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来明
(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2)
近代学术分科观念的变迁与“文学”学科的建立
余来明
(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2)
19世纪末,随着西学东渐的进一步拓展,中国传统学术分科观念逐渐分化,西方学科观念开始成为知识界对学术进行分类的基本准则。近代以降中国知识分类体系中“文学”概念的变迁经历了三个阶段:西方近代意义的“文学”分科,较早出现在晚清开明士人对西方学术文化体系的介绍当中,黄遵宪、郑观应、康有为、宋恕、王韬等人均有相关论述。然而其时输入的西学以器物、技术及政制为主,“文学”并不受人重视;“文学”作为近代中国学术分科的一支,首先出现在京师大学堂。《奏定学堂章程》尽管将“经学”与“文学”并立,但其七科分学的理念,反映出“文学”作为独立分科已基本形成;民国成立以后,教育体系和学术体系发生重大变化,随着文学课程的设置、文学史教材的编写等,“文学”在近代学术体系中的独立地位最终得以确立。
学术分科;文学;文科;京师大学堂;《大学规程》
分科观念的形成是中国传统学术近代转换的重要标志之一。“文学”作为孔门四科之一,在传统中国语境中多在“文章博学”、“学问”、“学术”等层面展开,独立成科则是西学东渐的结果。本文分三个阶段考察近代以降“文学”学科体系建立的历史进程,探寻西学冲击下近代学人对于作为学术分科的“文学”有哪些认识,“文学”如何成为近代学术体系中的学科门类,作为学科门类之一的“文学”其学科体系是怎样建立起来的。考察近代以降“文学”学科的形成过程,有助于理解“文学”观念的近代转换。
作为知识分类体系的“文学”,首先出现于晚清开明士人对西方学术文化体系的绍介当中。近代学人较早从学术分科角度介绍“文学”的是黄遵宪。在《日本杂事诗》之五十四《西学》诗注中,黄遵宪对日本东京大学的分科作了简要介绍:“学校隶属于文部省。东京大学生徒凡百余人,分法、理、文三部。……文学有日本史学、汉文学、英文学。”[1]231887年,黄遵宪编成《日本国志》,介绍日本东京大学的学科设置,与《日本杂事诗》略有不同:“有东京大学校,分法学、理学、文学三学部。……文学分为二科:一、哲学(谓讲明道义)、政治学及理财学科;二、和、汉文学科。”[2]1412然而正如梁启超所说,“黄子成书十年,久谦让不流通”[3]126,黄遵宪介绍的日本大学的“文学”科目,当时并未引起关注。但作为一种思想潮流,此后中国知识界介绍西方学术分科的论说日渐增多。1892年,郑观应在《盛世危言·学校上》介绍日本大学的学科设置说:“校中分科专习,科分六门,即法、文、理、农、工、医六者,但较预科为专精耳。”康有为在《请开学校折》(1898)中也注意到欧美及日本大学的学科设置:“英大学分文、史、算、印度学、阿拉伯学、远东学,于哲学中别自为科。美则加农、工、商于大学,日本从之。”[4]2181902年,康有为作《大同书》,以农学、工学、商学、法学、医学、矿学、渔学、政学、文学、动物学、植物学等科分学。
较早对日本大学“文学”科加以重点介绍的是宋恕(1862~1910)。1899年4月3日,宋恕写信给俞樾,谈到日本的大学课程设置,认为日本自建立大学以来,“经史诸子各置专科”,并详细解释说:“群经及《淮南》以上诸子,列为支那哲学科正课书,史学别为一科。卒业考取者号文学士,又进一等号文学博士,为科名之颠。博士、学士虽分六号曰文、法、理、农、工、医,而文学出身最重于国人焉。”[5]599将诸子归入哲学,又别立史学一科,宋恕所认识的正是日本在汲纳西方近代分科观念基础上形成的学科体系。在此基础上,宋恕对日本大学设科精神作了进一步的阐发:“大学分六科:法、理、文、医、工、农。……然六科尤以文科为荣,盖法科重在政法,与文科重在政理稍异。理科重在物理,与文科重在心理稍异。”[5]609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宋恕已经具备了近代意义的“文学”观念。从1896年7月3日给日本学者冈鹿门的信中可以看出,宋恕所理解的“文学”,其范围仍然仅限于中国传统的诗文:“敬询汉文学要端:一、日本历代诗文派别有专书可考否?一、明治改元以来诗文名家姓名?一、统计今日汉文学会社有几?一、明治改元后诗文比前代何如?一、新出诗文总集或别集以某几种为最佳?”[5]588
在介绍日本(源于西方)的学科分类体系同时,知识界结合中西学术的特点对中国传统学术体系进行分科。1883年,王韬在《变法自强》一文中,将学术分为两大类:一为“文学”,一为“艺学”。其所谓“文学”,“即经、史、掌故、词章之学也”。具体而言,“经学俾知古圣绪言,先儒训诂,以立其基。史学俾明于百代之存亡得失,以充其职。掌故则知今古之繁变,政事之纷更,制度之沿革。词章以纪事华国而已。此四者,总不外乎文也。”[6]139王韬所谓的“文学”,仍是基于“文章博学”之义的分类,涵括了后来的人文科学各科,相当于“文科”的概念;“艺学”,则基本涵括了今世所谓的理科和工科诸学。王韬提出的“文”、“艺”二分学术的看法,反映了晚清知识分子面对西学东渐背景下传统学术体系的崩析,在知识分类方面所作的最初探索。郑观应在《盛世危言·考试下》中将学术分为“文学”与“武学”两大类。其中“文学”分为六科,其一即“文学科”,可视作狭义“文学”,“凡诗文、词赋、章奏、笺启之类皆属焉”。值得注意的是,郑观应并未将传统的“经学”、“史学”纳入“文学科”当中,较之王韬的“文学”范围已大为缩小,与今日的中国文学学科较为接近,只是内容稍显宽泛。而与“武学”并立的广义“文学”,则包含了军事学之外的各种知识系统。1898年,康有为刊行《日本书目志》,将日本出版的西学书目分为十五门:生理门、理学门、宗教门、图史门、政治门、法律门、农业门、工业门、商业门、教育门、文学门、文字语言门、美术门(方技附)、小说门、兵书门[7]441~515。其所谓“文学门”,与今日之“文学”概念仍相去甚远,包括文学、作诗及诗集、诗集、新体诗、歌学及歌集、歌集、俳书及俳谐集、俳人传记、俳谐集、戏文集、唱歌集、俗歌集、戏曲(义太夫稽古本附)、谣曲本、脚本、习字本、习字帖小学校用、往来物。
总体来说,此一阶段西方学术之输入中国,大体处于梁启超所说的“从制度上感觉不足”阶段,知识分类体系中的“文学”并不受学人重视,其分类也不够明晰。只有等到“文学”成为近代学堂教育体系的重要科目,“文学”的本体特征和价值才得以昭显。
京师大学堂的开办,为近代学科分类的诸种讨论提供了一个契机。其中,“文学”作为近代学科一支的成立,即首先出现在京师大学堂。
光绪二十四年(1896)五月,清政府拟设大学堂,派孙家鼐为管学大臣。二十六年五月,因义和团运动,校舍被毁,遂停止办学。孙家鼐在所上《议复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曾对拟开的京师大学堂科目进行分类,其中之一即为“文学科”,各国语言文字附在其中[4]427。后来所上《奏筹办大学堂大概情形折》有所变更,将诸子、文学门从大类中撤除[4]436。1901年,清政府再次下令筹办京师大学堂,张之洞等人参照英、法、德、日等国大学的课程设置,在所上《变通政治人才为先遵旨筹议折》中提出了“七科分学”的方案:经学、史学、格致学、政治学、兵学、农学、工学[8]1397~1398。“文学”并未单独立科,而是隶属于经学科之下。1902年10月,张之洞上《筹定学堂规模次第兴办折》,分文高等学堂科目为八科:经学、中外史学、中外地理学、算学、理化学、法律学、财政学、兵事学,其中文学亦附于经学之下。之所以未列农、工、医,则是因为有专门的实业学堂[8]1491~1492。1902年,张百熙出任管学大臣,着手制定各类学堂章程。在其负责制定的《钦定大学堂章程》(1902年8月)中,大学分科被确立为以下七科:
政治科:政治学、法律学
文学科:经学、史学、理学、诸子学、掌故学、词章学、外国语言文字学
格致科:天文学、地质学、高等算学、化学、物理学、动植物学
农业科:农艺学、农业化学、林学、兽医学
工艺科:土木工学、机器工学、造船学、造兵器学、电气工学、建筑学、应用化学、采矿冶金学
商务科:簿计学、产业制造学、商业语言学、商法学、商业史学、商业地理学
医术科:医学、药学
与张之洞所拟的分科方案相比,二者虽然都以日本学制为主要参考对象,但在具体分科设置上却有明显不同:《钦定大学堂章程》将“文学科”提升为七科之一,而将“经学”置于其下,与“史学”、“诸子学”等并列。这一做法,一方面从客观上弱化了传统“经学”在近代学术体系中的地位,无形中为后来废除“经学”埋下了伏笔;另一方面突出了“文学”,为“文学”在近代学术体系中地位的确立奠定了基础。
在京师大学堂创建过程中,日本学制成为重要的参考。一方面,清政府派遣学者往日本考察学习;另一方面,不少日本学者及访日留日的中国学人,纷纷发表对京师大学堂学科设置的意见。如日本《教育时报》主笔辻武雄《清国两江学政方案私议》云:“大学专究国家需用之学艺之奥蕴,分政法、文学、格致、工艺、农务、医术、商务七门。”[9]195在其规划的各学堂中,有专门的“文学堂”。罗振玉从“国力齐等,必教育齐等”的逻辑出发,认为学科设置应照搬日本和西方的模式:“今日世界各国并处地球之上,必国力平等,乃能并存;否则,强弱相形,并吞随之矣。欲国力齐等,必教育齐等。欲教育齐等,则凡教育制度及各级科目无不齐等,不得以意变更其次序,增损其学科。可知今日谋教育者,多有议东西各国通行各学科中,某科可省、某科宜增者,不知教育之说也。合地球各国教育家智识,然后定此各国不能移易之学科,初非强同也,亦非立协会公议订也,道理在是也。”[9]159
光绪二十九年十一月二十六日(1904年1月13日),各种意见汇集,最终形成了《奏定学堂章程》。该章程将大学堂分作八科:“一、经学科大学,分十一门,各专一门,理学列为经学之一门;二、政法科大学,分二门,各专一门;三、文学科大学,分九门,各专一门;四、医学科大学,分二门,各专一门;五、格致科大学,分六门,各专一门;六、农学科大学,分四门,各专一门;七、工科大学,分九门,各专一门;八、商科大学,分三门,各专一门。”
将经学科大学列在首位,反映了传统学术观念的势力仍然十分强盛。其中,位列第三的文学科大学的九门分别为:中国史学门、万国史学门、中外地理学门、中国文学门、英国文学门、法国文学门、俄国文学门、德国文学门、日本国文学门。据此可以看出,章程所谓“文学科大学”,包括了历史学、地理学和文学三个学科。从中国文学门的主修科目来看,包括文学研究法、说文学、音韵学、历代文章流别、古人论文要言、周秦至今文章名家、周秦传记杂史周秦诸子等,与民国以后所谓“文科”仍存在较大差异。
关于京师大学堂设置不切实用的“文学”科的用意,张之洞等人在《奏定学务纲要》中有详细说明:
学堂不得废弃中国文辞,以便读古来经籍。中国各体文辞,各有所用。古文所以阐理纪事,述德达情,最为可贵。骈文则遇国家典礼制诰,需用之处甚多,亦不可废。古今体诗辞赋,所以涵养性情,发抒怀抱。中国乐学久微,借此亦可稍存古人乐教遗意。中国各种文体,历代相承,实为五大洲文化之精华。且必能为中国各体文辞,然后能通解经史古书,传述圣贤精理。文学既废,则经籍无人能读矣。外国学堂最重保存国粹,此即保存国粹之一大端。假使学堂中人全不能操笔为文,则将来入官以后,所有奏议、公牍、书札、记事,将令何人为之乎?行文既不能通畅,焉能畀以要职重任乎?……今拟除大学堂设有文学专科,听好此者研究外,至各学堂中国文学一科,则明定日课时刻,并不妨碍他项科学;兼令诵读有益德性风化之古诗歌,以代外国学堂之唱歌音乐。各省学堂均不得抛荒此事。凡教员科学讲义,学生科学问答,于文辞之间不得涉于鄙俚粗率。其中国文学一科,并宜随时试课论说文字,及教以浅显书信、记事、文法,以资官私实用。
作为传统士大夫,张之洞提出设立“文学”科目,与传统观念中讲究“词章之学”的目的并无本质区别:一方面是为了保存经学,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训练士人文章写作才能的需要。
《奏定学堂章程》将“经学”与“文学”分作二科的做法,受到了一部分先进士大夫的尖锐批评,王国维即是其中之一。在王国维看来,张之洞在《奏定学堂章程》中体现其尊经卫道的思想方面固是无可非议,然而从学理和教育层面来说却颇为不当。王氏分别从“根本之大谬”和“枝叶之谬”两方面对《奏定学堂章程》提出批评:“其根本之误何在?曰在缺哲学一科而已。”[10]36~42而其立足点,又在于惟有不废“哲学”,才能更好地传承和发扬“经学”与“文学”:“若不改此根本之谬误,则他日此二科中所养成之人才,其优于占毕帖括之学者几何?而我国之经学、文学,不至坠于地不已。”达成对“经学”和“文学”的深度理解,同样离不开“哲学”“:今舍其哲学,而徒研究其文学,欲其完全解释,安可得也?”王氏批评《奏定学堂章程》的“枝叶之谬”,则包括三个方面:(一)“经学科大学与文学科大学之不可分而为二也”;(二)“群经之不可分科也”;(三)“地理学科不必设也”。
针对《奏定学堂章程》存在的两方面“谬误”,王国维在详细阐发其分科思想的基础上,对文学科大学的立科门类和所授科目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由余之意,则可合经学科大学于文学科大学中,而定文学科大学之各科为五:一、经学科,二、理学科,三、史学科,四、中国文学科,五、外国文学科(此科可先置英、德、法三国,以后再及各国)。”对于各科所应开设的具体课程,王国维也有自己的方案,其中“中国文学科”所授的课程为:
四、中国文学科科目:(一)哲学概论,(二)中国哲学史,(三)西洋哲学史,(四)中国文学史,(五)西洋文学史,(六)心理学,(七)名学,(八)美学,(九)中国史,(十)教育学,(十一)外国文。
王国维关于文学科大学的分科意见,一方面是出于对当时文化情状的深切理解,另一方面则明显受到西方教育思想的影响。民国成立以后,蔡元培等人在接受王国维“文学”设科思想的基础上予以进一步推进,并最终确立了“文学”在近代学术体系中的独立地位。
“今代学制,仿自泰西;文学一科,辄立专史”[11]1。近代教育体系,经过京师大学堂时期的模仿西方又牵强于传统,到了民国初期进行的教育改革,彻底摆脱传统学术体系。“文学”作为独立学科的成立,就在教育改革进程中得以最终完成。
1912年7月10日,民国政府教育部举行第一次临时教育会议。蔡元培作为教育总长,对民国教育改革的基旨做了详细论述,第一次提出了废除经学科而将其归入哲学、史学、文学的学科改革思想[9]647。
1913年1月12月,民国教育部在1912年10月发布的《大学令》基础上,公布《大学规程》,正式将文学、历史、哲学作为各自独立的学科门类:
大学之文科分为哲学、文学、历史学、地理学四门,理科分为数学、星学、理论物理学、实验物理学、化学、动物学、植物学、地质学、矿物学九门,法科分为法律学、政治学、经济学三门,商科分为银行学、保险学、外国贸易学、领事学、税关仓库学、交通学六门,医科分为医学、药学二门,农科分为农学、农艺化学、林学、兽医学四门,工科分为土木工学、机械工学、船用机关学、造船学、造兵学、电气工学、建筑学、应用化学、火药学、采矿学、冶金学是一门。[9]708~709
民国《大学规程》在分科上确立了文、理、法、商、医、农、工的七科分学方案,与《钦定大学堂章程》、《奏定学堂章程》相比,最大区别在于废除“经学”在学术分科体系中的突出地位:“经学”不仅未能成为一科,甚至失去了成为文科门类的资格,其位置已由“哲学”代替。这一变化,显然是秉承了蔡元培第一次教育会议讲话的精神。
《大学规程》将文学、历史、哲学统于“文科”的做法,在若干年后受到了在北大求学的傅斯年的批评。他在写给时任北大校长蔡元培的信中说:“以哲学、文学、史学统为一科,而号曰文科,在于西洋恐无此学制。日本大学制度,本属集合,殊国性质至不齐一之学制,而强合之。其不伦不类,一望而知。即以文科一端而论,卒业于哲学门者,乃号文学士。文科之内,有哲学门,稍思其义,便生‘觚不觚’之感也。”[12]37接下来他的论述主要着眼于两点:(一)文学、史学,二者虽然殊属两途,一为艺术,一为科学,然而“相用至殷”,且“文史”一称,自古已然,循名责实,“宜不必分也”。(二)文学、哲学,二者看似密切,实则相去甚远,“其本异,其途殊”,“文学与哲学合为一门,于文学无害也,而于哲学则未当”,“哲学所取资于文学者较之所取资于科学者固不及什一也”。基于这一情况,傅斯年建议,要使哲学“足当哲学门之名”,仅从“教员之选”、“课程之革”等方面下手是不够的,“若不出哲学门于文学,入之理科,一般人之观念,犹如昔也”,学科建设理路,才是推动学科发展的关键。
对于傅斯年的建议,蔡元培从两个方面予以回应:(一)文学、史学、哲学三者与科学的分野与联系,主要基于研究方法,而并非学科性质;(二)文学、史学、哲学三者,彼此之间联系密切,分而设科,彼此交集之处更多,由此涉及的学科设置、教学体系等问题,势必很难得到有效的融合。
民国初年颁布的《大学规程》,对于各科科目做了详细的规定,其中“文学”门被分作八类:国文学、梵文学、英文学、法文学、德文学、俄文学、意大利文学、言语学。各类的课程设置,以文学与语言为主体,如国文学类,共有 13 门课程:(1)文学研究法,(2)说文解字及音韵学,(3)尔雅学,(4)词章学,(5)中国文学史,(6)中国史,(7)希腊罗马文学史,(8)近世欧洲文学史,(9)言语学概论,(10)哲学概论,(11)美学概论,(12)论理学概论,(13)世界史[9]710。从学科设置上来看,《大学规程》较《奏定学堂章程》有重大调整:(一)将“英国文学”等门降格为类,而同属于“文学”门下,文学学科体系初步建成。(二)各类所授,主要以语言、文学课程为主,这一做法,为后世的文学系所采用。(三)中国文学史成为文学类专业的必修课。而在文学教育的课程设置方面,体现出重新解读传统中国文学与传播西方文学经典和文学理论的双重目的。
需要说明的是,《民国大学规程》虽然从学科体制上确立了“文学”的独立地位,但从民国初年的中国文学史书写来看,新文化运动之前,“文学”的观念并未因此而迅速摆脱传统的束缚,而是多表现为在传统与近代之间徘徊。如王梦曾《中国文学史》,是经过当时的教育部审定,以“共和国教科书”名义出版的一部中学教材,其《编辑大意》云:“编纂方法,以文为主体,史学、小说、诗、词、歌曲等为附庸。文字为文章之源,亦著其因革,其他经学、理学等,只旁及焉。”[13]1“凡文章诗词歌曲之源流,悉博考精稽,著之于册,其有一时异制,如唐末皮、陆等之诗,宋世白话之诗词,元世白话之文告,亦刺取其精华,列入以明歧趋,并以博读者之趣。”[13]2由此可以看出,王氏的“文学”观,因为处于清民之际的文化观念转型时期,不可避免地带有两面性:传统的大“文学”观念是基础,同时对近世新“文学”的元素又有所吸纳。
同样以“教育部审定”名义出版的,还有张之纯编写的“师范学校新教科书”《中国文学史》。然而从其编纂大意来看,此时的文学史书写并未完全与传统文学史观划清界限。一方面,京师大学堂时期以经传为文学中心的思想,仍在一定程度上被带入到了民国初年的文学史教学当中:“经传为文学之正宗,一切文章体例,本于经传者居多。故于经传之有关文学者,叙录较详。”以文学史而叙述学术史的内容,仍占很大比重:“研究文学,不可不知训诂、性理。故汉之经师,宋之道学,本书一一指明其传派。”另一方面,对于晚清以降兴起的新的文学观念,也尽量吸纳:“词章一科,起于最古之韵文。本书为循流溯源起见,于古代韵文,采取颇多。……近世小说、戏曲,日益发明,稽之古昔,实以宋元时代为最盛。本书亦择要叙列,俾知概略。”[14]1~2随着文学教育体制的确立,“文学史”、“文学概论”等专门的文学课程成为民国以后知识体系中重要内容。“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文学”观念实现近代转换,“纯文学”史观逐渐成为建构中国传统文学历史的理论基石,作为学科的“文学”遂得以确立。
[1]黄遵宪.日本杂事诗[M]//黄遵宪全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2]黄遵宪.日本国志[M]//黄遵宪全集:下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
[3]梁启超.日本国志后序[M]//梁启超全集:第一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4]中国史学会.戊戌变法:第二册[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5]宋恕.宋恕集: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93.
[6]中国史学会.戊戌变法:第一册[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7]康有为.日本书目志[M]//南海先生遗著汇刊:第11册.台北:宏业书局,1976.
[8]张之洞.张之洞全集[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
[9]璩鑫圭,唐良炎.中国近代教育史资料汇编·学制演变[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10]王国维.奏定经学科大学文学科大学章程书后[M]//王国维遗书:第5册.上海:上海古籍书店,1983.
[11]刘永济.十四朝文学要略[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
[12]傅斯年.致蔡元培:论哲学门隶属文科之流弊[M]//傅斯年全集:第1册.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
[13] 王梦曾.中国文学史[M].上海:商务印书馆,1914.
[14] 张之纯.中国文学史[M].上海:商务印书馆,1915.
K203
A
1001-4799(2012)04-0079-05
2012-05-15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资助项目:07 JZD 0040
余来明(1978-),男,浙江淳安人,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元明清文学研究。
邓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