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储涛
身体:道德教育的逻辑起点
● 李储涛
厘清道德教育的逻辑起点不仅是发展和完善德育理论的内在诉求,更是推动和提高学校德育实践效能的前提条件。运用教育哲学的一般方法,通过论证提出:德育乃是育人的伦理发展之学,而生命之伦理,起于身体;当代道德教育理论亟待将身体作为道德教育的逻辑起点纳入到当代教育理论体系中去。
身体;道德教育;学校教育;逻辑起点;身体德育
在一个由市场经济日渐取代传统计划经济的转轨过程中,社会存在的变化必然导致社会生产方式和社会成员生活方式领域发生系列化的社会变迁,也必然给意识形态领域带来不可避免的冲击。中国社会在道德领域的意识形态受到的影响不仅从理论上,而且从事实上亦已经成为客观存在,这又不可避免会对社会实践的诸多领域产生反作用。如果将道德教育活动置放于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辩证关系的框架下进行讨论,那么一个问题会立刻冒出来:当今道德教育能否肩负起建构崭新的社会主义道德体系,导引和规范当前和未来一段历史时期中国公民的道德实践的历史责任?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难以想象为什么我们还要沿袭目前的德育模式来对广泛的德育对象做无用功;倘若我们对该问题抱有乐观的态度,那么由此又会衍生出一个子问题:该如何实现时代所赋予我们的德育使命?如果说上述的拷问是由“能不能”和“何以能”构成的二元结构,那么在此之前,作为一个最为基础的问题,现代德育理论没有做出回答,那就是道德教育的逻辑起点问题,也就是指德育实践应从何处出发的问题。
无论从教学实践出发,还是从宽泛的人类生活场域入手,道德教育的起点问题都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元问题。所谓纲举则目张,起点不明,则失之路径,路径既失,德育目标难以达到,德育工作的效率也就难以确保。泰戈尔在《生命教育读本》中指出,“教育的目的应当是向人传送生命的气息”,杜威更是明确的指出“教育即生长”[1]。这就明确的告诉了世人,人类一切的教育实践,都是围绕人的生命活动以及由此展开的成长历程实现其历史使命的。作为教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德育也必然服从这一原则。我国以往的德育理论,或关注人类外在的社会实践的发展,或是关注人类心理层面上道德认知的发展,各种流派尽管侧重不同,但类此种种,皆无出其左右。恰恰是这种形而上学式的思维,见心见行而独不见人,才是学校道德教育观念当中的一个莫大弊端。进一步来说,用“去人化”的德育理论来指导德育实践,其影响是灾难性的。失去对人本身的道德关怀,任何道德教育也不过是一种规范伦理学意义下的知识灌输,漠视人自身所内铄的道德神圣性,德育活动也就无从跳出行为主义的巢穴。应当承认,在以人为本的教育理念成为普遍共识的今天,各种德育理论并不否认“道德发展的根本在于人本身”这一基本价值判断。“人”毕竟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实际的道德教育活动中,道德教育应当将“以人为本”落实到何种层面,就成为一个棘手问题,这种道德教育的逻辑起点上的困惑可谓一直存在。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来,德育起点从空泛的“人”逐渐转向生命本身,并成为德育学界普遍关注的问题,经过十年的理论发展,德育中的生命主题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前几年中才获得了教育界的普遍肯定。在2004年中国教育学会的舆论专业委员会第十一届学术年会上,有与会学者主张“人的生命”(包括人的生命意识、生命质量、生命关怀)应进入道德教育的视野。[2]在2005学术年会的时候,有学者继续提出“和谐社会是生命意识凸显的社会,道德教育应以生命哲学为基础,引导学生在生活世界中体验生命,在道德主体间的相互理解中丰富生命,在真实的生命表达中展现生命,从而使道德教育真正成为与生命共生共融的过程。[3]”在2006年举行的中国教育学会教育学分会德育论专业委员会第16届学术年会上,与会学者提出“公民教育应当包括公民生命的觉悟[4]”。通过审视道德理论的焦点迁移,可以发现,德育学界尽管对“道德教育如何落实到人”这一命题有了认识上的提高,但所谓的生命德育理论依然没有摆脱形而上学的藩篱。相对于抽象的人而言,生命是一个相对具体的概念,然而生命本身并不是一个最基本,最不可分的伦理实体,且生命的唯物主义基础并不是生命本身,而是在于生命的承载之物——即人类的身体。将德育的逻辑起点定位于生命,恰恰抽离了生命本身的身体伦理学基础。人之根本,在于身体,身体为生命之所系载,更是生命发展之根本。
生命之基,在于身体。关于身体,梅洛·庞蒂指出:“只有当我实现身体的功能,我是走向世界的身体,我才能理解有生命的身体的功能。[5]”这就暗示出一种由“身体存在——身体运转——官能实现和自我体验——生命的自我理解”的线索,这条线索中,“身体运转——功能的实现和自我体验”如同一座桥梁,提供了一条从“身体存在”实现“生命的自我理解”的路径。对身体而言,感知先于认知,感知是作为外界世界在自我观念中的第一投射,这种投射并非由理智,而是由身体的官能性来完成的。如果身体能够感知到客观的存在,那么这种感知就显的愈加贴近我们的生活,当身体有能力感知生活并认知这一存在之时,意味着生命的成长就发生了。身体,是人类来临到世界上的时候感知之力的藏匿和改造之力发展之场,是获得更高层次认知结构的物质基石,也是人类一切世界观和宇宙观形成的原始起源(人类对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源于身体)。因此,梅洛·庞蒂才认为:“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6]”对于人类的生命成长之路而言,身体伟大之处在于,世界上只有绝对的运动,而没有绝对的静止。由于运动具有绝对性,存在就意味着运动,万物的存在都是运动着的存在。人类社会本身作为运动着的存在就暗示了这样的语境:人类社会的一切都具有其运动性,这种变动不居的恒常是人类文明最根本的历史成因与演进动力。如果将个人的成长视为一部个人发展的历史,那么千千万万人成长的历史之书,都被镌刻于身体这一伟大的载体之中。放眼人类文明的每一次进步,莫不是源于主体对客体的认知和改造。改造即意味着要付诸于行为,而行为的基础是运动中的身体,剔除了身体,行为是不可能存在的,剔除了行为,身体则成了空泛的、无意义的存在。
在人类生活的全部历史之中,将身体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加以审视,会发现伦理要素天然就预置在身体之中。因为“伦理学比科学和艺术在更大程度上与人类生物性相纠缠,不认识到这一点就会使得伦理学太过于乌托邦。[7]”从最为根本的环节来说,自然律决定了人与人、人与其他生命之间的身体分界,这种分界是人类身体文明发端的必要前提,更是早期部落文明基于身体崇拜产生的原始道德信仰的初始动因。人与地球上已知的其他生命在身体领域存在着明显的不同,倘若从生物节律上进行细致分析,这种差异性就更加显著。人与人、人与非人生命的身体分界导致了价值原则上的分野,如身体领域存在男女之别,老幼之别等道德原则,这些原则莫不与身体有着千丝万缕的伦理关联。进一步说,道德教育乃是教授“做人”之学,“做人”的学问中自然包含了“为人之身”的内容,除了中世纪反动宗教神学之外,世界上任何一种讨论为人之道的道德学说都不提倡人们做 “无身之人”或“无体之人”,而都是将身体天然视为德性发展中固有的构件。由于身体的概念中本身就蕴含着一定的道德内涵,身体发展过程往往被理解为人成为人、人作为人的“人化”的过程。在传统文化中,拥有智慧与健康的身体,尚不能算作是一个“人化”了的身体,或者说,此种身体徒有人之形,而无人之蕴。“人化”理所当然的涵盖了有关身体领域道德修养的要求,即“修身”的功课。“修身”的重要性,正如《大学》中描述的那样,“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修身不仅包含了一般德育活动中“修礼仪以正身”的内容;也包括了习“治气养生”以达到“扁善之度[8]”的养生内容,如此来看,修身也就是促进身体全面成长的过程。具体的修身,古人划分为“治气、养心[9]”两大环节,并将其落实到了“食饮、衣服、居处、动静[10]”等具体的层面,认为若身体违背这些道德原则(“不由礼[11]”),则往往导致疾患的发生(“触陷生疾[12]”)。
作为佐证,相关研究指出,“身体不仅是伦理道德话语的纽结,也是德性的实践方式,在现代社会中,身体已经成为个人身份与修养的表征”。[13]在教育领域,身体具有历史文本、信息载体、认知本体等多种角色,它是各种“各种意义扭结、交织的发生场”[14]。身体伟大的价值意蕴,以及它作为最为普遍的物质担当在生命发展中的发挥的基础功能,决定了身体才是生命存在与延续、成长与发展的伦理核心。身体在生命中,有其作为伦理实体的第一性,这也决定了身体才是道德教育的逻辑起点。
作为无法回避的客观事实,现代德育理论中,关于身体的道德发展问题被置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或者说,德育工作者并没有把发展教育对象的身体道德素养作为德育工作的必经之路。与身体发展相关的命题,一般都作为一项专属化的教育任务归结到学校体育学科之中,而体育学科的实践活动则容易走入另一个误区,即把塑造学生思想品格的工作视为德育学科的专属化任务,因此德育往往难以成为学校体育教学的重点和主要内容。学校德育中,虽有道德教化之实,却失之于身体,学校体育中,虽有健体强身之功,却失之于德化。这种尴尬的现实,迫使教育界必须对与身体相关道德建设问题进行重新地审视。
在体育和德育的理论夹缝中,在校学生的身体道德发展问题始终处于被边缘化、荒漠化的位置,指望在这种理论的沙漠上开出符合社会人伦的身体美德之花,只是无视德育活动客观规律的臆想或是绥靖心态下的自我安慰而已。今天的中国社会中,由于身体道德教育的长期缺位,社会公众的身体伦理已经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扭曲和蜕化的现象——这种蜕变在社会不同阶层、不同人群中,导致了身体领域道德实践的种种乱象。
伴随着传统伦理信仰的制约之力在身体领域的日趋衰竭,身体道德蜕变给社会带来的反噬之力日炽,并日渐成为公众关注的社会问题。以在校学生为例,在当下,身体性别角色的混同——中性化成为流行时尚,互联网上,各种以身体色情为主题的“门”事件层出不穷,不过这也仅仅是冰山一角。根据中国国家禁毒委员会发布的《2011年中国禁毒报告》,178万注册在案的青少年已经成为中国吸毒者人群的主力军。另外,由于青少年身体素质在最近的二十年中持续下降,不少年轻人甚至要借助兴奋剂才能在中考、高考的体育测试中过关。相关研究早前曾发出警告——兴奋剂现象已经开始突破成年人的底线,然而这一可怕的趋势终究未能得到遏制,青少年身体道德蜕化可谓呈现出了“多极化”发展的蓬勃势头,不仅新型毒品泛滥,就连兴奋剂、药物依赖等等问题也开始在青少年人群中蔓延,这些社会现实已经成为威胁国民体质发展的重大隐患。鸦片战争之前,林则徐曾坦言,中国若不禁毒,未来将“不唯无可筹之饷,亦且无可用之兵”,今天复观国人身体德性之蜕化所导致的身体萎靡之态,比起前人只恐有过之而无不及。重塑国民之身体德性,首在身体之德育,身体德育的有效性,有赖于德育理论的合理性与科学性,以身体作为道德教育逻辑起点,实有其历史之必然。
道德教育的逻辑起点问题是德育理论的一个基本问题,也是当下困扰教育界的一个基本理论问题,就德育领域来说,几乎多数问题都无法绕过逻辑起点的门槛。身体作为人来到世界的第一线索,作为生命的第一承载,实质上也是德育工作首要的对象。以往的德育理论要么立足于社会价值本位价,要么立足于个人与社会的价值趋同,最终只是将个人与社会人为低置放在了天然对立的两极;以往的德育实践,或者着眼于生活,或者着眼于抽象化的人,再或者立足于形而上的生命,其在实践领域最终导致的结果是德育对象的泛化和德育起点的迷失。发现身体、重视身体、挖掘身体、发展身体对于德育理论和德育实践有着不可估量的提纲挈领的意义,所谓纲举则目张,以身体为逻辑起点,处理好现行德育理论中的基础问题,必将能够揭开我国社会主义道德建设工作的新篇章。
[1]杜威著.民本主义与教育[M].王云五主编,邹恩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29:73.
[2]唐汉卫.中国教育学会的舆论专业委员会第十一届学术年会综述[J].教育研究,2004,(1):95.
[3]刘济良,马迎.立足和谐社会建设,提高德育研究水平——中国教育学会德育论专业委员会2005年学术年会综述[J].教育研究,2006,(5):94.
[4]杨启华.公民教育:为了和谐而探索——中国教育学会教育学分会德育论专业委员会第16届学术年会综述[J].中国德育,2007,12:85.
[5][6][法]梅洛·庞蒂著.知觉现象学[M].姜志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109,107.
[7][8][9][10][11]荀况著.荀子全译[M].蒋南华,罗书勤,杨寒清注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5:15-31.
[12][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1683.
[13]胡金木.压制、隐匿与凸显:道德教育中的身体转向[J].教育理论与实践,2007,(19):35-38.
[14]李储涛.当代中国体育道德危机的发生机制——从均衡理论的观点出发[D].山东师范大学,2007:44-45.
李储涛/山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育学原理方向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陈培瑞)