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化语境中的文化市场叙事

2012-04-09 01:08张荣翼
关键词:市场化文化

张荣翼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市场化语境中的文化市场叙事

张荣翼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当今进行文学研究,必须考虑到创作和作品的市场化问题。市场化对于文学来说,既是文学本身发展变化的一个动因,也是我们了解、理解文学的一个途径。通过市场化,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领域被重新定位。市场化语境作为文学创作和批评的一个环境,它的影响是全方位和深层次的,这种影响在文学中就是对文学叙事状况的染指。文化市场叙事改变了既有的话语逻辑,在市场化全面渗透到生活的各方面包括文艺领域之后,市场的叙事就是服务。文化市场叙事的逻辑已经成为一种加诸文学艺术工作的“语法”,从事文学艺术工作的人,不只是要熟悉专业,而且必须熟悉这种“语法”,否则就会遭受挫折。当今的文化工作依然需要从业者兢兢业业,需要掌握熟练的技巧,需要投入很多的精力,但是仅凭这些并不能够达成目标。对于当今的文化工作来说,康德那种远离功利的说法几乎不可能得以实施。而反过来,似乎市场运作也并不是学者们所担忧的那样可怕,通过市场化,实际上也造成了原来的文化等级受到冲击,这种文化秩序的变革在历史上往往可以起到文化发展催化剂的作用。

市场化;文化市场;叙事;文化秩序

当前的市场已经广泛地拓展到文化领域,形成了一个从产品生产、营销、售后服务到品牌塑造的配套的体系。在这样的一个文化语境中,市场的文化部分或者曰文化市场,已经是进行文化研究工作不能绕开和回避的重要场域;更积极的方面来说,对于文化市场的研究,是了解相应的文化领域工作的一个助推器。这种助推器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文学研究发挥功能的一个方面,即不只是在认识角度切入文学,而且要在实践领域干预文学。

一、市场化语境的规则重建

文化和市场都有悠久的历史,两者在某种程度的结合也是由来已久。譬如在唐代的白居易、清代的纪昀,都是撰写墓志铭的高手,而且以此作为一种社会交际,可以得到不菲的报酬。白居易在元稹去世后也为其写了诔词,元稹家属给了他一笔润笔的酬劳,可是元白二人是至交,为挚友办事是理所应当,所以在情理上白居易不能收受。而从元家来说丧事不宜从俭,那么就还是要给。白居易后来把这笔经费捐出修了寺庙,一笔稿酬就可以修出庙宇,可以看出这里有一个市场规则,即一方面高额稿酬是对于写作者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对于逝者的抬举。但是从友情角度白居易不能收受这笔巨款,于是变通的方式就是捐赠寺庙,白居易自称“香山居士”,从他好佛这一角度看,该笔捐赠也是一个很好的安排。我们从这一事例看,必须要有足够的金钱作为对白居易下笔写作的酬劳,这样才显得有足够的尊重;而另一方面又必须和本来作为酬劳的金钱脱钩,这样才能够显示出悼亡者对于已逝者的足够尊重。这里的金钱相当于在几何证明题解题过程中引入的辅助线,在解题过程结束之后,辅助线是可以抹去的,而且辅助线也不是该几何图形本身轮廓的一部分。我们不能简单地说白居易的写作就是市场化的,但是我们也不能说它就完全排斥写作与市场的关联。

这里文学作为商品的情况是早于文学等文化领域的市场化的。郑板桥曾自述:“写字作画是雅事,亦是俗事。大丈夫不能立功天地,享养生民,而以区区笔墨工人玩好,非俗事而何?”[1]22他把自己的字画作了标价,“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书条、对联一两;扇子、斗方五钱”[1]184。这里可以看到文艺作品和市场的关联度,并且在一些文人那里有了自觉的参与。所谓文学领域的市场化,则要在现代的文化产业兴起之后才真正出现。这里文化产业是在生产过程之前就把产品和市场联系起来,在生产的各个环节,都充分注意市场的调节作用。郑板桥把自己的字画拍卖赚钱,属于个人行为;而在产业化的文化市场,则艺术家的作品进入到市场的程序算是一种体制化的行为。在这体制化的行为中,艺术家的言谈举止到他的作品的评价等各方面,都可能是在总的策划过程中的一环,同样艺术创作是其中最受关注的一环而已,它已经离开了自发的和随意的状况。

市场化的建立当然有资本进行拓展作为动力,不过实际的过程可能比较复杂,在有些情形下并不是当事人意图进行更大规模的或者更有市场价值的开拓,而是迫不得已的谋生之道。巴尔扎克青年时代进行过多种投资活动,但都一无所获,后来不得不把精力用到撰稿方面,他的写作的才能才是他可以鹤立鸡群的天赋。巴尔扎克列出的一个完整的写作计划,既可以看成是他对自己写作事业的总体安排,也可以看成是一个市场策划!毕竟这和传统的文学创作依靠灵感进行写作的情况已经有了质的变化!这种情况的发生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当事人自己的追求所致,而是形势逼人所致。在19世纪的美国文坛,由于美国的国家语言采用英语,大多数美国读者可以直接阅读英国文学作品,这使得一些出版商采取了盗版盗印的方式发行英国文学,它对于相对年轻的美国作家群带来了生存压力。如果普通的美国作家也采取英国文学的路径进行创作,则很难得到被读者青睐的机会,连创作出版的投资都会有麻烦。于是美国作家被逼另辟蹊径,他们在创作的题材方面,就去描写开发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广袤地区乃至以后还绵延到太平洋地区,写出那里的地理和人文,这种景观是英国所不具有的,因此也是一般英国文学所难以涉足的。另外就是美国作家们努力适应新兴传媒的发展状况,他们积极为报刊写稿。“美国作家把注意力转向杂志,尤其是转向最适宜于杂志的文学体裁:中短篇小说”[2]62。也就是说,长篇小说的写作周期长,出版风险也相对较大,当他们转向到中短篇小说,就可以随时调整写作的方向、类型,就可以在文学情节的安排、文学形象的塑造等方面进行调整;如果这种写作还在报纸上以连载的方式发表的话,那么实际上故事的情节都可以根据读者的反应加以调整。这样一种写作把作者写作志趣和读者阅读要求完全结合起来,它使得作家那种孤傲、我行我素的风格被市场化的规则改造过来。如果说在现代行业营销中“顾客是上帝”的话,那么在文学被市场化之后,对于读者的眷顾、甚至可以说是迎合就成为了不可否认的事实。

这种市场化进程把关于文学创作的规定性和创作规律等作了改写。以前虽然也有文学和商品经济联系的状况,但那主要还是一种个人化、显得比较出格的情形,而在文学与市场化,乃至后来产业化的大趋势关联之后,使整个文学的面貌也随之变化。美国学者科塞提出,“出版商帮助扩大图书销路;他们尽量利用读者群的扩大带来的一切商业机会;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迎合欣赏品味不高的读者,于是强迫作家为大多数人的趣味而写作。正是这种读者群体的民主化过程,危害着作品的质量。以前的作家是为有限的读者写作,因此能较好地坚持既定的鉴赏标准。但自18世纪末以来,作家那种固执的询问——他为谁而写作?——已经无人理睬”[3]49~50。也许可以认为科塞代表的是保守主义的文学史观,可是利奥塔是后现代主义的理论家,他也认为,“当艺术成为庸俗流行艺术的时候,它迎合着主宰顾客的‘品味’的混乱。艺术家、画廊拥有者、批评家和公众在‘无可无不可’的气氛中相互纵容——这是一个迟滞涣散的时代。但是这种‘无可无不可’的现实主义是金钱的现实主义:在没有审美标准的时候,根据艺术品实现的利润来衡量艺术品的价值还是可能和有用的”[4]133~134。这里市场化的文化语境成为了一个吞噬现象的机器,形形色色的现象从一个入口进去,然后在另外一端则可能产生令人惊讶的关于该现象的阐释!

事实上,这种变化也可以看成是自文艺复兴以来的现代史所开创的一个历史进程的延续。“哲学家马里坦告诉我们,在中世纪文化的庞大结构中,艺术家的地位与匠人的地位无异。‘在他的个性中没有任何无政府主义的容身之地。因为一种自然的社会原则从外部把一些限制条件强加到他身上。’艺术家是在文艺复兴运动中应运而生的,这一运动使他超越了匠人的地位,并由于匠人的地位遭到贬低而显赫起来”[5]404。这段话是理论的表述,其实它的文化含义在于,文艺复兴之后的专利制度要求保护知识产权,落实到人文领域则是版权保护,而版权保护的依据就是所登记的作品是独特的,再进一步落实到美术领域,则是强调美术作品的艺术家的创新,这样强调之后,从事美术的艺术家的工作和也体现了美术技艺的工匠的工作就区别开来了。在这里,市场规则成为人们观念变化的最强大的助推器,没有哪个人能够在一个时期就把一种职业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完全改观,可是专利和版权制度对于艺术的要求就达成了在一代人的时间里面观念的转折!

这种规则的改变实际上是一种文化的重新架构。通过市场化,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领域被重新定位。这种定位包括人们对它的认识,同时也包括作为艺术创造者的艺术家们的实际操作,也就是说,当艺术的观念发生变化,艺术家就会以变化了的观念来理解艺术,这影响了他们在新的艺术创作中的实践活动。当艺术家自己对于艺术的理解发生变化,那么他在接下来的创作中当然也就会用不同的眼光来创作,这样就会引起文艺作品的实际层面的变化!

二、叙事的蔓延和相通——文字、图像和品牌

在叙事的途径方面,文明社会经历了由文字到图像的转变过程。这种转变并不是否定文字的重要性,而是原先文字所承载的意义问题由文字的独霸转到必须和图像分享,而图像在意义构筑和传达中发挥了越益重要的影响。文字的影响力可以这样来看,在文字时代之后,重要的东西需要有文字的在场,所谓有书为证。文字记载的书本成为了一件陈述具有有效性的标志,而且重要的文件需要由当事人签字,这种签字是当事人在场的物质凭证,它具有当事人在场的同等效力,甚至有时当事人因为某种原因而采取不承认事实的态度,这种文字的依据也有制约当事人的效用。再一方面,由于文字的使用需要经过教育来实现,这样识字就成为了一个门槛,会识字的人比之于不会识字的人,具有书写和解释书面话语的权力,文字在作为表达工具的同时,也在使用这种工具的人那里造成了影响。

市场化语境作为文学创作和批评的一个环境,它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和深层次的。这种影响在文学中就是对文学叙事的状况的染指。这里,所谓文学的叙事包括宏大叙事和小叙事①宏大叙事和小叙事各有具体含义。宏大叙事(Grand Narrative)一般是指在一个大的意识形态框架下的叙事,小叙事则是对具体情境的叙述。如《诗经》中的《关雎》,文本中的思春的描写是小叙事,而说它体现了“后妃之德”就是大叙事。。市场化语境更重要的影响是在大叙事方面。以报纸的发行和阅读来说,本雅明提出法国历史上,“在复辟时期(1830年代),单张零售的报纸是禁止出售的,人们只能订阅。那些出不起八十法郎的高价订一年报纸的人只好去咖啡馆,那里经常有好几个人凑在一起读一份报纸”[6]44。由于咖啡馆提供了人们的休闲环境和读报的条件,咖啡馆就成为这样的一种读报人“人以群分”的场所。科塞认为,“咖啡馆就这样铲平了等级,同时它也导致了新的整合形式。它有助于用建立在相同观点上的团结,取代建立在共同生活方式或相同出身上的团结。如果人们没有机会互相讨论,没有从独自思考的孤立状态走进公共世界,在与他人的讨论中磨砺和检验自己的观点,共同的观点是不可能得到发展的。咖啡馆有助于众多的个人观点凝结成一种共同的观点,赋予它形式与稳定性。报纸还未能做到的事,在很大程度上由咖啡馆完成了”[3]22。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咖啡馆实际上不只是一个消费场所,也是一个文化交流场所,甚至可以说在图书馆没有起到的作用,却在咖啡馆实现了。咖啡馆读报这一事实本身属于小叙事,它不过就是如同新闻一样具有时效性的,而咖啡馆中培养出来的那种“人以群分”完全不同于欧洲中世纪就有的“人以群分”,它不是按照人的出身的等级,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而是按照人的兴趣、爱好、立场、文化取向等后天的选择自由组合出来的,它与后来生活中的社团组织形式相比有类同的因素。现代社会中的社会组织形式在咖啡馆被催生出来,这就是大叙事!

那么,大叙事超越了具体叙事的东西不只是它的所谓规模意义的宏大,而且也包括历史影响的深远等。麦克卢汉曾预言:“总有一天,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将要发现,我们时代的广告是日常生活最丰富、最忠实的反映,它们对一切活动领域的反映超过了过去的一切时代。”[7]289如同咖啡馆的本意不是实现什么文化交流而是咖啡馆老板的一种投资方式,对于具体的每一位光顾的顾客而言,它就是提供一种服务,而且这种服务是商业性的、主要是物质意义的,它的饮料和入座的环境条件都成为卖价的一个衡量指标,而咖啡馆所处的商业地段也是定价的依据;但是在设立的动机上这种商业性的设想和后来它所产生的实际的文化影响可以有所不同。

这种大叙事是全方位的,影响到了文学深层的存在。胡适当年回顾中国的文化状况时说,“这三十年来,有一个名词在国内几乎达到了无上尊严的地位;无论懂与不懂的人,无论守旧和维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对他表示轻视或戏侮的态度。那个名词就是科学。这样几乎全国一致的崇信,究竟有无价值,那是另一问题,我们至少可以说,自从中国讲变法维新以来,没有一个自命为新人物的敢公然毁谤‘科学’的”[8]2~3。这里“科学”一词本身只是一种称谓,它是指近代以来产生的以实证方法为手段、追求对对象的可重复经验的认识的学科,亦即所谓的自然科学。单独来看,它不过是一种研究领域,可是在欧洲产生的语境中,它成为了告别中世纪的思想的孵化器。在中国,“科学”对洋务派是富国强兵的工具,对改良派是理性治国的参照坐标,而对革命派,则是革命的意识形态合法化的保护色!在五四运动中,科学与民主成为了中国式启蒙运动的标签,而源自于欧洲的启蒙运动还应该包括个人自由、法制、平等等诉求,则被忽略了;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启蒙运动是一次思想解放运动,它表达了思想和言论自由的天然权利和正当性。反观五四,则是把源自法国的启蒙运动的思想作为蓝本,以此作为划分进步与落后的标志,一旦划入到了落后的方面,那就必欲除之!西方自由主义包含的宽容精神,在此找不到一丝痕迹。当然,我们也可以理解,在中国传统中两派相争往往就是一种你死我活的斗争,当时的改革派也有戊戌变法失败的教训,如果不出重拳就可能养虎贻患,不过在纯粹学理的层面应该说的确有先天不足的因素。

大叙事作为一种社会的话语框架,它的话语方式在当代传媒的参与下,由原先的文字路径的依赖,转向到了文字和图像的共同表达,这样一种变化意味着原先有文字使用优先权的人受到了挑战。文字和图像都是由人来掌握的,因此这样的变化也就意味着权力关系的变化。“电视作品中的形象不是由语言描绘出,而是由屏幕亮点赋形的活动图像。这些图像是由机器——摄像机——攫取,又通过机器——电视机——播映,它的制作过程已带有强烈的非个性化的工厂式生产的特性。在电视作品中呈现的某一物体形象如……‘蔷薇’,同科教电视片中作为花蕊标本的蔷薇在形象上没有根本差别。这同文学语言与科学语言相径庭的状况形成强烈反差”[9]。如果说在文字表达中,有一种对于人的个性的强调的话,那么在机械制作的图像领域,则是强调的团队协作和事先拟定的方案,而这种方案是不提倡率性而为,与创作的那种自由状态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样一个变化过程中,市场化需要追求更多的人参与,也需要更多的人被所提供的对象吸引,从而产生市场的规模效应,于是在人类脱离史前时代的一个重大分水岭就是文字的使用,而在市场化的需求下,图像借助于新兴的电子传媒包括电视、电脑网络和灯箱广告等形式大量出现,在这种图像的信息表达中,按照丹尼尔·贝尔的话来说,当代文化是一种视觉文化,即它是以眼睛的可视功能作为文化传输的基本途径。在这种视觉文化中,它是以感官的“可视”作为核心,而人脑的思考没有重要性。图像在教育普及的时代,使得人们在文字时代的不同信息接受平台经过教育普及之后拉近了的鸿沟,显得多余了。在这一过程中,著名商品都有自己的图像标识,这种标识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该著名商品的身份标志,图像和该商品的意义在此刻就有文字定义的作用。

文化市场叙事改变了既有的话语逻辑。在市场化没有建立的时代,交换只是零星的,而且往往局限于物质产品、生活必需品等方面,而对于文化产品,往往是通过个别人自己的创造来进行,他们一般没有获得直接的报酬,或者是通过他人的尊重来实现心理层次的满足感。在这一过程中,也有一些艺术家通过自身的方式进入到市场,譬如作家通过代写文稿获取润笔费,画家通过售卖画作得到资金,还有就是联系到资助人,从那里领取日常开支等,不过总的说来,文化产品的市场和消费过程有一套不同于物质生产领域的话语,文化市场的生产者部分地获得了原始部落中巫师的地位,即他们通过文化话语可能成为一种社会中的引导者。而在市场化全面渗透到了生活的各方面,包括文艺领域之后,市场的叙事就是服务,在消费者得到服务的前提下,生产者、经营者可以得到利润,这样的双方就是一种平衡的关系,并没有谁处在一种道德优势的地位。文化市场叙事的逻辑已经成为了一种加诸文学艺术工作的“语法”,从事文学艺术工作的人,不只是要熟悉专业,而且必须熟悉这种“语法”,否则就会遭受挫折!作为一个行业,经济角度的亏损注定使得行业陷入不可持续的过程之中。

三、市场、叙事和文化秩序

市场是为购物而设立的,这样狭义的市场就是购物场所,可是市场会把它的原则复制到社会中的若干方面,这样就有了一种广义上的市场。广义的市场就是市场的消费思维模式浸润到生活的各方面,并且尽可能地把它体制化。在此角度看,和利益发生关系的部门或者行为都可以纳入到“市场”来考虑。譬如我们说学校应该是教书育人的场所,教学的大目标也是教导学生要寻求某门学科的真谛;可是在此之外,从市场角度看教育也是一个利益交换场所,学生付出学费获得知识和技能,而这些知识与技能可能为他的未来获得更多资源作出铺垫。我们对于教育市场化的批评不是教育本身是否应该市场化,而是教育作为青年人进入社会的门槛,如果高昂的学费成为了阻碍一部分人入学的障碍的话,那就使得教育的公平性受到挑战,这里有必要把政府税收投入进来,进行第二次分配。当教育公平不是针对国家公民的时候,教育的市场化就是很显著的,譬如澳大利亚每年就通过招收留学生获得了大量外汇,为国家的经济提供了巨大财富。它成为了澳大利亚发展高等教育的一个重要理由,而对此市场价换的双方都可以各取所需,没有什么定义和法律的障碍。

市场涉及到了交换,那么当市场建立之后,交换双方以及被交换的东西就裹上了市场的烙印,这种烙印是原先市场本身或者交换的当事人本身并不存在该种性质特征,而是交换的语境关系使得这种性质特征在此关系中产生的。

有一位叫尼尔森的外国学者写了本著作《适量的过度:地位、性属和消费民族主义在韩国》[10],专门讲述作为亚洲都市之一的汉城的奇迹。汉城作为韩国首都,现在已经是拥有1000多万居民,在世界上人口数量居第10位的大城市。可是汉城并不是从来就引人瞩目的。50年代初期朝韩之间的战争,汉城几乎沦为废墟;60年代中期汉城经历了饥馑,经济萧条;90年代的“亚洲金融风暴”也给予汉城以致命性的打击。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使得汉城倒下,汉城成为带动韩国经济成长的龙头,而韩国成为了东亚经济奇迹的表率之一。书中讲述了一位韩国母亲如何处理消费和意识形态之间关系的问题。这位母亲准备去美国旅行,可是在办理出国手续时,官方则劝导她就在国内旅行,因为这样才“节俭”,而“节俭”在经历了亚洲金融风暴之后的韩国可以说已经成为一种“政治正确”的口号。母亲在遭遇这一经历后很生气,认为官方没有理由干预她的生活,并且,她从爱国主义角度考虑,政府劝阻出国是为了节约;而她带孩子去美国旅行有助于小孩英语能力的提高,虽然并不利于“现在”,但是绝对有利于“将来”。她自己有钱买欧美汽车,但是她只买了韩国车,已经在为韩国产业尽力,显示了自己的爱国精神,可是爱国精神不能限制个人自由,不能无限度地要求个人为其作出牺牲而不考虑当事人自己的利益。这里市场行为和对该行为的判断,涉及到的是深层次的意识形态问题,具体到这一事例中,则是国家意识形态和个人自由之间的关系协调。这样一个事例完全可以成为小说叙事题材。这里的一个想象框架在于,它只是把“汉城母亲”和作为国家形象代表的“官方”作为矛盾的双方。其实真实的情况应该包含更多的方面,在国家中,韩国的汽车企业是商家,官方则是代表政府,“汉城母亲”是普通消费者。“汉城母亲”的“爱国”最直接的受益者是汽车企业以及与此相关的汽车行业从业人员。要求“汉城母亲”通过购买国产汽车途径实施爱国,和她通过譬如在国内旅游以支持国内的旅游业,在“政治正确”上是等价的,可是在具体的经济利益以及由此体现的政治导向的意义完全不同!

这里有一种市场叙事,就是把市场问题和政治问题联系起来,而这种联系又是不完备不充分,甚至可以说是片面的。当消费者消费的时候,以某种政治正确的倡导来要求消费者;可是对于生产厂家在这种问题中没有提供给消费者适当补偿的问题就是搁置了的,而生产厂家通过市场之外的因素获得了商业利益,但是却没有由此得到它们迅速改进产品质量的动力,而且也缺乏它们实际上通过行政手段获得市场利益之后对于社会、对于消费者的适当反馈的机制。如果说在行政领域有着指导和被指导的关系,而在生产角度作为买卖的双方,应该是平等关系。我们可以想到,本来“汉城母亲”在获得货币可以实现她的消费欲望的时候,买车也好、旅游也罢,这都是她自己的事情,货币的特质之一就是商品的一般等价物。但是在她所面对的消费过程中,消费行为和作为政治行为的“爱国”联系了起来,那么“汉城母亲”通过购买她本国品牌的汽车完成了政治上的要求,应该说作为消费者牺牲了自己的一部分自由选择的权利,我们没有看到相关企业对于消费者的补偿,譬如价格的优惠,譬如以后再维修服务中的优惠,等等。当市场角度的行为成为了和爱国主义等意识形态的诉求联系起来之后,这种诉求表面看来是站在民族立场对付外族的,可是实际上它却是首先针对的本族人士!杰姆逊归纳意识形态一词在拿破仑时代就有了“虚假的意识”这样的含义,那么当意识形态和市场结合起来之后,这种虚假看来照样存在。

有学者提出,“意识形态不仅组构了人们造就现实的观念和形象,它也同样还使人得以形成他们自己的形象,从而在这世界上占据一席之地。通过意识形态,人们获得一种身份,他们成为主体,具有自己的信念、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嗜好”[11]185。这里意识形态不只是人们看待世界的一种方式和视角,关键的在于还是人们看待自身的一个基本途径。在这一过程中,市场的话语规则有很大的给人们生活塑形的作用。以高跟鞋这一女性服装来说,“高跟鞋的存在是毫无使用逻辑的,但却具有文化逻辑”[12]82。在高跟鞋的使用过程中,穿着者没有平跟鞋那种比较接近自然的身体平衡,身体重心前移,为了达成脚后跟被提高之后的身体平衡,穿了高跟鞋之后的人,就必须依靠挺胸、收腹、提臀等肢体的动作使得自己保持平衡。穿着高跟鞋的人无疑付出了代价,而这种代价的相应的酬劳则是因为挺胸、收腹、提臀而使得女性的三围曲线得到强调——女性三围是明显不同于男性的体征,作为差异的标志它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女性的性特征,进一步就成为文化意义的性感。这里“性感”的欣赏者往往是男性,于是在女性付出了身体紧张的代价之后,得到了男性的注意和欣赏,这种注意和欣赏有助于女性在面对男性时的地位的提高。假如某位男性最终喜爱了某位女性,该女性使用高跟鞋在增强吸引力方面的作用是可能的。它的矛盾在于,当代社会秉承的是启蒙主义的话语系统,这一话语系统宣称性的吸引应该超越动物的层次,追求精神的欢愉,那么在精神层次中坚决反对以前传统的门当户对等从社会等级观念衍生出来的意识,当然也反对只是从性的占有角度的考虑。而在高跟鞋所潜藏着的性的吸引力来看,其实在这里还是非常接近动物的吸引力那种性质,只不过动物只能依靠天生的禀赋,而人则可以通过这种文化的包装来达到效果,在这一行为中市场化的商品营销是一个几乎不可缺少的环节!

当今的文化工作依然需要从业者兢兢业业,需要掌握熟练的技巧,需要投入很多的精力,但是仅凭这些并不能够达成目标。以前康德提出文艺领域应该是一种远离功利的活动,他实际上是看到了进入到现代社会之后,文化领域也同样遭遇到农业、手工业所遭遇的产业化的过程,康德设想为文艺建立一爿保护地,以便为市场运作所导致的功利化的人的精神找到可以独立于这一趋势的空间,可是,康德这种愿望背离了文化发展的自身规律。其实康德生活的时代已经有了文艺作品的产业化苗头,作者的所谓稿酬,在古代是不存在的,作者往往依靠赞助人,或者只是作为业余爱好,但在版权登记制度建立之后,根据出版状况领取稿酬,或者直接走向图书市场,在书报的售价中嵌入作者稿费作为成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作者写作时对于稿费有所眷顾也是正常的。而在19世纪大仲马一生写作了300多部作品,其中就有他自己构思别人代笔的,这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于作坊的工作程序。而在电影出现之后,电影作为一个文化行业需要多个专业的群体合作才能完成目标任务,而且电影还需要不菲的资金投入,投资过程需要计算回报的状况,这样就使得对于电影的制作来说,康德那种远离功利的说法几乎不可能得以实施。而反过来,似乎市场运作也并不是学者们所担忧的那样可怕,通过市场化,实际上也造成了原来的文化等级受到冲击,这种文化秩序的变革在历史上往往可以起到文化发展催化剂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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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0

A

1001-4799(2012)04-0054-06

2012-03-20

张荣翼(1956-),男,重庆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熊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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