同为封疆大吏李鸿章则聚敛财富,梁启超说:“世人竞传李鸿章富甲天下,此其事殆不足信,大约数百万金之产业,意中事也。”[3]85至于李鸿章受贿之传闻,史书也时有所载,在廉政方面,张之洞远出李鸿章之等人上。

张之洞自云:“生平不树党。”(《电一》,《申报》,1909-10-14)晚清洋务大吏,无一不以编练新式武装为要务。张之洞主持编练的湖北新军,无论从数量、质量方面衡量,都堪称全国一流水准。但与其他洋务大吏相比,张之洞编练新军,可以说是完全出以公心。从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直到袁世凯,无不将军队据为己有。曾、左之于湘军,李之于淮军,袁之于新建陆军,都以私家武装视之。因此朝廷对这些拥兵自重的汉族疆吏,时时怀有疑虑之心,惟恐尾大不掉。张之洞则不同。他在晋筹办练军,在粤建广胜军,在两江编自强军,在鄂编练湖北新军,都是人一离任,军即交权。清末“新政”,张之洞、袁世凯同为风云人物,满贵集团深存戒心,设陆军部接管全国陆军。袁世凯反应强烈,要求将二、四两镇仍由自己“统辖督练”,只肯交出一、三、五、六各镇由陆军部直接管辖。相比之下,张之洞却无动于衷。之所以有此区别,是因为袁世凯视军队为个人命根所系,须臾不可离身;而张之洞却视军队为国家干城,与己并无直接利害关系,故尔泰然处之。而且幕府中人来自五湖四海(包括洋员),不拉帮结派。以此观之,张之洞确实担当得起身后朝廷上谕所赞“公忠体国,廉正无私”(《上谕》,载《申报》,1909-10-7)的美誉。

《张故相之重望》一文特别强调张之洞的声望当今无人能及,“张相之学问事业名位,求之今人中,未必无其比也,而其望则当世无与匹者。”认为张之洞之望独量于生前而名震于当世。

张之洞巡抚山西三年多,三晋士民称其为“数十年来未有之好巡抚”;总督两湖18载,缔造江汉,政绩非凡,口碑至今犹存。肯定张之洞“实中国近代之伟人”,并不赞成将他与“东西洋渺不相涉之名贤”相比,以免苛求(《对于张文襄公薨逝之观感(续)》,《申报》,1909-10-8)。《申报》刊载的外国人评价认为:“南皮相国,以卓识干才,闻于天下”,“见识诚非他人所及也”(《外人对于张文襄之评论二》,《申报》,1909-10-8)。

张之洞为官一生,自谓“平生有三不争:一不与俗人争利,二不与文士争名,三不与无谓争闲气”,自号为“无竞居士。”[2]10631是他作为“儒臣”清高和重义轻利的表现。他虽不甚与文士争名,却极重纲常名节,十分注意博取口碑,讲求在官场中嬴得政声,维护自己的廉正形象,在民众心目中,大体保持了廉洁清正的声名。清廉的为官之道,使得他无论抚晋、督粤、经营荆楚,还是入赞廷枢,都颇得人望,“一时称贤”[4]12379。

张之洞为官既重立功立言,更重立德的内心世界。对于这种心态,不可用“求虚名”一言以蔽之。诚如张之洞所言,为官清正所获得的“声名功德”固然属于为官者,而其功其德却造福于百姓。这正是民众不会忘却古往今来真正给国家民族留下实绩功业的政治家的原因所在。

三、与袁世凯之比较

张之洞与袁世凯,都是清末举足轻重的人物,二人又同时入值军机,居政府重要之位置,袁、张在政府官员中属于思想较为开明,努力学习西方的一派,二人政治改革趋向相近,新政的一些重大举措都是在他两人联衔上奏后得到清廷批准的,二人在所辖地区推行新政也最为得力,堪称清末新政的南北两大支柱。因此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为当时人所关注。说来也巧,张之洞死前一日,刚好是袁世凯的寿辰,于是《申报》有“南皮之死,项城之寿”的议论。张之洞死后,坊间传闻有清廷打算重新起用袁世凯,引起种种揣测议论。《申报》专门发表论说《论张文襄之与项城》,将袁、张两人的比较作为要点,认为:“庚子以后,中国政治界上最有关系之人物,应推项城、南皮。……项城未罢之先,则权在项城;项城既罢之后,则权在南皮。今南皮既死,又拟起用项城,则二人之出处行事,必有其相同之点,而足以资我辈之研究者也。”(《论张文襄之与项城》,《申报》,1909-10-9)文章对比两人后,列出了以下 5条相同之处:

其一,二人行事,手笔极大。张之洞任湖广总督时,种种计划,皆开各省之先声;袁世凯任直隶总督时,种种设施,亦为他省之模范。张之洞锐行新政,在江鄂,开马路,兴制造,购军舰,款尽则以外债继之,但求美备,不计库款之竭耗费之多,去任之时,亏借之款殆达千万以上。袁世凯在北洋,练新军,兴工艺,制造枪炮,局所如林,总会办多至二百余员,去任之时,其亏负之款亦达八百万以外。其二,二人好言新政,好延揽人才。故一时谈新政者,争投二人之门下。武昌则有湖北才子之名称,北洋则为新政道台之渊薮。其三,张之洞行新政主保存国粹,袁世凯行新政主开明专制,皆主渐进而不主激进,主默化而不主强迫者也。其四,二人皆有知遇之恩。张之洞在官受光绪皇帝之知遇最厚,袁世凯在官受慈禧太后之圣眷最隆,二人又入赞枢垣,声势极盛于一时。最后,二人当初意旨不愿久于京秩者也。袁世凯入京以后即会办外务部,而苏杭甬借款之问题适兴,遂大受舆论之攻击;张之洞入京以后即督办粤川汉铁路,而湘鄂借款之问题又兴,亦大受舆论之击刺。

不过,《申报》的着眼点不仅仅在张、袁二人之同,更希望袁世凯有不同于其本人往日的所作所为:

张之洞之死,摄政王有国是如何之叹,有老臣凋谢之忧,此亦可谓生荣死哀者矣。而袁世凯从前之去位,则舆论多以为快心,朝右不闻其嗟悼,大抵毁者多而誉者少。由是论之,二人之行事,虽有以上种种相同之点,而其宗旨之出入,为人之得失,或自有其不同之处,要未可以一概论也。项城之与南皮,固明明时为今日政治界上不可无一不可有二之人物也,我因此论两人从前行事之所同,而愿更观一人他日行事之所异。

所谓“愿更观一人他日行事之所异”,乃因张、袁的为政、做人也有许多不同。首先,张之洞是集官僚、学者于一身的人物,是“儒臣”。而袁世凯是荫生出身,实为“枭雄”,世称袁“不学有术”,张“有学无术”;其次,袁、张品性不同,清、浊难以合流,两人在许多方面都扞格不入。袁世凯善施权术,为操纵朝政,大量行贿,为清流所不耻,而张之洞清高自许,朝中缺乏奥援,更不屑钻营。袁世凯重视人才,一旦发现即引为己用,并不遗余力向朝廷举荐,故形成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而张之洞仅只罗致文学名士,褒奖有加,门下政事人才凋零,多碌碌之辈,张亦甚少荐举。故而寄望在张之洞死后,袁氏能改弦易辙,效法甚至超越张之洞而独撑大局。但袁世凯酷爱揽权,权倾朝野,尤其是他编练北洋六镇新军,几乎操纵清廷大半兵权。袁世凯在武昌起义爆发后,被重新起用,而其行事的确异乎寻常,成为大清王朝的送终之人,《申报》对袁氏的厚望落空亦成为历史的必然。

[1]桑兵.盖棺论定“论”难定:张之洞之死的舆论反应[J].学术月刊,2007,(8).

[2]苑书义,等.张之洞全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

[3]梁启超.饮冰室合集:之三[M].北京:中华书局,1989.

[4]赵尔巽.清史稿:卷437[M].北京:中华书局,1977.

K249

A

1001-4799(2012)04-0094-04

2011-12-25

刘彦波(1965-),男,湖北天门人,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晚清政治制度史研究。

邓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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